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流失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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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条流失的河并没有消失，在我驱车前往丰惠途中，目光飘过大地青黄翻滚稻穗沉思的金秋十月的田野，我分明瞥见了匍匐在原野中山脚下的河流——四十里河。
四十里河在我远还没有出生前就在流淌，从容而安静，错综而有序。这大地澎湃的血脉，把每根触须伸向土地的罅隙，你柔弱的水性，丰腴的躯体滋润着吸附在身边的丛草、杂树、村庄和善良朴实的人们。逶迤蜿蜒的繁复，接济着每面口渴的池塘湖泊，那些粮食和瓜果是你结出的沉甸甸的果实。我血脉里回贯着她的基因，外婆家就在河水滋润下膨胀的一个小村，一座桥骑跨其上，于是有牲口、黝黑的村民和太阳从桥上走过。我只是她水流细枝干涸尽头的一枚果子。
汽车飞驰，始终省略不去我记忆的瞬间。清明澄澈的河水，上面漂浮着几朵水草，两岸干净平缓，河水亲吻着堤岸。鱼在水中翕张着血红的腮呼吸，谁说“水至清则无鱼”那明明是对浑浊的鄙弃。河里隔段就有鱼篓，网兜，几根竹子扎扎实实地立在水中，过滤着缓缓流动的河水。两岸村庄处，一个个河埠头一边抓着河岸，一边浸润在水中。挑水淘米洗涤围着白里添黄涩的裙布村妇，把黑黝黝的手深进河水，捞起一串串的家常和爽朗的笑声，带回家一缕缕轻渺的炊烟。水上会飘过几尾小舟，有叼着烟斗带着斗笠的老汉栖息在船梢头，点数着船舱里大小各异的鱼儿，最吸引小孩眼球的是满载着鸬鹚的船，整齐如哨兵的鸬鹚守护着船舷，倏忽钻入水里，撑着臃肿的脖子上来，渔夫一捏，船肚里又多了一条小鱼。印象最深刻的要数郑家堡村附近有一渡船，说船太简陋了，没有完整的头尾，只是一方木板订制的盒子，静静靠在岸边，一根缆绳湿漉漉地连着船，从彼岸到此岸从此岸回彼岸的人，悠闲地在板上，两三下就泅渡到对面，大都是劳作的或乘车进城的人，他们习惯了这种摆渡，而船无怨无悔，没有边城中翠翠和爷爷所守护的渡船那样凶险。河岸边的小路踏踏实实，冷不防迎面走来几个弓背前倾的纤夫。这古老的姿势在我儿时的印象里存留。四十里河不宽，船不太大，货物定不多，但那辉映在阳光下的身影越来越长，纤夫与地面越来越近，甚至手脚并用。袒露的肩头下破旧迎风的衣衫，是飘在记忆中一面面飞扬的旗帜。用刘亮呈的话说，这些都是我今生今世的证据，是用来证明我曾经在这儿经过、逗留。
而如今，浑浊不堪死气沉沉的河水还会有自由呼吸的游鱼吗？那一座座崭新精致的桥下还会容忍古朴的摆渡吗？即使还在，风销雨蚀木板腐烂，流碎分散，船板上那一个个笃实的身影何在？鸬鹚失业隐居，纤夫的辛酸被美化成纤绳上荡悠悠的爱情，河堤在坍塌中吞噬着河流，灵动的面积骤缩。河流在流失，流失了那种淳朴与安详，那份自然与生态。
河岸边那串串数不清的脚印中分明还有我稚嫩的几枚。1986年，求学于丰惠镇第二小学，每周会跟随同村读高中的大姐姐回家，不坐汽车，都是沿着四十里河步行，那时感觉距离很近，依循着河岸，雀跃奔跑一阵，胡乱踢一番，顺手“拈花惹草”掇拾石子打水漂。长长的河岸被我走得短短的。步行本身是一种诗意的行走，我从家里走到丰惠，从中午走到下午，从秋天走到冬天，从少年走到回忆。在丰惠的岁月里，永远有诗情画意的漫漶，那二小旁广阔的田野，有我移动在明媚阳光的垂钓身影；那通往老街的窄窄悠长悠长的小巷里，有拎着竹篮到街上买豆浆的轻松脚步；那原野中碧绿的水洼，有我明月高悬的夜晚，踏碎的一潭月影，银光荡漾；那长者山脚下清香的野菜，留香口齿；还有独立枝旁机灵张望的灰色野兔子。