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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报故人憔悴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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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劫骤然变色:“住手!你若敢加一指于其上,梵天的惩罚,将立即降临!”

    杨逸之一字字道:“若真有神明的诅咒与惩罚,就让我一人承受,赦免荒城的百姓吧!”

    重劫身子猛地一震,随即狂怒起来:“我命令你,放手!”

    杨逸之不再说话,只是用尽全力,向那只鼎推去。这只鼎象征着梵天大神那至高无上的权威,亦象征着重劫宛如神衹的庄严,杨逸之要击碎的,正是这权威与庄严。

    他要让荒城百姓知道,他们的命运,并不操持于梵天或者重劫手中,能够掌控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神明不需要他们,他们亦不需要神明。

    所以,诅咒,衰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了抗争的心。

    重劫突然安静下来,颓然退回石座中,紧紧簇拥着自己那宽大白袍。

    他望向杨逸之的目光透出深深的悲伤:“你若执意要推,在鼎动的瞬间,你的身体便会四分五裂”他的声音轻得宛如来自天际:“连我,也无法救你。”

    杨逸之淡淡一笑。那又如何?

    他心头忽然涌起了相思温婉的笑靥,他知道,若是相思在此,一定会做出如他一般的选择。那就够了,他如果还有来生,将这件事诉说给她听,她必然为荒城百姓深觉欣慰。

    如此便足够。

    他全力运劲推出。

    重劫倏然站了起来,巨大的石座仿佛都无法承受他如此狂怒,闷哑地发出了一串裂音。纷纷银雪在他身后散开,纷扬在猎猎长袍四周,他就如末世的妖魔,在苍凉的白色中踏血狂舞。

    他跨上一步。无尽的压力从他身上透出,山岳般沉沉压在杨逸之身上。

    杨逸之没有住手。

    “住手!”重劫的声音嘶哑而悲伤,甚至透出一丝惶然。

    他怔怔地看着杨逸之,就仿佛一个顽皮的孩子,失手滑落了最心爱的玩具,只能无限惊愕、也无限悲痛地看着它坠入深渊。

    寒风呼啸,他施加在杨逸之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强,但却已没有丝毫凌虐的喜悦。

    因为造成这一切的,正是他自己。

    眼前这个男子如今没有分毫武功,他只要轻轻一指就能将他击倒。

    然而,正是他眼中的坚定、无畏让重劫感到莫名的惧怕。

    游戏已失去了控制。只能一步步走向毁灭。

    重劫眼睁睁地看着他推向梵天之鼎,紧握的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他的声音透着无法控制的绝望:“我叫你住手!”

    杨逸之不答,他全力运转心法,将身体承受的气劲凝聚,向鼎上传去。他知道,自己并不能坚持太久,但他一定要赶在自己倒下之前,将鼎推下高台,在百姓眼前摔碎!

    他要给他们一个无神的世界。

    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起来,重劫苍白的身影越来越近,慢慢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还能坚持多久?

    突然,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大哥哥,我帮你!”

    一双小手按在了巨大的鼎身上。杨逸之身子一震,转头看时,只见一个小小的孩子站在他身边,正用尽全力帮着他推鼎。那孩子脸色瘦黄,羸弱不堪,但一双眼眸,却是那么纯真。杨逸之忽然觉得眼前一阵模糊。

    一个个身影自重劫身前昂然走过,一双双手坚定地推在巨鼎上。

    重劫的身子倏然定住,再也不动分毫。

    这些宛如蝼蚁般跪拜在他脚下的百姓,竟然对他默然视之,竟然不顾他的神谕,一起亵渎梵天留下的圣物!

    他的怒气再度烈烈燃烧!

    这些蝼蚁!竟然也敢背叛他!

    “就算真要粉身碎骨,我们也愿与您一起承受。”

    “天女为我们牺牲的时候,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敢做什么。但现在,我们希望能靠自己的努力,不再让她为我们担心。”

    “荒城,不再要神了!”

    巨鼎终于承受不住这么多人的推力,轰然倾倒,几个翻滚,自高台上疾坠而下,重重砸在地上。

    天地一齐震动,似乎是神明的震怒。

    杨逸之心头涌起一阵轻松。

    他们不再需要神明,也不再需要梵天之瞳。所有的一切,都靠自己的双手吧!

    但他与百姓必须要直面一件事,直面重劫的愤怒。

    这愤怒或许会杀死他们所有人!

