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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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不弃一夜都没有合眼。

    他缓缓起身,从书架上随手取了一本商业心理学翻阅,却是一个字也无法入眼,脑中思绪纷纷、一片烦躁,偶然抬眼,窗口已射入一道曙光。

    "她应该已经离开了吧?"君不弃起身推开窗子,看着窗外的油桐花,喃喃自语。

    惊慌急促的脚步声却于此时在门外走道上响起,打破这片刻宁静,君不弃心中一惊,再度躺回床上,冷冷地注视着门口。

    门被猛力推开,海棠抱着小岚,脸色苍白地站在那里。

    "你怎么还没走?"君不弃一愣,寒着一张脸开口,然而奇怪的是,他烦躁不安的心却突然奇异似地平静了下来。

    "小、小岚的额头好烫,身体一直在发抖,都、都不认得我了,我不要失去小岚,我、我不要再失去小岚了"海棠紧紧抱着小岚,泪眼模糊,几乎要崩溃了。

    她毕竟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孩,一连串的打击接连而来,再也承受不住了。

    君不弃冷眼看着她的无助,终于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我们非亲非故,我实在不该帮你的。"

    "你能救小岚?"海棠像溺水之人攀到了一根浮木,冲到他床前跪下,拚了命地磕头。"你救救小岚,求求你救救小岚"

    君不弃伸手打了她一巴掌,沈着声音说:"你冷静点!我会帮你,可是我可没办法一边照料这个小女孩,还得要分心照顾你!"

    海棠清醒了过来,将小岚放在床上,立刻转身往门外奔去。"对不起,我去准备一些清水和毛巾,待会儿让小岚敷在额头上。"

    "聪明俐落,原来是关心则乱啊!"君不弃看着她的背影,又轻轻叹了一口气,凝神端详了小岚好一阵子,才起身走到书架上,抽出其中两本书,缓缓打开。

    书本里头居然没有内页,只有一个又一个的小榜子,放着些瓶瓶罐罐,他挑了两、三个瓶子,又把书合上,重新放回书架。

    "没办法了,只能将就用这些药先退烧了。"君不弃眉头微蹙,转过身来,就见到海棠张大了嘴巴站在床边。

    "我能下床,你似乎很惊讶?"君不弃走回床边时,额头上已见汗珠,胸口更是不住起伏,显得相当吃力。

    海棠点了点头,讷讷地说:"你、你书里头有这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我更惊讶。"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君不弃坐在床上,从瓶子里头倒出一些药丸,喂到夜岚口中。

    海棠见状,连忙将小岚衣服脱下,用湿毛巾帮她擦拭身子,然后换过一条毛巾,沾湿敷在她额头上,再轻轻柔柔地拉上棉被。

    君不弃默默在一旁看着,眼中有丝赞许之色。"你做得很好,就算没我帮忙,小女孩大概也不会有事。"

    海棠没听见他的话,只是神情专注地看着小岚,见她身体不再发抖了,鼻息沈沈,脸上漾起一抹甜笑,不禁开心地叫了起来。"小岚没事了,对不对?小岚是不是没事了?"

    "是没事了。"君不弃有些无奈,觉得自己像个隐形人。"不过她没事,我可有事了。"

    海棠一愣,转头看着他。"什么事?我可不可以帮得上忙?"

    "再过二十分钟,我的管家会过来,她要是看到这些饭菜没吃完,可是会'担心'的。"君不弃看着昨夜掉在地上的饭菜,脸上又露出一贯的讥讽笑意。

    海棠懂了,快手快脚将地上的饭菜收拾乾净,一阵风似地往门外冲去。"我把这些东西埋到后面院子里头。"

    君不弃重新躺回床上,侧过身子看着小岚,喃喃自语。"你运气比我好,有人这么在乎你,就算少了两条腿,也不枉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海棠来来去去,接着收拾毛巾和脸盆,终于让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辛苦你了。你们到二楼最右边那间房间躲一下,小心一点,别让我的管家发现。"君不弃见她一身是汗,嘴角泛起淡淡笑意。

    海棠看着他的笑,觉得他的笑和之前的冷漠讥诮不一样,带着一些些温柔、一些些亲切,让她的心跳突然乱了节奏。

    "躲、躲在那里,管家不会发现吗?"她没话找话,不晓得自己脸上已经染上一抹嫣红。

    君不弃冷冷地笑了起来。"管家从来不进那间房间的。"因为他的母亲就死在那里。

    海棠见他又恢复了一贯的表情,心里有些失落,轻轻抱起小岚,低声说:"你也要小心一点。"

    这是在担心我吗?还会有人在乎我吗?

