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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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巍巍爆城。

    兰清漓万万没想到,莫彦和文月纱带她来的地方,居然是皇宫!

    而要她见的人,居然是皇帝!

    是的,眼前一大片高广宽阔的宫殿,不是皇城又是哪里?

    那个坐在御书房里的,穿着腾龙皇袍的男人,不是皇帝还会是谁?

    鬓发斑驳、身形消瘦,俊雅脸容上带着微微苍白,年近四十的当朝皇帝,看起来只是个虚弱的病人。

    可是当这病人抬起眼、看到兰清漓时,两只眼睛却像是着了火一般,灼烧起来!

    “印台!”失声低呼,皇帝直直盯着她,竟然砸落了手里的茶盅。

    “砰”的一声,清脆碎响在玉石地面上散开,引来空洞回音。

    “前大学士兰印台之女兰清漓,见过皇上。”低头下跪,兰清漓忽然有些明白,莫彦为何要将自己带入皇宫见皇上。

    印台、印台只为这脱口而出的一声印台!

    在兰清漓的记忆里,自己与父亲兰印台,长得确实有七分相像。

    能让皇帝如此失态,又能让皇帝脱口唤出姓名的已故大臣,世间又能有几人?那么,父亲与当朝皇帝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纠葛?

    这纠葛,便是父亲突然丧命的原因吗?

    “兰清漓”皇帝足足盯了她一炷香工夫才缓过神来,然后站起身向她走近,沉声道“给朕抬起头来!”短短一刻,属于皇帝的气势回复过来,全身发散出隐隐威严。

    “是,皇上。”兰清漓无奈,微抬起头。虽然她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与皇帝正面相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但,她别无选择。

    从她跟随莫彦和文月纱离开明夜王府,踏入宫城起,便再无选择!

    现在,她只希望一件事!希望莫非不要太在乎她,希望莫非不要乱了心神!

    “是印台的女儿吗?果然长得很像呵!”皇帝盯着她,眼底光亮越来越炽,仿佛要将她整个人吸入眼里一般。一边看一边还抬起手,慢慢地向她脸上抚去。

    眼、鼻、唇

    消瘦的、微凉的手掌触在兰清漓肌肤上,带来一股淡淡的檀香气,如同埋藏了千年万年的古物,苍凉久远。

    兰清漓微微颤抖着,与眼前这个至尊至贵的男人对视,哑声道:“皇上,民女想问一件事,当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我父亲会自宫里吐血而回?”

    “为什么?”皇帝低笑两声,喃喃道“朕若知道他为何要死,又何必到现在都忘不了?若是若是朕没有看到过他、若是那一日朕没有把他留在宫里、若是皇后也没有看到他,那他或许就不会”

    语声破碎,皇帝忽地全身发起颤来,原本堪称英俊的面容变得既扭曲又痛楚。

    “皇上!”兰清漓心下惊惧,忙大声呼唤。

    “印台印台你终于肯回来了吗?终于会留在朕的身边,永不离开?”皇帝的双目失了焦距,只是空空地落在兰清漓脸上,穿透、再穿透。

    “皇上”兰清漓瞧着眼前神思恍惚的中年男子,忽然觉得异常悲哀。

    原来是因为这样吗?

    是因为皇帝对父亲产生了异样的情感,而这种情感又很不凑巧地被皇后察觉,于是,本着清净朝堂的意图,皇后对父亲下了手,将父亲害得重伤死去!

    畸形的情感,不容于朝堂也不容于世间,无辜的父亲便因此而送了命。

    眼前的皇帝,与那深居后宫的皇后,便是联手害死父亲的凶手!

    可是,为什么她竟恨不起来?

    为什么居然还有些可怜这个男人?

    是的,因为这身份尊贵的男人,父亲已死去了十年之久!可这十年中,这男人又何曾欢喜过?

    恐怕,只有比死去的人更痛苦吧!不然,他也不会整日沉静在悔痛里、精神不振;朝中也不会出现架空帝王、两派夺权的情形!

    “兰清漓,你既是兰印台之女,那往后便留在宫中,与朕做伴吧。”良久后,皇帝才平复下心神,沉沉说出旨意。

    兰印台已经离他而去,那留个相貌酷似的兰家后人在身旁,也是好的。更何况,兰清漓是女子之身,留在宫中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皇上,清漓不愿留于宫中。”兰清漓摇头,坚定拒绝。

    “为什么不愿?”皇帝皱眉,显出明显的不悦。

    十年之前,兰印台拒绝了他;怎么十年之后的今天,兰印台的女儿仍是拒绝?

