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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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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否认,这只小剑魂若是他的女儿,他一定会万分骄傲自己能生出这般粉雕玉琢的娃娃,每天带著她上街溜达,很无耻地接受每个人赞赏她可爱俏丽及欣羡的目光,然后打断每一个对她吹口哨的登徒子狗腿!

    她的模样讨喜,两朵红云总镶嵌在微鼓颊畔,像是酣醉的赤艳,亦像羞涩的红晕,银铃似的细嗓每每一开口就带给他撒娇的错觉,、那声音轻轻软软,似莺呢喃,更遑论搭配上她黑白分明的圆眸秋波。

    她若年岁再长些,绝对是倾国倾城的绝色佳人。

    可惜,剑魂是没机会抽高发育的。

    她说,她打从百里剑成形以来,就是这副模样,足足八百五十年整。

    剑龄惊人的毛丫头一个

    “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毛丫头一个。”南烈不吝啬再重复一回他下的评语。

    “可恶可恶可恶!我不是毛丫头!”她团团乱飞,被他嘲讽“发育不健全”的旧恨仍在,现下又添了一笔新仇。“我已经八百多岁了,真要论年岁大小,你比我还小,你才是毛丫头!”她被铸造成剑时,他不知道还在地府哪一层游荡咧!

    南烈被眼前飞舞腾转的身影弄得眼花。“你,下来。”他招招手。

    她顿了下身子,像只敛翅停飞的鸟儿,落在他身旁。

    南烈站起身,两人悬殊的对比身长显而易见。

    “毛丫头。”他耸肩,手掌还作势在她头顶比画了下,鄙视的动作太过明显。

    “你可恶!我要和你决斗!”她气得尖嚷。“剑”可杀,不可辱!

    百里剑唰的出鞘,闪耀著锋利剑光,蓄势待发地停在半空之中。

    她双手结印,以法力操控著属于她的剑身。

    “我要削了你一只耳朵,做为侮辱我的赔礼!”她撂下狠话,剑的噬血性质表露无遗。

    指尖一横,百里剑随之横切而至。

    寒风过耳,拂断南烈左侧鬓发。

    南烈动也不动。

    “勇气过人,面对我凌厉剑势攻击而不改色。”不愧是她的主子。她在心底大力喝采。

    短臂再高举过头,百里剑掉头再来!

    “你这家伙玩真的!”

    他哪里是面不改色?他是来不及闪好不好!

    “谁在跟你玩了!看剑!”剑魂粉娃一脸认真。

    南烈侧身避过,百里剑不死心,尾随而来。

    见他奔得狼狈,她笑得好乐“快快跟我道歉,说你下回再也不敢了,我就饶了你。”

    被追逐的身影忽地停下脚步,背对著来势汹汹的剑尖。

    “喂喂阿烈,你再跑呀,不然我要刺著你了噢。”百里剑的飞驰减慢,给予他逃命的大好良机。

    “有本事你就刺呀,你这个没胸没脑的毛、丫、头。”南烈故意激怒她。

    “可恶!”她拳儿一握,咆哮道:“杀了你,大不了再换个主子便罢!”反正百年来,她换主子的速度奇快,也不差多这么一个!

    百里剑加速,朝那抹背对它的身影奔驰,眼见就要穿透他的脑袋

    南烈迅速偏首,只差一寸,百里剑就会成为他头上致命的“头饰”

    匡铛巨响,失了准头的百里剑牢牢插嵌在墙上,锋利光洁的剑身反照出南烈此刻的笑意,那抹笑,在黑发间隐隐约约。

    南烈伸手握住百里剑柄,使劲将墙上的困剑给抽了出来,缓缓回过首。

    这剑道,入墙三分,足见剑魂娃娃是当真要谋杀主子。

    “杀了我,再换个主子便罢?”他抖抖长剑。

    小巧身躯一僵,小退数步,原先俏颜上的得意在此时烟消霎散。

    “要削了我一只耳朵,做为侮辱你的赔礼?”他笑问。

    南烈虎步再次拉近距离。

    “要和我决斗?”笑意加大,眯眸淡扫过赤艳小身子。

    她被逼退至另一面墙上,背脊贴熨在冰冷石块上。

    他、他、他他笑得好亲切

    可也亲切得好可怕!

    “主子主子,我是这么敬爱您、崇拜您、仰慕您,我怎么可能想杀您?怎么可能敢跟您决斗?又哪来的狗胆要削了您的耳朵哩?是您听错了”她窝囊的模样与半刻前的嚣狂判若两人。

    她现在有“把柄”握在他手上,哪里还敢嚣张!

