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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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阁不比殿宇,地方没有那么宽阔,就算乐师都在阁外弹奏,也要留出舞姬翩翩起舞的空儿,因此几位贵人的座次之间,相隔并不远,苏铃的坐榻干脆就挨着苏贵妃放置,苏阮与圣上之间,也不过一臂之距而已。

    她只能尽量坐得端端正正,眼睛始终专注看向舞姬,彷佛全副心神都沉浸在乐舞之中,无暇他顾一般。可惜乐舞总有演完的时候,当曲终舞歇,至尊问到苏阮头上,她总是不得不答。

    “我瞧二姨方才皱了三次眉,可是乐舞不好?”

    圣上有时会以这种家常称呼来对苏家人表示荣宠,并非第一次这样说话,但苏阮猜到圣上的意思后,再听这个称呼,就觉得哪哪儿都不得劲,回话时语气也不由得生硬了些:“妾见识浅薄,只略通音律,实在看不出好坏。”

    圣上却和苏贵妃一同笑起来,苏阮不明所以,看着苏贵妃等她解惑,她却只是笑,最后还是圣上说道:“你们来之前,三娘刚和我说了你们姐妹小时候学琴的趣事,还说二姨你是姐妹之中最勤奋刻苦的一个,天分也好,太夫人在世时,常拿你做例子教导她。”

    原来是已经被小妹卖了,苏阮无话可说。

    倒是苏铃接了一句:“可不是么,二娘因为母亲给她取名叫‘阮’,便格外钟爱阮咸,初学的时候恨不得三更睡五更起,还要母亲反过来叫她多休息、多和姐妹们玩耍才行。”

    圣上愉悦的笑起来,苏铃见圣上喜欢听,接着说道:“她呀,方才皱眉,一准是因为阮咸弹错了音,不会有别的缘故。”

    “是么?”圣上笑着看向苏阮,“怎么我只听出两处?”

    两处就对了,苏阮也只听出阮咸错了两次,但她并没意识到自己曾皱眉,还皱了三回,又哪里知道是为何事?干脆将错就错说:“许是妾听岔了,孀居四载,少闻乐音,难免技艺荒疏。”

    “孀居四载”四个字一出来,圣上和苏贵妃脸上的笑意都有些僵,苏铃察言观色,忙开口缓和道:“二娘这几年确实吃了许多苦,幸得娘娘福星高照,得了圣上天大的恩宠,我们姐妹也跟着沾光、苦尽甘来。”

    苏贵妃听了这话,想想二姐守寡后的经历,眼眶一红,道:“是啊,苦尽甘来,过去的事便不要提了。”

    苏铃听她这么说,觉得时机到了,遂道:“我也这么劝她,如今有圣上和娘娘做主,正是时候给她另择一良人,以后双双对对的,才好过日子。娘娘以为呢?”

    苏贵妃诧异:“大姐是说让二姐再嫁吗?可是……”她转过头看向苏阮,美丽的眼睛里全是惊讶,“二姐不是说再也不要嫁人了吗?”

    苏阮没忍住,笑了笑,苏铃也被小妹的天真逗得掩口而笑:“她郁愤之时随口一说,娘娘还真信了?”又说,“连鸳鸯都想成双对,何况人呢?二娘正当青春,您给她挑个如意郎君,好好嫁了,才是正理。”

    “多谢大姐。”苏阮道过谢,转向苏贵妃解释说,“原来因为张家的事,妾确实心灰意冷,不想再嫁。不过,就像娘娘和大姐说得一样,毕竟都过去了,此一时彼一时嘛。”

    苏贵妃眨眨眼:“你真的想好了?”

    苏阮点头:“想好了。”

    苏贵妃好像有些不知所措,转回头看向圣上,圣上便笑着握了她的手,说:“二姨有这心,是好事。”又问苏阮,“不知二姨想找一个什么样的郎君?”

    “劳圣上费心过问,这等琐事,本不该在圣上面前说。”

    苏阮态度恭谨,苏铃看着却有点纳闷——除了第一次面圣时,她们在圣上面前都没有这么恭敬拘谨过,二娘今日是怎么了?是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变故吗?

    然而圣上一切如常,还极温和亲切的说:“终身大事怎能说是琐事?不过,此事倒也急不得,还得从长计议才是。你们姐妹慢慢商量,想好了再与我说,我必让二姨如愿。”

    苏铃疑虑尽去,先笑着说:“二娘还不快谢陛下隆恩?”

    苏阮也对圣上的爽快感到意外,一时怀疑是不是自己多想了,心里还有些惭愧,便真心实意的起身行礼,谢过圣上。

    能把这件事说开,对苏阮来说,实是意外之喜,她紧绷的心情放松下来,还帮着苏贵妃改了段配乐。

    改完已近黄昏,再有半个时辰就要宵禁,苏阮便要告退,苏贵妃却在兴头上,想登船游蓬莱池,不让她和苏铃走。

    “宵禁怕什么,谁还敢拦你们的车驾不成?实在不行,我叫邵屿送你们。”

    邵屿是苏贵妃身边亲信内侍,也深得圣上信重,是宫中最有权势的几个内侍之一,他去送苏阮姐妹,确实无人敢多话。

    其实以苏阮姐妹今时今日的地位,又是从宫中回府,原本也确实没人会不长眼的拦她们,只苏阮不是那等一得势便张狂的人,听了妹妹的话,还劝道:“虽无人敢拦,到底犯了夜禁,惹人非议。娘娘想游湖,妾等明日再来陪您也是一样。”

    “二姐怎么还是这个脾气?你管别人说什么呢?咱们自己快活就好!”苏贵妃说完,还拉住圣上的衣袖,仰脸问,“郎君,我说得对不对?”

