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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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爷,有封挂号信是给您的。”老管家拿着刚收到的挂号信走进琴室。

    正在练琴的俞子真停下双手,回头看向父亲“会不会是二哥寄回来的?”

    俞锦源脸色一变,看也不看就把信掷到身旁的矮几上。“那就不用看了。”

    “爸!”俞子真无奈地长叹一声。“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您还不肯原谅二哥吗?二哥会突然不告而别,一定有他的原因。”

    “还有什么原因!我俞锦源没有这种没责任感的儿子。”

    “爸,您不觉得您对二哥太严苛了吗?”

    俞锦源怒瞪三儿子一眼,气恼地撇过头。“是他太缺乏责任感。”

    静坐在一旁的俞诗奕骨碌碌的大眼先转向父亲,跟着转向兄长,最后落在搁在矮几上未拆的信上。

    “你们都不看,那就诗奕看好了。”她站起身,伸手拿过信,兴冲冲地拆开信封,抽出里头的纸,忽然一张黄褐色的纸片掉落地面。“咦,什么东西啊?”

    她蹲下身拾起,一见到上头的字忽然放声大叫,像被烫看似地用力丢开那张纸片,跑到墙角蜷缩起身体,瘦弱的身子抖个不停。

    “诗奕,你怎么了?”俞子真连忙冲上前安抚突然失常的小妹。

    “妈死了,妈死了呜妈死了不是我害的不是我”陷入失神状态的俞诗奕只是不断用力甩着头,喃喃自语。

    俞锦源弯身拾起那张纸片,发现那是一张陈年的剪报,小小的篇幅报导着当年夺走他妻子的那场车祸。

    到底是谁故意把多年的伤口扯开,残忍地提醒他们当年的伤痛?俞锦源脸色转沉。拿起信封内的另一张白纸。

    读完白纸上列印的内容与附上的照片,他的愤怒立时暴增到最高点。

    “去叫子城过来!”他暴跳如雷地吼道。

    俞诗奕误以为父亲是在对她发火,更加用力地甩着头,喃喃地说:“不是我害死妈的。不是我”

    “诗奕别怕,爸不是在生你的气。”俞子真抱着小妹不停颤抖的身子,轻声安抚她的恐惧。

    “老李,去叫子城过来!”

    老管家还来不及应声,俞子城已经用力推开琴室的门。

    “爸,子惑出车祸,现在人在存安医院!”

    开刀房外,玉竹一身狼狈的蜷缩在墙角等候,贴在两腮的湿发仍流淌着雨水,茫然的眼无神地呆望着地面。

    “唐秘书、唐秘书。”俞子城弯下身,连声轻唤。

    过了半晌,玉竹终于听见他的叫唤,迟缓地抬起头,目光空洞地看着他。

    “子惑现在怎么样了?”

    玉竹摇了摇头,再次垂下眼。“不知道,医师还在里头。”

    俞锦源忽地一个箭步向前,揪住她的衣领,用力地将她从地上挽起。“我们俞家到底哪一点对不起你们?

    撞死我妻子还不够,现在还要害死我儿子!“

    “爸!”俞子城与俞子真同时为父亲粗暴的举动与眼中骇人的恨意倒抽一口气。

    “爸,您冷静一点,子惑不是唐秘书撞伤的。”俞子城上前,试着拉开父亲的手。

    俞锦源甩开大儿子的手,目光依然凶恶地瞪着玉竹,跟着他用力一甩,将她重重摔倒在地。“滚!永远别在我面前出现!我们俞家用不着唐家人猫哭耗子假慈悲!”