    她上回不过才在他脸上开了道小小伤口,就被他整得反胃三日,这回她都准备追杀他了,岂不得面临更惨烈的报复

    还是谄媚点好。

    她又飞到半空与他平视,捧著最灿烂的笑靥展开她的狗腿大计。

    “阿烈主子,您站久了会累吧?快快坐下,让小的来服侍您。”没有力道的柔荑抵在他胸膛前,虽触碰不著他,仍让南烈清楚感觉到一股将他推向木椅的浅浅力量。

    南烈故意将手上的百里剑弯成漂亮半圆月形,再松手,笑看剑身划扬出来的银亮弧线。“喔?你不气我之前藐视你的那句称呼?”

    气,当然气,而且还气到牙痒痒的不过这是心底话。

    “小的怎么会生气,阿烈主子教训得是。”

    待南烈坐定,粉软的小身子也理所当然地跃上他的大腿。

    “你”“怎么了?”他的神情有些古古怪怪的。

    “你还真自动自发,一屁股往男人腿上坐。”

    她做错了吗?花似的脸蛋上添了些困惑。

    可她第一任的主子每回一生气,就有好美好美的大姑娘朝他腿上一依,纤手又是喂酒又是剥蘡薁的,主子很快就会消气了哩。她只不过是如法炮制,做什么露出如此怪异的眼神觑她?

    呀!她只顾得坐在他腿上,忘了要喂他吃东西了,难怪他的脸色不见和缓。

    “阿烈主子,您要不要喝茶润喉?可是我的手碰不得杯壶,得劳烦您自己倒。”

    南烈摇首。

    “那要不要吃水果?我可以用百里剑替你削果皮噢。”能吃到绝世之剑所削的水果,只有他才有这等福气。

    但南烈仍是拒绝。

    “不吃不喝的怎么会消气咧。”她低声咕哝,噘著红唇。

    “是谁告诉你,要这样做才会让人消气?”

    “我自己看来的。”不然他以为她这八百多年的剑龄是混假的吗?

    “又是你哪一任主子做的错误示范?”难不成她也常用这般无邪纯真的模样跳上一千两百任主子腿上!

    没来由的,南烈为突来的想法而拢紧双眉。

    她神色自若地坐在他腿上甩晃起莲足,提起过往,显得很开心。

    “第一任主子。他长得很俊俏噢,而且既精文又通武,战事谋略更是翘楚,年纪轻轻的却已是名震四方的霸主,我呀,也就是在他三十岁那年所呈献给他的寿礼之一噢。”

    “寿礼?”这两个字由她口中说来怎么如此暧昧?

    南烈脑中不由得勾勒出一个俏娃娃被系上七彩绸纱,活色生香地恭送到主子的床榻上,等待主子拆解绸纱,以“享受”属于他的寿辰馈礼。

    而寿礼的数量还不是单一一个。

    她不懂南烈的思绪已经偏向腥膻的歧路,迳自笑着接续道:“主子对我们可是爱不释手呢,直夸我们好漂亮。”

    这毛丫头当然漂亮,他这辈子没见过比她更精致、更纤嫩的女娃娃了。

    “不过他最爱的还是电紫剑,我们其余的剑就差了些。”

    “电紫剑?”

    “对呀,那年一块呈给主子的剑有六柄,分别为辟邪、电紫、流星、白虹、青冥和我这把百里剑呀。”

    南烈恍然大悟。

    是呀,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她是剑魂,自是以剑为身,聚天地灵气而凝聚成精,所谓的寿礼自然指的就是宝剑本身,当然不可能是这抹小小魂魄。

    “白虹剑后来主子仍是赏给了将我们铸造出来的人,其余五柄就跟在主子身旁好久好久呢。”那段岁月真是她最开心的日子了,每日都有人将它们擦拭得净亮,还时常挑起剑便来场剑艺交流,对他们这些剑魂而言,便是所有的生存意义。“那时身旁有好多兄弟姊妹陪著,一点也不孤单。”

    哪像现在,沦落到飘泊四方的惨状?

    “兄弟姊妹是指其他五柄剑?”

    她开心颔首。

    “那五柄剑也像你一样,会从剑里溜达出来?”

    “是呀。”不过只有她最毛毛躁躁,不肯长时间窝在剑身中。

    “像你这样的家伙竟然还有五只!”南烈扬声道。

    “你这是什么口吻?很鄙视人耶!”她顾不得自己原先强撑起的阿谀佞笑,俏脸一皱便凑近他,让他瞧清她那双被怒火燃炽的瞳眸。“什么叫像我这样的家伙!我的身分可是江湖上人人喊抢的绝世好剑百里剑耶!”她站在南烈腿上,擦腰俯视他。

    明明有形体,却感觉不到半分重量,她毕竟只是抹魂魄。

    “你曾经当过人吗?”

