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遇情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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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范毕业,那年我19岁,带着单纯、自信,孤傲,憧憬回到家乡的小镇。到村头的水库我停下,水库像我的心,洋溢着快乐的水纹。我对着它喊:“家乡!我回来了!我要报效你!”

    同我一起的还有十多个大中专毕业生,在教育组前树荫下,等着教育助理来招见。我们已是大人,可以抽烟,我们不再用大拇指和二拇指捏着吸,见来人把它藏在手心里,或掐灭了卷屈在裤兜儿里,现在我们用二拇指和三拇指夹着抽,尽情的吞云吐雾。我们都相互问候,问的最多的是专业和学校,敏感的话题引出来,有几个人已胸有成竹,知道自己分配的情况,有的还在担心,生怕自己被分到山上。

    教育助理挨个见我们,陆续的走出来,真是几家欢喜几家忧,还有抱怨家长无能的,我却不会,因为我的家人为生活都在发愁,心有余而力不足。叫到我了,我走进去。助理是个一脸严肃的中年人“你能教什么?”“什么都可以!”“你希望到什么地方工作?”“是金子到什么地方都能发光!”助理赞赏的笑了,还和旁人说我与众不同,是好样的。“那你到山上锻炼锻炼!到我儿子那里!”我的话不径而走,好多人认识我就因为“是金子到什么地方都能发光”这句话。

    我镇东西短,南北长,南边是山,北边是滩,地势从南往北渐平坦,顾龙路像皮带拦腰穿过。我到的这个学校离山近,是我镇的最南端。我很兴奋,每天对山而喊,听自己的回音,有成就感。后来,我明白了许多,我和助理的儿子都在这里,但有本质的区别,我是来锻炼的,他是来镀金的,我是普通的教师,他是太子似的校长。他二十八九岁的年纪,喜欢划拳喝酒,我们成了酒友。他对我的生活异常关心,外出喝酒带上我“你今晚有课吗?”“有,三年级语文”“调一下吧!咱去喝酒!”他骑摩托带我前往。

    起初,我很喜欢大山。一个人坐在山涧里,石头被雨水冲刷的圆润而干净,坐在上面,脚沁在冰凉而清澈的溪流里,四处一片葱茏,偶尔还有清脆的鸟鸣。我饮着啤酒,感受它的幽静和凉爽,悠闲的看自己的脚丫子在水里变形。后来,我感到它的阴森与可怕,不是因为山上有饿狼,而是我在师范时的她的一个电话。她问我,你我还有可能吗?她不在称呼我们,我感到了距离。在学校时我们为了爱情不知哭过多少次,女同学和我跳舞她就掉泪,而今却化作一江春水。是啊!还可能吗?一个在精神和物质都很丰富的都市,骑着小木兰闲转游;一个在偏远小镇的偏远山沟里,吃着野菜对着大山喊来自娱。她说如果我的工作能调去,她父母的反对不是问题。天上的星星虽美丽,我渴望而不可及。我无声的挂了电话,走进了无垠的黑夜,坐在山沟里,听小溪流在我脚下哗哗的哭泣。

    我不去抱怨谁,我和她只是相交线,相交后又彼此走远,而我们的身后留着美丽的交点,我想这已足够!我喝了好多酒,不是为了她,我讨厌电视上一失恋就喝醉的情节,不过,我也醉了,笑着,哭着,闹着。校长送我进屋,躺下,不愿睡,头胀的厉害,起来提笔案上写下:“我心乱如麻,醉后如风花,笑容飘飘洒。长醉,常醉,别为她人愁杀!醒来,醒来,理想等着你回答!”情绪从心里流淌出来,轻松了许多。

    日子过的飞快。小时侯大人逗我,我立誓说:“君子报仇,十年不迟,等我长大了,一定修理你!”那时总盼望自己早些长大,现在却想让时间定格。一接住二十岁,时间的脚步更是如飞。校长是个淳厚的人,他家住镇上,时常带我到他家去,或玩儿或做一点活,我是情愿的,为了求得进步。他的母亲很喜欢我,我称呼她大娘,她还为我的婚事操心,她给我介绍对象,在一所小学见面。助理提示我骑上教育组的新摩托,多少体面一点。

