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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那轮圆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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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气爽的午后,我和妹妹带着孩子,提着月饼,顺着儿时鲜明的记忆,牵着手双双踏上娘家的征程。

    路边,不知名的花儿草儿泛黄中半透着一点绿,煞是惹人喜爱。一行行整齐的杨树,桐树很有次序排列着,经过昨夜雨水的冲刷,不但棵棵精神抖擞,且和着宽阔平坦的水泥路面,更显得千姿百态,风情万种。田野里,一派丰收的景象,黄灿灿的玉米,雪白的棉花,熟透的柿子,红彤彤的枣儿,给僻静清幽的家乡更增添了一番殷实的光彩。收割后的大豆茬和芝麻秆赤裸裸曝晒着,毫不吝啬吸收阳光的养分。周围,约有半人高的蒿草萦绕,因为昨日成群的牛羊寥寥无几,所以肆意蔓延,直至扩展到坡上的村东头。

    闻着油葱豆腐花的飘香,看着几缕袅袅的炊烟从烟囱冒出,踩着昔日熟悉的足印,我和妹妹心绪惆然进得村。近了,走近了,那蓝天白云下的红砖蓝瓦,那直通云霄的楼房已取代了多年前的土墙木屋。我日夜想念的叔伯婶娘们,我魂牵梦绕的小村子,在这举家欢聚的中秋,我们带着圆圆甜甜的月饼,带着对你们深切无比的思念,来了,来了。来看一眼生我养我的根,来看一眼驼背的大爷白发的大娘,来看一眼和父同龄沧桑的叔,和母亲相仿年纪皱纹满脸的婶,看一眼村中熟识的堂兄堂妹,看一眼陌生的新媳妇以及玩耍的孩童们

    村中的小路蜿蜒曲折,我们卸下一身的疲惫,由西向东缓缓而上。环顾四周,门庭败落,人烟稀少。更令我们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整个村落静悄悄的,甚至掉根针都能听到。各家门前的草争先恐后疯长,印象中的拴牛桩没了踪影,鸡猫也不知去向,只有数得清的几条狗躺在南墙下,眯缝着眼睛晒太阳。大概是我们的脚步声惊动了它们,其中一个伸长脖子,摇着尾巴,汪汪叫了三两声便耷拉着脑袋。有的歪头看了一下,哼也没哼一声,继续找周公“商量大事”

    毫不容易发现一个佝偻的身影朝我们的方向走来,待妹妹仔细辨出是益民哥的母亲时,赶忙迎上前,叫了一声:“大娘!”大娘七十多岁了,别的还好,就是腰佝偻的厉害。她举起枯瘦如柴的手,逗着妹妹怀里的孩子,带着疑惑的语气问:“你是谁?怎么带着孩子跑到我们村了?”

    “我是村东头德祥家的二女儿啊!”唯恐大娘不认识,妹妹道出了父亲的名字。“噢,德祥?”大娘马上点头“想起了,你不是一直在外吗?”

    “十五了,回来看看。”离别五年的妹妹归来,万般感慨到。

    “你妈不在,看谁啊?”大娘迷惑不解。

    “看您啊,看看村中的变化”我给她解释道。后面那句把月饼供奉祖辈像前,只当了却我们做儿女的心愿那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要说变化,倒是有点,旱地栽树了,水地也只有那么点庄稼,你们刚路过看到了吧?”虽认为大娘上了年纪,可她的口齿却极其清晰:“学校撤了,附近的孩子都转去城镇读书,路修房盖了,大伙却不住,他们趁年轻到外面打工。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噢,对了,你们怎么进门?”大娘不禁替我们忧心忡忡。

    “我们拿着钥匙呢!”我给她解释道。

    “要说大变化,数坟茔的人增多。”大娘健朗的话惹得我们哭笑不得。

    风,轻轻地吹,吹得妹妹腮边的泪花洒了一地。我定眼看,停留的这家门口不是爱恋嫂子的家吗?她才进门第二天,婆婆就死了,公公在这后倒插门去了别村,弟兄相互埋怨,外加妯娌的谩骂,他们都说她是个丧门星。无望屈辱的她忍耐着贫穷,疾病,还本分规矩守门守家守孩子。不料几年过去,她那花心的老公带回一个外地女人,非闹着离婚不可。她走时依靠在婶娘们的肩头,两眼含泪说:哪里黄土都葬人,她不是舍不得男人,她舍不得全村的父老乡亲!乡亲们纷纷指责宏伟哥的过错,几个有名望的老人也一起劝说,可仅凭大家微薄的力量是无法挽回她们的婚姻的。就在那个举国欢庆的中秋,爱恋嫂子被迫再嫁。好端端的一大家人也就这样散伙了。

