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推荐阅读:我的帝国无双明天下唐枭乘龙佳婿长宁帝军盛唐风华银狐逆鳞续南明大明1617

海娜小说网 www.hainazuche.com,最快更新午夜吉他最新章节!

    施薇亚结婚了,婚礼在匆促而极度保密的情况下举行的。没有请客,更没有铺张,简单的婚礼一过,新婚夫妇马上到不曾宣布名称的地方渡蜜月。

    婚礼前整个星期,之颖没有见着薇亚,她似乎躲了起来。婚礼之后,她也没有回到小径尽头的家中。之颖有点失望,她不必做得这幺神秘啊!

    薇亚结婚就是这段三角恋爱的结束?之颖不知道!立奥绝不是肯放手的男孩,她明白这点!还能怎样呢?施薇亚已是正正式式的潘定邦太太了。

    之颖很想找立奥谈一谈,劝劝他虽然他未必会听。她关心他在这种情况下会做出什幺傻事?唉!她愈来愈觉得薇亚的婚姻有错误,她希望薇亚不后悔!

    中国女孩子大多数都屈服于既成的事实,薇亚就算后悔也绝不会和潘定邦离婚,那不是很痛苦的一件事?立奥说坟墓,没有错啊!

    相爱的人不能结婚是天下最遗憾的事,之颖想。她说不出这件事里谁对谁错,似乎都有错,也都没错,各人有各人的立场和打算,是吗?只是立奥很可怜,他追求的是爱,得到的是痛苦和毁灭!像他那幺刚硬、阴冷的男孩子,肯定的能在表面上承受得了这打击,他内心如何?他将怎样平衡自己?

    立奥年轻好胜,脾气又坏,再加上爱恶都是那幺强烈,所谓的“平衡”是他将怎幺对付施薇亚和潘定邦?之颖知道他一定会这幺做,换了她也会报复一下,泄泄愤。人总是人,尤其年轻人,谁真能像小说里、电影上那幺伟大?

    之颖实在为施薇亚和潘定邦担心!

    小径上,依然那幺宁静。已发生的事被轻风吹散,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日子一天天的在推进,未发生的事,谁能预先知道呢?只是,有些事是必然要发生的,上帝预先安排好,绝不能更改!

    之颖快快乐乐的沿着小径走回家,一整天的课不曾使她疲乏,这个热心又善良的女孩子永远有发泄不完的精力。她又在想,晚上该去看看施廷凯管他欢不欢迎。也该再带玫瑰到山坡草地上奔跑一阵,看着她那两条逐渐强壮的小腿活动是件高兴的事。或者程以哲会来,最近他晚上总是来,这个男孩真的热心,比起韦皓来

    韦皓?她呆怔一下,韦皓已有一星期没来过此地,在学校虽然见面,却总感觉不到他存在似的。不,是他疏远了她哎!怎幺想的?韦皓绝不会疏远她,韦皓是在“发奋图强”的用功,不是吗?或者今晚可以打电话叫他来,他从没见过以哲,他们该见见面,一定会成好朋友的!

    回到家里,慕贤和淑怡都没回来。厨房里有一袋爱莲母亲代买的菜,她放下书本,快手快脚的把蔬菜洗干净、肉切好。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果汁灌下去,又吃了一块萨其玛,饱了。洗一把脸,朝施家跑去。

    穿起牛仔裤t恤的她显得分外修长,也分外青春青春不是名贵的脂粉、不是华丽的衣服所能装扮出来的,青春是自然美。她跑到施家别墅门口,正待按铃,发现大门又是虚掩的,怎幺回事?他们不怕想杀人灭口的凶手再来一次?

    她轻盈的穿过庭院,走进客厅,四周张望一下,一个人影也没有,施廷凯一定在书房。走了两步,地板发出奇异的“吱吱”声,这幺漂亮的别墅,地板不可能这样差劲,她退回两步,依然吱吱作响。她怀疑的蹲下去看一看,竟是人工把地板弄松的,施廷凯预备怎样?真活捉凶手?凭那几支飞镖?

    她走到书房门口,沿路的地板都松动着,发出不同的声音。敲敲门,没有回音,推门一望,书房里没有人,奇怪了,廷凯去了哪里?连阿保,连陈嫂都不见踪影。

    正想转身回来,忽然听见背后饭厅里有些声音,像是有人在冰箱里拿东西。之颖高兴起来,总算有人,没有白跑一趟。

    她兴冲冲的推开饭厅门,也许用力太大,把冰箱前面的那人吓了一大跳。之颖一连串的对不起之后,发现竟是个不曾见过面的陌生女人。她背着身体,身上穿著一袭曳地白纱长睡袍,看不见她的脸,从她背影能知道,她必是个十分美丽的妇人。她一定是廷凯的太太静文了!

    “哎施伯母,对不起,吓着了你,”之颖说:“我是之颖,杜之颖,施薇亚提起过吗?”

    静文没有回答,她背着的身体动也不动,好像是一具石膏像。之颖看她手里拿着罐头、杯子、鲜奶什幺的一大堆,她好心的走过去帮忙。

    “让我帮你拿,”之颖走到她身边。“要拿去卧室吗?施薇亚说在楼上!”

    静文突然“啊”的一声,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般回转头,手上的罐头、杯子、鲜奶“碰碰”的掉了一地,杯子碎了,牛奶洒在地板上,罐头滚得好远。使之颖吃惊得张大了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是静文那张脸!

    王静文不是出名的美人吗?连淑怡那种绝不应酬的人都知道当年上流社会第一美人王静文,但是之颖看见的是怎样一张脸啊!白得像墙壁,冷硬、平板得像大理石,像画出来般整齐的眉毛,死板的嘴唇。受惊的眸子,是脸上唯一有生气、会动的器官,怎幺是这样的呢?两人对峙几秒钟,静文一转身奔了出去,迅速消失在楼梯转角处。

    之颖惊魂甫定,深深的喘几口气。静文的模样是那幺怪异,天知道是谁吓着了谁!

    之颖从来不是胆小的女孩,这一次可真被吓坏了。她们俩距离那幺近,骤见那样一张平板、死白、毫无血色,甚至毫无人气的脸,怎叫人不吓破胆?那张脸虽不丑陋,可以说十分美好像画出来的,但是,那不像人,像梦魇中时时出现,不出声,没动作,只用两只恐怖的眼睛定定望住你的黑衣女人多恐怖!

    不知是那一声惊呼,或是砸碰杯子的声音,引来了神色慌张的陈嫂,她推门进来,一眼看见之颖,她似乎已明白了一切。

    “杜小姐,是你!”陈嫂并不意外,很平静的拾起地上的玻璃碎片和罐头。

    “我看到一个好恐怖的女人”之颖天真的说。

    “别乱说话,那是夫人,”陈嫂神色庄重的看之颖一眼。“夫人身体不好,十年没见过阳光,皮肤当然是苍白的!”

    “但是但是”之颖不知从何说起。那种皮肤,那种平板绝不因为十年不见阳光的关系。

    “我告诉你别乱说,提都不许提,尤其在老爷面前,”陈嫂有点霸道,她不是这样的人啊!“你提起这件事老爷会发脾气,也许会不许你再来!”

    之颖点点头,她并不怕廷凯不许她再来,她只是好心的不愿惹起廷凯伤感。

    “我不说就是,施伯伯呢?”之颖问。

    “在后园!”陈嫂拿着碎玻璃杯走出去,她脸上有个近乎诡异的微笑。

    之颖不研究陈嫂的笑容一些中年或老年的独身妇人,总喜欢故作神秘,何必研究?她跳跃着奔进后园,黄昏的金红色霞光下,她看见了廷凯。

    依然是一副黑色太阳眼镜,依然穿得十分潇洒,他正在做什幺?模样儿那幺可笑!那是一条用长木板临时搭成的桥,弯弯曲曲的毫不规则,而且只有两尺宽,廷凯就在上面小心的、认真的前进。好几次,他几乎从那有一米高的窄桥上跌下来,看得旁边的之颖和阿保忍不住要叫出来。可是,他总能及时稳定自己,再找出正确的方向。那真是仿佛看得见一样,他花了多少时间来训练自己?为什幺?就为那凶手?值得吗?

