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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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尔卡登服饰名店座落于台北东区,舒飞在谭大维的带领下,直接走进视听室。

    他们一边啜饮着咖啡,一边欣赏直接来自纽约与伦敦服装秀的录像带现场那种豪华富丽的气氛,以及在舞台动作上设计的巧思,深深吸引了舒飞的视线。但是等回到展示柜选焙“制服”时,她却不由大失所望目之所及尽是中规中矩的洋装或套装,找不出几件华丽的宴会服,正觉得无聊的时候,谭大维走了过来:“皮尔卡登算是世界名牌中首先向台湾叩关的,他看准了台北中产阶级的消费能力,所以专走保守路线来开疆辟土。”

    “可是我不喜欢这些衣服,论起古典优雅,它不及香奈儿:谈到风姿绰约,它又比不过克丽斯汀迪奥或圣罗兰。”

    “你对穿也颇有研究?”他感到讶异。

    “不过是爱看书报罢了!”她不想告诉他,由于兴趣的关系,自己喜欢一切与美有关的事务,有一年她和母亲到东京旅行,碰巧遇上三宅一生的春装发表会,日本人猛砸日圆,务必做出流行之都的那种气派,她也都领教过了。

    “简单大方的套装怎么穿都不会出错,这也是皮尔卡登坚持风格的主要原因,我看你也就勉为其难的挑两套吧,反正待会我们还可以去别家逛逛。”

    谭大维为她挑出的衣服,全都是灰色和米色系列。舒飞面无表情的任由店员小姐为她量身,以便将衣服修改至最合宜。

    然而,这只是今天若干同样际遇的开始。离开皮尔卡登名店之后,谭大维又带她到小雅等其它服饰名家,展开同样的过程,并购买了成套的鞋子和首饰。

    面对单调的素色服装,舒飞实在提不起兴趣,她渴望生动的色彩和活跃的闪光;即使是最上等的纯羊毛或丝料,即使一针一线都是手工精制的,如果看起来暮气沉沉,如何能够得到穿衣的乐趣呢?

    尤其是,当车子驶上拥挤的街道时,她看到路旁有许多女孩穿戴的服饰正是她想要的时髦亮丽、青春活泼,她欢欣的指给谭大维看:“你看,她们多美!”

    “但是不适合你,要知道你现在是我的社交秘书,不是吉普赛女郎。”他冷冷的说道。

    “我真希望用这身香奈儿套装,去换一条碎花的棉裙。”她不仅故意的拿话来气他,还把双手硬是插入才穿上身的滚边套装口袋中。

    “淘汰是一种艺术,穿什么都美的女人,万里都挑不出一个;既然不是天生丽质的真正美女,就要懂得藏拙。”他的声音变得更冰更薄。

    舒飞不再说话,却在心中暗自立誓,他可以不顾她的喜好,给他她一堆枯燥乏味的衣物,她也要给他好看用自己的仙女魔棒点出它们的风采来!

    这天晚上,谭大维带舒飞到一家情调极佳的法国餐厅用餐,她很快就发现到处都是装扮入时的男女,一切东西的价格也都贵得惊人。

    听着流泻满室的香颂,饮着年份既够又冰镇适中的红酒,使舒飞几置身于巴黎。然而在焚焚烛光下,她仍感到邻近餐桌有人好奇的注意她。她因此体悟到这是个不简单的工作,于是心事重重的望着桌面。

    “很好这副不苟言笑的态度,令你看起来比较成熟,也较为自信。”谭大维赞赏的表示。

    “是啊!这才是我习惯过奢华的生活,喜欢在最高级的场所进行调情,喜欢用金钱营造出来的浪漫。”她瞇着眼观察他,很高兴看到笑容果然从他的脸上消失。

    “你的的确确是我认得的女人中,最拜金的一位。”他冷笑道。

    “那你又何必追我?”她继续挑衅。

    “当时我不过是一时兴起,想试试看你是否真的那么讨厌我。”他淡淡一笑。

    舒飞沉默了,脑中还充满丛丛百合、奇珍异果种种美好回忆,她居然以为那些礼物是他的刻意追求。

    “你好像很失望?”