    “不为什么,只是清漓不愿而已。”能够留下她的人,绝不是皇帝;能够留住她的地方,也绝不会是皇城!

    虽然一切都已走入了轮回,但若她坚定拒绝,或许还能挽回些什么。

    “倒跟你父亲一个样,宁死都不愿陪在朕身边呢!”出乎意料的,皇帝却并没生气,反而放低了声音,带出长长叹息。

    兰清漓低下头,不再开口。双手却是紧握,慢慢绷直了腰身。

    宽大的殿门外,正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击打在光洁的地面上,异常清晰。

    这脚步声好熟悉呵!

    兰清漓听得出来,分明是莫非的脚步声!

    “皇上!”伴随着门口宫人的惊呼阻拦,莫非闯了进来。

    紫衣飞扬,双目湛亮,莫非的面容在摇曳烛光下有些慑人。

    “老七?”皇帝诧异地转过身,看着莫非。

    “皇上,既然她不愿留下,皇上何不放了她?”开门见山,连朝见的礼数都免去。莫非扫一眼兰清漓,微笑地看向皇帝。

    心底叹息,兰清漓放松了身体,也抬起了头。

    他居然还是在乎她,居然还是乱了心神,居然还是闯了宫!

    是的,从踏入御书房、与皇帝相见的那一瞬,兰清漓终于明白莫彦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地放过她,又那么奇怪地带她入皇城。

    他们,是早已知悉皇帝对父亲的念恋了吧?也早已预见到,一旦皇帝看到她,必定会留下她。

    而视她为禁脔的莫非,当然会不顾一切地为夺回她而闯宫!

    未经召见,深夜闯宫,可是不小的罪名呢!而皇帝心中涌起的愤怒,恐怕更不小!

    “不管她愿不愿意,这个女子,朕要了。”皇帝看着莫非,淡淡开口。

    即使朝政已大半不在他手上,即使满脸病容,但作为皇帝的威严还在。所以,这句话扔是掷地有声。

    “皇上,她早已是臣的人了!”语声沉静,莫非面对着当朝帝王,竟无半分退让。

    “老七,你如此情急闯入宫中,就是为了和朕说这句话吗?”皇帝面色阴沉,慢慢踱到了莫非身前。

    “如若皇上让臣带走她,那臣和皇上说的,当然不止这一句。”莫非微微一笑,满身的气势居然比皇帝更强大。

    “那,若朕不肯呢?”低哑略带阴冷的嗓音,在宏大的殿室里漾出一股冰寒。

    “就算皇上不肯,但驻守北疆的百万大军,也会让皇上肯的!”莫非笑意加深,居然吐出了这么一句。

    他不但闯宫了,居然还要逼宫!只为了,一个兰清漓!

    “莫非!”皇帝有些不敢置信,断喝道“为了一个兰家女子,你居然用边疆的百万大军来威胁朕!居然不顾我皇家体统了吗?”

    莫非不为所动,只淡然道:“皇上,为了一个兰家女子,你何尝不是忘了兄弟情义?”

    既然能够见到兰清漓,皇帝怎会不知道兰清漓早已是他的人?兰清漓发上那一根紫玉簪,可是一时一刻都未取下过!

    知道了还敢和他抢,分明是在逼他!

    “你老七,你好!”皇帝怒极反笑,颤声道“好,朕现在不与你多说,你要她,便带走吧!”

    能坐上皇帝的位子,当然不会只靠运气而已。

    必要的时候,皇帝也可以忍、也可以退、也可以等。

    十年来的不理政事、十年来的沉迷哀痛,早就让莫非莫彦两派将朝中政权分去不少。

    如今的他若要和莫非敌对,显然并不明智。

    所以,他必须忍、必须退,也必须等!

    这,算不算是兰印台给他的惩罚呢?惩罚他皇权渐失、病痛缠身?

    世事有因,必有果。

    一切,皆缘。

    “为什么不好好待在府里?

    “为什么心甘情愿跟他们走?

    “为什么不捺着性子等我回来?”