    身体的痛楚终于让玉竹空茫的脑子开始运转,她撑起身子,抬头看着俞锦源。“等确定惑没事,我就会走。”

    “用不着你假情假意,滚!”俞锦源怒目瞪视着她。

    玉竹不畏不惧地回望他“我说过,等确定惑没事,我就会走。”

    “子城,把她撵出去!”俞锦源暴怒地吼道。

    俞子城装作没听见父亲的命令,迳自对弟弟吩咐道:“子真,你去买几杯热饮过来。”然后他转身看向父亲“爸,我去打电话跟湘云说一声,顺便要她好好照顾诗奕。”

    “子”俞锦源恼火地瞪着两个儿子相继离去的背影,不一会儿,又回过头瞪着玉竹。

    两人对峙良久,最后俞锦源不甘愿地收回视线,转过头不再理会她。

    看两人对垒的情势终于结束,俞子真这才走回开刀房前的走廊。

    “爸,喝杯热咖啡暖暖身子。”

    “哼!”俞锦源不悦地瞪他一限,接过他递来的热饮。

    “唐小姐,你也喝点吧。你放心,二哥绝对不会有事的。”

    “不用了,谢谢,我现在什么都喝不下。”玉竹摇摇头,婉拒他的好意,靠向墙壁寻求支持下去的力量。

    在焦急的心情下,每一分钟都如同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俞锦源再次站起身,眉头深锁地望着开刀房外的红灯。“为什么还没出来?”

    “爸,您别担心。”俞子真轻声安抚道,但语气仍掩不去忧虑。

    “还没出来吗?”俞子城从外头回来,轻声问道。

    俞子真朝兄长摇摇头。

    又过了好一会儿,开刀房外亮着的红灯终于熄灭,执刀的医师率先走出开刀房,众人马上围过去。

    “病人的情况算是稳定下来了,可能会有轻微的脑震荡,不过不用太担心。”

    医师说完,随即离去,一名少妇带着一个小女孩急急忙忙地跑向开刀房。

    少妇一见到玉竹,马上拉住她的手,心急地问:“俞先生现在的情况怎么样?”

    “医师说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

    “那就好,那就好!如果不是他冲出来,我们家阿珍可能就要是俞先生有个三长两短,这份恩情我们一辈子也还不完。”

    “我只知道,他如果没有这样做,他心里永远都会有一份歉疚。”玉竹虽是对少妇说,但目光却看向俞锦源。

    “好了,子惑没事,你可以滚了。”俞锦源痹篇她的目光,粗声喝道。

    玉竹却仍站在原地,目光直视着他“如果当年我爸撞死的是子惑,你会不会比较高兴一点?”

    “你说的是什么鬼话!”俞锦源愤怒地回过头。他是深爱他的妻子没错。但那并不表示他就不爱他的亲生儿子。

    “可是子惑心里一直都这样认为。你的态度、你的言词,在在都让他如此认为。所以他总是牺牲自己,无怨无悔扛起责任,只为了弥补他当年的迟疑,只为了要获得你的认同。可是你呢?你注意过他吗?你在乎过他的感受吗?”玉竹认真地直视他“俞先生,公平一点!你要他怎么做?当年的他只是个孩子,那时他只有十四岁。”

    俞锦源眼中闪过一丝心虚,但他仍倔强地拒绝承认。“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这些话?如果不是你爸,采芹会死吗?”

    “对,以我的身分,我是没资格说什么。”玉竹抿抿唇,深吸一口气“可是有一个原因赋予我说这些话的资格因为我比你爱他!”

    她抬手抹去眼角忍不住滑下的泪水,顿了一会见,才继续道:“好好照顾他,别让他空腹喝咖啡,也记得别让他工作得太累,他很不会照顾自己。”

    她怔怔看着被医护人员推出开刀房、仍在昏迷中的俞子惑,强忍着不舍,强迫自己转身迈步离去。

    “唐秘书,”俞子城开口唤住她。“我开车送你回去,外头是在下雨。”

    “不用了,我坐公车回去就行了,反正淋点雨也死不了。记得,好好照顾地。”玉竹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只能不停往前走,走出他的世界

    “玉竹、玉竹,你在不在?玉竹,回答我”俞子惑喃喃呓语,扭动着身体想摆脱噩梦的纠缠。

    俞子城连忙压住他,怕他又弄裂了刚缝好的伤口。

    “子惑,你别乱动,会把伤口扯裂。”

    “就只记得那个女人,也个知道被她下了什么迷魂葯。”俞锦源站在床头俯视二儿子的伤势,虽然担忧他的情况,却仍然嘴硬地低骂着。

    他的声音让俞子惑猛然睁开眼,看清楚围在病床边的人后,他终于停止挣扎,苦涩地低语道:“原来不是噩梦。”

