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苍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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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对芦苇有着特殊的偏爱,这种偏爱的原由我说不出理由。如果非要追问它的来由,我想大概来自于我童年的记忆。  

    我的故乡有一个不大的水库,水库和山梁的结合部有一片丰美的芦苇,虽然丰美但是毕竟是小小的一片,还不能被称为芦苇荡。我第一次见到它的时候,大概是在一个深秋的午后,那片微黄的、摇曳的、沙沙着响的芦苇给了我一种莫名的感动,它仿佛永恒了地老天荒的宁静与苍茫。这种感动很可能来自于一种对美的反应和回应。  

    上了中学,读到诗经里那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首先想到的就是故土的那片芦苇,那片芦苇的美。随着阅历的增长,这种记忆不仅挥之不去,而且有了越来越深的感悟和情感。

    1。苍凉的芦苇  

    经历了人生的坎坷,看透了人生的悲辛和荒凉,再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读出的只有人生的苍凉感了。  

    那些在风霜摇曳的芦苇,告诉人们的是沉默,但是这种沉默中,你能读出风的摧残、雨的洗礼、霜的打击、雪的压力,你会感到,苍凉凄美的芦花那么轻易就能拨动我深藏的沧桑和人生的痛苦。  

    经历了风霜雨雪,芦苇老了,失去了青春的生机和向上生长的欲望与活力,芦苇只留下满脸的风霜和一身的刀劈斧削的筋骨。有人说,伤疤是男人功勋章。我想这用来描述芦苇也一样的合适。芦苇那身微黄的铠甲不正是大自然给它的勋章吗?但就是勋章也是淡然的,不是那种金光闪烁的那种。  

    也许只有经历了磨难,走过了坎坷,才会历练出这种平和的心态,只有在峰颠上舞蹈过,又被打入谷低,才能孕育出这样平静的心情。只有在阳光下灿烂过,在雨露里滋润过,又经历了雨打风吹,才会有这种平淡的境界。人何尝不是这样?顺境的时候春风得意,逆境中能保有平和的心态、平静的心情、平淡的心境,那需要多大的人生智慧呀。所以我一直向往能像芦苇一样对待危机四伏的人生。

    2。思想的芦苇  

    我很早就知道一位哲人如是说:“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因为喜欢芦苇,所以喜欢上了这句名言。  

    可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帕斯卡尔这句名言的完整表述是这样的:“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用不着整个宇宙都拿起武器来才能毁灭他;一口气、一滴水就足以致他死命了。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致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因而,我们全部的尊严就在于思想”  

    帕斯卡尔说出了我们虽有感悟但,永远也说不出的东西,哲人的伟大也正在于此。人的尊严来自于思想,人区别于其他自然界生灵的也是因为思想。  

    在我的眼里,深秋的芦苇本身就是一位哲人。霜染芦花,岁月的印记里是朴素的智慧;雨洗苇叶,苍郁的朝气中是清明的菩提;风吹芦杆,轻灵的摇曳的是灵动的执着。 

    芦苇如人,人如芦苇,皆为自然之子。那些夜幕下思想的人们,何尝又不像是那纤细无助的芦苇在凄清的夜风中萧瑟飘摇,执着地独自吟唱、沉思,孑然独立中对世界幽幽地吹一支洞箫。或许在他的周围没有一个倾听者,就像芦苇面对的只是一片无声的水面,但他仍然在不断地发出自己的声音。因为思想的人们坚信,真正的思想犹如天籁,会在无垠的时空隧道中永远穿行。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在我的心里就是人类思想的时候最佳的境界。

    3。孤独的芦苇  

    芦苇总是群居的,你很少看到独立一域的一根芦苇。但是群居的芦苇在我心里是孤独的,芦苇的孤独和人的孤独一样的深重。  

    芦苇有着近乎一样的外表,没有什么特点和个性来让我们区分这根芦苇和那根芦苇的不同。但是每支芦苇内心里那些洁白几近透明的膜却能在笛子上发出不同韵味的乐声,那才是他们的区别所在。芦苇的孤独在于其他的芦苇无法走进自己的内心,读懂自己的膜的声音。  

    人的孤独和芦苇有着惊人的相似,我们永远无法走进他人的内心世界,就如他人无法完全洞悉我们的内心一样。有时我们说,我了解你的心。那时只表明,我们窥视了他人内心的一域,而绝对不是全部。所以,我们虽然在人群中,但是心依然孤独。  

    人内心的孤独是人的俗命,我们无法跨越。对于无法跨越的东西,简单的办法是承认它的存在,放弃那种试图走进他人内心的奢望,并且理解、宽容人们的封闭和沉默。  

    更多的时候“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在我心中是一种孤独带来的苍凉。

    4。脆弱的芦苇  

    我一直感到奇怪的是,思想巨匠帕斯卡尔怎么会用“人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这个比喻。经历了许多人生的挫折和失意后,我才暗暗的佩服起老帕来,这真是个有趣而精妙的的比喻。芦苇之骨节如竹,柔韧似水,美丽而脆弱,用它做人的象征,可谓绝妙至极。 

    说人是一根会思考的芦苇,其实分为两个层面。说人是强大的、有尊严的、有意义的,主要是指人类所拥有的文化、艺术和思想,在这个层面上人是强大的;说人如芦苇般脆弱,是指载负着生命的肉体,或者说肉体的生命却太脆弱,太容易腐朽了,在“一万年太久”的历史长河里,一个个体生命的过程是微不足道的,在强大的外力面前肉体又往往表现的那么不堪一击。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看到了身边越来越多的熟悉的、普通的、鲜活的生命,当然也包括那些所谓不平凡的生命,在不经意之间,在我们无法把握、无法预见的偶然中,刹那间便阴阳两隔了。生命给我们的感觉,更多的是人去灯灭。这时,你不得不承认生命的脆弱。有些时候它的脆弱简直不堪一击!以生命的极限而言,你只要剥夺了那么一点水,那么一点空气,它便在劫难逃,万劫不复!  

    正因为这样,我觉得,所谓人的伟大和不朽,都只能来自于精神层面,剔除了人的精神层面的东西,载负着生命的肉体就变得空洞、虚无和没有意义。行尸走肉是人为这些同类创造的一个代名词。  

    所以,我一直以为“蒹葭苍苍”里有生命的悲歌和激越。

    5。平民的芦苇  

    蒹葭听起来,因着的它的古老和古典,似乎我们还可以找到一点高贵典雅的韵味。但是,芦苇就只有平民的气息了。  

    我喜欢蒹葭的高贵典雅,一如我喜欢芦苇的平民品格。因为我来自低层,又走在追求典雅的路上,所以我是矛盾的统一体。  

    生命的阅历越来越使我认识到,我只不过是一支脆弱的芦苇。不仅脆弱,而且更是一支平庸的芦苇,是深深地沉湎于世俗的苇草,湿漉漉的叶片坠满了简单而低层的欲望。我知道,这是我作为普通的芸芸众生不可超越的命运!我接受这个命运,并且没有怨言。 

    芦苇生于自然,最终归于自然。人也是这样,赤条条的来,不带一根草去,最后都要归于尘、归于土。万物的灵长也一样不可以从自然的铁律中逃脱。  

    人生是苍凉的、人是孤独的、人是孱弱的,就像一根芦苇,但人又是坚强的,从柔弱中焕发出无穷韧性,那种连自己都有可能意识不到的坚韧,这是因着人有思想。更为重要的是,人是平凡的就如那根有着平民品格的苇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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