    圣上就喜欢她这副天真任性的样子,当下笑着点点苏贵妃白嫩滑腻的下巴,答道:“对极了!二位夫人都别走,朕要在船上设宴,今晚贵妃娘娘不尽兴,不许散席!”

    于是苏阮只得陪着上了船,领天子赐宴。

    宴席开时,霞光满天,照得一池水都红艳艳的,晚风从水面吹入船舱,带来丝丝清凉,席间四人,都觉十分惬意。

    苏贵妃饮了几杯酒,兴致更高,邀着苏阮与她琴箫合奏。苏阮从小在古琴上就不太用心,这些年又疏于练习,哪里跟得上苏贵妃,忙摆手推辞,苏贵妃却不肯放弃,还起身来拉她。

    圣上笑着令人送琴箫上来,苏铃也帮着劝说:“你就试试嘛,小时候你不是常和娘娘合奏么?便是技艺荒疏又怕什么?此地又没有外人。”

    “就是这话,又没有外人,二姨不要推脱了。”圣上开口帮腔。

    苏阮无奈,只得起身坐到琴案后,与苏贵妃合奏幼时最常练习的曲子。然而她确实几年不曾摸琴,没一会儿就觉吃力,正要停手不弹,圣上不知何时来到她身旁,跪坐下来,说道:“我来按弦,你只管拨弹。”

    说着用右手握住苏阮左手指尖抬高,离开琴弦,同时伸出左手大拇指在琴弦上一滑,琴声顿时追上箫声,如同一对欢快鸟儿般直冲云霄。

    苏阮吓了一跳,急忙抽回左手,右手也跟着缩回来,圣上摇头笑了笑,右手伸长,拨动琴弦,同时身体向苏阮这边倾斜,肩头甚至挨在了苏阮肩上。

    她瞬间僵住,不知如何是好,心里知道自己这时该立刻起身躲开,但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自己又想多了,圣上只是帮她接续琴曲,她若贸然起身,会不会反而惹人注目?

    这么一耽搁,圣上就挨着她肩膀弹完了琴曲,还笑眯眯的看着她说:“确实该练琴了。这张琴虽为新制,胜在音质泠然,二姨带回去,权作练习之用吧。”

    苏阮这才像解除定身咒一般,慌忙起身退开,随便谢了一句,就回到自己席位旁坐下了。

    “二郎只给琴么?你琴艺高超,都不教教我姐姐么?”苏贵妃放下紫竹箫,走到圣上身旁,依着他肩膀笑问。

    她吹奏时就侧坐在距离琴案两步远的地方,既能与苏阮眼神交流,也能照顾前方席上的皇帝郎君和大姐苏铃,所以不可能看不到刚刚圣上做了什么,可苏贵妃竟然毫不在意,反而意带调笑的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盛夏天里,苏阮手脚冰冷,如坠冰窟。

    旁观的苏铃左看看右看看,突然插嘴问:“二娘是不是病了?怎么脸色这般难看?我就说你这几年虽然没怎么碰琴,也不至于这么熟的曲子都弹不下去……”她一面说一面起身走到苏阮旁边,先伸手贴了贴苏阮额头,又握住她的手,惊呼,“哎呀!手怎么这么冷?是不是午后你和梅娘出去,中暑了?”

    苏阮明白过来,顺势倒在大姐怀里,虚弱道:“八成是,我突然头晕,胸口也闷得难受……”

    圣上和苏贵妃听了,都过来看,见苏阮果然面色苍白,额角有汗,像是中暑,便叫船夫立刻靠岸,传御医来诊治。

    御医把了脉问了症状,虽觉得徐国夫人不至于中暑,但贵人说自己头晕胸闷,他也只能开一服解暑的药,让贵人回去吃。

    苏阮接了药方,立刻向帝妃二人告退,苏贵妃不放心,要给她在宫中配好药,带着回去,还是苏铃再三打包票,说她们府中都有药材备着,苏贵妃这才罢了,叫邵屿送她们姐妹回府。

    姐妹俩一路无言,直到车驾进了徐国夫人府,送走邵屿,苏铃才说:“煎了药,好好歇着吧。”

    她只说煎药,没说喝药,苏阮就拉着大姐的手,哽咽道:“多谢大姐……”

    “这是干什么?你我同胞姐妹,不必说这个。”苏铃好像不想多谈,催她说,“快去歇着吧,有话,等明日我来看你,咱们再细说。”

    她们两姐妹府邸相邻,中间隔墙开有方便往来的门,不必出府。苏阮便没有再多说,送了她出去,然后叫侍女照着方子拿药,在院子里煎,自己回房更衣梳洗,到躺在床上、放下罗帐时,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哭什么哭?”苏阮狠狠抹一把眼泪,咬牙想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愿意,难道他们还能硬绑着我不成?不过婚事不能再拖了,得尽快定下来,中书舍人付彦之……”就他吧,如今也顾不得那许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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