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读书人 二十一 一遍激战一遍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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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凉道门龙虎山祖庭，一个弱冠青年模样头发却已雪白的道人背着手看向极远处的流云。与秦地连天飞雪不同，这里的天气只是凉了些，即使下了几场雪，也很快融化，无声无息。</p>
在他的背后，跪着一个中年道人。</p>
中年道人甚至不敢抬头看面前人的背影，匍匐得极低，精美的蓝色金边道袍被冷汗润湿。</p>
“齐东来这厮躲在白鹿学院，为了我们宗门我才出此下策，我是为了宗门啊！”</p>
中年道人声泪涕下地说着，远处飞来一只黄鹤，站着的道人才伸出手，抚弄这低下头的黄鹤，许久，他才开了口：</p>
“不要再有下次。”</p>
地上的人松了口气，躬着身退去，留下一人一鹤。</p>
走到一处奢华的房屋前，一个面容姣好身着华裳的妇人迎出门，先前唯唯诺诺的道人阴狠地扇了一巴掌，妇人哀嚎倒地，他还不出气，狠狠踹了几脚，才停下，眼里怨毒几乎溢出，看着缩成一团的妇人，他叫道：</p>
“姓齐的这次又没死，你高不高兴？他可是你的小情郎啊！”</p>
妇人缩着身子，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空洞的像个尸体。</p>
与以往不同，今年的鹿角试竟是丙子科先出了案首，正是屈远，而屈远也算是众望所归，只是大家还沉浸在雪山里的变故里，昨日还嬉笑的同窗少年，现已永不会再见。</p>
而丁子科鹿角试的最后一轮推迟数日，即日举行，只是，庄游看着眼前沉睡的少年，叹了口气。</p>
同样叹气的还有别人，听说拓跋昊重伤未愈无法参加，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这座挡在身前的大山被搬走，无疑是件好事。</p>
走出屋子，庄游看着漫天飞雪，突然有些讨厌这无穷无尽的雪，血本来就刺眼，尤其落在白雪上，更是不堪。</p>
少年自修行起就没有想过什么天下无敌，对这些谈不上嗤之以鼻，只是不感兴趣，不是不敢想更不是不屑想，只是以前镇上说书人讲大侠武功盖世天下第一，底下人无不羡慕的憧憬着那宝马美女相伴，游侠浪子追随的盛景，只有庄游觉得这样多半一生不得消停，这么大一个帽子谁不趋之若鹜？想到这点，少年就完全没有兴趣了。但庄游走了不少路，路上发生的事情无不在提醒他一件事，有时候，能依靠的，只有一双拳，一柄剑。</p>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少年很喜欢吕祖的这句诗。庄游自问不是一个多么大胸怀的人，胸怀天下跟他不搭边，只是这眼前三分地他总得看好，摸摸腰间门符，里面躺着很久没有出来的墨八以及归墟，归墟这把剑很神秘，但庄游也不懂怎么研究，只好作罢。</p>
明日最后一轮，庄游没有别的想法，没有什么退出陪拓跋昊这等矫情，说好的案首，就是案首。</p>
更何况，他已经二境大成趋近巅峰，只差最后一丝契机更进一步，儒家和道家两种修行，心境很重要。庄游虽然选了道为主修，但他和许多人一样，其实都是武夫，走的是以力证道的路子，这条路好走也不好走，从古自今以力证道者武力超群，但破虚飞升者，比起三教来，少之又少！</p>
拓跋昊平日里都不在床上休息，现在已经躺了很多天，一开始庄游总要很小心的把蜷缩的拓跋昊安整好，免得动了伤口，而袁元远和韩小果也经常来探看，尤其韩小果，每次都会带不少灵果药草来，一直不吃的拓跋昊不知道被喂了多少进了肚子。</p>
学院里除了先生就是学生，所以都是学生照顾学生，庄游自小就照料母亲，所以一个拓跋不在话下。</p>
夜深，桌上放着黄庭，庄游口中轻轻诵念，周身玄妙难言。</p>
一夜北风梦已深。</p>
终于，久违的武试姗姗来迟，四周看台上已经没有几个先生，连甲乙二科的师兄师姐也没来多少。</p>
因为拓跋昊缺席的缘故，第三轮的十二人少了一个，一个名为徐一孜的白袍少年替补进来，这个少年一进场就盯着庄游，庄游还以为他是观察对手，可过了许久，徐一孜还是这副庄游欠了钱模样，袁元远挤眉弄眼地贴着庄游道：“这小子咋了，你欠他钱不成？”</p>
这一轮是正儿八经的抽签，庄游、王小力、独孤存等十二人依次从先生那去了根木签，定睛一看，正是那古怪的徐一孜，抬头，少年洋洋得意，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庄游转过头，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怕自己忍不住走上前问一句“同学你有病吧？”</p>