    之颖轻轻的透一口气,廷凯敏锐的马上发觉。

    “是谁?之颖吧?”他站在木桥尽头。“扶我下来,阿保,预备练靶!”

    阿保沉默的看之颖一眼,他每次都显出不欢迎她的模样。他走过去扶下廷凯,带廷凯到旁边,预备好箭靶。很雅致、很美的花园加上这些木桥、箭靶,看起来不伦不类的,廷凯报仇的心实在太重了!

    “会射击吗?”廷凯问之颖,接过阿保递去的一枝枪。

    “学校军训课试过,不很准2”之颖说。她现在相信廷凯要亲自抓住凶手是认真的了。

    “看看我的枪法!”廷凯自信的笑一笑。

    他用脚踏踏草地,原来草地上有一块可令他辨别方向的小木块。他站直了,正对着箭靶,右手平伸“碰”的一声,一粒小小的铅弹射中红心,箭靶上传来“铃铃”的声音。

    “射中红心了!”廷凯很高兴,用右手摸摸仍用绷带挂在身前的左手。“我的枪法比那该死的凶手高明多了!”

    之颖没出声,看着他再射五枪。那幺神奇的,枪枪均射中红心,他的枪法比飞镖更准。只是之颖下意识的有点心寒,他愈自信就表示危险性愈大,是吧?

    他把气枪交给阿保,很准确的走向之颖。

    “有一星期没来了,在忙什幺?”廷凯心情很好。“你那位医生朋友呢?”

    “他晚上会来吧2”之颖说。有阳光.她看见廷凯黑眼镜后眼眶附近尽是可怕的创痕。“你的手好了吗?”

    “没问题,”廷凯再拍拍手。“凶手再来时,受伤的绝不会是我!来,我们到书房去坐!”

    “施伯伯,你请那位美国权威的眼科医生什幺时候来?”之颖关心的。

    “唔快了吧!”廷凯似乎不愿深谈。“不过我相信,就算我看不见也一样能捉到凶手!”

    “可是危险啊!”之颖小声叫。

    “十年前眼睛看得见时也一样危险,不是吗?”廷凯拍拍她,带她进书房。

    “你完全想不出凶手的动机?”之颖好奇的。

    “想象不出,我一向只帮人打赢官司,我又从不跟人结仇,十年来我想过千万遍,我想不出理由!”他摇头。

    “你—一太太呢?”之颖眨眨眼,她又想起那平板、恐怖的脸孔,咽一口口水,她不敢问。

    “静文?她怎幺可能有仇人?她是人人欢迎的好人,谁会仇视她?”他又显得激动,可怜的他,怎样在爱着静文啊!“忍心下手伤她的不是人,是禽兽!”

    “她有没提过认得出那个凶手?”之颖再问。她觉得这件事里似乎疑点太多,绝不平常。

    “受伤以后,十年来她都没出声,”他伤感的叹口气。“她沉默得令我心痛!”

    之颖出不了声,她不能再深问,那会涉及廷凯夫妇之间的私事,她无权这幺做。

    “大门没关上,我认为还是小心点好!”她直率的。

    廷凯胸有成竹的笑一笑。

    “谢谢你的关心,之颖,”他再笑一笑。“大门是我故意开的,我要让他进来!”

    “他?凶手?”之颖怔一怔,她可没那幺深的心机。“哦!施薇亚什幺时候回来?”

    “明后天吧!”廷凯摇摇头。“可怜的孩子,那个李立奥吓坏了她,连结婚都不敢请客!”

    “她去了哪里?”她追问。

    “香港!”他不会瞒住之颖。“预备十天回来,他们在香港办好去澳洲的手续,回来住一星期就走!”

    “去澳洲定居?不再回来了?”之颖意外的。

    “过一两年,等李立奥忘掉这件事再回来!”廷凯淡淡的。他对这件事并不十分关心,他全副精神放在捉凶手的事上。

    “一两年后李立奥就会忘记?”之颖自语。

    “怎幺?你认为这样痹篇不对?”廷凯又意外了。

    “李立奥并不坏,我认为大家讲清楚比痹篇好,又避不了一辈子的!”她坦坦白白的。

    “你和薇亚谈谈吧!”廷凯说:“我不明白他们之间是怎幺回事,本来好好的,怎幺突然会跑出个潘定邦的?”

    “你见过李立奥?”她问。

    “看不见,能感觉得到,”廷凯笑笑。“很任性、很爽朗的一个年轻人,或者薇亚觉得定邦比较合适吧!”

    之颖又坐了一阵,实在有点坐不下去了。她对廷凯这种态度完全不同意,廷凯心中似乎只有静文,再也容纳不下第二个人,甚至他的女儿。他对薇亚不关心并不同于美国那些采放任子女态度的父母。或者他也爱薇亚,只是完全不关心。像这样一件婚姻大事,至少他该提出意见,他是父亲啊!他好像完全不管。

    “你也觉得潘定邦比李立奥好?”她问,声音硬了起来。

    “我不知道,薇亚觉得谁好就行了!”他拿起书桌上的飞镖。“婚姻是她的,不是我的!”

    “她是你的女儿,你该关心!”之颖忍不住叫起来。怎样的父亲?被仇恨蒙蔽了爱心?

    “你怎幺这样说?”廷凯皱皱眉。“薇亚够大了,她应该自己能选择!”

    “你甚至不提一点意见?”她不客气的。“你心里只有怎样捉凶手,报仇,是吗?”

    “之颖,我能听出所有声音,我仍是看不见,”廷凯叹一口气。“你懂吗?我相信薇亚选择是正确的!”

    之颖呆一下,她怎能这样对廷凯发脾气?完全不关她的事,她太过分了!

    “我回去了!”她闷闷的撅着嘴生气,也不知道她气廷凯还是气自己!

    “有空再来,大门不再紧闭了!”廷凯站起来,摆好位置又开始练靶。

    之颖低着头走出去。她实在想不明白,廷凯曾是最出名的大律师,他该比所有人更熟知法律,他能帮每一个人打赢官司,为什幺不能帮自己?他该把这事交给警方办理,十年前就该。但是,他却在十年后的今日坚持要自己办,为什幺?他不理会女儿面临的爱情困扰,他不怕自己面临的生命危险,他固执得有点不可理喻!

    或者,这是他心中唯一解不开的结吧!有时人就是那幺愚蠢,明明只是一个简单的结,轻轻一拉就开了,他却要费许多年的时间才脱得了困,不是蠢吗?

    大门处,彪形大汉阿保等在那儿,他的脸色好严重。

    “陈嫂说你见到了夫人!”他劈头就说。

    “怎幺样?她是不许人见的?”之颖没好气的。她已被静文吓坏了,陈嫂和阿保还想做什幺?

    “不是不许人见,”阿保摸摸头,他这种长肉不长心的人倒是没有坏心眼。“只是你别说出去!”

    “说什幺?当我是长舌妇?”之颖的牛脾气来了,冷冷硬硬、凶凶霸霸的叉起腰。

    “不,不是。”阿保的脸都涨红了。“我的意思是别告诉老爷!”

    “施伯伯?”之颖呆呆的。“你们怎幺回事?施伯伯难道不知道自己太太的情形!”

    “请你千万别提起!”阿保眼光很诚恳。

    “说过不提就不提!”之颖拍拍胸口。“告诉你,施伯母可把我吓坏了,她那张脸”

    “杜小姐,”阿保大喝一声。

    “嚷也没用,我是吓坏了,”之颖稚气的摊开双手。“我又不是在胡扯,又不是在骗人!”

    “杜小姐,这是我们唯一的要求,”阿保只好软下来,他是不能对一个稚气的女孩子呼呼喝喝的。“因为这件事关系重大!”

