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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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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临时住的房子是一个废旧的农场,有围墙,有大门,但门是开的,没有门板或铁门关住。任何人都可以进出,也可以赶着牛群进出,无人理会。

    和我们住的这一排房子相对,隔一块很大的草地,在对面那边又有一排像我们这边一样的房屋。那边是另外村子的人住在那里,这个大院有好几个村子,暂时住在这里。

    我隐隐的,觉得这个大院里面,总有一点事情要发生。会是什么呢?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傍晚,残阳如血,斜照着出工回来村民奔走在房屋和江河的小路之间的身影,他们在挑水、洗菜。也斜照着一些被大人带到屋外用一盆或一桶热水帮洗澡的小孩雪白的身子。

    也许人们过于忙碌,没有人留意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在有气无力地说:“火烧屋,火烧屋,火少屋……”因为说得好像漫不经心,谁会在意呢?

    终于,她的声音被她的姐姐注意到了,噢,原来是对面的房子在燃起熊熊烈火呢,马上,她奔走出外,大声呼叫“火烧屋!火烧屋!火少屋!……”这句话只是改变了语气和音调,马上就引起人们的注意,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了,人们纷纷从家里拿出上装水的脸盆和铁桶,一溜跑去泼火,泼完手中的水后,立马自动排成一队,从火烧的地方一直排到河边,一队传递水的游龙马上建立起来,水通过脸盆铁桶源源不断地从江河传递上来。其实,不需要运水游龙,一人拿一盆或一桶水去一泼,火就已经灭下来了。

    人们各自找回自己家的脸盆和铁桶,散了,回家,一边议论,还心有余悸地说,要是烧起来,他们那一幢房全部被烧了,因为都是连在一起的。

    和人们议论的观点不同,我觉得令人惊诧的是:没有人组织这个传递水的游龙,怎么一下子就自然形成了呢?刚才人们的行动真的好像消防队里训练有素的消防员一样。还有,他们对面起火,完全不会烧到我们这边这幢,可我们这边也全体出去救火了。这说明不仅仅是搬村,也把我们山村的良好的风气搬迁出来了。我常常引以为自豪的父辈啊,他们的炽热心肠是何等的善良啊!

    尽管如此,我觉得还有事情没有完了,冥冥中,还有一些东西还未能放过我们。

    这一天还是要来。

    那是一个午后,家里人都出去做工了,我一个人正在火灶前玩,因为新村的房子还没有建好,暂时住的地方只有半截房子,我二哥、三哥和我二姐都还在亲戚家暂时住着。平时我父母和我大哥大姐去出工了,我就只能一个人在家。现在正打算着找谁玩去?突然觉得光线一暗,一抬头就看见了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他长着一副粗燥的脸,眼睛血红,嘴巴左右两边的脸上有几条深深的皱纹,像半边的括弧号从嘴角依次往耳朵方向推去,这样看起来让人觉得他是在笑,他头戴一顶鸭舌帽,把后面的头发压下来,看起来又像女人,他的神情有乡下女人的愁苦,但缺少女人的善良,他的眼睛露出凶光,咋一看,他这张脸汇集了所有的表情:酸甜苦辣,又笑又愁又苦又凶!

    此刻,这个人站在屋外,站在我家火灶的旁边。他手提着一个麻包袋。因为我们家是东面的第一间,是在走廊的入口处。东西两头的入口处是没有门的,所以,他站着的地方也是我家火灶的旁边。我抬头看他的时候,我发现他血红的眼睛先是看我们家的火灶上有没有东西,然后才注意到矮小的我,现在他在瞪着我。

    平时大人做饭的时候,我经常站在火灶前玩,火灶背后的围墙,比较低矮,和搭建斜盖的顶棚相差一段距离,一可以通风透气,二可以散发炊烟,三可以作为窗子看野外。我经常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西装,头戴一顶鸭舌帽,肩挑一副粪箕,肩膀上还挂着一个麻包袋,垂头丧气地赶着牛走过。可以看到他的表情是毫无表情的。他就是我父亲提醒我说平时有个赶牛又挑着粪箕肩上搭着麻包袋的人,我父亲说他很危险,尽管现在是劳教期,但可能还会做坏事,有可能是人贩子,见了小孩会把小孩装进这个袋子带走,说的就是他。

    现在这一副毫无表情的脸在我面前放大了,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让我好像戴上了放大镜,我清楚地看清了他的鼻子和眼睛以及胡子,和皮肤上的毛孔,几乎可以数得清他鼻孔里的鼻毛!