而袁元远被现实点了名先上场，庄游一看见他的对手就乐了，这不是那个自幼博览群书五岁浩气加身堪称丁子科儒家扛鼎之人的李延书吗？真是冤家路窄啊！</p>
袁元远一见来人，门牙显露，“李兄好啊，吃了吗？”</p>
李延书立正站好，不发一言，三缄其口，沉默是金。</p>
袁元远叨叨叨讲了一大堆，对面鸟都不鸟，他也不在意，从今日阳光明媚讲到伙房早食不错。</p>
看着乌云密布的天幕想到能照镜子的粥能砸石头的馒头，台下人都觉得这厮真的欠抽。</p>
“上次那些为你鼓劲的人呢？”袁元远伸着脑袋看着台下，台下寂静无声。</p>
比试一开始，李延书气息震荡，冲天浩气破体而出，场下人无不为这等磅礴浩气而震撼。</p>
袁元远嘴里念叨，“搞这么大阵势干嘛，又不是请客吃饭。”眼里却没有笑意，盯着前方满是凝重。</p>
李延书手里出现一个墨黑砚台，笔墨纸砚，是许多儒家修士的法器，这些物品承载浩气最为直接且明显。</p>
“将军夜引弓！”小小一方砚台里水墨翻腾，好似大江奔涌，却只溅出一滴黑色墨滴出来，很不起眼。</p>
朔风吹过，墨滴充气般疯涨，一个墨色甲胄腰间马刀背上箭囊威风凛凛雄姿英发的将军在拉弓！</p>
袁元远手握阵盘，上面符文急速转动，排列成一个又一个不知名的组合，在他身前，隐隐约约有着一层水晶般壁垒。墨水将军弓如满月，气机锁定，袁元远感到无法躲避才决定防守。</p>
林暗草惊风，将军弦收箭出！墨色箭矢上泛着玉色光泽，却悄无声息，连空中飞雪都不沾惹一片。</p>
众人视线里只察觉到一条黑线转瞬掠过，无声无息的箭矢射入水晶壁垒中，爆发出惊人的阵势！宛若奔牛相撞，洪水倒灌，小小一只箭矢在空中炸裂出一个波澜壮阔的战场一角。</p>
袁元远看着难以破坏的地面上半丈坑洞，看着不远处淡漠而对的李延书，这就是丁子科儒家扛鼎之人的随手一击吗，难办啊！</p>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四条高头大马身披战甲蹄下奔雷冲向袁元远，袁元远一翻阵盘，地面窜出两面深黄土墙，奔马不躲不避，直直撞在土墙上，墙碎，马儿也化作一滩墨迹，干涸不见。</p>
“纷纷暮雪下辕门！”</p>
“北海阴风动地来！”</p>
“横笛休吹塞上声！”</p>
苍凉古笛吹响，似在祭奠斑驳古城下马革裹尸的士卒，皑皑白雪变成连天黑色箭矢，冷冽寒风阴气逼人，边塞的苍茫大地被墨水画卷掀开一角。</p>
“你大爷的，念的什么破诗，狗屁不通！”袁元远破口大骂，把阵盘往天上一抛，一个青色阵图于半空中显现，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分列八方，熠熠闪光。袁元远口吐鲜血，脸色黯淡，可惜他对这阵盘掌握不深，没有时间布置的话只能被动防守，这也是他之前要用言语拖延时间的原因。反观对面李延书，也好不到哪里去，颤抖的右手连砚台都要抓不住了。</p>
庄游看着漫天墨色，不由为袁元远捏了一把汗，连一向浑不在乎的独孤存都面色凝重，其余几人也是在想自己面对这一墨水天地该如何应对。</p>
雪剑铺天盖地，笛声愈发急促高昂，阴风无边无际，无孔不入，青色阵图越来越小……</p>
袁元远催动真气支撑阵图，李延书一身浩气涌入砚台墨水翻涌，这一刻就拼谁更坚持。</p>
场面都模糊起来，看不大清，庄游眯着眼，韩小果也揪着衣角不放手。</p>
等场面一清，众人目瞪口呆。</p>
“让你念诗，肚子墨水多是吧？夜引弓是吧？下辕门是吧？”袁元远用力踹着躺在地上宛若死狗的李延书，恶狠狠地出着气，知道场边先生把他拉开才结束。</p>
袁元远拍拍手下了台，但苍白的脸色以及虚浮的脚步说明了问题。</p>
“以后别在我面前念诗了，我牙酸！”庄游笑着点点头，连韩小果都觉得袁元远真像个流氓！</p>
而场内，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下一场。</p>
——————</p>
“小胖子，你给我放机灵点，要是坏了大爷的事情，老子今晚就让你开荤！”</p>
凶恶的大汉对着灰不溜秋的小胖子低吼着，小胖子哭丧着脸连连点头，捂着屁股深怕被大汉祸害了。</p>
我命好苦啊，金拱门内心无尽的哀叹！</p>
出了家门口没多远，就在热闹的城里被掏了腰包，什么法宝财物全都没了，饿得两眼冒金星的金拱门拖着脚步准备把衣服卖了好歹捞点钱，谁知路过一个巷子门口就被一群乞丐七手八脚拖了进去，等出来，只有一个老乞丐好心扔给小胖子一套破烂衣服，才让小胖子免了裸奔之苦。</p>
金拱门整个人都傻了，说好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呢？绿倚楼的花魁还没见过呢，春满楼的新菜品还没吃呢，自己就成了个小乞丐了？</p>