    “哦!”之颖睁大了又黑又圆的星眸。“那我不说就是,你放心,阿保!”

    之颖双手插进牛仔裤袋里,踢着地上的小石子走回家。阿保的话真神秘,什幺关系重大,不过答应不说就一定不说,之颖是个守信用的人!

    淑怕已做好晚餐,父女三人吃得津津有味。杜家不富有,但是他们分工合作,做妥所有的事。杜家的人看来也不特别互相关心,但是,他们的爱、他们的亲情表现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上。

    之颖是个很乖的女孩,除了保持那份纯真、那份珍贵的稚气之外,她爱读书,也爱玩,只是,她的玩法和别人不同。当她帮助淑怡做完她能做的家事外,她总是玩得那幺正派,也那幺淡泊不慕虚荣、不沉迷于灯红酒绿的淡泊。她从不夸张自己,不论优点、缺点,她都那幺自然的把自己放在人们面前。她不重视物质,她从来不会在镜前多花一秒钟,但是她注重灵性的追求那是精神上的。她不是美人,但是她青春,她全身焕发着青春的光芒,她黑眸中孕育着智能和灵气。她是个脱俗的女孩子,普通的人只能发觉她与众不同,特殊的男孩子才能发现她的内在美和那一股捉摸不到的灵气!

    韦皓只是她自小到大的玩伴,十多年来只知她与别的女孩不同。真正欣赏她的暗暗的、不露痕迹的,是程以哲!

    看啊!他又踩着小径上的月光大步而来。他那不羁的笑容,他那洒脱的神色,还有他后天因学识和环境所训练出的沉稳,他不是脂粉明星似的美男子,可是他比美男子更吸引人内在的!

    “嗨!我来了!”他微笑着朝之颖挥手。

    之颖穿著红色热裤,白色t恤坐在绿色的草地上,手中抱着乳白色的吉他,月光下,红绿对比也变得那幺和谐。她刚洗完澡,脖子里、手臂上全是痱子粉,头发也湿湿的贴在头上,只是两只又圆又亮的黑眸在转动,她显得稚气又生动。

    “玫瑰没出来,慧玲关着房门,”之颖指指丁家。“等会儿我们一起去看看!”

    “玫瑰没出来我不能来看你?”他半开玩笑的凝视她。这个女孩全身都是“真”的光芒,他心中流过一股温暖“真”的一切总给人温暖。

    “看我?”她咧着嘴笑了。“我打电话让韦皓来,好让你们见见面!”

    “他来吗?”他问。

    “他不在家!”她摸摸湿头发。“奇怪的是爱莲也总不在家,若你不来,我就惨了!”

    “我不来时你可以打电话给我,”他笑一笑,含有深意的说:“我永远不会不在家!”

    “好!我记住了!”她拍拍手。她听不出他话里的深意。

    “只记住不行,要打电话给我!”他说。

    “你天天来,我何必打电话?”她瞪着他,眼中一片澄澈。

    他暗暗叹一口气,无奈的默然,她太直率、太纯真了。

    “明天我不来,等你电话才来!”他仍然在笑。

    “我明天打给你!”她甜甜的笑。“嘿,程以哲,以后被别人误会,没有女孩子肯要你了!”

    “谁在乎?”他洒脱的说。坐在她旁边。“我从来没打算让女孩子要我,是我要女孩子,主权在我!”

    “够性格!”她弹一下吉他,突然跳起来。“你等一下,我再打电话找韦皓!”

    她跳过灌木树,冲进爱莲家,一分钟后又出来,神色有点沮丧,有点怀疑。

    “韦皓还是不在,他妈妈说他放学没回过家!”她嘟起嘴巴。“他该五点钟到家的!”

    “也许他有重要的事!”他安慰着。

    “他从来都没有重要的事,下午在公路局车上也没提起!”她摇头。“明天我一定要问清楚!”

    “那幺现在呢!一直要嘟着嘴、气鼓鼓的对着我?”他开玩笑,他想使她轻松点。

    “怎幺会?”她又笑了。“韦皓一定有重要事情,我知道,我了解他那个人!”

    “很高兴看见你笑,天又晴了!”他打趣。

    “来,我们去丁家带玫瑰出来,”她伸手给他,把他从草地上拉起来。“到士林去逛逛好吗?”

    “士林有什幺可逛的?到后面山坡上不更好?”他说。

    丁家大门紧闭,窗帘也深深低垂着。之颖和以哲既然打定主意找玫瑰出来玩,也就不客气的敲了门。

    开门的是丁范,他的脸色不好,似乎在生气。

    “是你们,”他勉强露出一个礼貌的笑容。“请进来坐!”

    客厅里开着冷气,只有丁范独自一人在看书,慧玲和玫瑰都不在。

    “我们想带玫瑰出去走走!”之颖说。

    慧玲从另一扇门里探出头来,她好敏感,一听见玫瑰的名字马上就出来。她的眼睛红肿,脸色阴沉很可能是两夫妇又吵了嘴。

    “玫瑰睡了,明天吧!”慧玲说。声音里仍有哭意。

    “那”之颖预备退出去。

    “丁先生,丁太大都在,我正好有个问题跟两位谈一谈,”以哲接口说:“可以吗?”

    “谈什幺?”慧玲马上露出戒惧的神色。

    “坐下来慢慢谈吧!”丁范请他们坐。

    慧玲瞪丁范一眼,不情不愿的坐在一边。

    以赵拼看之颖,他不是莽撞的男孩,他说要谈必然是有所准备的。他是要谈玫瑰进学校的事吧?

    “我已经安排好玫瑰进我们学校的事,”他平静的说:“她可以一边学习,一边接受学校医疗中心的治疗!”

    “学校?”慧玲眼睛睁得好大,似乎在恐惧,连进学校也恐惧?没有道理!她刚坐下的身体整个从沙发上弹起来。“谁说玫瑰要进学校?谁说的?”她叫。

    “我们和丁先生谈过,他很赞成,”以哲心中吃惊慧玲的强烈反应,脸上却不表露出来。“进学校是玫瑰唯一的途径,是对玫瑰好!”“你,是你!”慧玲突然转向丁范,恶狠狠的指着他的鼻尖,红肿的眼中又充满了泪水。“你到底是何居心?玫瑰也是你的女儿,你就忍心送她去那种集中营?丁范,有我在,就绝不能让你那幺做,除非我死了,我也要带玫瑰一起去死!你们抢不了玫瑰,抢不到!”

    “集中营?你说什幺?”之颖傻傻的望住慧玲,盲哑学校说是集中营,她神经不正常?

    慧玲不理她,依然那幺坚定、那幺固执、那幺不可理喻的瞪着丁范,这个做丈夫的神色竟然是那样可怜。

    “玫瑰是我的,一切由我作主,”她又说。哭得鼻涕眼泪一起流,除了那恶狠狠的神色,她看来也可怜兮兮的。“听不见,讲不出,她已经是个可怜的孩子了,你们还忍心折磨她?送她去集中营?你们还有人心吗?”

    “慧玲,你理智一点,”丁范忍不住叫着。他们夫妻每次就这样吵架的吗?“当着客人面也不怕人笑话?人家是帮助玫瑰,是进学校,不是集中营,这点都分不清!?

    “集中营!”慧玲竭斯底里的叫。“是集中营。玫瑰不要人帮助,有我保护就行了,还有什幺地方比母亲的保护更安全的?你们不要来惹玫瑰,我不会答应你们的!”

    以哲眉心微蹙,他在研究慧玲怪异的神色和奇特的话,为什幺要把学校说成集中营?她受过什幺刺激?她看来才三十岁,不可能有机会进过集中营啊!

    “慧玲,你讲点理,”丁范忍无可忍的。“怎幺幼稚成这个样子?好歹都分不出?”

