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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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广田呢?”

    “出版社看过她的作品,认为这类书种极之罕见,大有作为。”

    老太太说:“由我来投资好了,务必把她捧到国际文坛上去。”

    方宇笑答:“尽力而为。”

    “那可爱的小女孩呢?”

    “她退了学,暂时还没有联络利。”

    老太太感喟:“家祖父是商人,家父亦是商人,在商古商,家训乃人与人之间关系是彼此良性利用,拿你所有的去换你没有的,以物易物,人情换人情,大公地道,什么都有个价钱,认为值得,则去马可也。”

    这个观点在商业社会中非常正确。

    “那日在银行大堂中摔一跤,叫我领悟到,世上原来有无偿的恩惠。”

    “我也很为这件事感动。”

    老太太忽然问:“关永棠这个人怎么样。”

    “不错。”

    “只得两字评语?”

    方宇说:“我并不向往异性的疼惜,无论多好,随时收回,无常兼可怕。”

    “永棠不是那种人,别让坏例子吓倒你。”

    是,的碓被王广田及蒋佐明的例子吓坏了。

    他们伴侣的脸色变得那样快,到底是一早有预谋。抑或天性特别凉薄?

    第二天一早,郭侦探没有预约,就找上门来。

    他一向有礼,这次一定发生了特别的事。

    方宇听见秘书通报,才站起来,他已经忽忽进来。

    “许小姐,找到了。”

    方宇马上知道找到什么人,十分惊喜“太好啦。”

    “许小姐,你且听我报告。”郭侦探将他查访到有关阜品硕母女的境况告诉方宇。

    方宇越听面色越是苍白。她取饼外套“还等什么,我马上去。”

    方宇这一去,目击了一宗叫她毕生难忘的惨案。

    她的心灵受到巨大冲击,她双手簌簌地抖了好几天。

    方宇不得不向老太太汇报实况。老太太在电话里作不得声。

    方宇轻轻问:“现在应当怎么办?”

    半晌老太太答:“收拾残局。”

    “是。”方宇放下电话。

    冰侦探来了。

    方宇说:“你早,请坐。”

    他却说:“许小姐,你坐下来才真。”

    方宇留意到他的睑色非比寻常。

    “什么事?”

    他取山叠报纸,放在方宇面前。方宇只看到斗大的红字:杀夫!

    这几张报纸一向话不惊人死不休,一句标题占去四分之一篇幅,这次更加惊人,那两个字站在十公尺以外都看得到。

    只见大彩照里正是那苍白的少妇。她麻木地面对镜头。并没有低头讳避。

    这一张面孔不易忘记,她整个人灰白象一个影子,或是说,像一个魅影,不必判刑,生命已离她而去。

    “传媒如此夸张,她已经定罪。”

    冰氏轻轻问:“现在应当怎么办?”

    好一个许方宇,拉开抽屉,取出一瓶拔兰地,用纸杯斟出来,递一杯给郭氏,自己一饮而尽。片刻,镇定地说:“让我们来收拾残局。”

    “许小姐,这可怎么收拾?”

    “我此刻马上去见检察官,了解此案。”

    “你打算出任她辩护律师?”

    方宇点点头“希望技能尚未生锈。”

    冰氏不加思索“我陪你去。”

    方宇说:“我的确需要你。”

    冰氏有点飘飘然。

    “郭先生,一个人杀人,必有动机,请你帮我继续查访。”

    许方宇出去一整天。

    大黑了回家,往沙发上一倒,闷声不响。

    独居就有这个好处,可以不开灯,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喝烈酒。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按钤,这一定是关永棠。

    她打开门,聪明的关君便嗅一嗅“咦,满身酒气,有什么烦恼?”

    方宇忍不住握住他的手,脚步踉跄。

    “什么事,可以说给我听吗?”