不行不行，?城里太危险，我要回家去。</p>
只会一点真气催动法宝的小胖子在这尘世间，连一个农家子弟都不如，厚着脸皮仗着脸蛋可爱要点东西果腹，金拱门开始了回家之路。</p>
然后半路就被一群土劫了道！准确来说，要不是他可爱脸蛋，绿林好汉们对一个小乞丐完全没有兴趣。</p>
可怜的金拱门为了不被荤素不忌的好汉们当成兔子，当众表演了一套真气御火的仙人手段，其实就是胖手上点了个火球飘来飘去。一众好汉满脑子不只是开庭花，至少听说过修行者，但就这么放了小胖子也不行，万一他报复咋办？最后二当家一拍脑袋，山寨里刚好缺个军师，朝廷有国师，山寨不得有个军师嘛。</p>
小胖子稀里糊涂就成了个狗头军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也看清这胖子就会点火这一招，也都不怕他，好在小胖子鬼主意挺多，也暂时没人动他屁股。</p>
这都什么人啊，成天就想着屁股！这也不怪想屁股的汉子们，寨子里就两个女人，一个是二当家徐二娘，凶悍泼辣，一个就是做饭的老婆子，牙都快掉光了。</p>
也正是徐二娘向大当家说了小胖子才逃过一劫，小胖子很感激她，但也可能时二当家风姿绰约，小胖子没想到山寨里还有这等美妇人的缘故。</p>
至于大当家，据说是二当家的男人，只是金拱门从来没见过，大家也不说，寨子里偶尔来些人收税，金拱门远远看见这些人身上有真气波动，都是修行者，这些人都是二当家接待。</p>
好几次金拱门看见这些人看见徐二娘姿色时的脸色，很龌龊。至于他们在二当家房里做了什么，寨子里没有人说过。</p>
金拱门跟大家混熟了之后，才知道这些人成天说屁股都是开玩笑的，不当真，小胖子也是个混不吝的家伙，没心没肺的，竟然觉得当个山贼也挺好玩。</p>
他也经常跟二当家聊几句，甚至还调戏起二当家，每当这时徐二娘都会骂道：“臭小子鸟毛都没长齐，老娘跟你磨豆腐不成？”金拱门也只能败退，留下一群汉子哈哈大笑，尤其是赵大胆，比金拱门大几岁，金拱门跟他总不对付，这小子傻里傻气，总是嬉笑金拱门长得像个富家子弟，瞅那身肥肉就知道了，为此金拱门跟他打了几架，全输了。</p>
寨子里几十号人，每次劫道都选一些看上去弱些的车队，也不做杀人劫货的事，二当家甚至连货都不全拿走，金拱门听过二娘说过，“都是苦命人啊！”从小锦衣玉食的金拱门，渐渐有些明白了一些事情。</p>
寨子的生活平静，虽然有些贫苦，但好歹没死人，大家也都过得不错，只是每过一段时间前来收税的人，才是真的遭罪。</p>
金拱门从一开始最爱拿自己屁股开玩笑的李叔嘴里才知道，这片地方有个小宗门山阳宗，专门收各个山寨的税，这样官府才不会兴动兵马来剿匪，说白了就是保护费。</p>
只是每次看见二娘把这些人迎进房里时的僵硬笑容，金拱门突然痛恨自己为何从小不好好修炼。</p>
在山中呆了数月，金拱门竟然没有瘦下来，这点被大家嘲笑了很久，小胖子也不在意，还颇为得意，有时候夜里围着篝火难得的吃上一回肉，金拱门想着等回到家族，一定要让大家吃一顿顶好的，到时候让一只嘲笑自己的赵大胆把胆子都吓破！</p>
直到有一天，徐二娘在接待宗门来人时，疯了一样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里面走出一个半张脸都是血骂骂咧咧的男人，</p>
“臭婊子真不识抬举，跟着长老多好，吃香的喝辣的，省得你守寡！”</p>
徐二娘半裸着呆立，心若死灰，直到金拱门放下手里担子冲过来把她衣服往上拉，二娘才对激动的小胖子道一句：“大当家不回来了。”</p>
金拱门早就听说大当家进了那个小宗门修炼去了，为此徐二娘才对那些人虚与委蛇，为的就是让自己男人好过些。</p>
直到有天一直在宗门里坐着杂事梦想着仙师传下长生法门的男人听到人说到自己婆娘，</p>
“徐二娘够风骚啊！”</p>
“废话，早让你试试你不去，现在知道滋味了吧？”</p>
“我哪想到一个土匪婆娘这么骚呢？”</p>
男人疯了，冲进来就要拼命，然而在修行者面前，哪怕不入流的修行者，也不是个普通人能对付的。</p>
徐二娘泪眼婆娑的看着金拱门，笑道：“这个傻子总说要修成个大道，到时候就不用做土匪了，一起做个神仙眷侣，唉，总劝他等以后攒些钱就金盆洗手不干土匪了，做个农家多好啊！”</p>
金拱门哪怕被抢了财宝抢了衣服沦落山寨也没有愤怒的脸上，在抽搐，那种狂怒在金拱门十多年的岁月里，从未有过，像是火焰从喉咙窜出来，胸口干枯闷堵，脑子不停发烫，血液全都冒上头顶。</p>
金拱门冲了过去，在山寨众人的惊呼中倒飞而出，然后爬起来又冲了过去，一次又一次。</p>
山寨的人还在观望，大家都是苦命人，被大当家聚在一起落了草，全赖两个当家大家才坚持到现在，但现在，哪怕是李叔也躲闪着眼光不敢上前。</p>
只有赵大胆扔下水桶冲了过来，抱着那人大腿死死不放手。</p>
两个人头破血流，旁边人只有旁观，徐二娘泪流满面喃喃自语，小小的山寨，三种世态。</p>