    现在,因无人清理,门框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蜘蛛网,门前的垃圾堆蚊蝇满天飞,散发着难闻的恶臭。我和妹妹站在屋前,茫然想起爱恋嫂子坐在石凳上,给多半个村子的男女老少织毛衣的情景。暖暖的光线照射着她,照射出她惬意满足的神情,乡亲们每逢走过,都会翘起拇指夸爱恋嫂子心灵手巧。她织的动物图案更是令我们孩童垂涎欲滴,啧啧称赞。我以为柔和的光芒能照射到她亮丽的一生,却不过是造化弄人。

    迈步走了几米,是和我非常友好的王娟家。她没有看见我,只顾低头一心一意剥她的棉花。她母亲患顽疾过早去逝,留下她和父亲相依为命。识得几个字的她早早挑起家庭的重担,放羊,喂牛,随父犁地。岁月的风霜将她磨炼成一个朴实的真正的农村劳动妇女。原本白里透红的她,皮肤逐渐变得黝黑。且黑瘦的脸型失去了青春少女时的光泽,情窦初开的那两片红晕也随之消失。严峻的生活带给她的是猪圈中的猪娃,是院中采摘的棉花,是木架上高高挂起的玉米。看来,在她生命的主题里,已没有了个性爱好,已没有了理想追求有的恐怕是对父亲的关怀,对孩子的教导,有的只是在我记忆深处,那片遥远而广袤的田野里,释放着她压抑了半生的悲苦。有的只是在这万众瞩目的中秋之日,对泉下母亲的声声呼唤吧

    果真如我们儿时所说,不念书后去集市卖点油盐酱醋,再种地养牛羊以此解决家里的实际困难么?童真应验了,你重复父辈的路,犁镂耙秣的农具一应俱全。屋檐下的脚地上搁满了花生,枣儿,辣椒一类的农作物,看你的样子,准备在村子了此一生吗?王娟,没有看见吗?村子的青壮年逐个离开了,他们去了繁华的城市闯荡,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对你来说,这就够了吗?你那花布的碎衣服,怎么还舍不得扔掉,留置今天?你那灰色的布鞋沾满了柴草,你曾说等我们的生活有所改观,你一定买裙子摇摆,还要买鞋柜里那双红色铮亮的靴子,你完全忘了吗?还有你那一头乌黑的秀发,你说过,待你长大,第一个先要烫先要染。此刻,你的模样与你所言极不相称,还与以前判若两人?你一直渴望的那身华丽的衣服和那双漂亮的靴子呢?你一定在想入非非了,要不然你怎么剥着棉花,嘴角都在微露笑意?风,柔柔的,云,淡淡的,你这副恬静的画面竟使我不忍心打搅,我怕打破你沉醉的心,我怕一不留神破了你的美梦。

    小心翼翼走开,放眼望去,是邻居文选伯家。老屋年久失修,无人居住,窑顶上的酸枣树孤零零地摇曳,空荡荡的院落只有几只燕子的鸣叫。当年,他和父亲在队里黑咕隆咚的窑洞认命会计,麻利的算盘,苍劲的字迹在我们方圆八个村子无人能及。每有人提起他们,小小的村子沸腾着,人们无不为之自豪。文选伯那时半开玩笑问父亲,何时能住上宽敞明亮的大房子,何日能用上计算机电脑?父亲乐呵呵回答说,会的,能的,要是快的话五年八年,慢的话说不定要等到头发白胡子长抱孙子

    盼望着,盼望着,文选伯终于在有生之年,等来了灯火通明的楼上楼下,电话电脑。可我引以为荣的父亲却独自去了天堂颐养千年年后我弟结婚,文选伯来家看望,手里拉扯孙子,怀里抱着孙女。母亲哽咽着,指着父亲的遗像对文选伯说,同伞不同柄,同人不同命,说来说去,父亲没有福气,也没有机会享用文选伯凝视着桌子上掉了漆的木制算盘,轻叹一句:看不透的世事哪!继而又说,人和人没法比,也比不起,好在儿女们过活的不错,知足吧。看看他的哥哥,死了也未能回家入土。