    但重劫的目光没有看着他们。他的目光中充满着震惊与狂喜,盯在高台之下、石鼎倾倒的地方。

    一脉小小的清泉,自石鼎砸出的巨大罅隙中流出来,洗涤着大地的污秽。那是清亮的甘泉,流淌出的湿气,清新地拂着每个人的脸,在满城污浊中,显得那么珍贵。

    每个人的眼中都涌起了一丝光亮,他们疯狂地冲下高台,用肮脏的双手掬起泉水,迫不及待地送入口中。

    那果真是清甜的泉水啊!

    难道难道这座城还有希望么?

    所有的人都欢呼起来,他们兴奋地涌进那汪小小的泉眼中,狂热地将清泉掬起,撒到每个人的身上。

    那是宛如阳光一般清甜的温暖。

    突然,一阵劲气疾涌而来,横扫所有的人!

    每个人都觉身上一痛,跟着跌了出去。

    重劫的双足浸在水中。一尘不染的长袍被城民污秽的泉水浸透,他却一点都不在意。他的目光,怔怔凝视着那只碎裂的石鼎。

    莲花破碎,却有一抹黑光,在鼎正中间闪现。

    重劫虔诚地跪了下来,跪在泉水之中,双手将那抹黑光捧起。

    那是一块巨大的黑色宝石,一如夜色一般,在重劫的双手中间,不闪耀一丝光芒。

    重劫的苍白与它的漆黑,就宛如日夜的双面,同时照耀在这个世界上。

    梵天之瞳!

    重劫低下头,将宝石紧紧贴在胸前,他瘦弱的身体在白袍下不住颤抖,似乎正在哭泣。

    梵天之瞳,世世代代的寻找,数千年的等候,终于重现世间!

    从此,清泉将重涌,鲜花将再开,沉沦千年的三连城,将再度重生。

    杨逸之也是一惊。这块遍寻不到的宝石居然藏在莲花之鼎中,这怎么可能?

    当他刻下蛇之圣痕,解救城民之时,他确信,石鼎中,是没有梵天之瞳的。难道,冥冥中真有大神梵天?

    也许,那神谕,便是这个意思。承受了五衰的荒城,水井干涸,食物腐臭,瘟疫横行,他们唯一能入口的,便是这鼎中的神药。也许梵天之瞳本藏在鼎之最深处,当刮尽神药之后,便会显露出来。

    也许,是当无人再相信神明时,这块神之宝石才会降世。

    这是否是神的嘲弄?

    杨逸之脸上浮出一丝微笑,却是精力垂尽,再也无法多动分毫了。

    微风飒然,重劫的身形出现在他的面前。这个苍白的祖神高高举着黑色宝石,虽然面具仍在,却已无法遮蔽他的兴奋。

    他全然忘却了杨逸之对他的亵渎,笑道:“现在,梵天之瞳已出现,说出你的愿望吧!”

    杨逸之深深凝注着他:“你就是八白室的祭师,蒙古的国师,那个想得到梵天之瞳的人?”

    重劫笑道:“不错!不是我,还能有谁能得到神一样的荣光?寻到梵天之瞳,梵天的祝福便将重现世间。所以,我可以赦免你的罪过,因为你即将见到最伟大的神明!”

    终于能够问到那个问题了么?

    杀死武当三老的,究竟是谁?

    杨逸之相信,这个苍白的少年,也许真的知道某些神谕,查出武林中潜藏的秘密。

    这,也许是上天对他苦苦救助荒城百姓的回报。

    但,一个淡淡身影突然浮现在他心头,这让他的心一阵刺痛,几乎下意识地,他脱口而出:“公公主在哪里?”

    重劫的双目中露出一丝讶然,似是没有想到他居然问出这个问题。但接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自他的眸子中闪现,夜色般蔓延开来:“想知道么?你马上就会见到她了。”

    “只是,你找出的这枚宝石,会致她死地。”

    杨逸之并没有惊愕,因为他根本来不及对这句话做任何反应,他的世界便变成了一片漆黑。

    地底之城。

    神像旁边的石门后,是一条深邃的走廊。走廊顶端绘着一副巨大的梵天本生图,描述梵天在尘世间五百化身的故事,惟妙惟肖。

    而走廊的尽头是一堵仰望不到顶端的墙。

    一线不知从何而来的阳光洒下,慵懒地照耀在高墙上,淡黄的夕照中,无数细小的尘埃轻轻飞舞,将墙上暗红的壁画衬得更加斑驳。

    黄金之城、白银之城、黑铁之城。

    每一座城池高大奢华,宛如神迹。

    然而最动人的,不是那气宇恢弘的宫殿,也不是直插云霄的城墙,而是城中曾存在过的繁荣。

    壁画细腻繁琐的笔触在石墙上延伸,肥沃丰美的农田,纵横交织的街道、琳琅满目的商铺、样式各异的民居、巍峨高大的宫殿、鲜花盛开的园林错落有致地在画面中铺陈开。凯旋的军旅披坚执锐,刚刚行进到城门下;狩猎的猎人牵黄擎苍,在山林追捕猛兽;丰收的农夫坐在硕果累累的田间,稍事休息。