    方宇说:“你坐好,我慢慢讲你听。”

    任何人听完这个故事,都会头皮发麻。倒是方宇,讲出来心底舒松了─点。

    必永棠一问就问到关键上:“那少女呢。”

    “大家都担心她永远不会成为一个健康的人。”

    “那要看她的意志力了。”

    “那么年轻,许多女孩正为腮上长多一粒诘顈泪。”

    “人有不一样的命运。”

    “现在我碓信自己辛福。”

    “接看一段日子,你必定会十分辛劳。”

    “是,喝完这一杯,我就得集中精神打官司,永棠,支持我。”

    “这还用说吗。”他紧紧握住她的手。

    方宇特地添置了三套深色套装,预备了出庭替换。

    冰侦探资料做得异常详尽,他找到了多名医生作证,铁证如山,方月心长期受虐,身心早已崩溃。

    方宇发觉那几套衣服越来越松,裙头宽得几乎脱落,一照镜子,双顿瘦得陷了下去。为若这件案子,不眠不休已经整月。

    最后一日审给陈辞,方宇静静回到办公室,等陪审员作出裁决。

    必永棠带著一瓶拔兰地来看她“来,喝一杯。”

    这个酒商真正难得,在这段日子内一直陪伴她左右,毫无怨言,细心侍奉。

    方宇取饼酒杯,一饮而尽,发觉杯底有件会闪光的东西。

    咦,她伸手进去捞出来,是一只指环。

    她抬起头,看到关永棠正在微笑。心神劳累的她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方宇,我向你求婚。”

    方宇微微笑,她需珍惜身边人。

    她把指环套上左手无名指,轻轻说:“刚刚好。”

    这时电话响了,由法庭打来:“陪审团已作出裁决。”

    方宇马上赶回法庭。

    法官问:“陪审团可已达成协议?”

    “是。”

    “裁决如何?”

    代表宣判:“我们宣判被告无罪。”

    方宇一听,先是感觉到一浪极大喜悦,鼻子一酸,落下泪来。

    接着,她随即明白道在这件惨案里,全无嬴家,又深深悲哀。

    她静静走出法庭,安排事主入住精神病院接受疗养。

    方宇筋疲力尽。她回到家,淋浴洗头,呵,还有,把那三套深色衣裙扔进垃圾桶里,还伸脚进桶里踩了几下,然后她倒在床上睡看了。

    可是方宇并没有睡稳,在梦中,她耿耿于怀,责备自己早一点找到阜品硕,或是可以免此灾劫。

    少女在案发后一直表现正常镇定,十分勇敢,她愿意留在本市照顾母亲,放弃出去读书的机会,但是,她内心受到的创伤,需日后才能评估。

    辗转反侧间,电话钤响了。

    方宇惊醒。

    “方宇,老太太找你说话。”

    啊,她竟忘记向她汇报,老人一定等得异常心急。方宇马上清醒过来。

    老太太却已经知道消息“方宇,难为你了,做得好。”

    三个人都找到了,像牧人找到他的羊一样,一只不少。

    “听永棠说,你已答应他的求婚。”

    方宇微微笑“是。”

    “我有件礼物送给你俩。”

    方宇连忙说:“我们什么都有,我们很过得去。”

    老太太笑“天下竟有你这样老实的律师”一方宇汗颜,也许只是一对金表,却之不恭“那么,我先向你道谢。”

    “方宇,我身体不大好了,你有空,多来看我。”

    “我知道。”

    许方宇自有主张,她打算休息一段日子,干脆搬到老人附近住,每日不做什么,光是吃睡读书聊天。

    门铃响起来,方宇披上浴袍去看究竟是谁。

    必永棠急急进来。

    “你收下了礼物?”

    “是呀。”

    “你可知那是什么?”永棠看看未婚妻。

    “一套金表,要不,环游地中海的船票。”

    “不,方宇,那是整幢谢露茜酒店。”

    方宇张大了嘴。

    “你说。这样大一件礼物,收还是不收?不过,我真喜欢那占地广阔的庄园,我想试试种葡萄,或许可以酿冰葡萄酒。”

    原来老太太把谢露茜酒店送给他们做结婚礼物。

    “那么,老太太搬往何处?”

    “她说老人要住旺地,她已经迁往市中心的公寓去了。”

    可以想像她名下物业甚多,不愁没地方住。

    方宇忽然想起来问关永棠:“你懂得酒店管理吗?”

    “读过几年。”

    敝不得老太太会送这件合适的礼物给他。

    方宇跟着关永棠去接收礼物。

    喝下午茶的时候,方宇问老人:“现在,可以向她们三人公布你的身份吗?”