    母亲明白,文选伯说的是他的哥哥,我们幼年叫他文学伯。他是村里唯一的一名大学生,不但吃上了公家的饭,且进了政府机构。去年因心脏病突发,医治无效,弥留之际求助亲人无论如何也要将他送回来。他死前的愿望和父亲一样,躺进父辈们耕种了的那片旱塬地,守候在父母亲身边,尽一下生前未能尽到的孝道。事与愿违,文学伯没能如愿,市里根本不放行,孩子们也不同意。可怜的文学伯死不瞑目,最后带着遗憾被火化。听说直到生命枯竭的那一刻,他嘴里仍然断断续续念叨着,父亲,母亲,孩儿想您们,回家团圆

    不经意抬头看,到了对门大妈的门前。靠着墙壁垒砌的猪圈,堆满了一垛一垛的柴禾。不用说我也心知肚明,那堆草垛不归大妈所有,是邻居暂放的。紧挨着整齐的柴禾旁,是苦难年月救人命的槐花树。大伯早年死后,大妈入住出嫁的女儿家。母亲经常提起,她下地时,我和妹妹的吃喝拉撒就全靠吃商品粮的大妈管。那一朵朵,一簇簇的槐花做成的面疙瘩吃了不知有几年。可想而知那时的艰难,没有面,大妈偷偷把粮票塞给母亲,没有水,从大妈院子中央的窖里吊,要知道,窖里的水可是大妈儿子套着牛去几里外的邻村出钱拉的。至于紧缺的粮票,是大妈的小女儿在学校的灶上省下来的。

    面前的槐花树叶落枯黄,树身出现多处裂缝,浓黄的浆汁也顺着树身留下。触景生情,眼窝禁不住热起来。隐约还能记起大妈眉目清秀的尊容,还能记起她用钩子钩槐花的姿势。门口的小木凳,大妈依稀仿佛端着簸箕,用手不停地挑拣着,除去坏掉了的残枝败叶。两年前的严冬,年迈体衰的大妈步行几十里,专意来家看我。她说了一句十分平常朴素的话:人老多情,不知我们想不想她,反正她想我们了。人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可我面对大妈如此“举动”竟难受的说不出话。我是晚辈,本应前去看她,怎能让她老人家看我?这份感激,这份真情,我今生恐怕无以为报,只好铭记于心。

    转身走的片刻,深情地望着她的背影这一走,又是一年团圆日。而今再现在我们眼眸的,是令我们揪心不已的那把生锈的铁锁。

    村东头的坡下,那棵老榆树依旧高高矗立,威武的像个大将军。坡上,尘土满天,和我们小时候一模一样。农忙时节,全村人忙忙碌碌,争分夺秒,从坡上坡下穿梭来去。父母更是无瑕照顾我们,只得哄骗我们说买水果糖,一会就回来。童真的我们一等便到天黑。每有人经过,我和妹妹可怜巴巴蹲在脚地上,全然不顾尘土的飞扬,瞪大眼睛一对对辨认——看是不是我们熟悉的面庞。要是碰到叔伯婶娘,或者堂兄堂姐,我们迫不及待追问,见到我们的父母了么?他们回答我们见了,但却绝口不提买糖的事。待父母归来,我们哭着翻父母的裤兜,一个劲问买到糖了吗?许多时日,父母忍俊想笑,可却笑不出来,我们脸上沾满的尘土令父母既心疼又心酸。

    次数多了,我们长了记性,得知谁家的地离我们家不远的消息,我和妹妹就会紧跟在架子车后面,任双脚被沉厚热滚的尘土烫着也无所谓。爬坡翻沟,攀壑,上崖,在岁月一天天的催促下,我们长大成人了。旱塬地的柿子,枣园,核桃再也吸引不了我们,好奇的我们开始打探村子以外的世界。翅膀硬了,能飞翔了,当我们在忐忑不安中出嫁后,心里却没有了先前的兴奋。

    时光荏苒,出嫁十多年了,不在意身边的拥有,却刻意回首,找寻过去的美好。习惯了爬坡进村,习惯了从坡上向下眺望,习惯了遍地的薅草,习惯了那一声声亲切的叔伯婶娘们,习惯了那种善意,淳朴,自然,和谐的氛围。一拨又一拨的人经受了生离死别,尽管村庄荒芜,渺无人烟,但我们还是趁着节日的气息,携带着我们的爱前来回家,团圆。因为一直以来,我心里储存着家乡那轮月,也坚信,家乡那轮皎洁的月会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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