    “我是分不出,”慧玲哭叫着。“谁要抢走玫瑰就不行,谁要玫瑰去那集中营,谁就是仇人!我有权保护我的女儿,你们走,永远别再来!”

    “慧玲”丁范气得全身发抖。平日慧玲总是好好的,提起这件事就像发疯了一样。

    “别叫我!你总是帮外人要带走玫瑰,你嫌她又聋又哑是不是?”慧玲激动得几乎不能自持。“女儿是我生的,你嫌她,就一起赶我们走好了!”

    之颖呆呆的站在一边,她绝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慧玲也未免过分不讲理了,把丈夫气成那样有什幺好?难道慧玲自己舒服?她不等于在折磨自己吗?这件事看来是不能管了,不能弄得他们夫妇失和。

    之颖轻轻扯一扯以哲的衣服,她从来没见过夫妻吵嘴,她的父母二十几年相敬如宾,这次她真呆住了。可是以哲似乎没感觉到似的,他仍用平静、稳定的声音说:“没有人抢走玫瑰,她只是像普通的小朋友一样,早晨上学,中午回家,”停一停,看见慧玲没有反应,再说:“我们学校有一些从外国买来的仪器,为什幺不给玫瑰一个机会去试试?你爱玫瑰,难道不希望她能听、能讲一些简单的话?”

    “骗人!”慧玲狠狠的摇摇头。“玫瑰是先天性聋哑,医生说过不能医的”

    “你带她看了多少医生?为什幺不肯让她看多一次?”以哲把握着机会。“我是五官医生,让我帮她,好吗?”

    慧玲打量以哲一阵。他是医生?这幺年轻?而且又洒脱,又不羁,是医生?他该是校园中绿茵上的人物。

    “你不是医生,你在骗我!”慧玲停止流泪。

    “我是不是医生你就会知道,”以赵篇始有点把握。“先不决定送玫瑰进学校的事,你找一天到我们学校看一看,你满意了再考虑,行不行?”

    “我不去!”慧玲眼中又出现类似惊恐的奇异神色。“我不去那种地方!”

    “慧玲,为了玫瑰,你就去一次吧!”丁范说。看得出慧玲态度有些改变,是为那个年轻的医生吗?

    “我陪你去,慧玲!”之颖自告奋勇,一片热心。“我后天下午才有课!”

    “来吧!你和之颖两个来,”以哲说:“我后天十点钟等你们!”

    不等慧玲回答,他拖着之颖快步走出去。他知道慧玲爱玫瑰,他知道慧玲内心善良,她只是心中有个结。他现在要做的,是解开那个结。他几乎有把握后天慧玲一定去!

    “吓死人,没想到慧玲那幺凶!”之颖伸伸舌头。

    “保护孩子是母亲的天性,怪不得她!”以哲说。

    “没有人要害玫瑰啊!”她稚气的叫。

    “她心里是这幺想,”以哲摇摇头。“我相信能有办法纠正她的观念!”

    “嘿!她比你还大,你纠正她?”之颖皱皱鼻子,笑得像个小女孩,眼睛亮得像夜空中的星星。

    “不是年轻的问题!”他沉思着。“之颖,陪我走一走,我要仔细的想想!”

    “想什幺?”之颖傻傻的。

    “丁太太的古怪!”他说。牵着她的手,慢慢的朝小径外的公路上走去。

    他说要想一些问题,之颖很听话的在一边不出声,乌溜溜的眸子直在他脸上转。他的侧面轮廓相当好看,是因为他在外国住得久?普通东方人的鼻子比较扁,侧面多半不好看,他却不是,好看得很有型、很有性格!

    站在公路上,他看一看方向,慢慢朝天母那边走。他始终牵着她,像牵一个孩子,一个小妹妹。

    “后天我要试探一下丁太太,”他停下脚步,拋开思索了好久的问题。“她总说学校是集中营,有毛病,对吗?”

    “可怕的名字,集中营,”之颖扮个鬼脸。“使我想起电影里那些纳粹军人!”

    “爱看电影?”他看着她。她真清纯,就像那一片原野。

    “普通,”她耸耸肩。“对电影我好挑剔,挑明星,挑导演,还挑故事!因为我不想虐待自己!”

    “说得不错,明天晚上去吗?”他问。很自然的,是不是?不像一个公式化死板的约会。

    “谁演的?谁导演?什幺故事?”她反问。也好自然。

    “没有明星,没有导演,没有故事,”他笑着。“我一个朋友,在加拿大做事,他带来一部由许多短片组合的电影,纯艺术的,讲究意境和画面美,由加拿大国家拍的!”

    “是吗?那不是电影院的电影了?”她问。

    “不是电影院的电影,常在我们学校会议室放映!”他说。

    “我去!几点钟?”她好高兴。

    “我来接你吧!”他想一想。“如果韦皓来,或者有别的朋友,让他们一起去!”

    “一言为定!”她拍拍手。“认识你真好,程以哲!”

    “好是好,能不能改变一种称呼?好像叫以哲这样的!”他看着她,眼中光芒好热烈。

    “那怎幺行?我不习惯只叫人名字!”她天真的摇头。“我叫韦皓十几年了!”

    “小女孩长大了也该学点礼貌啊!”他笑。

    “哎”她的眼睛乌溜溜的一转。“程以哲,你的侧面很好看,有人告诉过你吗?”

    “没有,你是第一个!”他摇头。这孩子!真拿她没办法,才说别这幺叫,她已经忘记了。

    “男孩子不能说漂亮,说好看也勉强,”她皱着鼻子自言自语。“潘定邦漂亮,但脂粉气。韦皓好看,李立奥是帅,你嘿,是性格,是洒脱!”

    “很好的评语呀!”他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

    “我对人从来没有坏评语!”她拖着他的手朝回路走。

    “对坏人呢?”他打趣着。

    “我会想个办法帮他变好,”她一本正经的。“如果没办法,我会走开,不理会那种人!”

    他没出声。他有个感觉,即使真正坏透了的人遇到之颖这幺纯的女孩子,伯也不会使坏心吧!

    他们就那幺沉默的、安静的、悠闲的走向小径。月光轻柔的洒在他们身上,他们的四周、他们头顶脚下都是一层朦胧的银辉,像踏月而行。有人说善良的人们是天上的天使所变!他们是天上最可爱的一对天使,是上帝最宠爱的!

    一辆公路局车在小径口上的站牌下停下来,一对年轻人跳下来。远远的看不真切,女的似乎是爱莲,男的是韦皓!怎幺会是韦皓?韦皓怎幺会和爱莲在一起?韦皓不是之颖的朋友?

    之颖心中震惊,下意识的停下脚步,眼睁睁的望住他们。他们是偶然相遇,是吧?韦皓是好心的送爱莲回家,对吗?他们不是约好的,他们不是

    韦皓握着爱莲的手,两人凝眸相视,无限情意的站在灯柱下。爱莲的脸那幺美,那幺柔和,像一朵又美又柔的云雾,软绵绵的,令男孩掉下去再也爬不起来。韦皓的脸色天!多幺陌生的神色?之颖从来没见过,十多年来一次也没有。他那幺专注的凝视爱莲,他的眼光那幺恳切,那幺深情,他的世界中只能容纳下爱莲,他甚至看不见在公路上那十多年的女朋友之颖。

    他们就那幺手握着手凝眸而立,任何人都会说是很美的一个镜头,毕竟,英挺的韦皓和柔美的爱莲是那幺相配,当然,得除了之颖!之颖说不出心里的感觉,她觉得麻木,觉得冰冷,觉得愤怒。天下最可卑的事莫过于感情的欺骗,韦皓背叛了她,爱莲出卖了她或者是根本不把她放在眼里,而他们却是她唯一最接近的朋友,怎能不愤怒?怎能不麻木?怎能不冰冷?

    以哲发现了之颖突然之间的改变,是因为前面灯柱下的年轻情侣?纯良的之颖眼中竟也有一抹要毁灭全世界的光芒,她的手变得又冷又硬,她感觉得到他牵着她的手。她正捏紧拳头。前面的年轻人是谁?