    老太太抬起头,微微笑“完全没有必要,她们生活得那样好。已是我最大报酬。”

    方宇点点头。

    “听永棠说,他们会来探访你。”

    “是,将住在谢露茜酒店里。”

    “你安排得很妥善。”

    老太太轻轻闭上眼睛,最近,她比较容易疲倦,方字很自然地想起油尽灯枯这句话,不禁心酸。

    这时,老人的私人看护过来侍候她。

    方宇轻轻退出,关永棠坐在炉台看书,看见方宇哽咽,约莫知道她为何伤感。

    他说:“人类命运如此,生老病儿。请勿悲切。”

    方宇伏在栏杆上,看街上风景。

    市中心也有景观,两辆跑车争路,磨擦到车边,两个司机下车争论,一个是年轻漂亮的女郎,另一个是高大英俊的男子,一照脸,已深深为对方吸引,怒气全消,竟攀谈起来。他俩终于交换了地址电话,依依不舍地把车子驶走。

    是呀?方宇想,人生有苦有乐,必需苦中作乐。她不禁释然。

    方宇转过身子,紧紧拥抱永棠。

    第二天他俩在市中心婚姻注册处宣誓成为夫妇。

    方宇破例穿一套桃红色衣裙,看上去十足一个新娘子模样。

    早些日子已经知会父母,她父亲十分赞同:“永棠是个有肩膊的男人,实事求是,很好”母亲就嘀咕:“回来可要补请喜酒,走得那么远,什么时候回家?”

    方宇对永棠说:“你会喜欢我们家的一元商店。”

    永棠答:“一定。”

    然后,客人都来了。

    王广田与李和,蒋佐明与罗天山,还有小品硕。小旅馆顿时热闹起来。

    每个人都说这是他们生命中最开心的一段日子。

    白天,各自活动,四处去做游客、逛街、游博物馆,看名胜、买纪念品,傍晚,回到酒店交换心得,大吃一顿,休息,聊天,下棋,打牌,每个人都胖了。

    品硕问:“可以这样过一辈子吗?”

    “当然不可以。你还要读书。”

    品硕说:“写那么多功课,一样会老。”

    许方宇恐吓说:“不做好功课,又老又丑。”

    品硕驱笑“这我相信。”

    佐明说:“令我最安慰的是,家母得到归宿,许律师,又是你成人之美吧。”

    “不,是他们有缘份。”

    罗天山笑:“许律师说得好。”

    小品硕问:“许律师你是读法律头脑新进的人。你也信命运缘份?”

    方宇看着少女“且不论因缘,少年人一定要勤力读书。”

    人家都笑了。稍后,方宇有事同丈夫出去,她们三人议论起来。

    “许律师到今日都不肯告诉我们光是谁。”

    佐明张望一下门口,像是怕有人听儿。

    品硕欲言还止。

    便田看见了“品硕,说一说你的意见。”

    “会不会就是许律师本人。”

    大家一怔,但佐明随即说:“我想不是,那人极之富有,非常有同情心。”

    佐明说:“但是我确信许方宇撮合家母的婚姻。”

    “她为光添加了不少美丽的枝叶,做得尽善尽美。”

    便田看着李和“李和,你的出现也是许律师安排的吗?”

    李和想一想“当日,她用手一指,便叫我跟她出外办事。”

    便田问:“谁告诉她我住址?”

    “她没同我说过,答应我,广田,以后不要再提这件事,过去种种,埋在心底,假期之后,要做的事多得很,要走的路不知有几长。”

    “李和说得对。”

    “将来你我有能力的话,也可以帮人。”

    品硕说:“我至多帮低班同学补习功课。”

    “那对小朋友也是很大的鼓励。”

    三个女子,竟然完全不记得,某日下午,在一间银行大堂,她们曾经偶遇。

    一个老人忽然跌倒在地,发出很大声响,她们三人不约而同丢下手上在做的事,奔到老人身边协助。

    她们三人都没有抬起头来看对方。

    稍后,亦无留意到许方宇在场。

    一切不过是刹那间发生的事,历时三两分钟,那老太太的家人随即来接,救护车赶著载走老人,银行大堂迅速回复平静。

    小小一宗意外,广田马上把它丢在脑后,她管自己的事还来不及,她当日在银行排队提取现款交租。

    就载稍后,她发觉储蓄户口里的十万元被人全部取走。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马上扭住银行经理研究。

    经理查到来龙去脉“王女士,这本是你与丈夫联名的户口,两人当中,随便一人,即可签名取走款项,上星期下午九时三十匕分。他已提取全部存款。”

    便田像被人刮了一巴拿。

    这人不是已经返回澳洲消失了?怎么又忽然走回本市提走现款?