    君不弃心中一动,却无暇细思,因为他已经听到一步一步、缓慢沈郁的脚步声自楼下传来。

    君不弃定定地注视门把,慢慢改变了脸上表情,变得很苍白、很虚弱,像死人一样。

    门缓缓打开,一个和蔼可亲的老婆婆走了进来。

    "少爷,身体有没有好些了?"

    "老样子,半死不活。"君不弃眼神一黯,咳了两声,面容更形憔悴。"我托你买的书呢?有没有?"

    "买了买了,一本货币银行学,一本竞争策略,还有上下两册的台湾野花365天,是不是?"老管家边说边将书本一一从袋子拿出,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只是少爷身子不好,还花精神看这么难懂的书,实在是"

    "整天躺在床上,不找点事做,怎么打发时间?"君不弃眼睛半睁半闭,气若游丝,有气无力地说。"难下成陈嫂真要我躺着等死不成?"

    陈嫂脸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如常,陪笑道:"少爷说笑了,陈嫂巴不得少爷身子赶快好起来呢!今天我还特地准备了少爷最爱吃的烧饼油条、豆浆包子,少爷要不要先尝尝?"

    "放着吧!"君不弃瞥了那些食物一眼,缓缓闭上了眼睛,不再理她。

    陈嫂有些尴尬,狠狠瞪了君不弃一眼,动手收拾昨晚的碗筷。

    "少爷最近的食欲似乎不错,饭菜都有吃完呢!"她犹似无心地说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寒芒。

    君不弃心中一惊,面上神色不变。"听说父亲这阵子会从日本回来,不吃得胖些,父亲见了岂不难过?"

    陈嫂一愣。"少爷怎么知道老爷要回"随即惊觉,闭口不语,脸上神色更显尴尬。

    "我随便猜猜,没想到居然猜中了。"君不弃张开眼睛,极淡极淡地笑着。"再怎么说,后天就是母亲去世十年的日子,父亲再无心,也该回来到坟前洒两滴眼泪的。"

    陈嫂闻言,身子不自禁微微一颤,她最近愈来愈害怕和这个半死不活的少年说话,冷冷的目光像利刃一般,彷佛能看透了一切。

    "我、我正要和少爷说这件事呢!没想到少爷自己先猜到了。"

    "喔?阿姨肯让你说?"君不弃笑得好讽刺。

    陈嫂眼皮一跳,差点接不上话。"当、当然,夫人最疼爱少爷的,老爷回来,夫人当然会让少爷知道。"

    "阿姨疼我,我当然知道,陈嫂何必这么紧张?"君不弃淡淡一笑,若无其事地说。"我十年没见到父亲了,有些挂念他,陈嫂能否和阿姨说一声,请父亲回台湾的时候过来一趟?"

    "少爷交代的事,我自然会向夫人提起。"陈嫂陪着笑,语气中却净是敷衍。

    "只是夫人最近常常抱怨,说老爷光顾着谈生意,每次在台湾待不上几天就走了,所以"

    "父亲要是没空来,我自然不会怪你。"君不弃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心中却早巳了然。别说陈嫂不会帮自己转达,即使说了,"阿姨"也绝不会告诉父亲的,自己不过是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罢了。

    陈嫂别开脸,不敢和他的目光相对。空气变得有些沈闷,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而急促的敲门声却在这时候从楼下传来。

    "奇了,这地方怎么还会有人来?我去看看。"陈嫂急欲摆脱他的目光,转身就要离去。

    "是啊!这种地方怎么还会有人来?"君不弃闷闷地笑了起来,略一沈吟,叫住了陈嫂。"这里难得有客人来,不管来的人是谁,都先请他们上来坐坐。"

    "是。"陈嫂点了点头,开门离去。

    不多时,就见她满脸笑意、殷勤周到地迎着一男一女进来。

    "这两位是"

    "这位就是祈少卿先生,出了名的慈善家,名字照片天天上报呢!"陈嫂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滔滔不绝地说。"我刚刚开门,见到祈先生的时候,还不敢相信就是本人呢!祈先生可了不起了,年年当选好人好事代表,教育部还打算把他的事迹编入小学课本"