    另一辆回台北的公路局车从天母开来,韦皓迅速的吻一吻爱莲的面颊,跳上车绝尘而去。灯柱下的爱莲依依不舍的张望着,直到汽车消失在黑暗的公路尽头,才慢慢的沿着小径回家!

    这就是爱莲近来说不在家的原因?这就是韦皓借口用功而疏远的秘密?怎样的朋友?怎样青梅竹马的伴侣?之颖的心好冷、好冷,她咬咬牙,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哭得像个孩子,任性又放肆,她的声音很大,咬着一只手指,不停的抽搐。这突来的变化可吓坏了以哲,他没有面对哭泣女孩子的经验,该怎幺办?

    他揽住之颖的肩,让她靠在他怀里,一边不停的轻拍着她的背脊。

    “别哭,别哭,”他努力逗笑她。“天上没有乌云,怎幺突然下雨的呢?”

    之颖不理会他,靠在他怀里哭了个够,哭湿了他胸前的衣服。好在,她哭得突然;停得也突然,她抬起头,眨?崴逑垂裢饩вu暮陧豢蘖耍?br>

    “手帕!”她向他伸出右手。

    他从裤袋掏出一条手帕来,交到她手里,她可不客气的鼻涕眼泪乱擦一通,然后又还给他。

    “怎幺回事?吹的是无定向风吗?”他打趣着。

    “我什幺都可以忍耐,除了欺骗!”她气呼呼的。

    “谁欺骗了你?那两个”他忽然有所悟,怕她难堪,不再说下去。

    “是韦皓和文爱莲!”她瘪瘪嘴,又想哭了。

    他考虑一下,这件事不可以妄加评论,他是局外人,对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关系一无所知。

    “你预备怎幺做?”他问,很关切的。刚才的镜头,谁都看得出爱莲和韦皓互相有情。

    “骂他们一顿,然后再也不见他们!”她说。

    “之颖,我有一句话,”他扶着她的肩,认真的。眼中跳动的那丝不羁之色被诚挚所代替。“想一想,再决定该怎幺做,好吗?”

    “我鄙视欺骗的人!”她任性的摔摔头。

    “或者他们有原因,有苦衷,”他说:“我不是帮他们,我为你好!”“那我该怎幺做?”她眨眨眼,小女孩眼中有了落寞和失意,看得令人心痛。

    “冷静几天,不提也不问,”他想一想。“他们是你的朋友,给他们一个证实不是欺骗的机会!”

    “会不是欺骗?”她怔怔的。

    “回家好好睡,过两天你可能就会知道!”他拥着她走向小径。“你想想,韦皓若看见我们,可会误会?”

    她转头看他,心中流过一股温暖。以哲是好朋友,他会在黑暗中带她走正确的路!

    她决定等几天,或者,真不是欺骗?会吗?

    之颖一下子变得沉默起来。

    整整一天,她装得若无其事的面对韦皓那是很困难、很痛苦的一件事,她从来不会“假装”她第一次知道,人,有时免不了要勉强自己做一些不愿做的事。韦皓也很沉默,他像做了亏心事般的不敢正视之颖,他不是坏男孩,坏男孩会毫不在乎这些。

    放学时,他们像往常一般在火车站分手。活泼的韦皓默默的低着头走向零东车站,他也痛苦、也矛盾,是吗?他为什幺不说出来?之颖绝不是那种小器得死不放手的女孩,韦皓该知道的!

    她跳上脚踏车慢慢骑着回家。

    爱莲又不在,当然是跟韦皓约会了。之颖不明白,他们这幺做,良心会平安吗?之颖看看丁家深锁的大门,提着吉他走向施家别墅后的山坡上。

    她闷闷的坐在草地上,什幺心情也没有。她不能说“爱”韦皓,她这幺年轻,二十岁,并不真正懂得爱情。但是,她和韦皓有十多年的感情,她一向珍视这份感情!

    她很失意,昨天以前的好心情已随风而逝,她还能变回那个快乐的之颖?那个专门帮助别人的忘忧草?她不知道,她的好朋友竟欺骗了她!她伤心

    坐了一阵,她弹起吉他来。她很自然的弹起吉他来。她很自然的弹着那一首午夜吉他,伤感的、沉郁的吉他声代表她的心情,她今天真的不快乐!

    她忽然记起来,爱莲说过这首午夜吉他是说两个失恋人在午夜相遇,伤感的吉他拉近了他们,他们终于互相鼓励再振作起来。失恋?她可有失恋的感觉?不,当然没有,她怎能算失恋呢?她和韦皓从未说过“我爱你”之类的肉麻话,他们只是好朋友,算什幺失恋?而且,她也从不以为爱上韦皓,爱,不是这幺简单的,是吗?她为什幺这样不快乐呢?

    只是为了欺骗?她不明白!她继续弹着午夜吉他,直到疲倦了。放下吉他,她靠在一株大树上发呆,下意识的咬着手指—一她常常这幺不自觉的咬手指,她不是个有心事的女孩,咬什幺手指呢?她脸上神情落寞。

    山坡下有人走上来,她懒得去看,之颖今天要休息,谁都不见,谁都不理!

    上来的男孩子站在她面前,一条米色levi's便裤,一双米色麂皮便鞋,潇洒得令人忍不住开心起来。她抬起头,遇见一对含笑、了解而又有些不羁的眸子,一件米色圆领运动衫使他容光焕发,是不像医生的医生!

    “你来了?这幺早?”她看看还未变黑的天,懒洋洋的。

    “忘了今晚的电影?”他眨眨眼睛。

    “电影?加拿大国家拍的艺术短片?”她跳起来,高兴一点。“现在去?”

    “陪我到中山北路吃一餐意大利通心粉,行吧!”他拉起她的手。“总比在这里咬手指发呆要好!”“又看电影,又吃晚餐,”她皱皱鼻子。“很想去,可是有点累!”

    “跟我去了就会忘记累!”他不由分说的拖着她走。

    “我还得留个字条给妈妈!”她跟着他跑下山。

    “不要换衣服、化妆吗?”他故意的。

    “肉麻!”她终于笑起来,像阴霾的天空忽然露出阳光。

    放好吉他,留下字条,她拍拍手,就这幺随他去了。身上仍然是那套学校穿回来的牛仔裤和运动衫。或者,爱穿牛仔裤的人特别容易合得来吧!像他们。

    小径转弯处一辆出租车缓缓驶进来,之颖张望一下,是度蜜月的施薇亚回来了,她向薇亚挥挥手,跳跳蹦蹦的走上公路。

    “绿洲”的意大利通心粉并不最好,小小的餐厅里情调不错。小方格纯欧洲风味的台布,桌上有个稻草包住的大肚酒瓶,里面点的是蜡烛。

    “应该有一小队拉提琴、手风琴的乐队。”之颖小声说:“还有一个人站在我们背后唱歌!”

    “那样子我担保你吃不下饭!”他笑。

    侍者对这一对穿牛仔裤的年轻人倒不敢怠慢。虽说这个时代只敬罗衣不敬人,但气质好的人也令人另眼相看。

    “我吃芝士焗通心粉!”之颖睁大眼睛,一本正经的对以哲说:“可以吗?”

    “稚气!当然可以,”他摇摇头。他心中暗自庆幸,他能在此地遇到这幺真纯的女孩,是上帝安排好的棋子?“我吃牛肉九通心粉!”

    “我还要一个pie,”她指指一边的玻璃冰柜。“就是那种,奶油的!”

    “冰淇淋,核桃的,好吗?”他望着她。

    “吃那幺多,行吗?”她小声问。

    “怕我付不出钱?”他压低声音凑过来说。“不要紧,我可以把表押给他们!”

    “哎不好,”她竟信以为真了,这孩子!“我们少吃一点,等会儿去圆环吃‘蚵仔煎’!”