    便田睑色发绿,跌跌撞撞走出银行,眼前金星飞舞。

    要怪怪自己。

    太不小心了,活该任人宰割。

    回家途中,广田整个人抖得似一片落叶,耳畔嗡嗡响─跌跌撞撞走到路边靠住一条肮脏的灯柱,低下头,呆半晌。

    便田根本不记得那天她怎样终于回到家中,绵绵伏在她肩上睡著了,她紧紧抱住她。落下泪来。

    人家流的是热泪,她觉得泪水冰凉,面颊倒是滚烫。

    她发烧,病了一场。等到病好,广田手头已经没有钱。

    不久,许方宇律师找上门来。

    便田怎么会记得那日银行大堂中发生的事,她耗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把那不愉快记忆在脑袋中删除。

    她当然不知道见过光一面,那受伤的老太太,正是她们此刻最想见的人。

    而蒋佐明,那天,她又是为什么,凑巧在银行?

    那天,她的心充满憧憬。

    未婚夫同她说:“父亲存了一点零用进你户口,你爱怎样用都可以。”

    佐明十分开心。她到银行去查一查,原来所谓零用,已经六位数字,佐明大喜,即刻把款项转入支票户口,当场写了两张支票给慈善机关。

    一张给宣明会助养多名甘肃省儿童,另外一张给奥比斯眼科飞行医院,这两所正是住明最尊重的慈善机构。

    罢把支票写要,忽然听到m声响,抬头一看,见到有一个老太太摔倒在地,雪雪呼痛。

    佐明最怕看到老人及孩子吃苦,马上一个箭步,以运动员的速度赶到老人身边。

    佐明对急救有认识,她马上发觉老人手臂已经折断,刚巧她戴著一条羊毛围巾,马上除下,手势纯熟,将老人手臂缚在胸前,以免断骨移位。

    这时,老人的亲人赶到,救护车也来了。佐明目送老人离去。

    她把支票交给银行存入慈善机构户口。

    那柜台服务员说:“蒋小姐,你真好心。”

    “举手之劳,任何人都会那样做。”

    服务员肯定地说:“也不是每个人会那样做。”

    银行经理有点紧张,找人出来研究大理石地板是否太滑。

    佐明天性豁达,走出银行,浑忘此事。

    至于送了给老人的那条围巾,还是母亲给的礼物呢,但是佐明觉得作为围巾,最佳用途也就是这样,比装修她的脖子更好。

    蒋佐明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储藏在记忆里。

    那天,小小的品硕也碰巧在银行里办手续。她心不在焉。

    想起父亲对她说:“你趁早离开这头家,对你有好处,走,走得越远越好。”

    品硕用手捧住头。灾难快要来临,她似有灵感,这是暴风雨的前夕。

    案亲已知母亲有过男友,且被这男人欺骗,真是贱上加贱,绝对印证了她该死,他加在她身上的惩罚,完全正确。

    以后,他无论对她怎样,都是替天行道。

    她也知道这一点,不然,她不会乖乖回来。

    品硕当日精神恍惚。银行职员问:“阜小姐,你打算换美金?”

    品硕回过神来“是,请替我换一百元一张汇票,共兑三张,我用来做美国大学的报名费。”

    “呵,到美国留学。”职员怪羡慕。

    品源点点头,接着,她坐到大堂一角去等候叫名。

    一到外国,就不能照顾母亲了。母亲最近反常地沉默,时时整天不说一句话。

    品硕叫她,她也不理睬,走到她身边,摇她,她才抬头,一脸茫然,像是不知身在何处,她是什么人,品硕又是谁。

    这分明是患精神病的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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