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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婵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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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诗云:故老曾传说,月中有婵娟,皎皎如明镜,何不使团圞。

    第二天一早,我召县丞前来,吩咐他说:“近日头昏脑涨,写不得文章,那六个乱民的判状,你来草拟吧。”县丞鞠躬答应。我又对他说:“府库中究竟是否还有存余,你且领我去看。”

    不看不知道,看了我这才吓一大跳。官库里只剩下了十来串铜钱,官仓也只扫得出两三斛糙米,堂堂怀化县,还没一个中等乡绅富裕!朝廷的赈济若是再下不来,饥民还可能哄抢府库,万一抢不到什么东西而恼羞成怒,我的性命也难保呀!

    况且,这才年底,到明年秋收和我领俸之期还有大半年的时间,就算不在乎百姓的生死存亡,可若连我堂堂县长也饿死了,那才是天大的笑话哪。我正打算叫尉忌前来,快马往成寿岳家去告贷些钱粮,县丞却悄悄扯了扯我的袖子:“大人休慌,你我的禄米是不能少的。”

    他领我回到县衙,往后院走去,一边走一边解释:“除了官库,从来县衙内还有私库,为应不时之需。前任县长死得匆促,连他的禄米也未带走,尽可供一县上下吃到秋收。”我这才长舒了一口气,问他:“可合朝廷制度?”县丞回答:“虽不合制度,却是通例。”我不禁赞叹道:“前人智慧,后人领受。”

    果然后院里有不小的一间屋子,门口上着铁锁——我才搬进来不久,还没来得及四处检视,竟不知道有此所在。县丞从腰间取出一串钥匙来,检出一柄来打开了锁,然后把钥匙恭恭敬敬地递到我手上。此人如此精明,我不禁向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大门推开,只见正面是一排架子,整整齐齐摆放着许多铜钱,略微用眼睛一扫,足有一百多串,果然足够我支领到明年秋收。再看墙角,整齐码放着百余个米袋,一直堆近房梁——县丞禀告说:“每袋足一大斛,此处共有一百四十二大斛。”

    我秩八百石,月俸是七十斛,年俸是八百四十斛,约合六百多大斛,这些米吃是足够吃了,却不足三个月的用度。我才皱了一下眉头,县丞谄笑着说道:“大人请再往里面看。”

    绕到钱架子后面,我这才吓了一大跳,只见后面靠墙是八口巨大的木箱。打开一口箱子,竟然全是上好的裘皮,再打开一口箱子,里面摆满了绸缎县丞直接禀报我这八口箱子的价值:“约合制钱五十三万六千。”

    天哪,五百多串钱!大将军的年俸也不过如此!对呀,这才有个县城的架势只可惜这些财物没收藏在官库中,却收藏在县衙后院的所谓“私库”里。我这才相信所谓“官是蠹民蟊贼”的话,果然并不偏激

    大概县丞看我的脸色不对,大着胆子小心问道:“大人为何似乎并不甚喜。”我咳嗽一声,板着脸回答他:“私库所收,究竟以何为本,以何为矩?”县丞不明白我的意思“啊”了一声。我一指那八口箱子,呵斥道:“这般东西,饥不能食,渴不得饮。目下郴南大饥,便靠墙角那百余袋米,怎够衙署上下吃到明年秋后?!”

    县丞喏喏连声:“都是前任县长短视,富人不识饥年。下官正待禀报大人,将此财物运去西方丰足之地,换了粮米前来”我瞪他一眼:“财车出城尚可,粮车若入得城来,还不被饥民哄抢了,如何到得你我口中?”