    “子惑,唐秘书她”俞子城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向他解释。

    “我知道,她走了,离开了,回去了,不会再回来了。”俞子惑涩涩一笑,缓缓闭上双眼“大哥,你们出去吧,我有点累,想休息。”

    俞锦源走向病房门,又忽地回过头道:“等你伤好,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你会让那个人的女儿到公司当秘书。”

    “爸,不用等我的伤好,我现在就可以给您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我爱她。”

    “你”俞锦源一口气梗在胸口,说不出话来。

    “爸,有什么事都等子惑伤好再说,先让他好好休息。”俞子城半推半拉地将父亲推出病房,顺手带上房门。

    俞子惑吃力地抬起手,覆住双眼,却阻止不了她的笑脸在脑海中出现。

    才刚分离,他就已经开始想念。

    唐文忠心疼地看着花圃里奄奄一息的玫瑰花和坐在树下同样没生气的妹妹,无奈地频频摇头。

    “阿竹。”他叹了声,举步走向玉竹。

    “大哥,我”她指指花圃里的玫瑰,歉然地望着她大哥。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大哥刚要她帮忙照顾这些花时,每一朵都很有精神,可是换她照顾之后,才三天就变成这个样子。

    “算了,花是有灵性的,它们看到你现在这种死气沉沉的模样,也就跟着没了生气。”唐文忠拍拍她的肩“走吧,妈叫我们回去吃午饭。”

    “嗯。”玉竹站起身,拍掉贴附在身上的草屑。

    兄妹俩沉默地并肩走了一段路,唐文忠斜眼瞄了瞄意志消沉的玉竹,忍不住开口叨念道:“阿竹,不是大哥爱说你。你这样消沉下去是不行的,不管怎么样,日子总是要过下去。你去找些事做,别整天胡思乱想,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玉竹温顺地点点头“大哥,我知道。”

    “大哥国中时的死党阿成,你记得吧?他开了一家小贸易行,现在在找秘书,你星期一去看看,如果觉得还能适应,就去帮帮他。”

    “好。”玉竹乖巧地应道。

    她明白大哥担心她再这么消沉下去,会闷出毛病。

    回埔里一个多月,她整个人就像具行尸走肉,没有任们事可以引起她一丝情绪反应。其实她也知道该振作起精神,虽然没有他的生活空虚得像缕游魂找不到落脚处,但就像她大哥说的,日子总是要过下去。

    两人刚走到家门前,就看到唐母站在门外等他们。

    “妈,太阳这么大,怎么不待在屋里?”

    “阿竹,有人从台北来看你,他”

    唐母的话还没说完,玉竹缺乏生气的脸庞霎时绽放耀眼的光华,飞快冲进屋里。

    “阿忠,你看她这样还有救吗?”唐母看得直摇头。

    唐文忠只能无奈地跟着摇头。“是他吗?”

    “怎么可能!”她轻声叹道。

    看到来人的背影,玉竹满心期待的笑容迅速冻结在脸上。

    她太天真了!怎么可能是他呢!她努力挤出一时、笑容,轻快地打声招呼“阿民,你怎么来了?”

    李士民回过头,对她咧嘴一笑“我想放假也没什么地方好去,干脆来埔里找你。我说你啊,实在不够意思,辞职了也没通知一声,直到新来的秘书到资料室调资料,我才知道你不做了。”

    “对不起,我一时忘了。对了,你吃午饭了没?要是还没,就跟我们一起吃。”玉竹转移话题。

    李士民搔搔平头“那就打搅了。”

    “不会。”玉竹领着他进厨房,替他多准备一副碗筷。

    “唐伯母好,不好意思,跟您打搅一餐。”李士民见唐母和唐文忠走进厨房。有礼地起身打了声招呼。“不用客气,难得你专程下来看玉竹。”唐母落坐,回以一笑。

    “朋友嘛!应该的。”他稚气地笑了笑,转头问正在帮大家盛饭的王竹:“对了,玉竹,你怎么会突然辞职?听公司里的人说你连交接都没办。”

    玉竹震了一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都是我不好。那时候我生病,玉竹就辞职回来照顾我,顺便帮她大哥。”唐母出声替女儿解围。

    “这样呀!伯母,您的身体好一点没?