    “傻女孩,真以为我付不出钱?”他笑起来,他就欣赏她那点纯真稚气。“放心吃!我每个月的薪水没地方用的!”

    “那我还要一个香蕉船!”她甜甜的笑了。

    她已忘了韦皓的事?她已拋开了所有烦恼?这孩子,一点心眼儿都没有!

    她吃得津津有味,芝士焗通心粉一点儿渣都不剩,奶油pie也一点儿不留,又吃完一个大大的核桃冰淇淋,看着那个香蕉船直瞪眼,直皱鼻子傻笑,一旁的侍者也忍不住微笑起来。

    “我吃不下了,”她拍拍肚子,愁眉苦脸的。“如果吃完这碟香蕉船,我一定走不动路!”

    “叫来东西一定要吃,我不喜欢浪费!”他故意的。板着脸孔,眼里却有笑意。

    “那我吃,”她无可奈何的。“不过你的朋友会见到一个傻得连路都走不好的女孩!”

    “如果我愿意替你吃了呢?”他眼中的笑意扩大了。

    “你肯替我吃?”她大喜过望。“等我毕业赚钱时一定好好的请还你!”

    “诺言不能许得那幺远,”他摇摇头。把她面前的香蕉船拿到面前来。“我替你吃以后你不许连名带姓的叫!”

    “那叫什幺?”她歪着头。

    “叫以哲,或者程哥哥!”他说。

    “天!扮哥弟弟,不肉麻!”她的脸无端端红了。

    “不叫我不吃!”他故意刁难。

    “叫程医生行吗?”她抓抓头发又皱皱鼻子。

    “在你面前我不是医生!”他摇头。把香蕉船推远些。

    “哎我叫,”她红了脸叹口气。“以哲!”

    以哲闷声不响的拿过香蕉船,几口就吃完了。

    “现在轮到我发胀了!”他也拍拍肚子。

    “我以为你不胀,”她奇怪的望着他。“你吃不下为什幺要替我吃?”

    “换你一声‘以哲’,胀一次又如何?”他洒脱的挥挥手。

    招来侍者付了帐,两个人慢慢走出餐室。这一段的中山北路愈来愈热闹了,灯光照耀得像白昼。

    “我们散散步,让胃里的东西消化快些!”他提议。

    “走不动!”她停在那儿不肯走。“你要散步我就坐在地上等你!”

    “顽皮!愈坐愈不舒服,知道吗?”他点点她的鼻尖。

    “买一小包以罗果子盐来吃!”她异想天开。

    “走吧!赖在这里我担保你连站都站不住了!”他拖着她”走。“走不动靠着我!”

    “不至于那幺不中用!”她振作一下。“不过,你不是要我走到士林吧!”

    “小懒虫!”他拦了一部出租车。“真的太胀的话,我那儿有消化片!”

    十分钟,他们就回到那家设备十分完善的盲哑学校。上次来时他们还是陌生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们熟悉得像老朋友。他们的相处是十分自然的,似乎超越了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很纯洁,很珍贵的一种友谊。

    先到他那铺了地毯的雅致办公室,他真的拿了一片消化片给她吃。办公室在左面的一扇门是他寝室,两间房子都有冷气,还有间小小的浴室。他打开让她参观,对于家庭里女孩子的事她并不在行,她却欣赏那配得恰到好处的颜色。整间卧室是米色的,连地毯、连窗帘都是,和办公室春意盎然的绿色,迥然有另一风格。不过,不论是绿色、是米色,都对他那幺适合,米色代表他成熟、稳定的一面,绿色代表他个性中的洒脱、不羁,对吗?

    “喜欢米色?你总穿米色衣服!”她坐在沙发上。还不顶熟,她不好意思脱了鞋子跳上去。

    “米色是心里成熟男人的颜色!”他也坐下来。

    “又瞎扯,我也喜欢米色!”她说。

    “喜欢的颜色相同表示什幺?”他盯着她看。

    “不知道!”她不经大脑的耸耸肩。“程哎,以哲,我可不可以脱鞋!”

    “当这儿是你自己的家吧!”他说。

    她稚气的欢呼一声,脱了鞋跳上沙发,好像重回海中的鱼儿。

    “我这个人最伯受束缚,”她长长透一口气。“如果要用衣服鞋子绑住我,我一天也活不了!”

    “这幺严重?”他笑了。多坦白的话!

    “最严重的是化妆品,有一次试擦口红,整天吃不下饭,都是口红怪味道,”她摇摇头。“我想是妈妈生错了我,我本来该是男孩子的!”

    “你若是男孩子我情愿变女的。”他在开玩笑吗?

    “荒谬!”她瞪他一眼,也不深思。“你怎幺能变女的?”

    “要果汁吗?”他转开话题。

    “现在不要!”她张望一阵。“你的朋友什幺时候来?”

    “来了吧!”他看看表。“休息够了我带你下楼,他们在会议室等!”

    “他们?还有谁?”她问。

    “我姐姐,也是我的顶头上司、校长!”他说。

    之颖连忙跳起,套上鞋子跟以哲下楼。

    那是一间很讲究的会议室,像普通教室那幺大,单面有窗对着花园那一面。地上又是满铺草绿色地毯,一张长型会议桌不很大,桌边是和地毯、窗帘同色的沙发椅,墙上挂着一幅银幕,放映机旁坐着两个人。

    “以凌,罗拔,我的客人来了!”以哲进门就嚷。

    之颖先看见以凌,以哲的姐姐。那完全是一个事业型的女孩,三十来岁,不算美,却洒脱极了,有一分男孩子的气势。她穿一条长裤,一件衬衫,是个美国大学生的模样,长头发用一个白色的大夹子束在脑后,很随便,气质好得不得了。

    那个罗拔也相当出色,高大、强壮,是那种一把抱不住的男孩子,很安全感。他可能比以凌还大一点,但那装束、那气质、那神态和以凌十分相近。

    “罗拔是以凌的男朋友?”之颖忘了招呼,傻今今的脱口而出。

    “是以凌的未婚夫,远从加拿大赶来的!”以哲说。

    “你们俩,根本像一个人!”之颖甜甜的笑了。

    她忘了礼貌的事,她这份稚气、直率而坦然反而赢得了以凌和罗拔的好感,毕竟,毫不做作的女孩子那幺少。

    “过来,坐在我旁边,”以凌豪爽的拍拍椅子。“告诉我,以哲用什幺本事把你找出来的?”

    “找出来?”之颖坐到以凌旁边,她不懂以凌的话“是我闯来找到以哲的,我要他帮玫瑰!”

    “丁玫瑰,是吗?以哲跟我提过!”以凌说:“我们会尽力说服她的母亲,让她来接受训练和治疗!”

    “现在不是谈公事的时候啊!”罗拔抗议了。“以哲,快封住以凌和之颖的嘴!”

    “以凌是你的,我不敢代劳!”以哲说。他们三人之间十分自然、随便,一点拘束也没有。“之颖,坐在我这儿!”

    之颖傻傻的走向以哲,惹得罗拔和以凌一阵大笑,笑得之颖莫名其妙。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之颖喜欢他们,喜欢这无拘无束的气氛,她觉得自己和他们是同类!

    以哲熄了灯,罗拔开了放映机,小方块的银幕上出现一些字幕。

    “这是我特别借出原版拷贝一份的,”罗拔在解释。他和以凌并肩坐着,很幸福的感觉。“你们若看不到这部艺术片,我替你们遗憾!”

    “别先说得太好,免得我的印象打折扣!”以哲说。

    之颖坐在他旁边,他很自然的用手臂围住她,她只觉亲切,也没什幺不妥啊!

    影片的字幕结束,正式开始了。第一部分的名字是“舞”全黑的画面中,出现一个柔美、浑圆的影子,看不清脸孔,看不清衣服,影子在黑色画面上是一束光,随着优雅的舞姿,这束有身形的光束在移动。好美、好柔、好特别,也好深刻。舞了一阵,特技镜头开始,身体还是一个,以身体为中心,每一举手,每一投足,都化成千万道幻影,令人眼花缭乱,美不胜收,连呼吸都停住了!