后来上高中了，那青葱的岁月滞留在金罍山旁，长者山脚下，三株历风雨越发苍遒的老樟树的浓阴里，浓浓夜色下升腾的火焰裹挟着欢笑，随风飘散。我知道是四十里河把我漾到了这里，我是沿着她的指引才来的。但我却不会有今天如此刻骨的感受，站在丰惠中学的教学楼上，审视着一切物非人非。破败的换颜成新楼，绿草茵茵，林木高耸，欢跃的身影在眼前跳动，这就是我曾经的母校，彳亍其间“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回想四十里河，悄无声息，病恹恹着卧在秋阳下。是沉睡，抑或是流失，流失我求知缘沿的标尺，青葱的岁月和蓬勃热情。太阳无语。
一条流失的河开始消失。行驶在丰百公路上可以望见杭甬运河挖掘的现场，机器轰鸣，挖掘机来回跑动，那被掏空的田野，拆迁的村居，那水泥桩矗立的新桥，迎接着新河流的诞生。而老迈的四十里河在旁安详地趴着，她无法阻止新的河流夺走她曾经拥有过的喧嚣。她总有一天会在肢断身残，在死水中发酵，霉变，蒸发着一个个梦。我看到了四十里河的容颜，她却已在我心底流失。
我后悔从来没有仔细端详过她，她的姿容，她的历史。我只知道她不息流淌，却让手中的岁月也一起带走。我搜阅县志，试图留下点什么，为心底的河流截取一段影象，翻开黄渍的书页，一股沧桑袭上心头，赶快记取吧，别让自己在往事中沉浸太久：
四十里河：西起梁湖乡的江坎头村，东至通明闸，全长14公里，平均宽18米，水深1。3米。始创于西晋时，古称运河。原旧河由西浦桥流经县城（今丰惠镇）西门，经城河在通明坝与姚江相通。明永乐九年（1141）鄞人郏度将后旧沟开溶，自西黄浦桥直抵郑监山堰。清道光十九年（1839），又新开通水河，自外梁湖至曹娥江边，长约1公里
——上虞县志第125页
语焉不详的记载只能让我想象更朦胧，伴随我成长的河流啊，我更愿意你是划破沉沉夜空的彗星，也不愿意你将死亡带给受你哺育的村庄和青山。你可以遁形消失，但绝不能流失在我构建的家园中，到时我怎么寻回回家的路。
现在开始，我注定要奔波在寻找的途中。
一条流失的河并没有消失，在我驱车前往丰惠途中，目光飘过大地青黄翻滚稻穗沉思的金秋十月的田野，我分明瞥见了匍匐在原野中山脚下的河流——四十里河。
四十里河在我远还没有出生前就在流淌，从容而安静，错综而有序。这大地澎湃的血脉，把每根触须伸向土地的罅隙，你柔弱的水性，丰腴的躯体滋润着吸附在身边的丛草、杂树、村庄和善良朴实的人们。逶迤蜿蜒的繁复，接济着每面口渴的池塘湖泊，那些粮食和瓜果是你结出的沉甸甸的果实。我血脉里回贯着她的基因，外婆家就在河水滋润下膨胀的一个小村，一座桥骑跨其上，于是有牲口、黝黑的村民和太阳从桥上走过。我只是她水流细枝干涸尽头的一枚果子。
汽车飞驰，始终省略不去我记忆的瞬间。清明澄澈的河水，上面漂浮着几朵水草，两岸干净平缓，河水亲吻着堤岸。鱼在水中翕张着血红的腮呼吸，谁说“水至清则无鱼”那明明是对浑浊的鄙弃。河里隔段就有鱼篓，网兜，几根竹子扎扎实实地立在水中，过滤着缓缓流动的河水。两岸村庄处，一个个河埠头一边抓着河岸，一边浸润在水中。挑水淘米洗涤围着白里添黄涩的裙布村妇，把黑黝黝的手深进河水，捞起一串串的家常和爽朗的笑声，带回家一缕缕轻渺的炊烟。水上会飘过几尾小舟，有叼着烟斗带着斗笠的老汉栖息在船梢头，点数着船舱里大小各异的鱼儿，最吸引小孩眼球的是满载着鸬鹚的船，整齐如哨兵的鸬鹚守护着船舷，倏忽钻入水里，撑着臃肿的脖子上来，渔夫一捏，船肚里又多了一条小鱼。印象最深刻的要数郑家堡村附近有一渡船，说船太简陋了，没有完整的头尾，只是一方木板订制的盒子，静静靠在岸边，一根缆绳湿漉漉地连着船，从彼岸到此岸从此岸回彼岸的人，悠闲地在板上，两三下就泅渡到对面，大都是劳作的或乘车进城的人，他们习惯了这种摆渡，而船无怨无悔，没有边城中翠翠和爷爷所守护的渡船那样凶险。河岸边的小路踏踏实实，冷不防迎面走来几个弓背前倾的纤夫。这古老的姿势在我儿时的印象里存留。四十里河不宽，船不太大，货物定不多，但那辉映在阳光下的身影越来越长，纤夫与地面越来越近，甚至手脚并用。袒露的肩头下破旧迎风的衣衫，是飘在记忆中一面面飞扬的旗帜。用刘亮呈的话说，这些都是我今生今世的证据，是用来证明我曾经在这儿经过、逗留。