    “啊!啊!啊!”我害怕地发出惊叫!好像见到了鬼!怎能不恐惧呢?

    他的眼睛有点突出,瞪着我,说:“你叫什么?你家里有人吗?”

    我说:“我家有人啊,我爸爸是公安!他刚才跟好多人出去了,去捉坏人了,准备回来啦!”我虚张声势,很巧妙地把父亲叫“叔”的叫法换成叫“爸爸”,这是我父亲出门前教我的,他说这里的附近是劳改农场,有劳改犯在这里出入,不安全,如果看见陌生人来就这么说,要说“我爸爸是公安!”,不得说:“我叔是公安!”因为公安是城市人,称呼爸爸为“我叔”会露馅,装不像,就吓不了坏人。

    可是,他不相信我父亲是公安,他翘起一边嘴角,蔑视地发出一声“哼”的声音,说:“你爸爸是个屁公安,你们村的人都去那边种甘蔗了,一村人都在那里。我看见了。”

    我马上就说:“不是!我爸爸不是去做工,是去抓坏人了,抓到坏人就直接送去劳改的哦!”其实,我真的不知道大人是去哪里做工了。

    他走了两步,来到我家门口,看见门锁住了,握着锁住的锁头对我说:“你不是说你家有人吗?怎么锁着门?”

    我说:“我哥哥他们在里面睡觉!刚才我在外面玩,是我不小心锁上的!”接着,我对着门口叫:“哥,有人来了!”我又对他说“我哥哥睡着了!你找他们有事吗?”。这一招也是我父亲教我的,他说要是有坏人来,就这么说,搞空城计,假装家里有人,让坏人摸不着头脑,他知道有人在,他就跑了,就不会有危险了。

    他说:“没有!”。他终于放弃了对我家下手的*,他拿着麻包袋往西走去了。

    这条走廊很长。他一路走过去,看火灶又看房门。大家都锁门了,他把放在火灶上的锅头收进他的麻包袋里了。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脑子里只有一个概念:“坏人!他是坏人!”

    我放声地叫:“坏人!坏人!有坏人!有坏人偷东西!”

    他听到我这么叫,马上就调转方向,嘴里骂着什么,往我这边快步走过来,啊!他是想来收拾我!我猫下来,半蹲在火灶的侧面,我们的火灶是用砖头简易搭建的,随手可以抠出一块砖出来。我抠出一小截砖,准备等他走近了扔他。我算好,如果扔不准,就再扔多几块,不然,转身溜出去,绝对不会让他抓住我。

    “有坏人是吗?抓住他!”“抓住他!抓住他!”顿时,呼啦啦几声,几个哥哥从屋里冲出来,追上他,和他搏斗,一下子就把他擒住了。

    原来有几户人家里还有人没有去出工,在家里休息。

    他们押住他往走廊西面走去。后来,据说出去打了电话,很快,公安就派车来,把那个坏人带走了。

    我不敢跟着去看热闹,等一切平息之后,才远远地跟着在后面看,最后只看见他被推上车的背影。在人家打架的时候,不得挤上前去看热闹,免得被误伤,这也是我父亲教我的。

    当大人散去,留下我和我的小伙伴。等一切都了结了,我们这帮小的们就开始讲话了。“扣丁姐”说:“刚才抓住的那个人是特务!”我们这里的方言“扣”就是瘦小的意思,也有叫“妹丁”的。

    “他是特务?”我吃惊不小。

    “扣丁姐”说:“是!他有发报机!刚才民兵搜出来的,”