    这是艺术,是吗!没有故事,没有美丽的脸庞,借着音乐,借着动作来表达一份美、一份意境。画面又变了,影子在点足、在跳跃。每一点足,地上出现一点光源,随着跳跃射出万丈光芒。美极了,奇妙极了,虽是特技,谁拍出这样的影片,是天才!

    “舞”这一部分在一个静止的画面后,光束渐敛,变成小小的一点,终于消失了。之颖长长的透一口气满足的透气,然后,静静的看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是“战争”和刚才的柔美、优雅是绝对强烈的对比。“战争”这部短片没有声音,没有说明,一大段静默的残酷,让人们自己去体会。那些画面真像是一连串的恶梦,毁坏的房屋,苍凉的原野,成堆的死尸,成群的野狗。耀武扬威的胜利者作无声的兽性狂笑,伤残、绝望、恐惧的失败者在集中营中等待自己未知的命运。黑与白强烈的对比画面强调出人性的两极,善与恶,人道与兽性在画面上自然的有了分野!

    这是令人喘不过气的一段影片,甚至不需要一句话、一丝儿提示,人们能感觉到画面所表达的一切。“舞”是天堂,是美梦,拍得虽然成功,却远不如这部“战争”那样现实逼人,那样荡人心弦,那样发人深省。

    没有镜头变化,没有卖弄特技,只用行动,用黑白分明的彩色刻画了人性,实在得精采!

    罗拔开了灯,兴致好高的问:“怎幺样?没有一点意见吗?”

    “‘舞’拍得美,‘战争’拍得更好,”以凌拍拍额头。“罗拔,是你在卖瓜吧?”

    罗拔哈哈大笑,笑得得意极了。

    “你办了所学校,做得有声有色,我不弄点成绩出来,岂不被你比下去了?”他说。

    “什幺意思?以哲!”之颖悄悄的问。

    “两部短片都是罗拔的杰作,他是南加大学影剧的!”以哲说。

    “罗拔,你是天才!”之颖真心的嚷起来。“你要表现什幺?天堂与地狱?人性的善恶?弱肉强食的世界?是吗?我全看懂了!”

    罗拔望住她笑,以凌望住她笑,以哲也望住她笑,笑得她羞红了脸,怎幺?她说错了?

    “对不起,我说错了!”她马上说,一点也不掩饰自己。

    “不但没说错,说到罗拔的心里去了!”以凌挽住之颖,好亲热的“你说得那幺好,来,上楼去我请你吃水果沙拉!”

    “吃!”之颖睁大了眼睛,消化片刚发生效力,肚子略微舒服些,还敢吃?“我吃不下,可不可以留在下一次?”

    “随你吧!小之颖!”以凌大方的拖罗拔走。“让以哲带你在周围参观,我们互不打搅!”

    眨眨眼,他们去了。好坦白的爱,好不做作的感情:“以凌和罗拔很好!”之颖若有所思的。她又想起韦皓和爱莲的欺骗!

    “我呢?好不好?”他轻抚她的发梢。

    “马马虎虎!”她甜甜的笑着站起来。“以凌叫你带我周围去参观!”

    “黑黝黝的,有什幺好看?”他说:“明天早晨你陪慧玲来时再参观不好?”

    “那要我坐在这儿?”她皱起鼻子,不满意了。

    “跟我来!”他拖住她的手,带她上楼。

    他让她坐在办公室的大沙发上,扔给她一个大枕头,他又在壁柜里抽出一个唱机和一个大唱片架。

    “听谁唱的,说吧!”他说。

    “嗨!你的壁柜不挂衣服,用来做唱机、唱片架的壳子,好棒!”她叫起来。“是谁发明的?”

    “办公室里放唱机不象话,寝室又太小,只好设计成这样,”他耸耸肩。“说吧!听谁唱的!”

    “有没有法兰基连的highnoon?”她问。

    他不声不响的抽出一张,放上去。

    “还有呢?我们可以连听十张!”他说。

    “好啊!”她豪兴大发,高兴起来。“一张卜狄伦的随风而逝,一张钟拜亚丝的百明罕早晨,一张金瑞夫的红丝带,一张巴克欧文的露丝钟,一张汤姆琼斯的绿草菌苗的家乡;另外一张尊尼凯斯,一张彼得保罗和玛丽,一张猫王的蓝色夏威夷,再一张”

    “你选了九张,剩一张让我选,怎样?”他望住她。

    “好吧!免得你说我太霸道!”她抱着枕头盘膝坐在沙发上当然,她早脱了鞋子。

    他放好唱片,把唱机推回去,关上柜门,然后走过来。他弄了两杯果汁放在茶几上,一矮身坐在地毯上,就在之颖的旁边。

    音乐早已开始,他们并没有专心去听。他双手支着下颚,那幺若有所思的凝视着她。她心胸坦然,大方极了,望着他笑一笑,又扮个鬼脸什幺的。

    “你选的是哪首歌?谁唱的?”她问。

    “暂时保密,等会儿你就知道!”他眨眨眼,说:“怎幺你选的曲子都是我喜欢的?”

    “英雄所见嘛!”她咭咭咕咕的笑,她又忘了韦皓。

    “欣赏法兰基连的人并不多,你很特别!”他说。

    “谁说欣赏他的人不多?”她不服气的。“他那种粗犷、满

    靶情的声音,那种纯男性的唱法,嗨!不欣赏他的人是白痴!”

    “他是纯男性,谁又不是‘纯男性’了?”他故意问。

    “潘定邦!”她不假思索的回答。“很男性化的名字,十足娘娘腔的外表!”

    “施薇亚是你的朋友,你这样批评她的丈夫?”以哲故意大摇其头。“何况潘定邦只是斯文,只是谦谦君子!”

    “哎”她的脸一下子涨红了,好像被抓住尾巴的小狐狸,再也逃不了。“我不说了,下次一定不说!”

    他拍拍她,他真喜欢她那股清纯、稚气。

    “别担心,我不告密!”他说:“潘定邦是斯文过了分!”

    她做一个满意的表情,唱片换了第二张。

    “我没有问韦皓!”她忽然说。脸色阴沉下来。

    “你是指他和爱莲的事?”他反问。

    “恩!”她点点头。“但是我看得出他神色不对!”

    “他心里对你歉然,他一定相当难受!”他说。

    她再点点头。

    “我是不是该表示些什幺?”她问。像问大哥哥。

    “你想表示什幺?”他反问。

    她耸耸肩,皱皱鼻子又摸摸头发,小动作全出齐了。

    “我不知道,”她说:“我很想骂他一顿,然后,再告诉他我原谅了他们了!”

    “真心话?”他眼光闪一闪。“不生气,不忌妒了?”

    “当然真心,何况生气、忌妒也没有用!”她说。

    “那幺,你又何必骂他—顿,令他不安呢?”他说。

    她想一想,很有道理啊!

    “那我该怎样?”她问。她在以哲面前特别稚气,依赖心特别大,因为他是医生?

    “我不能说你该怎样,”他沉思着。“既然你肯原谅了,我相信你会明白怎幺做才最完美!”

    “这件事好气人,怎幺说完美?”她嘟起嘴唇。

    “说老实话,你爱韦皓吗?”他目光炯炯。

    “不知道!”她摇摇头。“我跟他在一起好久!”

    “好久不是爱!”他肯定的说:“爱是一种感觉,韦皓和爱莲在一起,你伤心吗?”

    “我好生气!”她答得稚气。“他们欺骗我!”

    “只是这样?”他不放松的!

    “只是这样!”她肯定的点点头,她不会说谎话。

    他沉思一阵,唱片又换过了三张,他们都没注意。

    “我不替你下结论,等你自己明白比较好!”他说。对所有事,他都能冷静分析,理智处理。

    “你的意思是我暂时不必对他们表示什幺?”她问。黑眼睛闪啊闪的,好可爱!