    "老婆婆过奖了。"祈少卿打断她的话,谦逊地笑了笑,看着躺在床上的少年,略显尴尬地说:"不知道主人正在休息,冒昧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祈先生太客气了。"君不弃打量了他一眼,脸上含笑,彬彬有礼地说:"我身体不好,下不得床,请祈先生在这里见面,才真的过意不去。这位小姐是"

    "我是左芙蓉,'爱心育幼院'的院长。"左芙蓉神色可不似祈少卿镇定,略带惶急地说:"我们实在无意打扰主人,只是我院里昨夜走失了两名院童,一直遍寻不着,所以、所以才登门请教,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哦?"君不弃心中一动,问道:"几岁大的院童?叫什么名字?身上有什么特徵?"

    "一个十三岁,叫海棠,长得比芭比娃娃漂亮;另一个七岁,叫夜岚,是个残废,少了两条腿。"左芙蓉说得急促,不复平日温柔斯文模样。

    君不弃定定看着她,若有所思地问:"报警了吗?"

    "当然报警了。"左芙蓉刚要回答,祈少卿已抢先开口,脸上净是忧色。"只是最近治安不大好,警方效率又差,不快点找到这两个孩子,我们实在是放心不了。"

    君不弃见他眼神闪烁,心中明白这回答有不实之处,面上却也是一脸忧容。

    "的确是令人担心啊只是我这里也没有线索,帮不上什么忙。"

    祈少卿和左芙蓉一脸失望。"既然如此,我们就不打扰了。"

    "陈嫂,送客人出去。"君不弃转头吩咐陈嫂。"你要没事,也可以回去了,我想安静看一会儿书。"

    "是,中午我再帮少爷送午饭过来。"陈嫂巴不得听到他这句话,紧跟着祈、左两人的脚步离去。

    随着三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终至悄然无声,海棠也抱着小岚出现在门边,面色苍白如纸。

    "关上门,进来说话。"君不弃从床上坐起,示意她们在椅子上坐下。

    海棠依言掩上房门,低声说:"谢谢你。"

    "谢我什么?谢我没把你们的行踪告诉祈少卿?"

    海棠点了点头,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颤抖着声音说:"我和小岚在房里听到又有人来,从门缝里偷看,发现、发现是祈先生和院长找到这里来了,真的好怕好怕,怕他们发现我和小岚就躲在这里"

    "你认为我会告诉他们?"

    海棠脸上阵青阵白,讷讷地说:"我、我骗你说,我们在这里迷路,现在既然有人来找我们,而且又是像祈先生这样的大好人,你自然会告诉他们了。"

    "很合理的推论。"君不弃脸上淡淡的,不见喜怒之色。"不过一来,我昨天第一眼看到你们,就觉得你们不像是迷路,反而比较像是躲避猎犬的兔子;二来嘛,我向来不相信好人,尤其是大家口中所谓的好人。"

    海棠闻言一愣,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她觉得这个苍白少年的想法好奇怪,所有来院里参访的来宾都相信祈先生这样的大好人,也都相信院长的话,不论她们这些孤儿说些什么,永远都只是专家学者口中问题少年的偏激、不知感恩的言论罢了。

    "我曾经碰过一个大家口中的'好人',所以我比较相信自己的眼睛。"君不弃脸上表情忽然变得很复杂,有些失神地看着窗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回答海棠心中的疑惑。

    "那你看出了什么?"海棠忍不住开口询问。

    君不弃不答反问。"小岚行动不方便,可是,你会用'残废'来形容她吗?"

    海棠脸色变了,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小岚是最可爱的小天使,才不是你别胡说八道!"

    "可是左院长却用了这两个字,不带一丝芥蒂。"君不弃笑了,笑容中却带着讥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左芙蓉既然是在祈少卿手底下做事,这个'好人'为人如何,我自然得打些折扣了。"

    "所以你才没告诉他们?"海棠懂了,却也惊讶于他的心细如发。

    君不弃目光忽然变得深邃,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不单如此,他们两人即使沽名钓誉,育幼院中的院童'走失'了,他们还是应该会报警才对。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他们做了些见不得光的事,而这些事,也和你们有关。"说了这么多话,君不弃显得有些疲惫,脸色也愈见苍白。"可以告诉我是什么事吗?"

