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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氏陪着刘氏掉了几滴泪, 无意道,“可惜娘子也福薄, 在武周县的时候, 险些被人掳去, 要不是二郎君出去追了两天一夜,恐怕这会人已经没了。”

    她话语说的无意, 但刘氏却是一震, “甚么?”

    天寒地冻的,消息不畅通, 她也不知道武周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于氏正等着呢, 赶紧一五一十的全说给刘氏听。尤其把慕容叡故意引着嫂嫂往外头大街上走, 导致人被外头的胡人掳走,差点回不来这事, 说的格外清楚。

    刘氏当即就冷下来一张脸,“竟然还有这种事?”

    “奴婢不敢隐瞒夫人, 当时奴婢亲眼看着娘子身边的小婢去禀告的。”

    “五娘怎么没和我提过。”刘氏奇怪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 怎么也该告诉她这个婆母。新妇回来之后, 对此事只字不提。要不是于氏告诉她,她还真的半点都不知道。

    “娘子到底是年轻的新妇,又是汉家姑娘,脸皮薄呢, 怎么好意思说, 再说了, 又是二郎君把她给救回来的, 二郎君就算是功过相抵了,怎么好意思说小叔的不是呢。”

    于氏唯恐还不够,又加了句,“武周县那么冷,要不是二郎君,恐怕娘子能不能回来,都难说。”

    代郡的冬天不比其他地方,入夜之后,寒风呼啸,弱质女流在野外,一个人是活不下来的。

    不过这两个人嘛,是怎么度过寒夜的,就颇耐人寻味了。

    刘氏想到这里,眉头就皱成了个疙瘩。

    “去,把二郎给我叫来!”

    不多时,慕容叡来了。慕容叡先跪下来给母亲请安,而后问,“阿娘叫儿来,所为何事?”

    “我听说你长嫂因为你几句话被人掳去了是吗?”

    慕容叡听到这话,微微抬首,目光瞥了一眼在刘氏身边的于氏,目光触及于氏,于氏忍不住颤了一下,好像那日的鞭子又打在了她的身上。

    “是。”

    刘氏原本以为慕容叡会百般狡辩,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应下如此干净利落。不由得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之后,旋即大怒,“这事你也做的出来?!你长嫂新寡,你就撺掇着把她往外走。她年岁比你还要小,她年纪小玩心重,难道你也分不清轻重?”

    “孤男寡女在外头过了一夜,要是传开了,你叫别人怎么说你兄长!”

    刘氏说到后面一句,红了眼圈,“你兄长年岁轻轻就去了,难道身后你还要给他留个污名?”

    说完,忍不住哽咽了两声。

    她哭着抬头看次子,慕容叡跪在那里,腰背挺得笔直,挺拔如松。面上清清冷冷,她睁大了眼睛,也没能从他脸上寻出半点心虚羞愧的影子。

    刘氏心里的怒火刹那间腾高,她抓过手边的茶碗丢到慕容叡身上,茶碗不偏不倚正好砸中他的额头。只听得哐当一声,碗砸在他额头上碎开,殷红的血流淌下来。

    “阿娘如果说的是这事的话,儿已经将功补过,而且谁都知道阿兄新婚那天就翻墙跑了,把新娶的新妇丢到那里不管了。谁还会笑阿兄呢。”他说着抬眼冲刘氏桀骜一笑。

    他血沿着额头淌下来,几乎把半张脸给盖了,唇咧起来,鲜血白牙,叫人胆寒。

    “阿娘可还有事?”慕容叡顶着半张脸的血问。

    刘氏指着慕容叡你了好几声,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你这样子到底是像了谁!”

    慕容叡笑答,“儿是爷娘所生,父精母血,自然是随了爷娘。”血沿着下颌滴落下来,他顺手用袖子把血给接了。

    “不敢弄脏阿娘的地方。如果阿娘要是没事了,儿先下去了。”说完,慕容叡站起来,就往外头走。

    不知是不是于氏的错觉,这位二郎君走到门边时,微微侧首,向她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阴森入骨。差点就没吓得她哆嗦。

    刘氏目瞪口呆,直到人都见不到了,她才堪堪喘了一口气,捂住胸口跌坐在床上,“他这样子到底是和谁学的?和阿六敦可半点都不像!”

    于氏自己都抖若筛糠了,哪里还能回她的话?