“兔崽子，道爷一定扒了你们的皮！”</p>
此人也就是宗门的一个外门管事，勉强一境，托了关系送了礼才领了个好差事，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口中吞吸，竟喷出个大火球，比金拱门的要大得多。</p>
金拱门衣衫被烧着，在地里打起滚，赵大胆狠狠的咬了面前的大腿一口，外门管事嗷嗷直叫，嘴里骂骂咧咧。</p>
金拱门扑灭火，见二人纠缠，深吸一口气，双手一送，用尽所有真气射出一个小火球，正对那管事脸上，赵大胆身上刚好有送去做菜的豆油，往管事脸上一浇，不一会，管事就在熊熊烈火里不在挣扎动弹。</p>
赵大胆把金拱门扶了起来，相视一笑，谁知周围人竟然吵嚷起来，原来是这管事死了，宗门那边怎么办？要知道，平日里不交税的大寨都被一把火烧光，现在杀死人怎么办？</p>
金拱门冷眼看着这群人，扭过头看向徐二娘，走过去，脱下衣服盖在二娘身上。</p>
“我去山阳宗！”周围人安静下来，看着金拱门的眼神，都低下头来。</p>
“我也去！”赵大胆激动的拉着金拱门，金拱门厉声道：“你去送死吗？我好歹也是修行者，没事的。”</p>
看着已经没了神的二娘和难受的赵大胆，金拱门叹了口气，今天是他这一生来叹气最多的一天。</p>
一个人走在路上，金拱门先前的热血冷了些，自己这点本事，去了山阳宗也是送死啊！想着回家搬救兵，可是那么远，等回去了二娘他们都死透了。天下到处都是金家的商铺，可吃喝玩乐的金拱门从来没关心过这些，想到这，又是一声叹气。</p>
到了山阳宗，老远就能看到山下那个巨石上的三个大字，还没走近，已经来了几个人瞪着眼睛。</p>
“干什么的？”</p>
“我是徐家寨的，来找林长老的。”</p>
几个人打量了金拱门几眼，“你在这等着，我去通报一下。”</p>
过了不多时，一个人出来，招了招手，金拱门一脸乖巧的进来，跟他上了山。</p>
到了一个石窟前，来人站在门口禀报，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p>
金拱门进去，是一个颇为豪华的洞府，一个老头正在把玩玉器，正是赵长老。</p>
而此人，就是想收了二娘的家伙，也是他答应大当家收他为徒的，只是到了现在，一切已物是人非。</p>
“你见我干什么？管事呢？”</p>
金拱门看着赵长老，道：“我叫金拱门，衡水金家的人，你应该听说过。”</p>
赵长老手里的玉器差点掉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小胖子，眼里惊疑不定。</p>
金拱门兀自说着自己的来龙去脉，却没有看到赵长老眼里的变化。</p>
“呔，臭小子，竟然敢冒充金家人，当我是傻子不成！”</p>
金拱门被一脚踹翻，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到赵长老眼里的杀意，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明白，不管自己说什么是什么，对方都要杀了自己！</p>
而自己竟然蠢到跑到这里送死，金拱门苦笑，看着一步步走来的赵长老，心里想的却是二娘的笑容，赵大胆的嘲讽嘴脸，以前少吃点就好了。</p>
不过一切没有变化，只有赵长老死不瞑目的样子。</p>
“阿大，你们都在？”</p>
看着面前熟悉的八位护卫，金拱门没有笑容，只有愤怒，“你们一直在是吧？你们就这样看着是吧？”</p>
阿大挨着臭骂，道：“老祖宗吩咐的。”</p>
金拱门没了言语，冷眼道：“那现在呢？”</p>
“我们是少爷的护卫！”</p>
金拱门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把这个山阳宗的掌门还有什么长老弟子全都给我抓来！”</p>
八位护卫散去，金拱门一屁股坐在凳上，恍惚间，看到了洞府内有个玉簪，这是徐二娘最喜欢的玉簪，是大当家送给她的，这是有次实在拿不出东西抵税，二当家只好把头上簪子递了出去，金拱门在旁边看到了二当家眼底的泛红。</p>
伸手拿过玉簪，金拱门久久不语，直到阿八走了进来，“少爷，好了。”</p>
走到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看着所谓的掌门弟子，以及一群妇孺老少，金拱门突然觉得很疲倦，从心底的累。</p>
他只是说一句：“阿大你来处理吧，你知道怎么做的。”</p>
金拱门沿着上山路走了下去，不管身后的血雨腥风哀嚎哭喊。</p>
许久，到了寨子，隔老远就看见赵大胆奔了过来，“胖子你没事吧？”</p>
金拱门笑着对他摇摇头，径直走进寨子，推开了二当家的房门，里面，二娘看着一套衣衫在发呆，是大当家的。</p>
