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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猪要睡觉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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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战鸟

    长途跋涉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走得眼冒金星时,我产生了幻觉,好像在这荒凉的林子里看见了其他人走过的脚印:歪歪扭扭的林子印、几双脚印、树枝划过地面的印子、还有猪蹄印……

    是我们自己留下的足迹?还是说林子里有第二头猪?

    小狼脸垮了下来,一个箭步揪住美人的脖子:“你到底会不会看方向啊?”

    “放开!不然我——”美人还没威胁完呢,水晶球一个没拿稳,“哧溜”就滚到地上了。

    于是我们都看到水晶球里有个老太太不耐烦的敲着拐杖训斥:“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不是地图!想知道路,你鼻子底下长的那张什么东西,不会问啊?”

    美人当场要哭出来了:“奶奶,不带这么丢我的脸。”

    老太太哼哼着“BIU”一声消失。美人拣起水晶球揣在怀里,尴尬的对我们笑笑:“那个啥……奶奶去世后住在这里,为我提供灵力……”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方向?”我们问重点。

    美人作深沉状:“我想,一直朝前走,总会到达终点……”

    小狼气得把他朝树梢上丢:“你不是会漂浮术吗?上去!”

    “干干干什么?”美人手捂着袍子下摆,尖声乱叫。

    “你到底是巫婆还是男巫?”我张大嘴巴,“为什么你比我这个女孩子还害羞啊?”

    小狼对着美人拉开嗓门,压过了我:“你看看方圆百里有没有活人可以让我们问路!”吼完了乜我一眼:“煎果你也算女孩子?”

    我不是?有本事他今后不要再偷我的发卡、不要再抢我的曲奇——

    “上面没什么的啦……”美人在上面不安的转头四顾,“除了——哎呀!”落下来,伸出个指头往左前方指一指,动作很小很小,“往那边走。”声音也很小很小。

    “没事吧?”我觉得他像是病了。

    “我恐高。”他细声细气回答。

    “……”那如果他出生在我们天空之岛,岂不一睁眼就吓死了?我和小狼无言对视。

    两百步外,森林豁然消失,我们眼前一亮,只见到一大片无际的平原,铺满细茸茸的春草,许多农田错错落落开垦在平原上,长着茂盛庄稼;田野间有几栋石屋,披着茅草的苔藓的外衣、开出细碎小花,吸引许多蝴蝶翩翩飞舞。乍一眼看去,真是美呵!看了第三眼、第四眼,就有些不对劲:春草是灰的、庄稼是灰的、苔藓是暗黑的、小花和蝴蝶是苍白的,这里好像一点颜色都没有,连天空也是灰濛濛的,沉沉压在我们头上。

    那群大鸟从云里冲出来时,一点征兆也没有。

    它们的目标明显是我们,尖尖的大嘴、宽阔的翅膀,对着我们就冲过来了!我们忙往农舍那边跑,希望能找个屋顶躲避一下,但是居民们纷纷合上了门板和屋板,还向我们丢石头、丢刀叉、甚至丢鞋子。美人显然是对巫师名声之差很有自觉,主动喊道:“我不是来祸害你们的,我就是来避避!”居民们还是照打不误。从他们急促的叫声中我听明白了:他们怕我们把大鸟带过去,毁了他们的房屋。

    “呱”,一只大鸟爪子划过我肩背,火辣辣的疼。小狼低头拔剑,准备抵抗,一边指挥:“煎果,你们先退到森林里!”

    说得不错,森林里高大的树木可以挡住大鸟的攻击吧?可是如果进去再迷路怎么办?我有个更好的主意,冲美人吼叫:“你放魔法啊!”美人“呃呃”两声,也不知说什么,慌不择路抱头往左边逃了。天猪把自己卷成一个球,看也不看的咕噜噜往右边滚开。而一只大得不能再大的鸟,在小狼的剑将出鞘、未出鞘时,低头向他啄来!

    天啊,小狼那把剑是什么玩艺儿我知道,号称童子军商店里出售的最锐利一把,充其量也只能切切巧克力。而这只鸟,嘴巴锐利得像我老妈刀案上的剔骨尖刀!

    我来不及害怕,纵身扑上,抓住了大鸟的爪子。

    ——确切说,是爪子上的腿。

    不管它的爪子有多么锋利,腿总是无害的,我攥住了,死死的不放手,希望把它拖住。免得小狼的脑袋瓜上被啄出个大洞。

    大鸟受了惊,放过小狼,扑腾着巨翅飞起来,发出尖啸,我满眼都见到黑色和白色的羽毛乱飞。

    它一定是群鸟的首领。它一尖啸,所有鸟儿都跟着它飞起来,暂时放弃了对地面目标的攻击。

    “煎果,跳啊!”我听到小狼绝望的大叫,“你这个蠢蛋!”