    一句比一句阴冷,疾速离开宫城,莫非身上的寒气充斥整辆马车,也猛烈地扑向兰清漓。

    “王爷,对不起。”兰清漓别无他言,唯有道歉。

    如果能早点料知莫彦和文月纱的毒计,她就算死在明夜王府,也不会踏出一步;如果早知莫非会不顾一切地闯宫寻她,就算永远不知晓父亲的死因,她也甘愿。

    可惜一切都只是如果,一切都已经发生。

    就算她毫发无损,莫非与皇帝之间的裂痕,也已经深如峡谷。

    这一生,只怕莫非都要与皇帝缠斗不尽、日夜提防!

    而坐观得利的,当然是莫彦与文相国一党!

    “说对不起有用吗?”莫非的脸色发青,现出从未有过的怒气。

    天知道他接到李寒的报信,马上扔下刚刚步出天牢的王穆直,一路狂赶回明夜王府的。而当知道兰清漓已经离开了王府,他简直急得发狂。再听到侍女说兰清漓是自愿离去时,他差点气得发疯!

    闯宫逼宫,该做的不该做的,为了兰清漓他全都做了!现在,居然只得到一句该死的对不起?

    “王爷,清漓行事鲁莽,让王爷和皇上结怨,请王爷”兰清漓颤颤地开口,试图安抚莫非的怒气。

    “闭嘴!”莫非一声怒喝,英俊的脸容有些狰狞,阴**“怎么,清漓以为,本王是在气这个吗?”

    “王爷不是在气这个?”兰清漓茫然抬头,一脸无措。不气这个,又是气什么?

    “笨蛋!”咬牙低喝,莫非忽地伸手一把抓过兰清漓,狠狠地揽向怀中“既然自知有错,那便让本王好好惩罚你吧!”

    可笑啊可笑,他做了这么多,兰清漓居然还是看不清!

    他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得差一点发疯,她居然还以为他是在担心与皇帝之间的结怨?

    笑话,这怨结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担心的,只有一个她呵!

    带着深重的怒气,莫非不顾马车尚在行驶途中,便扯起了兰清漓的衣衫。现在,唯有彻彻底底地占有兰清漓,感受到她的温度她的柔软,才能彻底消去他心底的怒气和余悸!

    “王爷!”眼看身躯袒露,兰清漓压低嗓音惊叫。

    天哪!这是在马车中,是在半路上啊!

    一切的抗拒、一切的求饶都无用,莫非只是用动作来发泄着心头的激狂。

    “好好补偿本王吧!”莫非强力按住兰清漓纤细的身子,有力的手掌抚过她的细白肌肤,留下微红指印;带着热力的唇齿掠过她耳边,留下阵阵低吼。“你是我的,永远、永远都是!”这样的莫非,是狂野的、猛烈的、激怒的!那种眼神、那种气量似乎要把兰清漓揉碎吞入一般!

    “是的,王爷,我是你的。”兰清漓紧闭双目,只能静静承受。

    是她欠了他的,所以一定要还;是她令他陷入了不利的局面,所以应该承受无边怒气。

    只是,承受之后,又该如何?继续留在莫非身边、继续加深皇帝对他的愤恨、继续让莫彦抓着这个弱点不放吗?

    是的,她已成了莫非身边的唯一一个弱点!

    若没有他,莫非是无懈可击的;有了她,就如同在莫非的头上放了把刀——随时随地,刀锋卷落!

    “没人能夺得去你,没有!”

