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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星蝴蝶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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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经很久没有下山了。西域的雪山终年飘着雪,冰封冻了下山的路。

    虽然下山对我来说很容易,可是我害怕看见那一望无际的雪野里,只有我自己的一行脚印。一如当年那独自在西域流浪的孩子,她走到哪里,只有自己的脚印伴着她。更怕回头的时候,根本就看不见什么脚印。我的轻功已经练到了踏雪无痕的境界。当初练成的时候,我是多么的欣喜,现在我才知道,一个没有了脚印的人,真是孤独得可怕,仿佛没有了自己。

    通红的火在壁炉里烧得正旺,屋子里干燥而温暖。我的锦缎睡袍柔软而洁白,上面绣着一只只鲜艳的蝴蝶,仿佛飞过了千里沧海,停留在我的衣上。我端起桌上的酒杯,慢慢走到镜子前。那个在风雪里流浪的孩子已经远去了,镜子里是一张女子妩媚的脸,发还是漆黑,眼睛明亮着。我在发间插了一朵未开的雪莲,绿晕的花朵饱满温柔。真好!我轻轻叹着。我是开到了极致的花朵。那些将开未开的花,一如那最初的青春。

    风雪山庄,一个我孩童时代就想好了的名字,我此生最大的梦想。一直等到今天,我才拥有了它。我用十年的时间,高价收取每一个雇主的银票,流星剑被血染成了鲜红,换来了今天的风雪山庄。十年前我十七岁。别的女子着眼点年纪正在当窗贴花黄,罗衣彩蝶飞的时候,我孤身闯入了江湖,带着我的流星剑,四处流浪着,替别人杀人。

    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我记事的时候,就和我的师父师姐们在一起。没有人喜欢我。师父和师姐们经常骂我,我只是睁大了眼睛冷冷地看着她们,一言不发。我暗暗盼着自己快快长大。她们说我象一只阴暗的蝎子,其实我知道,她们心里想说的是一只还未长成的鹰。她们有些怕我。我拼命地练剑。没有人在意我的努力,我告诉自己更加要练好,我要实现自己的梦想。十六岁的时候,我在最盛大的同门比赛中,打败了所有的师姐妹,师父理所当然就把流星剑传给了我。我把剑收在剑鞘里,笑着对她说:“我走啦,谢谢你这些年的养育,我不会给你丢脸的。我现在可以出去做杀手了,我要自由的生活。”我记得师父的脸一刹那从煞白变成了青紫色,同门师兄们的眼珠子一下子差点全砸到脚面上。我大笑着,趁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一溜烟窜出了屋子,逃得无影无踪,远走他乡。

    从此,江湖里多了一个孤身带剑的女孩子。她没有朋友,没有名字,然而在杀手的行列中,提及流星剑,却是无人不敬惮三分。人们就用流星剑来代指她。她的剑是鲜红的,据说是吸了太多鲜血的缘故。这当然是传说,神话也是起源于生活,呵呵。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她替别人杀人的价钱很高,可是找她的人很多——她诡异的剑法几乎是无人可及;她杀人的时候从来不说话;杀完了也只对着雇主说两个字:“银子。”这样的杀手当然是最受欢迎的。

    我天生就是一个好杀手,几乎没有失过手,除了十九岁那年,有人买我去刺杀多情谷的主人,郁天成。我孤身闯入多情谷,势如破竹,一路阻拦我的人,被我全部打伤。我才不会杀了他们,我杀人是要有代价的,那就是银子。不给我银子,就算一只狗我也不愿意动手杀它。我在多情谷底和郁天成打了六十个回合。他也使一把青剑,剑锋起处白衣飘然。一时之间,多情谷底飞沙走石。玉树临风在我眼里算不了什么,我的眼睛比冬天的雪更寒冷,我的剑招越使越狠。开始他还笑眯眯的,后来渐渐落了下风,脸色也变了。可是就在流星剑一瞬间指着他的咽喉的时候,他倒在地上,怀里跌落了一只玉蝴蝶。当玉蝴蝶跌出来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笑了。

    很久以前有一次,我身无分文,饿了好几天,一个人在下着雪的街上游荡。他遇见了我,把我带进一家客栈,请我吃饭。我们喝了很多酒,说了很多话。我长那么大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的话。我告诉他我是个杀手,我最近很穷是因为我拒绝了两笔生意,他们要我追杀一个孩子,结果我把他们杀了,于是钱也没拿到,还反被人追杀。他大笑起来,笑得喘不过气。我觉得很没面子。临走的时候,我瞪了他一眼,留给他我身上的那只玉蝴蝶,我说我不喜欢欠别人什么。

    我看着地上的玉蝴蝶,依然用剑狠狠指着他,我清楚地记得他当时的表情,他的嘴角扬着,眼睛闪闪发亮,笑着对我说:“我一看见你,就认出了你,你还在杀人。玉蝴蝶不还给你,等到你的风雪山庄建成的时候,我再送还给你。”我红着脸逃一样的跑开了。

    窗外暮色渐暗,雪已经停了,满山的雪映着纸窗上,却是海一般的蓝。天空隐隐发亮,仿佛怀着某种即将来临的喜悦。今夜将会有一个晴朗的夜空。我仰头饮尽了杯里的酒,轻轻笑了。一句戏言,过了十年,还依然记得。而那些我杀过的人,却早已经淡忘。我一直想去找他,我想告诉他,风雪山庄已经建成了,我想要回我的玉蝴蝶,那是我被师父从荒野里捡回来的时候,身上唯一的东西。除了玉蝴蝶,我是不是还想要些什么来呢?我一次一次的问自己。这个问题我想了很多年,每次都以醉了酒沉沉睡去告终。没有泪水,只有微笑的叹息。

    我懒懒地站起身,推开窗,浓浓的雪意包围了我,侵入我的锦缎长袍,心里一阵小小的颤栗,有些不知名的快乐。窗外的月亮已经升起,淡淡的月光洒在屋子周围种着的雪莲花上,有着清艳的美。

    这时候,我看见一颗流星从天边滑落。西域雪山天空的流星,特别大,特别的亮,我似乎伸手就可以接住它。我的心里也蓦然闪亮了一下。忽然更多的流星从天边落下,它们争先恐后地落着,划着不同的路线,掠过蓝丝绒一样的天空,象一颗颗燃烧的钻石,落在雪岭上,照亮了整个山脉。我静静的站在窗前,不知道站了多久,如痴如醉。

    我想,我不会再去问自己该不该找他,不会再去想要回那只玉蝴蝶。就让这一切象流星一样吧,亮过了,就应感激。

    感激他,在我最迷茫无助的时候,给了我温暖和希望,象流星,一路照亮我黑暗的前程。感激我的父母,给了我卑微的健全的生命,感激师父的养育之恩。感激流星,教我懂得了这一切。

    从流星的角度望去,风雪山庄象一座海中的岛屿,微渺而庄严。这将是我此生的归宿。江湖中自此消失了一个杀手,她象流星,辉煌了,陨落了。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来,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又会有些什么样的传说出现呢?我抬起头仰望着明净如水的夜空,把双臂举向天空,笑了。这个世界,有的是传奇的人物,有的是传奇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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