    慕容叡顶着一脸的血回了自己院子,慕容允咬着笔杆子趴在书案上,现在做官不比以前,只要打仗打得好就行了,现在打仗打的好算不上什么优势,而且朝廷老是扣军饷,武官也叫人瞧不起。

    要想有出息,家里要有人,自个也得会汉人的东西。

    慕容允唉声叹气的摊开书卷,正在看呢,就听到外头家仆们的惊叫,他才抬头,门吱呀一声开了,慕容允惊的往后一跌,手把手边的砚台打翻。

    慕容叡半边脸都是血,他也不拿什么捂住止血,任由血这么流淌。胸前血迹斑斑,甚至脚下的那块地都有点点血迹。

    “怎么了?!”慕容允吓了一大跳,他跑过来想要扶住慕容叡,但是他今年满打满算才八岁,人堪堪到慕容叡腋下,别说搀扶人,只要慕容叡把体重压在他身上,两人就得一块倒了。

    “……”慕容叡顶着半脸的血,一言不发,突然头脑中一阵晕厥。整个人直直向后倒去。

    “阿兄!”慕容允吓了一大跳,奔过来想要把人拉起来,可惜人小力弱,根本拉不起来。他叫家仆们进来,把人抬到床上去。

    慕容叡高大魁梧,瞧着瘦瘦高高的,可两个家仆使出了吃奶的功夫才把人给抬上去。

    头上鲜血淋漓,慕容允不敢轻举妄动,有时候没有相关的经验,伤口先不要动,要不然一个不好,还会更严重些。

    “叫大夫!”慕容允踢了一脚家仆。

    家仆有些迟疑,“这……小郎君,在府里看诊的大夫回乡去了。”

    刺史府不用外面的大夫,专门请了大夫在府里给刺史还有刺史家属看诊,只是前段日子,到了年关,大夫们也要回乡,所以都让回去了。这一时半会的,还没回来。

    平常用到大夫的时候不多,谁能料想到慕容叡这个时候破了脑袋。

    “那就去外头叫个来!”

    慕容允见家仆还有疑虑,一脚踢在他小腿上,跑出去就找人。慕容叡在这儿是个少主人,谁知道下头的家仆们支支吾吾的,摆明没有把人真正当主人看。

    他想要去找刘氏,可是自从他到了刺史府以来,就没有见过刘氏这个婶母一面,想也知道应该不待见自己,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得到。他伸手抓过一个路过的侍女,“你们娘子在哪里?”

    明姝这几天躲在自己的屋子里,除了晨昏定省之外,真正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躲慕容叡和躲贼似得。

    不过躲起来之后,清净了许多。

    她围在炉子面前烤火,正暖着呢,外头呼啦一下门就被人从外头掀开了。守在门口的侍女吓得尖叫,紧接着就见着一个男孩跑了进来。

    “嫂嫂救命!”慕容允直接扑到她面前。

    明姝吓了一大跳,但还是伸手把他给抱起来,“怎么了?”

    慕容允马上把慕容叡受伤的事说了,还夸张道,“流了好多好多血,再不管他,他就要死啦!”

    人命关天的事,容不得迟疑。明姝叫人出去寻大夫,她自己也跟着慕容允过去。

    到了慕容叡屋子里,明姝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继续往里头走,她就见着慕容叡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额头上一个血窟窿,吓得她心惊胆战的。

    “这是怎么弄得?之前他去哪里了?”明姝看了一眼,出来问那些家仆。

    家仆们对着她自然言而不尽,说慕容叡被主母叫去了,然后回来的时候就已经这样了。

    明姝顿时觉得头疼。一面派人去请大夫,一面派人去告知衙署里的慕容渊。

    大夫请了来,进去给慕容叡处理伤口,明姝隔着一面屏风在外面等着,慕容允伸头瞧了瞧里头,气鼓鼓道,“我之前叫他们去找大夫,居然不去!”