    “王爷”忍着疼痛,兰清漓努力放松身子,除了这具身子,她什么都给不了。

    那么,就让这一刻的缠绵,变得更销魂吧

    一场激烈到仿佛是绝灭的缠绵,终于在马车驶入明夜王府后结束。

    身躯酸软、面色酡红,兰清漓是被莫非抱下马车,走入室内的。

    侧首靠在莫非胸前,兰清漓不敢稍稍抬头,只怕触到了府内下人们的异样眼光。

    这个男人呵,真是将她的自尊消磨得一丝不剩。

    “很累吗?那便早些睡吧。”经过一通发泄,莫非的怒气已经消去很多。躺卧到床榻上时,语音也恢复了原本的低柔。

    “是,王爷。”静静靠在莫非身边,兰清漓忽地一侧身,抱住了他。

    她平时总是安静顺服,从不肯主动亲近他,这么一抱,顿时让莫非大为惊异,简直有些惊喜。

    “看来今儿个是知道后悔了,也懂得讨好本王了吗?”低低一笑,莫非也反手揽住了她。

    “王爷,您对清漓的好,清漓都知道。”轻轻开口,兰清漓的心底禁不住有些发酸。是呵!虽然莫非的外表好似冷情又绝义,可是对她做的那些事,却无法不让她感怀。

    不得已拿她作饵,自己却夜夜守在水墨阁外,守护看顾;只与她见了几次面,便拿珍贵异常的紫玉簪相赠,对她交了心;得知她被莫彦送给了皇帝,还不管不顾地闯宫逼宫。

    这一切,比起莫非给她的伤害来说,不是要沉重很多吗?

    即使最初有恨有怨,也都消融在无边的情意中了呵!

    与莫非的这段夙缘,她,不悔。

    心底温暖,兰清漓禁不住手上用力,缠抱得更紧。

    “呵,难道是方才不满足,还想要一回不成?”莫非被她勒得气闷,不觉有些好笑,索性抬手往她身上抚摩起来。

    “王爷,便让清漓这么抱您睡一晚吧!”兰清漓身子一缩,在莫非耳边低声哀求。

    “好吧。”犹豫了一下,莫非终是放开手,静静卧好。

    算了,难得兰清漓如此温柔顺服,就让她这一晚吧!

    温柔的静寂里,仿佛传出了两人的心跳。

    一下又一下,奇异地合拍。

    如果能永远这样相依相拥下去,似乎也很不错呢!

    不约而同的,两人心底忽然都涌起了奇异的感觉,似乎前生注定,他与她便得这么拥贴在一起,互相取暖。

    心底的温暖驱散不了严峻的现实,接下来几日,莫非无一刻空闲。

    要忙着应付皇帝或明或暗的刁难、要忙着应对莫彦一党趁机而起的报复,恨不得修来分身术,解决一切。

    而李寒也重新跟随到了莫非身边,护卫时常晚归的莫非。

    “兰姑娘,这一步棋下得仿佛有些不妥呢!”庭院里,贺亭章摇着纸扇,若有所思地瞧着对面的兰清漓。

    眼前棋格横竖、棋子参差,兰清漓执白,下的是一步死棋。

    一子落下,顿时有一大片白子陷入了绝境。

    “贺先生,清漓棋弱,无法解局,所以只能下这步置之死地而后生呢!”兰清漓轻轻一笑,与贺亭章对视。

    有时候,放弃也是一种转机。虽然,放弃会让人心痛、神伤、不舍。但在一些时候,是无可改变的。

    “哦?姑娘可确定了吗?”贺亭章微微皱起眉,执起的黑子犹豫不觉,良久不曾放下。

    “是的,清漓已经确定!”兰清漓抬首轻吸一口气,笑道“先生,若这一子白棋不下,那黑与白便陷入了僵局,恐怕哪一方都逃不脱。但若是清漓放弃了这片白子,可就灵活机变多了呢!黑子固然可去除隐患,白子也可另寻活路。”

    探手一指,兰清漓正正指向棋盘上的边远一角。那里,正散着几枚零星白棋,与棋盘里纠缠的主棋分离开来。

    “好!”贺亭章凝视她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把指间的一枚黑棋放下。

    合围完成,盘中大片白子,顿失生机。

    兰清漓展眉一笑,忽地伸手揉乱案上棋局,站起身对着贺亭章躬身道:“谢先生成全!”

    “不谢。”贺亭章微微叹了口气,也随势站了起来。

    棋如人生,动静无常。

    有时候,该断的还是要断呵!

    置之死地,而后生。

    深夜,上京官道。

    寂静中,车轮滚滚,马蹄飞扬,黝黑的夜色里疾驰来一辆坚壁马车,不一会儿便靠近了城门。

    “停车!”守门护军扬起手中刀剑,命令马车减速。

    车夫一拉缰绳,马车急急停在城门前。

    “奉明夜王手谕,急事出城。”语声低缓,自车厢内传出。

    然后,便是一幅暗色衣袖自帘幔后伸出,看不清晰的指掌间夹着一张薄薄纸条。

    为首的护军接过细细一看,果然见纸条上盖有明夜王印鉴,便立时撤下手中刀剑,扬声喝道:“明夜王手令,放行!”