    “没错,我一直认为那是你示爱的方式。”

    “示爱?你太自恋了吧?我们从彼此厌恶开始,到目前连朋友都还称不上。”他摇头叹道。

    “那你有什么建议呢?”既然不是朋友,她相信他一定另有计画,他不会让自己白领薪水的。

    “很好,你的工作已经开始了,现在你先别回头,因为有个很精明厉害的女人正朝我们这桌走来,待会不管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答理,由我来应付,懂吗?”他说着已拿起膝上的餐巾,双目含笑的迎向来者。

    “林大姐!好久不见了。”他伸手与她相握。

    舒飞随着他的眼光望夫,只见一个块头高大的女人兀立桌边,而她的灼灼目光正紧盯着自己。

    “她是谁?你不跟我介绍一下你的朋友?”她问问谭大维。

    “她叫安琪拉,是我在美国最要好的朋友之一。”他朝舒飞笑笑,故意加重“最要好”三个字的语气,颇以她听不懂国语而自得。

    “你在台北住饭店还是他家?”她不客气的质问舒飞。

    “忘了告诉你,她是日本人,目前在舍下作客。”谭大维赶忙替舒飞回答。

    “你也不避嫌?不怕可雯打翻了醋蹲子?”她马上把箭头转向他。

    “可雯和我认识十几年了,这点默契还有,她不会大惊小敝的把这当成回事。”谭大维的口气充满了嘲弄。

    “她长得虽然不错,但和我们可雯还是没得比。”

    舒飞觉得这个女人真是粗俗的可以,以为人家听不懂国语,就可这般用语来凌辱人吗?

    她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怒气,没说出自己其实对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懂。

    “林大姐,我们正在讨论事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请允许我们独处好吗?”

    “那好,等可雯回来,我请你们小俩口吃饭,欠我的喜酒也该还了。”她不屑的瞧了舒飞一眼,临走前又去了话给谭大维。

    “那个女人是谁?”由于得装出听不懂的样子,舒飞隐忍着心中的愤怒,刻意天真无邪的问道。

    “我女友的表姐,标准的三姑六婆。”

    “你不怕她到你女友面前任意的搬弄是非?”

    “我正求之不得呢!”

    “为什么?”

    “中国女人多半都很有理性,婚前给自己找个女伴,会是给未婚妻最好的献礼。如果她不能容忍我的行为,这会成为我们分开的最佳理由;而她若能视若未睹的坦然接受,我也就不必担心婚姻会成为一道伽锁。”

    “你快要结婚了吗?”她摇着手中的玫瑰色液体,酒杯就着灯光折射出千璀百璨,她突然感到心悸“人鱼公主”的故事猛的浮上脑际在王子与邻国公主成婚的那刻,她就将如海面上的泡沫,永远的消失了,她颤抖着把酒杯搁下。

    “你好像很震惊?放心好了,当我决定结婚时,便会终止我们约合约。”他用冰凉的酒杯,轻触她的手背。

    “你会对妻子忠实吗?”她的眼光在他脸上探索着,但是话才出口就已感到后悔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关心这些,他的私生活关她什么事?可是她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像是去参加一场竞赛,比赛还没开始,轨已经知道当选者的名单。

    “我会对婚姻负责的。”

    “我懂了,你的意思是并不排除结交其它女友的可能:那么你的妻子,是不是也可如法炮制?”

    “当然不行,单身女郎的迷失还可以原谅,结了婚的女人若还想交男朋友,那就叫红杏出墙!”

    “男人能做的事,女人不一定能做了?”她对中国妇女加深了同情。

    “传统就是如此!好了,讨论这种事绝对不会有结果的,也幸好不是每个女人都像你那么喜欢争取独立。”他的口气又充满了嘲讽。

    用完餐,他礼貌的送她上车,为她关上车门,自己却没坐上去。

    “再见!今晚就到这里,不用再麻烦你了。明天傍晚请准备好,我要你陪我参加一个晚宴。”

    “你不回来,要到哪里去呢?”