    对哦!我后知后觉的想,在大鸟起飞时我就应该放开它的腿跳到地面上的。不然,飞得这么高的我,是该怎么办?除了顺便欣赏一下森林的风光……

    咦,这片森林,好像宽只有几百步、长只有数千步。根本是一座小森林吧?在这样的高度我看得清清楚楚。笨蛋巫师就是在这样的小森林里带我们兜来兜去的迷了路?

    我很愤慨,不由得捏起一个拳头向空中挥舞了一下,结果放开了大鸟的一条腿……结果是致命的。

    我原来抱着它两条粗腿,它翅膀拍不到我、弯腰也啄不到我,对我没奈何。现在我放开一条腿,它立刻弯起那腿,用那只爪子来抓挠我!

    它那爪子闪着寒光,给迎面抓中一下的话,我还有命在吗?更可恶的是,其它那些鸟儿也反应过来了,落井下石,纷纷向我扑来,准备给我一记狠的!

    我不会在半空中沦为群鸟的点心吧……

    “煎果,跳!”小狼的大吼声震天动地。

    他从天猪嘴里硬拉出一把猪丝,一头还衔在天猪嘴里、另一头则按在地上,长剑像箭一样搭上猪丝,他一脚蹬住天猪,紧紧拉住猪丝,把自己变成弓身,冲我吼完之后,手一放,剑似脱弦之箭飞来。

    他的准头向来不太好,一起去花园偷摘苹果时我就有所领悟,如果你敢站在他弹弓旁边五米内,并且不快点找个地方避难,你很可能就成为弹丸的受害者。同你与水果的方位无关,他的出手完全要看星相和月相的随机作用。

    所以那把长剑一脱弦,我就认命的松开手,向下坠落。

    下面是森林,有蓬松的树冠、体贴的藤蔓,掉下去也许不至于死。但是如果被他长剑穿心,我发誓我会死得很冤。

    横下一条心,我张大眼睛看着自己下坠,几只大鸟出现在我下方、没有及时闪开,我甚至往它们背上踩了几脚,成功延缓了落下的速度。

    树冠接住了我、随后是密集如网的藤蔓。

    “煎果!”小狼哀嚎着冲进来打算为我收拾遗骨的时候,我一只脚被藤蔓缠住、头朝下晃荡着,气若游丝跟他打招呼:“想办法把我放下来,当心,别让我脸朝下着地……”

    大鸟们不甘心的在上空盘旋,许多都羽毛凌乱、血迹斑斑。

    “咦,我伤了这么多鸟啊?”小狼一边替我解藤蔓,一边仰头欣慰道。

    “你以为?”我不客气拆穿他,“它们大部分是冲过来想啄我,结果我忽然往下跳,它们收不住势子,啄到彼此,这才受伤的啦!”

    小狼一射出箭、就埋头冲过来接我,所以才没看清。我可是张大眼睛看得清清楚楚,他那把长剑,当空飞过,倒是把那些鸟儿吓了一跳,作用也仅此而已,随后掉下去,就不知掉到什么地方了啦。

    “我要找到它。它是我半年的零花钱!”小狼悲恸。

    是,是。那半年他就没舍得买零食,都到我这里来抢的。所以我对这把剑也拥有股份,有资格一边抱着他的脖子狼狈回到地面,一边推他:“别管什么蠢剑了,快出去帮忙!这些鸟又去啄谁了?”

    真的,它们对藏在密林中的我们没办法,乱飞了会儿,好像又找到了目标,齐唰唰向林外某个点冲下。

    是美人巫师还是天猪?我心如焚。

    跑出林子,我们正好见到美人抱着天猪跌坐在地,大鸟们对他们袭击,可美人怀里忽然有透明的光柱冲天而起,大鸟们被冲得七零八落、伤上加伤。我跟小狼也奔到他们身边,挥拳威胁、在地上拣起石子打鸟儿们。它们悻悻的又试着俯冲两次,光柱更凛厉,打头的大鸟终于受不住了,短啸一声,领着众鸟离去。灰色云层在它们身后合拢。

    总算……告一段落了?我们脱险了?

    小狼忙着拉开美人的衣襟查看:“你有什么法宝啊——哎哟!”

    水晶球里的老奶奶咬了他一口:“非礼勿动!有伸手进别人怀里乱掏的吗?”