    繁华的市场上,远来的行商卸下骆驼背上的货物,挑着担子的小贩讨价还价,柜台后的老板心满意足地数着钱币;喧闹的教坊中,乐工轻吹浅唱,优伶吞吐火焰,斗士搏击虎豹;深邃的小巷里,少女对镜梳妆,孩子奔跑嬉戏,妇女在井边窃窃私语,老人牵着黄狗,在树荫下悠闲漫步

    喜悦、繁忙、满足、欣欣向荣的色彩布满了整个画面,在暗红油漆的描绘下,显得陈旧而不真实,一如后人对多年前盛世的追忆,骄傲、艳羡之后,最终不过一场黯然神伤。

    画中三座城池的城墙上,分别装着一扇门。

    真实的门。

    黄金、白银、黑铁之门。

    这三扇城门的门轴闪闪放光,并无半点尘埃,似乎经常被人打开。每一扇门上都精心刻着各色藤曼,藤曼中,一条长蛇正昂首吐信,盘绕在门的顶端,将城门衬得无比高大、真实,与平板陈旧的壁画形成鲜明的对比。仿佛这些城门无意中得到了神力的祝福,从图卷中凸起而出,化为真实的存在。

    只要推开其中任何一扇,都会错乱了时空,进入传说中那繁华、永恒的神之都城。

    突然,一声吱呀轻响从黑铁之门传来。

    铁门轻轻开启,一条苍白纤瘦的人影飘了进来。

    重劫。

    他猝然合眼,依靠在壁画上,将梵天之瞳紧紧握在手中,微微喘息,似乎极为疲惫。

    那块宝石被嵌上了银质底衬,用一条长长的链子挂在他胸前。巨大的黑色宝石闪耀出庄严的光芒,突兀地凌驾在他的衣襟上,让那具苍白瘦弱的身体仿佛不堪重负。

    良久,他才站直了身体,将目光投向另外两扇门。似乎还未下定决心应该先去哪里。

    沉吟片刻,他推开了白银之门。

    门后面,有风吹过,带来一片苍凉的白色。

    这竟是一座悬崖,城门后空无一物,只剩下一方摇摇欲坠的巨石,孤零零悬立在万丈深渊之上,无边的云雾从巨石上缭绕开去,稍远处的景物便再也看不清了。

    巨石原本是一丈见方的混沌一块,却宛如被开天辟地的神斧当中劈为两片,一面平铺地下,一面正对着城门的方向,仰天耸立着。仿佛一本张开的书,两扇巨大的书页垂直相对。

    那扇耸立的石壁上,一条银色巨蛇破壁而出,昂首吐信,似乎还携着巨大的风雷之声,随时都会破空飞去。

    水桶般粗细的蛇身盘旋而上,一半深陷壁内,一半凸出石壁外,形成一块狭小的弧形间隙。蛇头大如栲栳,扭头回望,两枚七寸于长的利齿森然凌驾在身下的间隙之上,利齿末端各挂着一条白色锁链,向两边分垂而下,仿佛是蛇口的毒涎。

    这是一座极为别致的囚笼,堪堪悬停于不测深渊之上。

    风起雾散,依稀可以看出,一个白色的人影正被囚禁其中。

    杨逸之。

    那条银蛇从他脚踝、胸前两处缠绕而上,将他牢牢捆缚在石墙上,白色的锁链紧紧缠住他的手腕,强行将他的双臂悬起。

    他低垂着头,脸色极为苍白,似乎刚刚经受了极为残刻的酷刑,已陷入昏迷。他胸前衣衫已完全破碎,漆黑的束发解散,齐齐披垂下来,直到腰际,便是这洁白空间中唯一的颜色。

    风雾凄迷。

    重劫缓步来到在他面前,轻轻拂开他脸上散垂的黑发,静静凝视着他昏迷中的面容。

    夕阳余晖下,那清俊若神的面容已苍白如纸,他眉头紧皱,透出深深的忧伤,但这忧伤却不是因为自己身受的痛苦,而是为了普天之下,那被疾病、战乱蹂躏着的苍生。

    这便是宛如神明的容颜,宛如神明的悲悯。

    为了解脱他人的苦难,甘愿脱去纤尘不染的白衣,走下莲台,走入无尽的炼狱。

    重劫通透的眸子缓缓收缩,透出刻骨铭心的嫉妒。

    这是怎样的完美,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梦!