    县丞连连鞠躬:“大人教训得是。这却如何是好?”我假装沉吟片刻,长叹一声:“说不得,换了粮米前来,一半赈济,以安民心,一半入库,保你我的生机吧。”

    百姓的死活,原本我并不很放在心上,但深知人一走上绝路,定会铤而走险,郴南的乱民还没有彻底平定,万一怀化百姓再起来闹事,我的下场未必会比前任县长好多少——从这点来看,那位前任确实短见,乱民滋扰的时候,你打开私库,多少放点粮食、铜钱出去,也就不会重伤而死了。守财奴结果仓促死在任上,自己积攒下来的财务都没来得及使用,想起来真是可笑。我可不能重蹈覆辙。

    然而我不知道县丞究竟是怎么想的。他虽然是我的下属,但在怀化为官已久,是半个地头蛇,我这个县长想要当得安稳,肯定还有很多仰仗他帮衬的地方。直截了当骂前任是个守财奴,要县丞把私库里的财务拿一半出去赈济饥民,万一他连这么一点仅存的良心都没有,反而因此怪我多事,和我生份起来,以后的事情就不好办了。我这才欲擒故纵,假装无可奈何地分粮给百姓。

    反正就算拿出私库的一半安抚百姓,剩下一半也足够衙署上下官吏吃用到明年秋后了。

    县丞喏喏连声,看起来并无异议。我想了一想,又关照他说:“对外休提起私库之事,只说朝廷的赈济迟迟不下,这是阖县官吏拼凑的财物,往远方去购粮,以救县内饥民性命。”县丞两眼“刷”地放光:“大人妙计,下官凜遵!”

    “此事城中百姓知晓便可,休要到处张扬,”我又对他说“若有人存心陷害,这‘收买民心’四字,可大可小”县丞额头冒出冷汗:“大人所言,字字珠玑,下官敢不尽心从命?”

    前代确实有过这样的例子,仁寿皇帝在位时,有位姓蒙的郡守,因逢灾年,百姓流离失所,他拿出积蓄来买粮赈济,结果被弹劾说“私买民心,意图不轨”押赴西市砍了脑袋。虽说这个冤狱终得平反,但脑袋已经掉了,就算留下千古盛名,又有什么意义?我所以不说是自己一个人掏的腰包,要扯上全县官吏垫背,一方面好名声大家均得,免得有人心生忌妒,另方面也是为自己留下退路——哪有一县官吏统一收买民心的道理?

    粮食和制钱先不动,我派尉忌领了二十名土兵押送那八箱宝货去西方年成较好的永泰、中野等郡买粮。预估一切顺利的话,一月底前后他们就可归来,那时候开仓放粮,同时呈递往都城的判状也该批下来了,正好就在赈济场所附近把郕朗等人该斩的斩,该剐的剐——这才叫恩威并用,定能安定民心。

    计划看似万无一失,然而郴南闹灾起乱,附近郡县也都受到波及,据说盗匪蜂起,路上很不太平——我提心吊胆地等尉忌回来,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他的勇猛了。

    然而郕朗等人的判状还没写好送走,当晚先有一位乡绅通过县尉的关系来找我。见面一打听,原来此人姓相名侑,是郕朗的嫡亲娘舅。“愚甥自小鲁钝,不合受了奸人蛊惑,干犯王法,”相侑不断地鞠躬作揖“还请大人法外施恩,饶了他的性命吧。”

    我转头望望侍立在旁的县丞。县丞向我挤挤眼睛,意思是:“此事未必不可商量。”我于是会意地一昂头,摆足了官架子,缓缓说道:“库无余粮,朝廷的赈济迟迟不到,若不能严惩哄抢官库之徒,恐不足以慑众,怕又有顽劣之徒起而效尤”

    相侑听了这话,不住点头:“大人所言极是。小民也知大人为百姓宵衣旰食,操劳得很,因此特备薄礼,以表本县缙绅景仰之情。”说着话,从袖子里摸出一块木椟来。

    我叉着两手,不去接它,只是用眼角一扫。县丞会意,伸手接过,在我耳边轻声念诵:“钱五千、丝百束、精米二十斛、肉脯三十斤,还有雪念。”我一皱眉头:“雪念是什么?”