    美人讪笑着把球捧在手里:“刚刚全靠奶奶的灵力啦,我自己哪有这本事,仅剩的几张祖传符在设陷阱和打你们时都用得差不多了……啊呀!”捂住嘴,很生气自己怎么把这么重要的秘密随口就说了出来。

    老奶奶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背过身去,也懒得骂他了。至此我们总算知道他有多渣。

    我扳着他的手臂:“那座森林不大,你怎么会带我们走那么久的?”

    美人双颊“呼”又红了起来,捧住脸:“别看我!我是恐高,才不是因为漂浮上去才发现森林这么小,有所内疚……啊呀!”咬住嘴唇,很生气自己怎么又说了老实话。

    小狼抱住我的腰,我手脚齐挥:“别拦我,我要揍他!”难得有人能把我气成这样的。不揍他一顿都对不起他这样的渣!

    “好啦好啦!先不提这个!”美人躲到天猪后面,抱头道,“我的花栗鼠不见了,能帮忙找找吗?”

    我原以为他故意岔开话题,可那只花栗鼠就是真的不见了。笨美人甚至想不起来什么时候不见的,大鸟来袭的之前还是之后?

    我们只好分头找。我跟天猪一队,小狼跟美人一队。美人跟小狼很不对盘,但是考虑到美人杯具的认路能力,还是把小狼派在他身边好一点儿。免得找回花栗鼠后,我们还要再找一次美人儿,恐怕比找花栗鼠还难。

    居民们仍然躲在他们一幢幢零星散布的小楼里,想找个会喘气的问话都难。我搂着天猪漫无目的走啊走,眼泪忍不住掉下来。

    虽然天猪一直没抱怨,但是它的生命火焰越来越弱了。任何生物都是要睡觉的,如果不行,那就会削减生命的烛光,直到烛光归零,灵魂也就化为一缕青烟。这不是玩笑。

    “说到底,为什么不睡呢?”我恨恨骂它,“就像小狼说的,其他人也还是睡得好好的不是吗?”

    天猪委屈的向我眨巴着小眼睛。

    我们的大西云呵,虽然没有多绚烂的色彩,但总是温柔伴在我们天空之岛的左右,不离不弃。我们的岛屿实在太高了,永远能接触到阳光,只有当它定时搂抱我们时,我们才能得到白夜,光线变得朦胧,人变得疲倦宁静,它哗——哗的云涛声模模糊糊、千回百转,胜过一百首摇篮曲。

    总有一些东西是这样的:它在的时候,你觉得它温馨美丽,但并非性命交关那么重要;当它离开之后,你才会醒悟,它就是性命交关的。不管别人怎样对你一次次说,你还可以活下去,活得很好。但是不行、不行、就是不行。只有它。除了它,怎样都不行。

    我叹了口气,踢起一块石子。

    “吱吱!”

    哎,这是什么声音?

    我们往那儿走,声音更大了,除了“吱吱”还有“吱呀”、“格吱”什么的,像是两只老鼠在对打。

    对嘛!除非遇到强敌,否则看花栗鼠的样子,它不像是会离开主人很久的嘛!我赶紧冲下去,在田野的小沟里,见到一团稻草在那儿动来动去。情景非常之怪异,我把眼睛揉了又揉,才确认——

    真的是一只稻草人和一只黑白纹的大鸟在打架,没有花栗鼠!

    那只大鸟样子也太醒目了,一看即是攻击我们的那些坏鸟之一。攻击我们的就是敌人、攻击敌人的就是朋友,我冲天猪把手一挥:“上!”

    我们一人一猪的重量,成功帮助稻草人将大鸟压服。

    “谢啦!”稻草人气喘吁吁道,“这东西也不知从哪来的,竟敢对付我看守的田——嘁,我看守的田!我受命看守的田……”

    那只大鸟懒得再听稻草人华丽而空洞的三重赋格,很受污辱的扬着硬嘴壳子道:“你当谁要吃你破谷子啊?咱向来是吃肉的!谁对你的田有兴趣?咱是来找目标的!”

    “什么目标?”我很紧张,“喂,你不会是把花栗鼠给吃了吧?”

    “谁对那种破老鼠感兴趣!”它嗤之以嘴壳,“咱家要找的是——哦,该死!”把嘴尖****泥地里,不再开口。

    “找什么?说呀!”我心里卟嗵卟嗵跳。

    它闭紧绿豆眼,打死不开口。

    “谁派你来的?说!不然——不然拔了你的羽毛去做被子,把你裸体卖进烤鸡店哦!”我威胁它。

    稻草人和天猪全都吓得抖了抖,然后崇拜的望着我,满脸都是“老大你好邪恶啊!”