    嫉妒宛如烈火,在他胸中燃烧。

    他抚在杨逸之脸上的手忍不住剧烈颤抖起来,长长的指甲突然一沉,在杨逸之脸上划出一道血口。

    鲜血浸出,梅花般绽开在重劫苍白的手指上。重劫如蒙电击,将手撤回。

    他惊愕的看着杨逸之脸上的血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似乎不相信那是自己所为。

    他无尽懊悔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拾起衣袖,无尽怜惜地拭去他脸上的血迹。

    伤口并不深。

    重劫松了一口气。

    他眼中流露出补偿般的温存,轻轻拾起杨逸之脸上的散发,又用手指将之梳理开去,在掌中编制成各种各样的图案。一次又一次,却始终无法满意,细心编好,又匆匆拆散。

    他的神情,就仿佛是一个永远都未长大的孩子,躲在昏暗的角落中,装扮着自己心爱的玩偶,乐此不疲。

    就在这时,一声轻咳,杨逸之苏醒过来。

    重劫有些惊愕,挥手将手中的长发抛开,瞬间又已恢复了高傲的姿态,冷冷注视着杨逸之。

    杨逸之的神志渐渐恢复,但身体却依旧沉睡般虚弱,稍稍一动,便是刻骨的刺痛。他并未察觉重劫刚才那古怪的举动,只是勉强睁开双眼,轻声道:“她在哪里?”

    他苏醒后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问她的下落。

    怨恨、嫉妒、恼怒自重劫眼中一掠而过,又已消失无踪。

    他扬了扬手中的梵天之瞳,淡淡道:“她就在这座宫殿里,虔诚地重塑梵天神像。等一切完成后,我便会将梵天之瞳重新放回神像体内。然后,你、我,还有她,都将亲眼目睹,梵天的降临与赐福。”

    “够了。”杨逸之皱起眉头:“你还要将多少人拖入你可悲的幻想中?这世上没有梵天,没有神明!”

    重劫静静地看着他,并不恼怒,也不反驳。等杨逸之说完,他才将手中的宝石举到眼前,久久注目其中的光辉,缓缓道:“重建三连城,在你眼中,只是一个神话,在我们眼中,这却是一场彪炳千秋的功业。”

    杨逸之冷笑道:“即使你重塑了梵天,即使他给了你祝福,之后呢?又能怎样?”

    重劫的眼中透出冰冷的讥嘲:“之后,我们将拥有整个世界。”

    杨逸之一怔:“你们?你已是非天之族最后的末裔,又何来的你们,何来的世界?”

    重劫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将梵天之瞳贴在胸前,做出一个怜悯的姿势:“知道你的错误多么愚蠢么?我是非天之族最后的王裔,却不是最后的末裔。”

    “我们无处不在。”

    锁链锵然一声轻响,杨逸之缓缓抬起了头。

    他似乎隐约感到了重劫话外的含义。

    这隐约的含义,带着慑人的森严,宛如张开羽翼的恶魔,从天空飞掠而过,阴霾瞬间便已笼罩整个大地。

    重劫玩世不恭的笑容敛起,变得无比庄严:“非天之族不仅存在于神话之中,更存在于天地众生,六道轮回中。在天界,与诸神争斗的,是非天一族;在人间,披坚执锐,征服四方的,也是非天一族。我们的种族从未灭亡,如今生活在苍茫草原上、逐水而居、征战不止的人民都是我之一族。”

    杨逸之的神色变得凝重。他几乎忘记了,眼前这个白袍中的少年,不仅仅是地心之城的主人,还是八白室神权的执掌者,蒙古国的国师。

    这对天下而言,或许是一场深重的灾难。

    重劫抬起头,注目无尽苍穹,缓缓道:“我们的理想也从未消失,而是被不断实践。数百年前,我族出现了一位伟大的勇士。他幼年的苦行再度打动了神明,传说他的亡灵之旗上镌刻了梵天的祝福,从此打马扬鞭,带领万千铁骑,几乎征服了整个世界。”

    杨逸之渐渐明白了什么:“你是说成吉思汗?”