    “府里规矩多,下头的奴婢们是不能随意出入府中的,要出门办事必须说清楚是哪个主人的命令,办的是甚么事,不然大门都出不去。”

    慕容允听了满脸不高兴,坐在那里嘟嘟囔囔的。

    半晌大夫出来了,说是敲中了头上的血脉,现在急需静养,不能劳累着了。

    大夫吩咐完,明姝让家仆带着他去支取诊金。她往里头一探头,那股药味参杂着鲜血的味道就冲过来,逼得她又躲回去。

    慕容允眼巴巴的看她。慕容渊现在还在衙署那里,不到时辰回不来,主母对这个儿子又不管,能指望的人就眼前的年轻新妇了。

    男孩的目光过于殷切,明姝原本准备好的躲开的由头,对着他水汪汪的眼睛,有些说不出口。

    她纠结了两下,最后在外头坐下来,反正慕容叡还晕着,也闹不出事。

    等一会就等一会吧,现在离慕容渊下值回家应该也没多久了。

    她坐在屏风外的坐床上等了两刻,突然里头传来声响,守在里头的家仆们惊慌失措,“二郎君?!”

    慕容允跳下床,啪嗒啪嗒跑到里头,“阿兄你疯了!”

    明姝这才下来,急急忙忙到屏风后。慕容叡失血有些过多,脸色苍白,他伸手扯头上的绷带。

    “郎君不行啊!”家仆们吓得赶紧就去拉他的手。

    可是慕容叡的劲头哪里是这几个家仆能压的住的,转眼她就见着一个家仆被甩出去了。

    “你安静点。要是伤口裂开了,就不是躺一两天的事了。”明姝忍不住道。

    慕容叡抬头,他面上不是她以前常见的冷漠,而是显而易见的焦躁。他死死盯着出言的女子,二话不说就扯头上的包扎好的伤口,白布上的血痕浓厚了起来。

    他挣脱开压住他手脚的人,连慕容允都滚了下来。慕容叡一手撑住身子坐起来,另一只手扯头上包扎好的伤口。

    明姝扑过去按住他的手,“想死你就尽管扯开。到时候叫所有人都知道,慕容府君家的二郎君还没有出息呢,就叫自己给折腾死了!”

    他面无血色,嘴唇苍白,他定定盯她,眉头皱起,似乎在想什么。明姝趁着这功夫,挥臂喊,“还愣着干嘛,把他捆起来!”

    于氏见慕容叡站在院子门口直乐,脸色不好看。小叔嫂嫂的,两人出去这么两天,谁也不知道这两个有没有发生什么,瓜田李下的,正说不清楚呢。这位郎君倒好,亲自上门来了。

    于氏是刘氏身边的老人,在一般人家,做儿女的尊敬父母,连着父母身边的老人一块尊敬。可是这位二郎君叫人看不透,形式作为心狠手辣。于氏也不敢和这位硬来,万一他真的勃然大怒,把她给怎么样了,也没有人替她叫屈。

    大魏律法,仗杀奴婢,只需交一些钱财就没事了。做爷娘的,自然不可能把亲生儿子怎么样。

    不能摆谱,就只能拐弯抹角的劝了。

    “二郎君。”慕容叡抬眼就见着于氏的那张脸,嘴角往两边翘,因为过于刻意,那嘴角活似在抽搐,要是再抖两下,那就更像了。

    慕容叡眉梢扬了扬,看着于氏。他不言不语,但那通身的煞气,却逼得于氏灰头土脸,心跳如鼓。

    “娘子在里头让大夫治病,二郎君身为小叔,站在外头似乎……有些……”于氏吞吞吐吐。

    慕容叡嗤笑,“你想多了,我站在外头又不是在屋子里头,有甚么好不好的,再说了,嫂嫂是我救回来的,别人说三道四,小心自个舌头被割下来拿去喂狗。”

    他话语含笑,透出的却是泠泠杀意。

    于氏在这滴水成冰的天里冷汗冒了出来,这位郎君站了会,和他来时一样,施施然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在原地抖若筛糠。

    屋子里头明姝疼的直哎哎,刚刚大夫下手太狠,她下意识的尖叫一声,那叫声太高了,把大夫都给吓了一大跳。

    明姝泪眼汪汪,我见犹怜的。眼角红汪汪的,一掐就能冒水了。大夫看的心惊肉跳,逼着自己低头,把眼睛给钉在她脚踝上,两手下去,狠心一使劲,听到轻轻咔擦两声,骨头归位。

    之前他伸手按压伤口附近,想要确定有没有骨折,奈何这位娇娘子实在是太怕疼,劲头用的大了,就尖叫。给这位娘子诊治,简直要去了一条老命。

    骨头归位,大夫起身出去开些通血散淤的药。明姝挂着一脑门的冷汗躺倒在床上,脚上的疼痛渐渐麻木,她松了口气,从一旁侍女的手里接过帕子,把额头上的冷汗擦一下。

    银杏进来,“五娘子可好些了?”