    大鸟双腿抽搐了一下,拉了泡屎,还是啄着泥地装死,拒不开口。

    我也没办法了,抱怨道:“这年头,怎么怪事这么多!”

    稻草人窸窸窣窣想再站起来,老是无法成功,也跟着抱怨:“就是!先是我失去了颜色,然后又这么倒霉被扁毛翅膀扑倒。”

    他只有一条独腿、腰杆硬梆梆的、双手又短,确实难以自己再站起来,我扶着他帮他起来,顺口问:“你以前是什么颜色?”

    “金色。”他悲叹,“像成熟稻田一样的金色。现在看我成了什么样子?灰色——嘁,灰色!度过几场风雪的衰老稻草人一般的灰色!就像这个世界一样过早踏入了衰亡……”

    “这里原来是其他颜色吗?”我转头看灰色的田野、灰色藤蔓、灰色农房。在一片灰色衬托下,巫师的森林绿得简直异样。

    “当然!”稻草人憧憬,“碧蓝的天空、黑油油的泥土,苍翠的树木、深深浅浅的绿色植物,矮小荆豆开出灿烂花朵,粉红石竹簇拥着优雅得如同贵族小姐一般的紫罗兰,到处都是翅膀像金丝绒那样可爱的小蝴蝶。当麦浪也变成金黄色,我张开双臂守卫它们……”

    “那什么时候开始,什么颜色都没了?”

    稻草人仰头向天想了很久:“四十几个日月之前。”

    那就是一个多月。美人说视肉消失,也是一个月之前。“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特殊事情吗?”我急着问。也许跟两天前我们大西云消失有联系?

    “一个月前?”稻草人困惑,“一个月前就是什么颜色都没了——嘁,颜色!如同大地灵魂一般的……”

    在他再一次长诗感叹中,那只大鸟悄悄踮起爪子往前爬行了半寸。天猪及时发觉,一屁股压在它尾羽上。我赶忙抽出一股猪丝把它五花大绑,留着慢慢拷问。绑好了,不远处水晶光柱也再一次射向天空:这是我跟小狼约好的信号,表示他们那边有发现了,召唤我们过去。

    “跟我们一起来吗?”我问忙着把自己重新往地里栽的稻草人,“我想找我的大西云,有个巫师想找他的视肉,你要不要找回你的颜色?”

    “你知道我的颜色在哪里?”稻草人停止了动作。

    “不知道……但是,出去找找,机会总会更大吧?”我回答。

    稻草人胸腔的稻草一阵乱响,像是发自内心的大笑、又像叹息:“这里没有一个人在乎颜色。他们以为留在这里等待,神秘消失的颜色就会像春天的燕子一样飞回来。或者,就算飞不回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灰白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比起彩色的生活略有不便,但也没什么大不了……”

    “是的就是这样!”我拼命点头,“但是有些人就不行对吧?失去了颜色、或者失去一朵云——”

    “有些人看不见、有些人不在乎、有些人却难以活下去。”稻草人严肃的把手上破蒲扇举起来,像骑士举起一把剑,“你说得有道理。我将向远方寻找我丢失的颜色。”

    “不过你不守护在田边,有没有关系啊?”我略为内疚的瞄一瞄茂密的庄稼。

    “只有稻谷成熟时,扁毛翅膀们才会大举入侵。”稻草人晃着脑袋,“只有稻谷们散发出金黄的香味,才叫成熟。这种灰色的是什么呢?不,我拒绝承认它们是成熟庄稼。走吧,走吧!我要找回我的颜色,和它们的颜色一起。我们都不是为了灰白色而存在的。要么回到过去,要么再也不。除了远方的道路,我们再没有其他路!”

    灰白庄稼们沙沙摇动着附和他。他木头的独脚一跳、再次跳离了土地的束缚:“走吧!我们去赢回我们的荣耀,或者永远安息!”

    这都什么跟什么?我头有点晕。把这家伙带上……我们的队伍是变得更奇怪了吧?

    我提溜着一只大鸟、领着一个稻草人回到小狼他们面前时,花栗鼠表达了热烈的兴趣。它想钻进稻草人的胸腔里筑巢、并想拔几根鸟羽毛垫在巢里。可惜两者都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表达了最强烈的抗议。

    “哪里找回来的呀?”我揪着花栗鼠的后脖颈把它从稻草人身上拎下来,放回美人怀中。

    “问他。”小狼冲美人努努嘴,脸色难看得不能再难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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