    “他有发报机?发报机是什么样的呢?放在哪里?”我问。

    “就像电影上的一样,戴在耳朵上,‘滴滴滴’那样呗!放在他的麻包袋里”“扣丁姐”说。

    “那他平时挑着担子赶着牛,又背着麻包袋,是去找地方发报的吗?”我问。

    “是呀,可能是在劳改场里不方便,他拿着发报机去野外发报!”也不知“扣丁姐”是不是发挥她的想象。他到底是不是特务?后来我一直没有得到考证。

    我回想着我跟他打交道的情景,觉得不可思议,更令我惊叹的是:啊,我终于亲眼见到了一个电影上才见到的反面人物!

    她们问我:“听说是你先发现的?”

    我说:“嗯,是!”接着我把那情景给她们重复描述一遍。

    她们问我:“平时你叔都这样教你的吗?”

    我说:“是!以后你们遇到坏人也要这样,这么说,这样坏人会害怕!”。我说完,马上迎来了一片赞扬声。

    这时有一个声音很刺耳,是我堂姐,我叫她七姐,她是我四叔的女儿。她说:“你叔懂个屁!他是公安?”七姐又说:“你叔是老顽固!不想搬村!”

    我说:“我不准你这样说我叔!”。

    七姐说:“你叔就是老顽固!我婶说了,你叔是全村最顽固的一个人!”。

    “你婶牙齿不平,眼睛斜,讲出来的话都是邪的!”我说。我真无法接受谁这样说我父亲。

    七姐说:“你叔背驼!你叔不是公安!”

    我说:“你这样说我叔,我就打你!”我一边说一边卷起袖子。

    “来喂!打喂!”对方挑衅地说。

    “打!”我冲上去,抓她的衣领,想把她提起来,太重,提不起,就用两只手抓她的脸,死死地掐住,不放手,指甲深深地陷进她的肉里,她也用两只手抓住我的两只手,指甲深深地抠进我的手臂,从我的手臂掐出一小块一小块肉出来,我的指甲也从她的脸掐出一小块皮出来,又换一个地方抓,又掐出一小块皮,把她的脸抓出一个个痕迹来,她的血流出来了,我的手臂也火辣火辣的,我们就这样对峙着,双方使劲地掐,使劲地推,互不相让。

    村里一些大一点的哥哥看见我们打架,就围过来,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但没有人拆开我们。

    我听见有人问:“是谁在打架?”,有人回答说:“是九妹和七侬”。七侬是七姐的“花名”,是四婶太宠七姐,把她叫“七侬”,是“七儿子”的意思,但却成了七姐的“花名”,人们这样叫她等于是讽刺,有贬义的意思。

    “是谁有理?”,“是九妹有理”,“你们猜是谁赢?”,“是九妹赢!”。“你看七侬快哭了!”。可能他们觉得就这样掐着不动,觉得不够精彩,就叫“加油!加油!”、“九妹加油!打她!打她!”又给七姐喝倒彩说:“哭啊!哭啊!马上就哭啦!哭!哭!哭!”。

    ……

    晚上,大人出工回来,我四婶上门投诉,说我打她的“七侬”满脸是血,在家里哭,不能吃饭,那时候,我父亲还没有回来,我大姐说:“我九妹比你七妹小,她怎么可能打得赢七妹?没听说过小的打大的”。我四婶说不过,骂骂咧咧地走了。

    我四婶一走,我就挨抽,这是最严厉的一次,我辩护说:“是我有理,谁叫他骂我叔?我不能容忍别人说我叔不好!”。我家里人说:“无论怎么样,不能打人!说长辈的坏话不对,打人更不对。”后来,我父亲回来了,我父亲说不能让我一个人在家了,要送我上学。

    我们村民房没有建好,倒是先把学校建好了,平时,老师带一帮人走路去新村上课。已经开学了蛮久,我去只能算是插班。

    第二天,我就去上学了。那时我五岁多,还未满6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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