    媒人的身价,还有镇中心教研组的新摩托车,对于它教师们是认识的,我心里有几成胜算。媒人相互介绍后,带着怪异的笑关上门去了。我俩陷入了尴尬,她摆弄着小手,我拨拉着头发。我不知怎样说,说什么,从何说起,但我知男方是要先开腔的。我发现墙上的瘦竹画,就说开了,从竹子的形美谈到神美;从郑板桥的秀竹谈到他的个性;从绘画谈到了其它的艺术。我在渐渐的放松,而她下节有课,和我说了再见。路上,我大娘问我怎么样?我说不知道。

    而后便没了下文,大娘安慰我说,她也不是特别优秀的,咱在寻,包在我身上!又介绍了几个,还是无果而终,有的还捎过来指责我的话。我并没太在意,我在反省自己。一个教师对我说:“现在的年轻人,非常实际,你这小伙子,事业心强,长相和人品都不错。可有两点劣势,你家住坡上,你又在这多见石头少见人的山上教书,对象绝对不好找。咱们都是小老百姓,事业固然重要,可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你还是想办法调下去吧!”我明白了,我在这里工作显示我家庭背景的单薄和家庭经济的窘困,难怪无人问津。我后悔当初报到时说的大话,为了某种表现欲,自己落的如此境地,二十五六的人了,还是孤家寡人。

    我要调工作的事情告诉大娘,她不断的敦促我的事,可校长爱惜我是人才,不肯放行。他说:“跟着我干吧!不会亏待你,大丈夫何患无妻!要走咱一起走!”为了这份肯定,这份感情,我不得不留下来。

    父母开始为我的婚事着急,母亲见人就说:“有合适的给我儿子说说!”好象我成了过期食品,急于出售。父亲粜了四千多斤小麦,又借了些,买了新摩托,希望有点作用。为了给我搭建谈恋爱的平台,镇组织的活动校长都尽可能的让我参加,听课,赛讲,演讲什么的。我不再追求爱情,想尽快找个媳妇,让父母安心。

    在一次优质课赛讲后,她和我搭话:“你叫陈凡吗?我在学校听说过你!”她细条身材,大眼睛,微黑的皮肤透出几分质朴。我趁势到她的屋洗了一把手,顺便坐下来闲聊。聊起了母校,话题很多。我在学校的表现有争议,有的说我行侠丈义,有的说我是地痞流氓,我不知道她哪方面知道的多点。不过,我在学校是肯定的名人。她毕业三年,叫贾文静,头发绾着,不失自然的垂下,看上去清秀文静,我感觉她对我似乎有好感。聊了一阵,教师灶上开饭了,我兜里也没钱,礼貌的说了再见,骑摩托走了。

    我又去找她,在一个美好的晚上,弯月叠影,树影婆娑,清风送爽,一天的酷热被人遗忘在背后。我走进去,她在听里查德的钢琴曲,是秋日丝语,我开始谈它的意境:一对情侣携手漫步,夕阳绯红,笔直的枫树向远方蔓延,橘黄的枫叶翩跹飞舞,风卷残叶在他们脚下聚散,人影纤细,衣裙飘逸,情切切语低低。我们没有话,陶醉在音乐里,沉浸在红枫的路上,,在痴痴的想。音乐是世界通用语言,它能穿透一切阻碍,就像于伯牙摔琴谢知音那样,它自然能逾越贫穷和世俗,使爱情真而纯。“你在学校受过处分对吗?”我有点吃惊,终止了遐想。“对,那时我年少无知,轻狂还浮躁。”“因为打架吗?”“是,不光是打架,还有别的!”“你带头冲进伙房要和厨师拼命,是吗?”她睫毛扇动,眸子熠熠生辉。“年轻厨师不正经,递馍时,见漂亮的女生,抓住手不放;见丑一点的女生干脆把馍抛出去,接不到就掉地上了。我为女生抱打不平。我一开战,全班男生都上了,拿着砖头要冲进伙房,最后校长拦住了,我以煽动学生闹事受了处分,那个厨师被学校撵跑了。”“我听高年级的同学说过你,都很佩服你!”看着她赞许的微笑,我的话更多了。“没什么可佩服的,那时很卤莽!”“还有我们和社会青年┄┄”她好象没有听到我的话,插话说:“学校的事儿现在回忆起来多么美好呀!为什么在校时老盼着毕业?毕业了又想回到学校?”我思索了一阵,想起了那个曾经痴情的她。学校有纯真无邪;有民主平等;有桀骜不逊;有放野狂飙。可以去爱一场,恨一场,由着性子哭,由着性子笑┄┄我想了好多,但又不知如何回答她。毕竟我们被生活的洪流冲进了社会,压力从四面八方而来,像无形山压住了齐天大圣,而无形山又把他蜕变成了孙长老。我还想让她保持清醇,我说:“我们永远回不到从前,失去的我们感觉是美好的,可能是这个原因吧!”她没有应声,一会儿,蹦出了一句不相干的话:“教学的工作不适合我,我想跳槽!”说完她左手托腮,右手推笔在桌上转圈。我一时也想不起话题。“不早了,我回去了!”我站起来,推凳子到桌下。她送我出来,表示和我聊天挺好,我揣着喜悦回去了。