    “好些了。脚那儿没那么疼了。”明姝说完,她精疲力竭的躺在床上。

    被掳走之后,她就没有合过眼,还一连串受了不少惊吓,等到治伤完了之后,整个人困倦难当,恨不得立刻睡死过去。

    她躺那儿,见着银杏想开口,“我累了,要是没有急事,待会再说吧。”

    银杏要说的事,却也的确不是什么要事,见她两眼昏昏,满脸疲惫,伸手给她把被子掖好。留下两个听使唤的侍女,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太累了,一闭上眼睛,就不想睁眼。

    等到她再次醒来,床前却是坐着银杏,银杏眼睛红红的,一看就知道哭过。她见到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旋即大喜,“五娘子可终于醒了。”

    明姝睡的迷迷糊糊,浑身软绵绵的没有半点劲头,一点都不想动弹。

    “五娘子可睡了一天一夜了。”说起这个银杏就差点再哭出声来,原以为五娘子只是普通的睡一觉,谁知道一躺下去,几乎连着两天都没见着人起来过。一群人吓得魂不守舍,以为是出什么毛病了。

    才睡醒的脑袋昏昏沉沉的,她趴在那儿好会,“我睡了那么久?”

    “可不是。又来又叫大夫过来看,说五娘子就是太累了,睡的时间长了点。可是不见五娘子清醒过来,谁又敢真正放心。”银杏的眼圈又红了红,好歹憋住了,没在明姝面前掉眼泪。

    她过来扶明姝起来,端热水给明姝喝。

    热水进了肚子,干瘪的腹部重新充盈了起来。力气也回来了一些。

    “这两天,二郎君也过来看过。”

    银杏刚说完,就察觉到明姝身上一震,而后眉头毫不客气的皱起来,“他过来了?”

    银杏嗯了一声,明姝瞧见她脸上犹豫,让她把话说全。

    “二郎君说,五娘子要是怕,可以找他。”说完,银杏把脑袋给挂在胸前,死活不作声了。

    明姝坐那儿半晌,“他这话甚么意思?”

    银杏也不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嫂嫂有事,做小叔子的出于道义,问上一句,情理之中。但说这话,可就大不合适了。

    “五娘子,奴婢觉得二郎君怪怪的,奴婢可怕他了。”

    明姝好会没有说话,“以后咱们都离他远点。过了这么一年,咱们就回翼州了。”

    梦里男人的面貌她已经怎么都回想不起来,梦里似乎能清晰看到他的脸庞,但是到现在,不管她怎么用力的回想,他的面目总是一片模糊。脸虽然已经想不起来了,但人的性格却是最不容易变。

    那男人霸道,行事无所顾忌。慕容叡现在还没到那个程度,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

    “是啊,熬过这么会就好了。代郡也太可怕了。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就敢出手抢人。五娘子的衣着打扮还不是个普通妇人呢,这些鲜卑人还有没有规矩了!”银杏愤愤不平,说起几日前的事,还后怕不已。

    “好了。”明姝想起路上连续两桩盯上她美色想要出手的龌蹉事,一桩比一桩凶险。活了这么久,这么凶险。如果没有人来救她,就靠她自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

    “待会我去找小叔。”

    “五娘子不是说要躲着二郎君么?”银杏眼珠子瞪的和铜铃一样,“怎么?”

    “一桩归一桩,我不想和他有甚么多余的牵扯,但他救了我也是真。”她咬住下唇,“没他,我恐怕也不能活着回来。”

    银杏无话可说。

    休养了一段日子,等脚能下地了,才到慕容叡那里去。

    这段日子慕容叡可没闲着,在武周县里走亲访友,除了晚上,几乎一连几天都见不着人。明姝去了,也扑了几回空,到了傍晚,才抓到人。

    这几天越发冷的厉害,慕容叡一回来就在屋子里头把沾满了寒气的外衣脱掉,换上居家的绵袍,衣服刚换上,外头的家仆就来报,说是娘子等在外面。

    慕容叡随意整了整衣襟,就让人请明姝进来。

    明姝一进来,就见到慕容叡在整理衣裳。她下意识掉头往外走。被慕容叡叫住,“嫂嫂都来了,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走了?”

    明姝背对他,“小叔还在整理衣冠,我出去避避。”

    他听着她话语里已经流露出一股恼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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