    这样深夜,王府里还有人出城。护军心底虽然有些怀疑,但畏惧王府权势,又怎敢多加质问。

    随着喝声,一众护军急忙退去。

    厚重门闩卸下,宽阔的城门缓缓开启。

    一分、两分、三分

    眼看城门开到一半,静寂暗夜里忽地又响起一行马蹄急奔声。

    “明夜王有令,关闭城门!”比奔马更快出现的,是一声男子的断喝。喝声沉厚有力,穿破夜色而来,直直窜入众人耳中。

    那两名开门的守卫一怔,顿时停下了手中动作,望向马车的眼神转成了疑惑。

    怎么回事?这城门到底是开,还是不开?到底哪一个才是明夜王的命令?

    隐隐的,车厢里似乎传出一声低叹,四散溶进夜色。

    马蹄声急骤如雨,不一刻便已近在耳畔。

    十数名身着蓝衫的军士自夜色中涌出,为首一人策马到车前,看了半晌后沉声道:“兰姑娘,请下车吧。”面容冷肃,身形高大,正是王府侍卫李寒。

    数日来,李寒跟随在莫非身畔忙碌奔走。谁想今日好不容易提早些回府,却不见了兰清漓。莫非命令府中所有人连夜搜寻,正好让他在城门前拦下了这一辆马车。

    深更半夜,有谁会急着出城?又有谁能拿得出明夜王的手谕?除了善于临摹字迹的兰清漓,再无他人!

    盯着安静无声的车厢,李寒唤道:“兰姑娘,王爷忧心姑娘安危,心急如焚,请姑娘快些下车吧。”

    等待半刻,那帘幔终于掀开,一道人影缓缓走下车来。

    “贺先生!”李寒一怔,有些惊讶地跃身下马。

    出现在他眼前的竟不是兰清漓,而是一身儒衫的贺亭章!

    “李大人,深夜前来相送,真是辛苦了。”贺亭章看着他微微一笑,清瘦身躯却是挡在马车前,纹丝不动。

    “贺先生,你怎会在此处?据李寒所知,这几日王爷并未交代先生离京吧?”李寒拧眉望一望他身后低垂帘幔,犹疑不定。

    贺亭章略略向他身后环视了一眼,像确定了什么一般,笑道:“王爷密令,除亭章外并无他人知晓。”

    “是吗?”李寒浓眉拧得更紧,那两道如电目光只是盯着静寂车厢,如同要穿透厚厚帘幔一般。

    要说兰清漓不在马车中,他是万分不信。但是,作为王爷身边第一谋士的贺亭章为何要帮助兰清漓?李寒是百思不得其解了。

    “李大人方才所言,似是在寻兰姑娘吗?”贺亭章好像并没看到他的目光,只是安然站在车前询问。

    “是,兰姑娘无端失踪,王爷万分焦急。若贺先生知道她下落,还请见告。”李寒这才将目光落到贺亭章脸上,好言相劝。

    “李大人,虽然兰姑娘失踪会令王爷急切不已,但安知兰姑娘自己如何思想呢?”贺亭章摇了摇头,轻叹出声。

    “贺先生!”李寒低喝一声,忍不住又看向那帘幔深深处。

    兰清漓的忧郁、兰清漓的无措,这一切,守卫兰清漓多日的李寒早已知晓。

    面对着那样一个秀致少女,相信任何人都会心动的。就算他李寒,也一样,可是,他是王府的侍卫,是明夜王的手下!

    明夜王的命令,他不能不听。

    而兰清漓深深盯着那暗色帘幕,李寒如同看见了兰清漓的娟秀面容。

    犹豫了不知多久,李寒终于缓缓舒开眉宇,低声道:“贺先生,既然如此,那便请先生出城吧。夜路难行,还望先生多加小心了。”一次,就这么一次而已,便让他为那娟秀少女做些什么吧。

    就算会有无尽惩罚到来,他李寒也认了!

    “李大人果然知情重义,亭章在此多谢李大人!”贺亭章闻言一笑,对着李寒长鞠到底。

    “不必。”李寒躬身还礼,再度看了那车厢一眼,终于转过身去。

    “好!真是好极了!”淡雅语调,忽地破空而来。

    李寒与贺亭章齐齐一惊,望向那话语传来处。

    只见一袭紫袍在暗夜里飞扬,竟是莫非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

    而他看了多久、听了多久,更是无人知晓!