    海棠还没开口,夜岚却终于吓得哭了出来。"他们要来挖我的心脏了,他们要来挖我的心脏了,海棠姊姊,我的心脏不要给别人、不要送给别人"

    海棠看着小岚这个样子,又疼又怜,轻轻将她抱在怀中,柔声说:"小岚别怕,已经没事了。等我们找到晓书以后,就逃得远远的,让他们一辈子也找不着我们,好不好?"

    君不弃从她们之间寥寥几句对话当中,忽然猜想到一个可怕的真相,脸色全变了。"难不成他们想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的心脏给挖出来,移植到别人身上?"

    海棠点了点头,脸上犹有惊恐之色。"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只能拚命地逃、拚命地逃。"

    "警察也不能相信?"

    "大人只会相信祈先生和左院长的话,警察找到我们,也只会把我们送回育幼院。"有几个男孩子因为受不了育幼院的生活而逃跑,被警察找到送了回来,然后、然后海棠用力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下去。

    逃?!难道这两个相依扶持的小女孩就只能这样一辈子逃下去?

    君不弃惨然一笑,心头忽然有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好想狂吼大叫出声,然而他连吼叫的力量也没有,只能艰辛万分地走到书架旁,取出藏在书本中的一颗颗黑色团子。

    "即使要逃,也得吃得饱饱的才有力气。可惜这些烧饼包子吃不得,只有这些团子,虽然不好吃,多少止得了饥。你们拿着上路吧!"

    "烧饼包子吃不得,你又把这些团子送我们,那你吃什么?"海棠不敢接受,也不能接受,只是愣愣地看着他。

    "一个人只要不想死,总有办法活下去的。"君不弃将手中团子塞在她和小岚手中,柔声说:"书本给我知识,也教会我活下去的方法,我饿不死的。"

    夜岚哭累了,肚子也饿了,接过团子就咬下去。"好苦!好像泥巴!"差点没吐出来,但她却还是死命吞下去,满脸胀得通红。

    "我可是吃了快四年这种东西啊!"君不弃摸了摸她的头,勉强一笑,只是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多亏了这些'泥巴',我才没有饿死,也还能勉强从床上起身,看看窗外的桐花似雪。"

    海棠看着他的笑,眼泪愣愣地流了下来。"为什么有人要这样害你,这样折磨你?你明明是个大好人啊!"

    "我不是好人,我帮你,不过是物伤其类罢了。"君不弃摇了摇头,催促道:

    "你们该离开了,祈少卿这人看来精明得很,他要是找不到人,恐怕还会再折回来。"

    海棠却站着不动。"我虽然不聪明,可是我或许能帮得上你一些忙。"

    "帮?怎么帮?"君不弃涩然一笑,喃喃地说。"为了让我安心'养病',这里没电话、没手机、没电脑,完全无法和外界联络,而且以我的身体状况,也根本走不出这片林子"

    "但是我可以啊!"海棠忍不住打断他的话。

    君不弃闻言一愣,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如果你真的想帮我,能不能替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知道自己或许帮得上忙,海棠不禁笑开了脸。

    这笑,真美,让君不弃的心莫名悸动,也失神了。

    "你怎么不说话?"海棠看着他,柔柔的声音中有一丝不快。"你别担心,不管什么事,我都做得来的。"

    "我不担心。"君不弃回过神来,扬起一抹微笑,从颈子上头取下一个金锁片。"后天是我母亲的忌日,我想将这副金锁片放在母亲的坟前。"

    海棠接过金锁片,却不明白他这么做的用意何在,愣愣地看着他。

    君不弃极轻极轻地叹了一口气,只是那叹息中,却彷佛藏着无穷无尽的悲戚激愤。

    "这锁片是我父母亲听了算命先生的话,特地请金匠打造,在我周岁时送我的护身符,希望保佑我这一生无病无痛、幸福快乐。嘿!真是可笑啊,寄幸福于这么一个蠢物可是我现在却只能寄望父亲在坟前见了这金锁片,能想起我这个他遗忘了十年的儿子,愿意来看我一眼。"

    "十、十年?"海棠闻言悚然。"你已经十年没见过你父亲了?"