察觉到有人进来，徐二娘转头，看到是金拱门，眼里微微亮起，“你没事？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p>
苦命的山贼连最大的痛苦都能咬碎了吞进肚子了，任凭五脏六腑搅动，也坚持着。</p>
徐二娘拉着金拱门问着，沙哑的嗓子满是关心，“傻小子你怎么敢去啊，万一你出事了你父母怎么办？唉！”</p>
金拱门一言不发，走到二娘身后，挽起她披散的头发，像以前他给家里侍女姐姐做过很多次一样，绾正青丝，取出玉簪插了进去，而二娘已经痴了。</p>
“没事了，二娘，没事了。”</p>
徐二娘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破旧铜镜里的她宛若十年前被他绾起长发送上玉簪的模样。</p>
数日后，震惊一时的金家少爷逃婚一事告一段落，所有人奇怪的是，金家少爷一个人出去，三个人回来。</p>
一个少年，一个戴着发簪的妇人。</p>
越凉道门龙虎山祖庭，一个弱冠青年模样头发却已雪白的道人背着手看向极远处的流云。与秦地连天飞雪不同，这里的天气只是凉了些，即使下了几场雪，也很快融化，无声无息。</p>
在他的背后，跪着一个中年道人。</p>
中年道人甚至不敢抬头看面前人的背影，匍匐得极低，精美的蓝色金边道袍被冷汗润湿。</p>
“齐东来这厮躲在白鹿学院，为了我们宗门我才出此下策，我是为了宗门啊！”</p>
中年道人声泪涕下地说着，远处飞来一只黄鹤，站着的道人才伸出手，抚弄这低下头的黄鹤，许久，他才开了口：</p>
“不要再有下次。”</p>
地上的人松了口气，躬着身退去，留下一人一鹤。</p>
走到一处奢华的房屋前，一个面容姣好身着华裳的妇人迎出门，先前唯唯诺诺的道人阴狠地扇了一巴掌，妇人哀嚎倒地，他还不出气，狠狠踹了几脚，才停下，眼里怨毒几乎溢出，看着缩成一团的妇人，他叫道：</p>
“姓齐的这次又没死，你高不高兴？他可是你的小情郎啊！”</p>
妇人缩着身子，眼里没有任何情绪，空洞的像个尸体。</p>
与以往不同，今年的鹿角试竟是丙子科先出了案首，正是屈远，而屈远也算是众望所归，只是大家还沉浸在雪山里的变故里，昨日还嬉笑的同窗少年，现已永不会再见。</p>
而丁子科鹿角试的最后一轮推迟数日，即日举行，只是，庄游看着眼前沉睡的少年，叹了口气。</p>
同样叹气的还有别人，听说拓跋昊重伤未愈无法参加，不少人都松了口气，这座挡在身前的大山被搬走，无疑是件好事。</p>
走出屋子，庄游看着漫天飞雪，突然有些讨厌这无穷无尽的雪，血本来就刺眼，尤其落在白雪上，更是不堪。</p>
少年自修行起就没有想过什么天下无敌，对这些谈不上嗤之以鼻，只是不感兴趣，不是不敢想更不是不屑想，只是以前镇上说书人讲大侠武功盖世天下第一，底下人无不羡慕的憧憬着那宝马美女相伴，游侠浪子追随的盛景，只有庄游觉得这样多半一生不得消停，这么大一个帽子谁不趋之若鹜？想到这点，少年就完全没有兴趣了。但庄游走了不少路，路上发生的事情无不在提醒他一件事，有时候，能依靠的，只有一双拳，一柄剑。</p>
背上匣中三尺剑，为天且示不平人，少年很喜欢吕祖的这句诗。庄游自问不是一个多么大胸怀的人，胸怀天下跟他不搭边，只是这眼前三分地他总得看好，摸摸腰间门符，里面躺着很久没有出来的墨八以及归墟，归墟这把剑很神秘，但庄游也不懂怎么研究，只好作罢。</p>
明日最后一轮，庄游没有别的想法，没有什么退出陪拓跋昊这等矫情，说好的案首，就是案首。</p>
更何况，他已经二境大成趋近巅峰，只差最后一丝契机更进一步，儒家和道家两种修行，心境很重要。庄游虽然选了道为主修，但他和许多人一样，其实都是武夫，走的是以力证道的路子，这条路好走也不好走，从古自今以力证道者武力超群，但破虚飞升者，比起三教来，少之又少！</p>
拓跋昊平日里都不在床上休息，现在已经躺了很多天，一开始庄游总要很小心的把蜷缩的拓跋昊安整好，免得动了伤口，而袁元远和韩小果也经常来探看，尤其韩小果，每次都会带不少灵果药草来，一直不吃的拓跋昊不知道被喂了多少进了肚子。</p>
学院里除了先生就是学生，所以都是学生照顾学生，庄游自小就照料母亲，所以一个拓跋不在话下。</p>
夜深，桌上放着黄庭，庄游口中轻轻诵念，周身玄妙难言。</p>
一夜北风梦已深。</p>
终于，久违的武试姗姗来迟，四周看台上已经没有几个先生，连甲乙二科的师兄师姐也没来多少。</p>
因为拓跋昊缺席的缘故，第三轮的十二人少了一个，一个名为徐一孜的白袍少年替补进来，这个少年一进场就盯着庄游，庄游还以为他是观察对手，可过了许久，徐一孜还是这副庄游欠了钱模样，袁元远挤眉弄眼地贴着庄游道：“这小子咋了，你欠他钱不成？”</p>
这一轮是正儿八经的抽签，庄游、王小力、独孤存等十二人依次从先生那去了根木签，定睛一看，正是那古怪的徐一孜，抬头，少年洋洋得意，似乎很满意这样的安排，庄游转过头，看都不看他一眼，他怕自己忍不住走上前问一句“同学你有病吧？”</p>