    “好多了。倒是玉竹为了照顾我,瘦了不少。”

    “嗯。”李士民颇为赞同的直点头“玉竹,你真的瘦了很多。”

    “所以我现在正在努力加餐饭,看能不能把自己养胖一点。”她努力挤出笑容,盛好饭后,在李士民对面的位子坐下,低着头静静将白饭塞入嘴中,再用力咽下。

    静默了几分钟,李士民有些受不了这样凝重的气氛,开口道:“玉竹,你知道吗?副总裁回公司了。”

    玉竹一怔,呆了半晌,才故作轻松地说:“他失踪也有半年多了吧,也该回去了。他现在是什么职位?”

    “还是副总裁。”

    “那俞子城呢?”玉竹蹙起眉头。难道俞锦源把惑降职了?

    “也还是副总裁。”

    “怎么会这样?”她不解地抬头看问李士民。

    “现在公司里有两个副总裁,俞子城管航空,俞子惑则负责船运。”

    “没被降职就好。”玉竹安心地松了一口气。她原本还担心俞锦源会因为她的事而对惑更不谅解,不过这样看来,他们父子俩的关系应该是有些改善了吧。

    “既然伯母的身体已经好多了,你要不要回公司?

    我回去跟副总裁说一声,他一定会很高兴你回去帮他。

    他才回公司一个多星期,耶张寒冰脸已经吓跑三个秘书,连高姐亲自‘下海’,也撑不了三天就举白旗投降。人事部没办法,只好请满姨回来当救难队,可是满姨年纪也大了,每次她看到我就问你什么时候回去。“

    “再也回不去了”她失神地喃喃低语道。

    “你说什么?”李士民没听清楚。

    玉竹连忙回过神,勉强一笑“我说没办法,我已经答应要去一家贸易行当秘书了。副总裁可能是因为刚回来没多久,还不太能适应,等这段过渡期结束就没问题了。”

    “但愿如此。”

    “副总裁,行销部广告课的陈课长到了。”满嫦慧按下内线电话通报一声,眼光同情地看着“蒙主宠召”

    的可怜人。

    陈课长虚弱地回她一笑,紧张地频频拿起手帕拭汗。天气并不热,整栋大楼的中央空调也设定在最舒适的温度,可是他就是忍不住直冒冷汗。

    “进来。

    满嫦慧挂上电话,堆起祝福的笑容,向陈课长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陈课长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推门走入。“副总裁”

    俞子惑的目光只在他推门走入的瞬间自满桌文件中抬起,但这不到一秒钟的注视有如一道强劲冷锋扫过他心中,冻结他的语言能力。

    “啪”的一声,眼熟的文件夹被抛在大办公桌的最外线,唤醒陈课长冻结的意识。

    “有瑕疵,明天给我。”寒气逼人的清冷语音穿透耳膜直冻入人心,为这次简短的召见画下句点。

    “是是。”陈课长双手颤抖地收下文件夹,步履僵硬地退出门外,浑身抖得像是被人关进零下三十度的冰库中后终于被放出来。

    十秒钟搞定!满嫦慧望着手表的秒针刚跨过第十个刻线,她实在不得不佩服上司冻人的威力,简直比急冻枪还惊人。

    “陈课长,你还好吧?”

    “还还好。回回去喝杯热热咖啡就没事了。”陈课长拿着被退回的企划案走向电梯,全身仍然抖个不停。

    “慢走,回去多加件衣服。”满嫦慧朝他的背影喊道,无奈地摇摇头。

    她实在不清楚她离开后这一年多的时间,公司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显而易见的,她上司冻人的功力有长足的进步。关于这一点,和无故离职的玉竹百分之两百脱不了关系。

    “唉!”她长声哀叹,忍不住又瞟了眼副总裁办公室紧闭的门板。不用靠近,她都可以感觉到阵阵寒风从门缝里透出来。

    玉竹再不回来,她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能撑到几时?

    他们这些年轻人难道不知道老年人血液循环不好,最挨不了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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