    君不弃淡然一笑,自嘲地说:"母亲去世后,我就开始'生病'了,父亲他向来都是个强者,不耐烦见到我这种半死不活的模样"

    "不会的,你父亲一定是不忍心看你生病受苦,才没来看你的。"这故作轻松的自嘲,让海棠心口一紧,情不自禁出言安慰。

    "是啊!或许正如你所说的吧!"君不弃茫然地点了点头,许许多多不堪和下足为外人道的往事,又何必多说呢?说了又如何,就能够平息自己心中永不停歇的愤怒悲伤吗?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这副金锁片放在伯母的坟前的。"海棠问明白佳城所在,默默看了他一眼,带着一抹温柔微笑,抱着小岚转身离去。

    桐花似雪,两个小女孩的身影消失在桐花林中,君不弃倚着窗口,愣愣地看着,渐渐地痴了

    海棠没有忘记她的承诺,所以君不弃终于见到了父亲君承恩。

    他没有多说什么,也不能、不敢多说什么,只"哀求"父亲能安排他到美国"养病",在寄宿学校就读。

    而君承恩或许是对这个儿子问心有愧吧!也无视于有人坚决反对,很爽快地答应了。

    因此君不弃在美国漂泊了三年,举目无亲,寂寞又孤立无援,却也终于锻炼好身子,从一个苍白瘦弱少年变成一个伟岸俊朗男子。

    即使他始终面无表情、眼底深处的寒意终年不化,但是年轻貌美女孩的青睐搭讪却也从来没有断过。

    可是他心底深处,始终牵绊着一朵海棠花的微笑,所以他又回到了台湾。

    然而再见到那抹微笑,却已经是回到台湾半年后的事了

    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风不寒杨柳风,即使是台北,在春雨纷霏中,也别有一种恰然悠闲的情调。

    "陈嫂身子还好吧?"君不弃视线从窗外的雨景移回,看着坐在驾驶座上的区北海,若无其事地说。"我记得她有气喘的老毛病,最近还有发作吗?"

    区北海闻言,身子却是一僵。"少爷怎么知道我是、我是"

    "陈嫂的孙子?"君不弃接口,淡淡一笑,然而眼底深处却没有任何笑意。"我一回国,父亲便在公司帮我安插了个高级顾问的职位,还配了个司机给我,不过顾而不问,这差事老实说还真是清闲得很。你要知道,人一闲,难免就会想探人隐私、说些长短,也就多多少少知道些消息了。"

    这话似乎是随口聊天,又似乎意有所指,区北海含糊地应了一声,只能维持沈默,以不变应万变。

    "不过阿姨也真是疼我,找了个哈佛的emba来帮我开车。"君不弃一派悠然,口气中却满是嘲弄之意。"可怜陈嫂当了人家半辈子的奴才,到头来,孙子却还是奴才的命"

    "少爷!"区北海脸色一变,打断他的话。"少爷有什么话直说吧!用不着拐弯抹角。"

    君不弃笑了,笑容中却没有丝毫温度。"该说的、不该说的,你都已经跟你的主子、我的阿姨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区北海心中一凛,自嘲一笑。"原来少爷已经知道了嘿!想不到哈佛的emba,居然连做别人的走狗也不合格?!你放心,我明天会主动向常夫人辞去这份工作。"

    君不弃轻叹一声,转头看着窗外,脸上神情显得有些萧索。"没有人天生是做走狗的料子。陈嫂有些把柄落在常咏月手上,你自然也就难免受制于人了。"

    区北海默然,有些事他虽然不想做,却不得不做。

    "陈嫂含辛茹苦将你带大,还送你出国读书,也算是不枉了。"君不弃语调很诚恳,不再有讥诮讽刺。"可是如果让陈嫂知道她一生中唯一的骄傲,却也走上她当年的老路,这打击也未免太大了吧?!"

    区北海面色一黯,咬着牙低声说:"我父亲嗑药嗑死了,母亲滥赌,欠了一**债,被地下钱庄的人砍死在小巷子里头。为了不让我被人口贩子带走,奶奶每天从太阳升起做到月亮落下,拚了命地工作还钱我、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我奶奶的,即使要我出卖灵魂!"

    "能为了别人牺牲自己,你和陈嫂都是了不起的人!虽然──"也让我的人生因此狂乱颠沛君不弃摇了摇头,涩然一笑,转过话题。"我母亲在世的时候,陈嫂就来君家帮佣了,她被人害死的时候,陈嫂可也是唯一在场的人。"

    区北海闻言一震,紧急踩住煞车,回头看着君不弃,表情阴狠。"原来你都知道了!"

    君不弃迎向他的目光,神色平静。"是知道了,而且我也知道母亲是在喝了陈嫂送来的莲子汤之后,咳血而亡。"

    区北海眼中露出杀机。"杀人偿命,我赔你一命,如果你不接受,我也不介意同归于尽!"

