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门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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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甫著名诗句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朱门,用朱漆刷的大门,这可是一种等级,一种待遇,是皇帝赏给公侯大臣的“九锡”之一。朱门是贵族邸第的代称,不是我辈随便买桶红漆把大门涂得红通通就成的。

    杜甫的这两句诗,一直来被作为贫富悬殊的典型,阶级矛盾尖锐的反映。杜甫是唐代以来公认的最伟大的诗人之一,他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却因为国运多舛,战祸迭起,生存条件非常恶劣。他目睹了玄宗朝廷的腐败,感受着遍地哀鸿的凄惨。就是他个人,也遭遇过茅屋为秋风所破的尴尬,全家以野草果腹的窘困。如若他没有“入门闻嚎啕,幼子饿已卒”“所愧为人父,无食致夭折”的切肤之痛,是绝对写不出那种撼人魂魄、流芳百世的作品的。

    对于酒和肉,我辈也是深有体会的。上世纪那些不堪回首的岁月,物质奇缺,城镇居民凭着各类票证,尚能购得少许日用品和食品,像我们举家下放农村的,连火柴和肥皂等必需的生活用品都没有保障。怎样点火做饭?就是在上一顿的灰烬里拨弄,找到一星半点火种,放上干草,用吹火棍吹了又吹,常常呛了一口鼻的灰。有时连火星也没了,就拿了“媒头纸”(现在的年轻人一定不识此货),到邻家去“借火”吹媒头纸是很有技巧的,没经验的人只会白白地燃短了媒纸,却吹不出火苗来。洗衣物基本都用草灰淋下的碱水,洗头发则靠的是木槿叶的汁液了。酒是想都不想的,一年里如果能弄到半斤八两的猪肉,那就是值得欢欣鼓舞的日子了。

    春节是孩子们的企盼,小学语文书里也说:新年到,新年到,穿新衣,戴新帽。可在布票短缺的年月里,新衣新帽太遥远,能把破衣烂衫缝补得囫囵点就心满意足了,可过年的肉是必不可少的,想吃肉把孩子们想疯了。所以每年年关将近,母亲总要千方百计地去找点肉类,以免我们闻到别家的肉香馋涎欲滴。亏得她是个蛮有威望的老师,在学生家长的帮助下,有一年她买到了半个猪头,另一年却弄回两只腌过的猪蹄子。母亲从来不做红烧肉(那该费多少肉和调料啊),母亲只将它们洗净,白煮,待冷却后切成均匀的薄片,让众多的弟妹们一人分得三五片。小弟小妹们还拿着这点肉片,比比孰大孰小。母亲下刀很准,绝对不在这重大的事情上厚此薄彼。

    所以对于“朱门酒肉臭”少小的我们都不能理解。臭什么也不能把如此美味的肉给臭了啊。及至学过了阶级斗争,也学会了对朱门绣户奢糜生活的深恶痛绝。可是在上世纪那段时间里,我倒是听说过“路有冻死骨”的新闻,却从来未曾见过谁家酒肉臭了。如果真有的话,这家人肯定会遭到严厉的批判,全党共诛之,全民共讨之。

    所幸的是时代在前进,中国人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们终于走进新时代了。正像宋祖英唱的好日子:赶上了盛世,咱享太平!

    享太平的孩子们,对“受饥挨冻”这几个字非常茫然,家长们只担心他们胃口不开衣服不爱。我们这把年纪的,酒肉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了,就说酒吧,除了传统的黄酒烧酒,高档如茅台、五粮液和泊来的xo,也不是没有品尝过。吃猪、牛、鸡、鸭肉该是老土了,鹿脯、驼峰端上了餐旧,鹌鹑、鸽子也飞进了寻常百姓家。中国人爱摆阔,饭店里的公宴或私请,总要弄得满满当当五花八门,酒足饭饱之后,还富裕了一大堆美味佳肴,打包带走嫌寒碜,一般是让服务员倒进了泔水桶发酵发臭。

    我们自己居家过日子,还相对节俭些。若来了客人,或子孙们欢聚一堂时,多少还是要犯宁多勿少的毛病。结果所剩多多,下一顿又碰巧出差或接受吃请,残羹冷炙就束之高阁,待到我们想起时已经变质。每逢此种情况,我自责得很,叹息着“朱门酒肉臭”又想自己白丁一个,哪里算得上“朱门”?又因先生姓徐,台州人“朱”“徐”读音相近,于是改口说“徐门酒肉臭”

    还有去年夏天买的六瓶啤酒,当时只喝了二瓶,春节期间想起那余下的四瓶,拿来一看,却已过期,于是又批判自己:“徐门酒肉臭”说这些话我们决无调侃搞笑之意,有的是诚惶诚恐的检讨之心。

    新年前夕,友人送我一腿猪肉,说是从山区弄来的绿色食品。我已经十多个春节没有正经的买肉了,面对着这么大的豚彘,我喜忧参半。喜的是我居然收获这么大的礼物,有人关心的感觉真好啊!忧的数量太大,心里颇有压力。那个下午,我和先生把这一腿猪肉扛到了菜场,让庖丁先生用利斧剁开,我们把最大的两块转送了别人。然后又买来肠衣和粗盐,回家后系上围裙,我灌香肠,腌咸肉,把白白的肥肉全熬成油,把猪皮弄干净晾起来日后炸肉皮胶。最后,我把猪蹄子和剔下来的肉骨头,烧了两大锅红烧肉,足足忙了一个下午,累得腰痛背胀的。

    那个晚上,我呼朋唤友,欢天喜地地聚了一次。留着一锅,第二天又把儿孙们都叫了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

    可是现在的孩子们的肠胃,早已被肯德基和必胜克惯坏了,对猪肉缺乏我们当年的热爱精神。而我们两老头老太,得注意低脂低糖低胆固醇饮食,哪里还敢大吃大喝?面对着大碗的猪肉,又该叹息“徐门酒肉臭”了。

    听说有人在呼吁设立“挥霍浪费罪”我表示赞成。无论在什么年代什么场合,无论是朱门白门柴门竹门,暴殄天物总是罪过的。“朱门酒肉臭”的繁华背后,很可能隐藏着“路有冻死骨”的危机。和谐社会,我想应该从杜绝朱门酒肉臭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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