    “王爷!”贺亭章与李寒同时躬下身去,也同时心底惆怅暗叹。

    居然,还是赶来了呵!

    低哼一声,莫非缓步踱来,瞧着两人道:“你们还认得本王吗?真是好笑呵!一个是本王身边谋士、一个是本王身边近卫,居然要同时背叛本王?”

    李寒闻言,立时单膝跪地,俯身不语。

    贺亭章只是叹息道:“王爷,亭章得王爷知遇之恩,感怀五内。只是清漓乃是亭章故交之后,不能不帮,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故交之后?”莫非挑一挑眉,终于知道了贺亭章肯帮助兰清漓离开王府的原因。

    原来,兰印台与贺亭章,是故交。

    怪不得,贺亭章初见兰清漓那一次,面上微露惊异。是因为察觉兰清漓长相肖似其父吗?而书斋听琴那一次,则是两人借李白的一阙洛城闻笛续旧缘了!

    贺亭章点头道:“是,王爷,亭章与兰大学士乃旧时好友。他当年因故逝去,亭章碍于世人口舌,未去拜祭已是心中痛悔。如今知道他尚留一女在人间,就算明知冒犯王爷,亭章也顾不得了。”

    莫非瞥那车厢一眼,忽道:“那么贺先生以为,是本王待她不好,才要帮她逃离明夜王府吗?”

    贺亭章略一迟疑,道:“亭章并非此意,王爷待清漓甚好,只是”只是留兰清漓在莫非身边,恐怕终是个隐患呵!

    他虽是兰印台的故友,但也是莫非身边的谋士。让兰清漓离开,在他看来对莫非实在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莫非闻言,扬眉道:“只是什么?既然本王待她甚好,那何必还要离开?难道亭章以为,让清漓一人流落世间,会好过待在本王身边吗?”

    这世上,想要得到兰清漓的人,绝不止他一个而已!莫彦、皇帝,哪一个不是如狼似虎?

    贺亭章皱眉半晌,摇头轻叹一声道:“王爷,有些问题还是请王爷去问清漓吧。”或许由兰清漓来劝他,效果会好些。

    “也好。”莫非点一点头,便向那马车走去。

    青色帘幔一掀,现出兰清漓苍白的面容。身上一袭淡青书生袍,正与当初见到莫非时一般无二。

    “怎么,你可要向本王解释一下,为何深夜出走?”不紧不慢地在兰清漓对面坐下,莫非目光淡定,看不出有多少怒气。

    车厢不大,被莫非修长身躯一挤,顿时显得有些狭小。

    兰清漓慢慢低下头,看着两人不足咫尺的距离,静静道:“王爷,清漓离开对彼此都好,请王爷放了清漓吧。”对于她来说,并不在意锦衣玉食,王府尊贵。她在意的,只是他能平安无忧。

    而对莫非来说,留她在身边,所得的只有隐患和危险!那么,何不放手呢?从此天高云淡,鸟飞鱼跃

    定定瞧着兰清漓,莫非淡然开口:“兰清漓,这一生一世,你都已是本王的人,‘离开’这两字再也休提!至于你留在明夜王府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绝不用你来考虑!”既然他敢留下兰清漓,自然是有十足的准备和把握。

    皇帝的怒气、莫彦的窥视,他比兰清漓还要清楚很多!只是他绝对相信,凭他明夜王自有足够的能力来应付!

    兰清漓摇了摇头,轻轻道:“王爷,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要这样固执?”这种固执,甚至让她感觉到有些奇怪。

    论容貌,她并非如何出色;论才情,她也并非天下无双。那么,莫非为什么要如此待她?简直有种为了她,可以舍弃一切的执着!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兰清漓而已,何德何能,得君如此?

    莫非注视着她,抬手往她面上抚去,低低道:“不为什么,只因你是兰清漓而已。”如竹之秀、如莲之淡、如风之轻的兰清漓。

    这一生一世,他的心都已落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收不回来。

    是呵,深爱没有任何理由,便只因为,她是她而已。

    这世间,莫非与兰清漓,是合该相守的,便如星与月相伴、山与水相依。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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