    "何必呢?"君不弃笑了起来,笑得凄凉。"陈嫂和母亲无怨无仇,她何必要下毒手?我又何必找你赔命?"

    "不是?!"区北海愣住了。"可是常夫人说奶奶不小心将除虫的农药混入了莲子汤里头,才会害死了前夫人。"

    "你被骗了,陈嫂也被骗了,也因此做了一辈子别人手中的傀儡。"君不弃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你不会想步上你奶奶的后尘,也当一辈子的傀儡吧?"

    "我怎么相信你说的是真话?"区北海目光如电,定定看着他。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君不弃沈静的语调中带着凛冽寒意,一字一句地说:"常、咏、月!"

    区北海脸色全变了。"可是常咏月是你母亲的亲妹妹啊!"

    "所以陈嫂才会完全相信她说的话,还对她帮忙遮掩一事感激涕零。"君不弃面无表情,冷冷地说。"为了不让自己的孙子孤苦无依,她不能坐牢,也为了栽培这个孙子,她愈陷愈深,完全听命于常咏月,做了许多她不想做、也不应该做的事,就如同你现在一般。"

    区北海终于恍然大悟,奶奶常常到庙里做功德,流着泪为一个"无名氏"点平安灯祈一瞄,原来、原来

    他心中有愧,低声说:"你一定很恨我奶奶。"

    "我要是恨她,我不会告诉你这些事。"春雨如絮,飘扬洒落,君不弃口中说话,心绪却也乱如春雨。"毕竟这世间太无情,你们祖孙问的深情,我无法恨、也不该恨。"

    区北海深深看了他一眼,表情变得很复杂,带着些许挣扎。"你跟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告诉常咏月?毕竟君实企业自总经理以下,全是常咏月的人马,我又何苦"

    "自寻死路?"君不弃接口,神色淡然。"被迫做傀儡是一回事,自愿做傀儡又是一回事,这是你的选择,不是我的。"

    区北海垂下头,默不作声。

    君不弃也不再多说什么,摇下车窗,让乱如柳絮的雨丝随着春风卷入,带来阵阵清凉。"空气闷得很,这样凉快多了。"

    区北海见他一派轻松自若,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一无所恃,为什么还能这么冷静?你今天所说的话,若是有只字片语传入常咏月耳中,以她的手段,你是必死无疑。"

    "一无所恃?!你别忘了君实企业的董事长毕竟还是我的父亲──君、承、恩。"君不弃知道他心中动摇了,嘴角扬起一抹笑意,口气笃定地说。"你是千里马,我就是伯乐。我们两人合作,肯定能做出一番成绩,他不会看不见的。"

    区北海又沈默了,许久许久才终于说:"你要我做什么?"

    "旧市区的'天王星再开发计划',已经决定采取bot的官民合作模式,利润估计上千亿,下个月将公开招标。"君不弃语调平缓淡然,目光却锋锐如利刃,一字一句地说:"我要知道底标的内容。"

    区北海闻言,立刻摇了摇头。"不可能!主其事的邱主委作风正派,为人处事小心谨慎,底标的内容绝对不可能外泄。"

    "每个人都有弱点的。"君不弃又露出一贯的讥刺笑意,只是这笑中,却带一丝愧疚。"邱主委很信任自己儿子,他儿子也的确是个人才,只不过,这位公子的眼光似乎不太好。"

    "什么意思?"

    "他最近交了一个女朋友,是个荡妇yin娃,凭你的条件,应该很容易就能摆平她。"

    区北海一愣,禁不住苦笑。"你要我做的第一件事,好像和干牛郎差不多。"

    君不弃又转头看着窗外。"周五晚上,她都会在'狼窟pub'出现。今天刚好是周五,你放个假,让自己轻松一下。"

    区北海还来不及说话,君不弃已经开门下车,从窗口递了张纸条给他。"别让我失望,我相信你的能力。"

    "能力?什么能力?"区北海看着纸条上的人名地址,好生尴尬,苦着一张脸说:"你真的把我当成千里马,不是种马?"

    君不弃闻言大笑,摆了摆手,看着车子渐行渐远,手脚却终于不听使唤地轻颤起来,冷汗湿透了衬衫。

    "孤注一掷,总算得了个帮手。"他喃喃自语,拭去额际流下的汗水,一转身,就看见了那抹魂牵梦萦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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