    她似乎有些追不上他移转话题的速度,明眸一怔。“啊?”

    “我的意思是”南烈轻啧了声“不是有以人铸剑的传说吗?你该不会是哪个倒楣的童男童女,教人给送进剑炉去帮助百里剑成形吧?”若真如此,那个狠心将她推入剑炉的家伙真该千刀万剐。

    “我?我才不是人咧。”小脑袋摇甩著“我从没有当过人,也不是由人身铸剑的祭品,铸造我们六把剑的师傅有自己所坚持的信念,杀人铸剑这种事他才不屑为之呢,不过倒是真有用到战场上的死兵小腿骨,头发及指甲等等物品与铁炭一块锻熔,这样剑身的软硬度才能达到他的要求。”

    “死兵小腿骨?”南烈瞧着手上的百里剑,重复她方才所说的材料之一,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喂喂阿烈,不要举著我的百里剑叫死兵小腿骨,听起来好像我真是根骨头似的,很吓人耶!”

    “不可否认,你剑身的某些部分是死人骨头铸炼而成的。”

    “那只是一小部分!”

    “反正就是有啦。”南烈不理会她张牙舞爪的反驳“不过说真格的,这柄剑”他轻挥两下,清响的剑啸在屋里沉回“铸得真好。”

    即便将近千年过去,百里剑脊挺直依然、锋芒未减,平提剑柄,颇觉百里剑身的沉重,若单握剑柄舞动,却又轻若无物,不失为一柄绝世好剑。

    “那是当然,铸造出我们的那个男人可厉害了呢,他是我头一任主子的嫡系族弟,温文尔雅又风度翩翩,白虹剑老说能跟在他身边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哩。”

    “容我打岔,你们没有前世吧?”南烈插嘴,他并不是很喜欢看着她双眸晶亮地诉说那段很遥远的过去,那段遥远到他没办法参与的过去。

    “喂喂阿烈,那只是种很感动很感动的比方!”

    喂喂阿烈几乎要成为她唤他的新称呼了。

    “你嘴里的那些剑,也同你一样是些毛丫漂亮的女娃娃?”

    所幸南烈见风转舵得快,她没发觉他话中停顿之处又是教她气得牙痒痒的鄙称。

    “剑哪有分男男女女?”

    “剑没分?那你是男是女?”他自头到尾都以为她是女娃咧。

    “我?以阴阳论,我是属于阴盛阳微的阴柔之剑。六柄剑中,三阳三阴,白虹是柄阳剑,年岁看来大略比你小蚌四、五岁,白白净净的,好看极了。”说超过往同伴,她脸上漾起光彩。

    “那电紫剑?”他也就顺著她的喜悦而问,虽然他对“剑”的故事没太大的兴致。

    “电紫与我一样是阴剑,头一任主子身旁来来去去的花蝴蝶都没她来得俏丽咧。因为你是我的新主子我才偷偷同你说,电紫她呀,爱上我们头一任主子哩。”她凑在他耳畔嘀咕,忘却现下屋子里也不过就剩他与她,何况她还是抹寻常人见不著的剑魂,根本就不必故做神秘。“然后辟邪是个不爱笑也不爱说话的阳剑,那张脸都不会换表情的,可我知道,辟邪也喜欢电紫噢;流星也是阳剑,可性格就恶劣了些,老爱戏弄我;青冥是柄温柔的漂亮阴剑,笑起来好可爱噢,你若见著过她,一定会喜爱得不得了。只可惜”她的笑靥停歇。

    只可惜,往事终究只能是往事。

    白虹剑随著他那名年轻主子的殡命而陪葬入土。

    电紫剑在头一任主子某回怒极之下,执剑斩杀了一名忠心不贰的老臣子,剑身上婉蜒的腥血,让电紫剑失了灵性。她知道,电紫是因为伤心难过她所敬爱的主子在晚年竟变得刚愎自用、宠信小人、猜忌群臣,那忠臣的鲜血,让电紫剑为之震撼,也为之心死。

    辟邪剑也为了电紫剑的灭灵而更显阴骛。

    流星剑不再笑着逗弄她,渐趋冰冷。

    青冥剑依然温柔似水,却由主子手中馈赠予远方敌国,只为求和。

    所有的剑在主子的国势衰微后,辗转分离。

    思及此,她忍不住坠下泪,而剑魂之泪,仍是无形无温。

    谁说剑无心无情?万物皆有灵性,懂喜乐亦感悲伤。执剑者若真能明了他们的心境,又岂会如此对待他们,让他们的忠诚落得如此下场?