而袁元远被现实点了名先上场，庄游一看见他的对手就乐了，这不是那个自幼博览群书五岁浩气加身堪称丁子科儒家扛鼎之人的李延书吗？真是冤家路窄啊！</p>
袁元远一见来人，门牙显露，“李兄好啊，吃了吗？”</p>
李延书立正站好，不发一言，三缄其口，沉默是金。</p>
袁元远叨叨叨讲了一大堆，对面鸟都不鸟，他也不在意，从今日阳光明媚讲到伙房早食不错。</p>
看着乌云密布的天幕想到能照镜子的粥能砸石头的馒头，台下人都觉得这厮真的欠抽。</p>
“上次那些为你鼓劲的人呢？”袁元远伸着脑袋看着台下，台下寂静无声。</p>
比试一开始，李延书气息震荡，冲天浩气破体而出，场下人无不为这等磅礴浩气而震撼。</p>
袁元远嘴里念叨，“搞这么大阵势干嘛，又不是请客吃饭。”眼里却没有笑意，盯着前方满是凝重。</p>
李延书手里出现一个墨黑砚台，笔墨纸砚，是许多儒家修士的法器，这些物品承载浩气最为直接且明显。</p>
“将军夜引弓！”小小一方砚台里水墨翻腾，好似大江奔涌，却只溅出一滴黑色墨滴出来，很不起眼。</p>
朔风吹过，墨滴充气般疯涨，一个墨色甲胄腰间马刀背上箭囊威风凛凛雄姿英发的将军在拉弓！</p>
袁元远手握阵盘，上面符文急速转动，排列成一个又一个不知名的组合，在他身前，隐隐约约有着一层水晶般壁垒。墨水将军弓如满月，气机锁定，袁元远感到无法躲避才决定防守。</p>
林暗草惊风，将军弦收箭出！墨色箭矢上泛着玉色光泽，却悄无声息，连空中飞雪都不沾惹一片。</p>
众人视线里只察觉到一条黑线转瞬掠过，无声无息的箭矢射入水晶壁垒中，爆发出惊人的阵势！宛若奔牛相撞，洪水倒灌，小小一只箭矢在空中炸裂出一个波澜壮阔的战场一角。</p>
袁元远看着难以破坏的地面上半丈坑洞，看着不远处淡漠而对的李延书，这就是丁子科儒家扛鼎之人的随手一击吗，难办啊！</p>
“驷驖孔阜，六辔在手。”四条高头大马身披战甲蹄下奔雷冲向袁元远，袁元远一翻阵盘，地面窜出两面深黄土墙，奔马不躲不避，直直撞在土墙上，墙碎，马儿也化作一滩墨迹，干涸不见。</p>
“纷纷暮雪下辕门！”</p>
“北海阴风动地来！”</p>
“横笛休吹塞上声！”</p>
苍凉古笛吹响，似在祭奠斑驳古城下马革裹尸的士卒，皑皑白雪变成连天黑色箭矢，冷冽寒风阴气逼人，边塞的苍茫大地被墨水画卷掀开一角。</p>
“你大爷的，念的什么破诗，狗屁不通！”袁元远破口大骂，把阵盘往天上一抛，一个青色阵图于半空中显现，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分列八方，熠熠闪光。袁元远口吐鲜血，脸色黯淡，可惜他对这阵盘掌握不深，没有时间布置的话只能被动防守，这也是他之前要用言语拖延时间的原因。反观对面李延书，也好不到哪里去，颤抖的右手连砚台都要抓不住了。</p>
庄游看着漫天墨色，不由为袁元远捏了一把汗，连一向浑不在乎的独孤存都面色凝重，其余几人也是在想自己面对这一墨水天地该如何应对。</p>
雪剑铺天盖地，笛声愈发急促高昂，阴风无边无际，无孔不入，青色阵图越来越小……</p>
袁元远催动真气支撑阵图，李延书一身浩气涌入砚台墨水翻涌，这一刻就拼谁更坚持。</p>
场面都模糊起来，看不大清，庄游眯着眼，韩小果也揪着衣角不放手。</p>
等场面一清，众人目瞪口呆。</p>
“让你念诗，肚子墨水多是吧？夜引弓是吧？下辕门是吧？”袁元远用力踹着躺在地上宛若死狗的李延书，恶狠狠地出着气，知道场边先生把他拉开才结束。</p>
袁元远拍拍手下了台，但苍白的脸色以及虚浮的脚步说明了问题。</p>
“以后别在我面前念诗了，我牙酸！”庄游笑着点点头，连韩小果都觉得袁元远真像个流氓！</p>
而场内，已经迫不及待的开始下一场。</p>
——————</p>
“小胖子，你给我放机灵点，要是坏了大爷的事情，老子今晚就让你开荤！”</p>
凶恶的大汉对着灰不溜秋的小胖子低吼着，小胖子哭丧着脸连连点头，捂着屁股深怕被大汉祸害了。</p>
我命好苦啊，金拱门内心无尽的哀叹！</p>
出了家门口没多远，就在热闹的城里被掏了腰包，什么法宝财物全都没了，饿得两眼冒金星的金拱门拖着脚步准备把衣服卖了好歹捞点钱，谁知路过一个巷子门口就被一群乞丐七手八脚拖了进去，等出来，只有一个老乞丐好心扔给小胖子一套破烂衣服，才让小胖子免了裸奔之苦。</p>
金拱门整个人都傻了，说好的纸醉金迷灯红酒绿呢？绿倚楼的花魁还没见过呢，春满楼的新菜品还没吃呢，自己就成了个小乞丐了？</p>
不行不行，?城里太危险，我要回家去。</p>
只会一点真气催动法宝的小胖子在这尘世间，连一个农家子弟都不如，厚着脸皮仗着脸蛋可爱要点东西果腹，金拱门开始了回家之路。</p>
然后半路就被一群土劫了道！准确来说，要不是他可爱脸蛋，绿林好汉们对一个小乞丐完全没有兴趣。</p>