    相侑谄笑道:“大人起居,岂可无人伺候,雪念是小人家养奴婢,伶俐可喜,又擅烹调,进献以奉大人箕帚。”说着,往外招呼一声,只见袅袅婷婷地,走进一个丫鬟来。

    看这丫鬟,不过二八年华,头上梳着双鬟,身穿丝织短衣,细眉大眼、直鼻小口,腮上还有两个酒窝,在闪闪的烛火下,越发显得光彩照人。见过我妻之后,只当天下其她所谓美女,都如粪土一般,却不料此女清新婉约,别有一番风韵。我不由心念一动,转头看看县丞,只见那家伙手捧着木椟,死死盯着那丫鬟,嘴角竟然滴下馋涎来。

    我咳嗽一声,县丞这才醒觉,急忙收敛贪婪的目光,并且抬起袖子来擦了擦嘴。我以目相询,县丞凑到我耳边,低声建议:“相侑关爱大人,纯出至诚,大人岂能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微微冷笑,抬手招呼相侑靠近一点,然后低声对他说:“郕朗之罪,不仅仅哄抢官库。”说着话,把夹在公文里的那张纸递给他看。相侑越看越是心惊,额头冷汗直冒,突然拜倒在地,口呼:“还求大人遮掩!”我一把抢过纸来,就在烛火上烧了,沉声道:“我欲遮掩,就怕他自己不知遮掩。郕朗说已将此文传抄于人,迟早传至天子耳中!”

    相侑不住磕头:“断无此事。小人领回愚甥,定要将他关在家中,仔细查问,不使一言一句流传于外。此事干系重大,若张扬开来,怕是九族不免呢!请大人放心,小人断不容愚甥妄为!”“此事若透露一点风声,”我冷笑着说道“本官也难逃包庇买放之罪”相侑急忙说道:“除雪念外,小人愿再备双份贡献,以抱大人活命之恩!”

    交易完成,我让县丞派两名兵丁从牢里提出郕朗来,交给他娘舅好生羁押管教,然后从刚完成的供状草稿上,删掉了他的名字。平白得到一大笔财物,我当然不好独吞,关照县丞说:“钱、丝你与阖县大小官吏分了吧,算本官到此的见面礼,以后还要多仰仗诸位。精米与肉脯入库,取同样数量的糙米,建粥场赈济灾民——等不得朝廷拨粮了,百姓呻吟辗转于途,我心如绞,如何安睡?”

    县丞挤挤眼睛:“大人如此关怀百姓,下官实在感泣。只是丝、米都下官们分用了,大人”我一招手,雪念轻轻走到面前跪下:“请大人吩咐。”县丞会意,点头笑道:“如此多谢大人了。”

    其实这也是岳丈信中提到的做官诀窍:乡绅里宦,但有请托,千万不可随便拒绝,因为他们都是地头蛇,想与你作对,远来上任的官员就算智谋天下无敌,和他们纠缠下去,也很难再有精力治理好地方;不怕收受贿赂,只要身旁的官吏们雨露均沾,就不怕他们泄露出去,捅你的黑刀。况且我对郕朗多少有点怜悯同情之心,不忍看他赴死,又喜欢那个丫鬟,如此可人的小婢,窝在一个乡绅家中,太也可惜了。

    打发走县丞,街上已打初鼓。我伏案抄好了判状,又读了一会公文,打个哈欠,觉得神思困倦,准备铺床安睡。雪念实在机灵,才看我站起身,就跑到榻边去收拾,我慢慢走到榻边,她已经利索地把褥垫铺好,被子展开了。我向她点点头:“你叫雪念?今年多大了?”

    “禀大人,奴婢快十六岁了。”

    我才把双手一伸,又打个哈欠,雪念走过来帮我解开外衣,我才坐到榻上去,她又蹲下来帮我脱鞋,乖巧得着实惹人怜爱。我又问她:“你是相氏家生的奴仆?”她犹豫了一下,轻轻回答说:“奴婢本是东剧人,四岁上被卖到相家。”

    我爬上榻,盖好被子,正想关照雪念把灯吹暗,忽见她背着身子,已经脱了衫襦,正低头解自己的裙带。我有点慌了,刚才根本没想到“侍寝”的问题——就算我没那么纯洁,根本不在乎远在京都的妻子的感受,可首次行房总要留给糟糠正妻的呀就算没这层想法,那孩子也实在太小了,怎么也得等她过了十六岁,我才好心里非常紧张,连说话的声音都发颤,我问她:“你你做什么?”雪念解下长裙,转身嫣然一笑:“奴婢就在旁边席上睡,以便大人夜间传唤吩咐。”说着话,蹲下身去,展开一条也不知道从哪里抱来的单被。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却骂:“这小妮子,你不会先铺被再解衣呀?可吓死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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