    她换著主子,并非心甘情愿,但她是剑魂,注定要随剑生、随剑亡,剑到何处,她便到何处,若有人愿珍惜待她,她也会倾尽心力来保护她的主子。

    然而,蚀心之剑这是人们给她的另一个名称,指控著她的每一任主子皆因她之故而惨遭蚀心噬魄,不得善终。

    若她真有蚀心之实,世人又为何争夺著她这柄“妖剑”?难道为权为势,世人连心也可抛,宁愿以心为筹码,也要换取雄霸天下的力量?

    究竟剑蚀人心,还是人自己舍弃掉善恶?孰真孰假,孰对孰错,谁能论定?

    她,一把凡剑,一抹剑魂,也只不过希望跟对了好主子,然后,很满足很满足地随著主子而活,主子要争战沙场,她无惧追随;主子要归隐山林,贪得人间净寂,她亦甘之如饴地敛尽剑芒,归于平淡。

    剑的宿命,是掌握在主子手中。

    南烈伸手想擦去她的泪,带兰长指却穿透了她的眼窝,没入淌泪的眼底。

    触碰不著

    “不是说得开开心心的吗?怎么哭了?”他只好改以言语安慰她。

    她拎起自己的宽袖抹脸,抽抽鼻翼。“我想回到以前,主子还很年轻的那个时候,他仍是个性格豪爽、拥有雄心壮志的好君主,然后我们六把剑白虹剑的主人也还没死去,时常可以入宫来与我们玩耍我们可以一块作伴,我不要,自己一个人”

    “你又不是人。”而且她哪是孤单一人,她不是缠上无辜可怜的他了吗?

    南烈的安慰到后来总会忍不住轻嘲她两句。没办法,他没安慰人的经验,他所认识的朋友又一个比一个怪,将安慰当嘲讽,拿嘲弄当笑话,拿笑话当承诺,害他现在说起话来越来越悖离正常人。

    她扁著小嘴“我讨押筢来所有主子,那些只会把我当幻觉幻听,掩目蔽耳忽视我的存在,要不就是视我为妖孽的臭主子,我讨厌死了!”

    “可你本来就属妖孽一类呀。”南烈尽最大努力想安慰小剑魂不是人,也可以养得像她这样福福态态,活泼可爱的嘛。

    “所有主子中,我最讨厌你了!”粉娃娃没接收到南烈的善意,圆眸轰出炙热怒焰瞪视著他。

    见她哭成这样,他还落井下石,坏人!

    “好,多谢你的讨厌。”

    反正南烈每个结交的朋友兄弟都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可每个人又老喜欢视他为知已,所以这句话对他不具任何打击作用。

    擤鼻声再响起,换来她一整个鼻头河诂冬的,加上哭过的赤红泪眼,使她像极了一只小兔儿。

    “坐下来。”南烈朝站在他腿上的娃儿道。

    “坐著做什么?”她才刚决定要讨厌他,他却牵起浅笑向她求和?

    “坐著就是了。”他再度拍拍自己的腿,肉击声清清亮亮,坚持的口吻随著眼角加深的笑而更明显。

    她吸吸鼻,短短的腿儿一蹬,看似飘坐在他腿上,实则也仅是腾飞在半空中。“我坐上来了,然后呢?”

    她才开口探问,南烈结实的双臂已向前圈牢,交叠在她眼前,那臂膀又粗又壮,不知是她的数倍之大。

    她不懂他的用意,仰著小脸凝望他,可惜她此时的角度瞧不清南烈眼底的思付。

    “头一回瞧见这么多愁善感的小剑魂”南烈垂眸与她四目相对,笑意满满的眼中映著柔花似的容颜。“真麻烦。”

    “我才不会很麻烦咧。”她禁不住反唇相稽。

    “不麻烦你还一直哭?”他取笑着那个嘴硬说自己不麻烦,双眼泪水却越掉越多的小小剑魂。

    “我才不麻烦咧”抽泣声加重。

    “好,你不麻烦。”麻烦的人是他吧。

    南烈没有逞口舌之快,有形的手掌平触在无形的背脊上,每一回轻抚都落了个空,他却维持同样安抚之举。

    他是她的主子。而她,是他的剑魂。

    这念头,一时之间,竟让南烈感到无比强烈的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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