    “好吗?”他反问。“你宽大一点,他们若真相爱,他们一定会感激你!”

    “但是”她欲言又止。

    “他们伤了你的自尊,是吧?”他洞悉一切的。“大方的女孩子会有好报,感情的事也不是故意的,他们是你的好朋友,他们并不想伤害你,你不是说韦皓很难受吗?”

    “爱莲还躲开我!”她说。

    “是了!他们比你更难受!”他拍拍她的手。“以后你会遇到一个全心爱你的王子!”

    “王子?”她笑起来,阳光破云而出。“我才不要一个王子,我怕皇宫的繁文缛节,更怕那些比钱还贵的衣服!”

    “比钱还贵?”他摇摇头。之颖讲话有趣极了,天真中又时有神来之笔。“王子都不要,你要什幺?”

    “什幺都不要,上山做和尚!”她吱吱喳喳的说。

    “哪个庙敢收留你这女和尚,”他哈哈大笑,笑得之颖的脸一阵发烧,尼姑怎幺说成和尚呢?“你这幺顽皮,又好吃,该有个”

    “哎!不许说了!”她不依的嚷着。她真怕以哲胡乱把她“定”一个什幺男孩子!

    靶情的事谁知道呢?像爱莲和韦皓,一个月前他们自己也想不到会相爱,是吧!她呢?当然也无法预测以后会遇到怎样的男孩,说不定真是王子呢?

    “你选的九张唱片播完了,听听我那张吧!”他说。

    “我一张也没听见,都是你在讲话”她停下来,再也出不了声,她听见出乎意料之外的一首曲子。

    那是她最欣赏,近日总在弹的午夜吉他!

    “午夜吉他?”她嚷着,睁圆了惊喜的黑眸。“什幺地方弄来的?台北根本没有这张唱片!”

    “变出来的,变魔术!”他嘴角有一丝隐约的引人笑意。

    “不信,哪里来的!”她还是叫。

    “听吧!欣赏完了我告诉你!”他说。

    她真的安静下来,乖乖的听着这首朴实、优美的民歌。不知道是谁唱的,也不知道唱的是什幺,日文的形象和中文不多,却怎幺也听不懂。唱歌的是个男孩子,很美的音色,很圆浑的嗓子,伴奏的只是一个吉他,却奏得令人沉默,那丝淡淡的伤感弥漫了屋中的每一个角落。

    音乐停了好久,聆听的两人都没出声,似乎,他们已融入音乐。稚气、快乐又善良的之颖,呆呆的抱着枕头,眼中有一丝晶莹泪光。

    “之颖。”他轻轻的握住了她的手。

    他了解她感动的原因,如果真正融入了音乐,即使没有歌词,也能和音乐产生共鸣。之颖从不是个流泪的女孩,更少为电影、为小说、为歌曲而哭泣,午夜吉他感动了她,那是因为她的心境,因为韦皓。

    可爱的小之颖,即使不“爱”韦皓,十几年来的感情是真挚,她以为她算“失恋”?不!她只是不很明白!

    “这首歌说什幺?”她吸吸鼻子。

    “说一个要‘下雨’的女孩!”他开玩笑。下雨是流泪。

    “我明天就去学日文,自己会弄懂!”她嘟起小嘴。

    他跳起来,走去把唱机关掉,拿了一卷录音带过来。

    “这不是张唱片,台湾买不到,是我录的音!”他说。

    “是你唱的?你会日文?”她高兴起来。“难怪声音好熟!”

    “不唱怎幺行?今天要招待客人!”他不置可否的。

    “我教你唱,好不好?”

    “好不好!”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要唱,他们占我们钓鱼台,我不唱日文!”

    “刚才还说要学日文的,你也善变?”他摇头。“我翻成中文让你唱吧!”

    “你真懂日文?”她羡慕的。

    “只懂一点点,翻译不出的我们就自己作词!”他说。他也稚气得可爱。“我的创作力比翻译强!”

    “现在开始,我等不及了!”她扔开枕头。

    以哲坐到写字台上,迅速的拿出纸笔。之颖心急自他背上,整个人倚着他。在她心里,他是个医生,是个是个可以依赖的“大”朋友,她坦然爽朗。也从不把男女界限分得那幺清。能合得来,谈得拢,爱好、兴趣都相同管他男女都是好朋友,是吗?

    她看见以哲这样写着。

    不知道在什幺地方,传来阵阵凄凉的琴声。

    如泣如诉多幺动人,吉他呀弹个不停。

    好像一个失恋人,想要找回那颗心,

    我和你呀,总是遭遇一样的命运;

    我很了解你的心情,夜色深沉人儿已寂静,

    甭零零的等着黎明,吉他呀弹个不停!

    “写完了?”她在他肩头敲一下。

    “还有最后一小段!”他皱皱眉“好难!”

    “难也要翻出来,使它完整!”她催促着。

    他点点头,又开始写了几句。

    天边只有一颗星,你我也是孤独的一个人,

    爱情哪里去找寻,吉他呀弹个不停。

    都是一个失恋人,请你不要再伤心,

    我和你呀,总是遭遇一样的命运;

    请你不要再叹息,我们都是一样的心境,

    甭零零的等着黎明,吉他呀弹个不停。

    “写完了!”他扔开纸笔,长长透一口气。

    她急不及待的看一遍,疑惑的望住他。

    “原版歌词真是这样?”她盯着他问。

    “谁知道?”他耸耸肩,无可奈何似的。“百分之七十是我的‘创作’,叽里咕噜日文,谁又懂它说些什幺?”

    她甜甜的笑起来,很满意的样子。

    “如果你想赚多点钱,改行去填歌词吧!”她笑着。“你写歌词比做医生或者更有天才!”

    “想赚多点钱去做所谓歌星岂不更好?”他说:“我这个人就是对钱的兴趣不大!”

    “讲起话来跟我爸爸一样!”她摇头。“唱一遍给我听!”

    “命令吗?”他拿过歌词,唱了。

    唱得很顺口,当然,不像平常那些时代曲。这首午夜吉他经以哲翻译过来,竟保留了原曲的朴实风格,田园味道很浓。

    之颖也跟着哼几句,唱几句,然后,她把歌词拿回来,放在牛仔裤袋里。

    “谢谢你的晚餐、罗拔的电影和这首歌!”她拍拍牛仔裤。“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他从写字台后面站起来。

    “陪我走一段我喜欢,只是我不怕啊!”她孩子气的端起茶几上的果汁,一口气喝完。“倒出来不喝太可惜,是不是?”

    以哲不置可否的陪她下楼,陪她走出小巧、精致的校园,陪她走上公路。

    月光很淡、很柔,她的两只手挂在他臂弯里,她说:“我累了!”

    他微微一笑,任她大半身的重量挂在他身上,他也喜欢她这幺倚着他,靠着他,他觉得亲切、真实,他更喜欢她那份直率的“懒”!

    他送她到小径路口,挥手道别。目送着她跳跳蹦蹦的奔回家,他满足的转身离去。

    他说不出心中的感觉,之颖似乎是上帝为他而造的,她是那样合他心意,他简直喜欢她每一方面。当她在他身边时,他全身都充实、都满足、这是什幺?

    他不想去深思,如果命中注定要发生的、要来到的,他又担心什幺?

    或者,他千里迢迢回到祖国来工作,是上帝手中的一步棋子?

    扫描校正:luohuijun

    小勤鼠书巢:波ok999。yeah,波ok999。126

本站推荐:神医毒妃魅王宠妻:鬼医纨绔妃兽黑狂妃:皇叔逆天宠小阁老神医嫡女随身空间:神医小农女好色婶子绝色毒医:腹黑蛇王溺宠妻误惹妖孽王爷:废材逆天四小姐3岁小萌宝:神医娘亲,又跑啦!

午夜吉他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海娜小说网只为原作者严沁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严沁并收藏午夜吉他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