    她的电话来时,我还在教室口若悬河的讲。校长打趣说:“不是女的,我真不愿叫你!快点!”我飞奔下去,抓起电话:“哎,哎哎是我,陈凡,你说吧!”她顿了一下,好像有些难为情。“我一直想和你说,我们在一起不合适,你的情况我知道一些,你改变不了我的生活,我不想一辈子和小孩子打交道,就这样吧!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感觉有点燥热,还是让负责微笑的肌肉动了动。放下电话,校长走进来说:“你小伙子可以呀!暗渡陈仓啊!”我笑了笑。回到教室,我说先不讲了,同学们自个看吧!我彻底误会了!我做了古代那个丢斧子的家伙,看谁都像偷斧子的人!

    我的婚姻成了问题,每次参加完同学的婚礼,对我都是无言的伤害。我的自信像违章的建筑被迅速的拆掉,我不甘心。我伏在案上,给她写信。一口气写了三十封,我的真心,决心,信心,她的美丽和魅力,我们可能的未来,还劝她以发展的眼光来看问题等等,都从脑海里挖出来,润色以动情的词句,用工整的隶书誊写,信纸还叠成各式花形,而后插入信封。天亮了,我的思绪还没有稳定下来,躺在床上,想起山上庙宇磨针宫里的故事:只要有恒心,铁棒磨成绣花针!

    信一封一封的发出去,像扔进了火海里。又想起了落花随水漂流而去,那凄婉的美,我依稀看到,我的信像纸船,无声的漂向浩瀚的大海。这种情绪画地为牢,把我捆住,我难以自拔。邮递员来了,退给我一叠厚厚的信,每封信上都用隶书工工整整的写着“贾文静”三个字。冬天太冷了,我需要烤火,我的泪光映着跳跃的火光,想起了黛玉葬花,她葬的是孤独,抑郁,伤感。而我在取暖,因为我冷。

    我的信她看了会换点泪水,不管是动情的还是同情的,我一直这么想。我要做最后的冲刺。雪下的很大,它不断的迷离着我的眼睛,使我的头发骤然变白,泥浆在我身上泼墨成画。我不去管它,我的狼狈或许能使她触动。她却摔门离开了,她没有听我说一句话。门震颤着发出余音,我呆坐在那里,雪水顺着发丝流下来,又从我的下巴流下去。“哐啷”的那一声,穿透了我的心,还在我心里回荡。回过神来,我真想土遁。我不是封神榜上的土行孙,我还得走出去。我整理了衣服,用她的梳子梳理了头发,带着最酷的微笑,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出来。

    这些事都沉淀在我的记忆里,想起它使我更爱我的妻。我没有怨天尤人,我知道这是上天给我安排的一段灰色幽默。无望的期待曾让我伤情,也曾让我有心跳的激动,我感觉那一段经历是带着酸惆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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