而如今，浑浊不堪死气沉沉的河水还会有自由呼吸的游鱼吗？那一座座崭新精致的桥下还会容忍古朴的摆渡吗？即使还在，风销雨蚀木板腐烂，流碎分散，船板上那一个个笃实的身影何在？鸬鹚失业隐居，纤夫的辛酸被美化成纤绳上荡悠悠的爱情，河堤在坍塌中吞噬着河流，灵动的面积骤缩。河流在流失，流失了那种淳朴与安详，那份自然与生态。
河岸边那串串数不清的脚印中分明还有我稚嫩的几枚。1986年，求学于丰惠镇第二小学，每周会跟随同村读高中的大姐姐回家，不坐汽车，都是沿着四十里河步行，那时感觉距离很近，依循着河岸，雀跃奔跑一阵，胡乱踢一番，顺手“拈花惹草”掇拾石子打水漂。长长的河岸被我走得短短的。步行本身是一种诗意的行走，我从家里走到丰惠，从中午走到下午，从秋天走到冬天，从少年走到回忆。在丰惠的岁月里，永远有诗情画意的漫漶，那二小旁广阔的田野，有我移动在明媚阳光的垂钓身影；那通往老街的窄窄悠长悠长的小巷里，有拎着竹篮到街上买豆浆的轻松脚步；那原野中碧绿的水洼，有我明月高悬的夜晚，踏碎的一潭月影，银光荡漾；那长者山脚下清香的野菜，留香口齿；还有独立枝旁机灵张望的灰色野兔子。后来上高中了，那青葱的岁月滞留在金罍山旁，长者山脚下，三株历风雨越发苍遒的老樟树的浓阴里，浓浓夜色下升腾的火焰裹挟着欢笑，随风飘散。我知道是四十里河把我漾到了这里，我是沿着她的指引才来的。但我却不会有今天如此刻骨的感受，站在丰惠中学的教学楼上，审视着一切物非人非。破败的换颜成新楼，绿草茵茵，林木高耸，欢跃的身影在眼前跳动，这就是我曾经的母校，彳亍其间“我知道所有回家的脚步都已踏踏实实地迈上了虚无之途”回想四十里河，悄无声息，病恹恹着卧在秋阳下。是沉睡，抑或是流失，流失我求知缘沿的标尺，青葱的岁月和蓬勃热情。太阳无语。
一条流失的河开始消失。行驶在丰百公路上可以望见杭甬运河挖掘的现场，机器轰鸣，挖掘机来回跑动，那被掏空的田野，拆迁的村居，那水泥桩矗立的新桥，迎接着新河流的诞生。而老迈的四十里河在旁安详地趴着，她无法阻止新的河流夺走她曾经拥有过的喧嚣。她总有一天会在肢断身残，在死水中发酵，霉变，蒸发着一个个梦。我看到了四十里河的容颜，她却已在我心底流失。
我后悔从来没有仔细端详过她，她的姿容，她的历史。我只知道她不息流淌，却让手中的岁月也一起带走。我搜阅县志，试图留下点什么，为心底的河流截取一段影象，翻开黄渍的书页，一股沧桑袭上心头，赶快记取吧，别让自己在往事中沉浸太久：
四十里河：西起梁湖乡的江坎头村，东至通明闸，全长14公里，平均宽18米，水深1。3米。始创于西晋时，古称运河。原旧河由西浦桥流经县城（今丰惠镇）西门，经城河在通明坝与姚江相通。明永乐九年（1141）鄞人郏度将后旧沟开溶，自西黄浦桥直抵郑监山堰。清道光十九年（1839），又新开通水河，自外梁湖至曹娥江边，长约1公里
——上虞县志第125页
语焉不详的记载只能让我想象更朦胧，伴随我成长的河流啊，我更愿意你是划破沉沉夜空的彗星，也不愿意你将死亡带给受你哺育的村庄和青山。你可以遁形消失，但绝不能流失在我构建的家园中，到时我怎么寻回回家的路。
现在开始，我注定要奔波在寻找的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