    重劫微笑着点了点头:“他征服了一座座辉煌的城池,却从不在其中停留。因为,他曾对神明立下誓言,在重建伟大的三连城之前,绝不停伫在任何城市。而后,他选址在喀什昆仑脚下,建立一座永恒的都城”他长长叹息一声,神色也黯淡下来:“只可惜,他得到了神赐的功业,却没有得到神赐的寿命。他死去后,这前所未有的广大帝国立即分崩离析,三连城的重建也化为泡影。”

    他回头看着杨逸之,一字字道:“未实现的伟业,只能由我完成。”

    而后,他声音中的骄傲与期待瞬间被山风吹走,而剩下深深的悲哀:“因为我已是最后的王族,必须承担这份责任。”

    杨逸之看着他,皱眉道:“你靠什么来承担?梵天的祝福么?诚然,作为蒙古国师,你可以说服蒙古王室,发动征战,但现在已不是成吉思汗的时代!”

    重劫没有答话。他的目光久久停伫在杨逸之脸上,良久才开口道:“还记得荒城中的那场瘟疫么?”

    杨逸之一怔。

    重劫微笑着点头,一字字道:“那就是力量。”

    “我说过,我是所有城市的灾劫。一旦征战开始,每一座繁荣的城市都将在我带来的疾病下战栗、哀嚎、腐败。而我们的军队却受着梵天和我的庇护,安然无恙——这是怎样的力量?”

    杨逸之无言。

    原来,那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并非来自于厄运,而是由他一手掌控。他手中早有解药,所谓献祭、所谓圣痕,或许只是一场骗局!

    他高居石台上,受城民膜拜,却不是为了救人,只是利用这群可怜的人们,试验解毒的药方。

    每一个人都被戏弄。

    城市真正的灾星便是他本身。

    重劫讥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索:“一旦这种力量被用于战争,你,你们,你们的国家,将会怎样?”

    杨逸之心底不禁一寒。

    枯槁、腐败、残破的城池,街巷中长满黑斑、散发恶臭的尸体再度浮现在他眼前。这一切,就在重劫胸前的梵天之瞳中流转,似乎随时都要从那漆黑的光芒中跃出,化为无尽阴翳,笼罩整个世界!

    重劫冰冷的话似乎在印证他不祥的预感:“只待梵天降临,将祝福印在那面精心保存的亡灵之旗上,铁蹄便将踏遍太阳照耀的每一个角落。有朝一日,无尽广阔的伟大帝国中,永恒不灭的都城得以重建。”

    他猛然将白色的袍袖往下一挥,仿佛要斩断这无尽深广的大地:“这是谁也回避不了的命运”

    而后,他徐徐抬头,注视着杨逸之,声音变得忧郁而低沉:“我的生命,也将完全奉献给这彪炳千秋的伟业,鞠躬尽瘁”

    无尽的悲伤自他的话语中缭绕开来,一如四周变化的浮云。

    突然,这悲伤化为雷霆般的暴怒,他纤瘦的手用力卡在杨逸之颈上,嘶吼道:

    “难道我还不够虔诚?”

    “难道我还不够尽责?”

    “难道我还不够伟大么?”

    剧痛中,杨逸之缓缓抬头,眼中却只有浓浓的悲哀。

    重劫松开手,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在梵天降临之前,我想让你做一件事。”

    杨逸之闭上眼睛:“我不会帮你做任何事。”

    重劫默默看着他,似乎早已知道了他的回答。

    他将视线挪开,突然轻轻一笑:“神像拼合的那一刻,我本会杀死她的。”

    锁链一阵脆响,杨逸之霍然睁眼:“你说什么?”

    重劫淡然道:“传说,她是现世中,唯一能得到梵天欢心的人。所以,我本安排在梵天降临的那一刻,将她坠入地裂的深渊,永远陪伴伟大的神明——这是多么完美的祭奠。”他轻轻展开双袖,仿佛在描述一场盛大的庆典。

    他附在杨逸之耳边,声音充满了诱惑:“如果你答应了我的要求,我或许会放过她。”

    杨逸之温文的面容再度被愤怒侵占:“你到底要什么?”

    重劫静静注视着他的怒容,变幻的双瞳中绽开一丝笑意,却是如此纯粹、清明,惊心动魄。

    他伸出手,从杨逸之脸上一寸寸抚过,透出深深的赞叹、艳羡与爱怜。

    这个男子,在饱经折磨之后,依旧如此清俊、温文,风神若玉。

    于是,滚滚烟尘中,重劫轻轻道:“我要你,做我面具下的那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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