可怜的金拱门为了不被荤素不忌的好汉们当成兔子，当众表演了一套真气御火的仙人手段，其实就是胖手上点了个火球飘来飘去。一众好汉满脑子不只是开庭花，至少听说过修行者，但就这么放了小胖子也不行，万一他报复咋办？最后二当家一拍脑袋，山寨里刚好缺个军师，朝廷有国师，山寨不得有个军师嘛。</p>
小胖子稀里糊涂就成了个狗头军师，过了一段时间大家也看清这胖子就会点火这一招，也都不怕他，好在小胖子鬼主意挺多，也暂时没人动他屁股。</p>
这都什么人啊，成天就想着屁股！这也不怪想屁股的汉子们，寨子里就两个女人，一个是二当家徐二娘，凶悍泼辣，一个就是做饭的老婆子，牙都快掉光了。</p>
也正是徐二娘向大当家说了小胖子才逃过一劫，小胖子很感激她，但也可能时二当家风姿绰约，小胖子没想到山寨里还有这等美妇人的缘故。</p>
至于大当家，据说是二当家的男人，只是金拱门从来没见过，大家也不说，寨子里偶尔来些人收税，金拱门远远看见这些人身上有真气波动，都是修行者，这些人都是二当家接待。</p>
好几次金拱门看见这些人看见徐二娘姿色时的脸色，很龌龊。至于他们在二当家房里做了什么，寨子里没有人说过。</p>
金拱门跟大家混熟了之后，才知道这些人成天说屁股都是开玩笑的，不当真，小胖子也是个混不吝的家伙，没心没肺的，竟然觉得当个山贼也挺好玩。</p>
他也经常跟二当家聊几句，甚至还调戏起二当家，每当这时徐二娘都会骂道：“臭小子鸟毛都没长齐，老娘跟你磨豆腐不成？”金拱门也只能败退，留下一群汉子哈哈大笑，尤其是赵大胆，比金拱门大几岁，金拱门跟他总不对付，这小子傻里傻气，总是嬉笑金拱门长得像个富家子弟，瞅那身肥肉就知道了，为此金拱门跟他打了几架，全输了。</p>
寨子里几十号人，每次劫道都选一些看上去弱些的车队，也不做杀人劫货的事，二当家甚至连货都不全拿走，金拱门听过二娘说过，“都是苦命人啊！”从小锦衣玉食的金拱门，渐渐有些明白了一些事情。</p>
寨子的生活平静，虽然有些贫苦，但好歹没死人，大家也都过得不错，只是每过一段时间前来收税的人，才是真的遭罪。</p>
金拱门从一开始最爱拿自己屁股开玩笑的李叔嘴里才知道，这片地方有个小宗门山阳宗，专门收各个山寨的税，这样官府才不会兴动兵马来剿匪，说白了就是保护费。</p>
只是每次看见二娘把这些人迎进房里时的僵硬笑容，金拱门突然痛恨自己为何从小不好好修炼。</p>
在山中呆了数月，金拱门竟然没有瘦下来，这点被大家嘲笑了很久，小胖子也不在意，还颇为得意，有时候夜里围着篝火难得的吃上一回肉，金拱门想着等回到家族，一定要让大家吃一顿顶好的，到时候让一只嘲笑自己的赵大胆把胆子都吓破！</p>
直到有一天，徐二娘在接待宗门来人时，疯了一样衣衫不整地冲了出来，里面走出一个半张脸都是血骂骂咧咧的男人，</p>
“臭婊子真不识抬举，跟着长老多好，吃香的喝辣的，省得你守寡！”</p>
徐二娘半裸着呆立，心若死灰，直到金拱门放下手里担子冲过来把她衣服往上拉，二娘才对激动的小胖子道一句：“大当家不回来了。”</p>
金拱门早就听说大当家进了那个小宗门修炼去了，为此徐二娘才对那些人虚与委蛇，为的就是让自己男人好过些。</p>
直到有天一直在宗门里坐着杂事梦想着仙师传下长生法门的男人听到人说到自己婆娘，</p>
“徐二娘够风骚啊！”</p>
“废话，早让你试试你不去，现在知道滋味了吧？”</p>
“我哪想到一个土匪婆娘这么骚呢？”</p>
男人疯了，冲进来就要拼命，然而在修行者面前，哪怕不入流的修行者，也不是个普通人能对付的。</p>
徐二娘泪眼婆娑的看着金拱门，笑道：“这个傻子总说要修成个大道，到时候就不用做土匪了，一起做个神仙眷侣，唉，总劝他等以后攒些钱就金盆洗手不干土匪了，做个农家多好啊！”</p>
金拱门哪怕被抢了财宝抢了衣服沦落山寨也没有愤怒的脸上，在抽搐，那种狂怒在金拱门十多年的岁月里，从未有过，像是火焰从喉咙窜出来，胸口干枯闷堵，脑子不停发烫，血液全都冒上头顶。</p>
金拱门冲了过去，在山寨众人的惊呼中倒飞而出，然后爬起来又冲了过去，一次又一次。</p>
山寨的人还在观望，大家都是苦命人，被大当家聚在一起落了草，全赖两个当家大家才坚持到现在，但现在，哪怕是李叔也躲闪着眼光不敢上前。</p>
只有赵大胆扔下水桶冲了过来，抱着那人大腿死死不放手。</p>
两个人头破血流，旁边人只有旁观，徐二娘泪流满面喃喃自语，小小的山寨，三种世态。</p>
“兔崽子，道爷一定扒了你们的皮！”</p>
此人也就是宗门的一个外门管事，勉强一境，托了关系送了礼才领了个好差事，只见他嘴里念念有词，口中吞吸，竟喷出个大火球，比金拱门的要大得多。</p>
金拱门衣衫被烧着，在地里打起滚，赵大胆狠狠的咬了面前的大腿一口，外门管事嗷嗷直叫，嘴里骂骂咧咧。</p>
金拱门扑灭火，见二人纠缠，深吸一口气，双手一送，用尽所有真气射出一个小火球，正对那管事脸上，赵大胆身上刚好有送去做菜的豆油，往管事脸上一浇，不一会，管事就在熊熊烈火里不在挣扎动弹。</p>
赵大胆把金拱门扶了起来，相视一笑，谁知周围人竟然吵嚷起来，原来是这管事死了，宗门那边怎么办？要知道，平日里不交税的大寨都被一把火烧光，现在杀死人怎么办？</p>
金拱门冷眼看着这群人，扭过头看向徐二娘，走过去，脱下衣服盖在二娘身上。</p>
“我去山阳宗！”周围人安静下来，看着金拱门的眼神，都低下头来。</p>
“我也去！”赵大胆激动的拉着金拱门，金拱门厉声道：“你去送死吗？我好歹也是修行者，没事的。”</p>
看着已经没了神的二娘和难受的赵大胆，金拱门叹了口气，今天是他这一生来叹气最多的一天。</p>
一个人走在路上，金拱门先前的热血冷了些，自己这点本事，去了山阳宗也是送死啊！想着回家搬救兵，可是那么远，等回去了二娘他们都死透了。天下到处都是金家的商铺，可吃喝玩乐的金拱门从来没关心过这些，想到这，又是一声叹气。</p>
到了山阳宗，老远就能看到山下那个巨石上的三个大字，还没走近，已经来了几个人瞪着眼睛。</p>
“干什么的？”</p>
“我是徐家寨的，来找林长老的。”</p>
几个人打量了金拱门几眼，“你在这等着，我去通报一下。”</p>
过了不多时，一个人出来，招了招手，金拱门一脸乖巧的进来，跟他上了山。</p>
到了一个石窟前，来人站在门口禀报，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p>
金拱门进去，是一个颇为豪华的洞府，一个老头正在把玩玉器，正是赵长老。</p>
而此人，就是想收了二娘的家伙，也是他答应大当家收他为徒的，只是到了现在，一切已物是人非。</p>
“你见我干什么？管事呢？”</p>
金拱门看着赵长老，道：“我叫金拱门，衡水金家的人，你应该听说过。”</p>
赵长老手里的玉器差点掉下来，瞪大眼睛看着小胖子，眼里惊疑不定。</p>
金拱门兀自说着自己的来龙去脉，却没有看到赵长老眼里的变化。</p>
“呔，臭小子，竟然敢冒充金家人，当我是傻子不成！”</p>
金拱门被一脚踹翻，还未来得及说话，就看到赵长老眼里的杀意，后知后觉的他终于明白，不管自己说什么是什么，对方都要杀了自己！</p>
而自己竟然蠢到跑到这里送死，金拱门苦笑，看着一步步走来的赵长老，心里想的却是二娘的笑容，赵大胆的嘲讽嘴脸，以前少吃点就好了。</p>
不过一切没有变化，只有赵长老死不瞑目的样子。</p>
“阿大，你们都在？”</p>
看着面前熟悉的八位护卫，金拱门没有笑容，只有愤怒，“你们一直在是吧？你们就这样看着是吧？”</p>
阿大挨着臭骂，道：“老祖宗吩咐的。”</p>
金拱门没了言语，冷眼道：“那现在呢？”</p>
“我们是少爷的护卫！”</p>
金拱门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道：“把这个山阳宗的掌门还有什么长老弟子全都给我抓来！”</p>
八位护卫散去，金拱门一屁股坐在凳上，恍惚间，看到了洞府内有个玉簪，这是徐二娘最喜欢的玉簪，是大当家送给她的，这是有次实在拿不出东西抵税，二当家只好把头上簪子递了出去，金拱门在旁边看到了二当家眼底的泛红。</p>
伸手拿过玉簪，金拱门久久不语，直到阿八走了进来，“少爷，好了。”</p>
走到外面，黑压压的一片人，看着所谓的掌门弟子，以及一群妇孺老少，金拱门突然觉得很疲倦，从心底的累。</p>
他只是说一句：“阿大你来处理吧，你知道怎么做的。”</p>
金拱门沿着上山路走了下去，不管身后的血雨腥风哀嚎哭喊。</p>
许久，到了寨子，隔老远就看见赵大胆奔了过来，“胖子你没事吧？”</p>
金拱门笑着对他摇摇头，径直走进寨子，推开了二当家的房门，里面，二娘看着一套衣衫在发呆，是大当家的。</p>
察觉到有人进来，徐二娘转头，看到是金拱门，眼里微微亮起，“你没事？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p>
苦命的山贼连最大的痛苦都能咬碎了吞进肚子了，任凭五脏六腑搅动，也坚持着。</p>
徐二娘拉着金拱门问着，沙哑的嗓子满是关心，“傻小子你怎么敢去啊，万一你出事了你父母怎么办？唉！”</p>
金拱门一言不发，走到二娘身后，挽起她披散的头发，像以前他给家里侍女姐姐做过很多次一样，绾正青丝，取出玉簪插了进去，而二娘已经痴了。</p>
“没事了，二娘，没事了。”</p>
徐二娘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破旧铜镜里的她宛若十年前被他绾起长发送上玉簪的模样。</p>
数日后，震惊一时的金家少爷逃婚一事告一段落，所有人奇怪的是，金家少爷一个人出去，三个人回来。</p>
一个少年，一个戴着发簪的妇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