    “我还有事要处理。”他又露出谜样的笑容,说完就要老陈先送她回去。

    回到谭大维的住处,她发现楼梯口的高架柜上有盒巧克力,盒上的便笺上打着她的名字,她快乐的捧回房里,一面吃着西斯巧克力,一面给卓凡写信

    亲爱的卓凡:我已成功的就业了!现在是一个企业家的私人助理。由于不时得陪老板到各国视察,所以你的信必得寄到一个固定的地方请你仍利用之前给你的信箱号码,我已委请朋友为我转交。

    离开纽约前,我又走了一趟艺术学院,冬日的校园只剩枝桠的树,在下雪天抹上层银光,有着教人深思的美。我一定会回来的,不仅是为了学到更多更多:同时,我也期盼我们也许会在纽约的地下铁不期而遇,不必介绍就能在众人里寻出彼此,一起去参观大都会博物傍,或者你认识格林威治材的某个狂人,你会带我去找他们本来能在寒冬堆开又湿又冷,北风呼啸如刀锋的北美,一直是我衷心的渴盼:但是投向阳光绿树的怀抱后,扔开笨重的大衣,我的心却变得沉甸起来!

    换了个新环境,总是感觉心神不宁,只有坐下来给你写信的此刻,才能获得心室的平静与恢乐。

    我想念母亲,也想念你!我们是不是就一直这样只是信件往来,而不能见面吗?

    舒飞虽然未曾见过卓凡,但通了三年的信,舒飞感觉上的他是个冷静客观、沉着稳重,而且还有一颗敏锐及细腻心思的男人。或许是因为彼此相知吧!素来与人保持相当距离的她,竟也能和他在信里侃侃而谈,讨论许多人生观点和艺术作品。

    离开了美国,信件往返费时,尽管舒飞早有心理准备,却仍为得苦苦候信而怅然万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给他写信与看他来信,已成为她生活中或者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好在等他回信的期间,她也不得空闲,她的“制服”陆续到齐了。有趣的是谭大维居然把每件衣服都编了号,一套米色丝质的洋装上别着一张打字的便条:“六号制服,今晚穿著,大维。”

    他甚至把外套、皮包、鞋子与配饰也都编上号码,和六号洋装附在一起的,是一件浅黄色短外套与高跟鞋,以及一条香奈儿的珠串项链。

    为了要给谭大维意外的“惊喜”舒飞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打扮”她遵守他的规定,但规定是有弹性的,所以她不曾在他的组合中加入任何对象,只是依照自己的喜好,稍加整理安排。

    傍晚,五点卅分,张嫂送了朵盛开的紫罗兰进来;六点整,老陈接她到阳明山,车驶上仰德大道,不久便停在一幢庄严典雅的别墅前。

    至少有二、三十部轿车停在这栋维多利亚式的巨宅前,车道两旁缀着五颜六色的灯饰如同一片花海,室内灯火通明的像镶满钻石的皇冠,更烘托出它不可一世的威严。

    舒飞走下车,发现从最低层的台阶开始,一直延伸到大门口,四处都摆满了缤纷的花篮,红布条上的白漆字体在强光下份外醒目,地无意间在一座高架花篮上看到如下字样:预祝自强报系发行人方祖伸先生,顺利当选立法委员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觉得自己跌进了一个梦境,因为她曾假设了许多状况去见他,却始终找不出任一理想的方式,以致尚未依照母亲所提供的线索前往南部“寻父”而现在她不过是应谭大维的邀请来参加宴会,主人居然就是地想见却不敢认的“父亲”她怎么都没料到将与他在这种场合下会面。

    她茫茫然的前行,不意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欢迎光临!”穿著三件头正式西服的方世华,夸张的向她弯腰行礼。深蓝的西装与背心!配上雪白的衬衫和条纹领带,更衬托出他的风度不凡。

    “你怎么也来了?”舒飞的意识虽然混沌,但见到方世华而仍感到十分惊喜。

    “这是为我父亲登记竞选立委而办的酒会,我能不参加吗?”

    “方祖伸是你父亲?”她瞠目结舌了。

    “大维没告诉你?我父亲在办报之余,对政治也有浓厚的兴趣。”他耸肩答道。

    她这才忆及那天在机场到台北的路上,他们的谈话中确实是提过方世华的父亲,只是当时都未讲到名字,她自然无从知道那个人就是方祖伸。

    如果方祖神真是自己的父亲,那么方世华不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舒飞觉得这件事实在荒唐,她才对他有点好感,就要以尊敬兄长的心情来对待他了:而方可雯既是方世华的妹妹,不也意味是她的妹妹?但她却受雇于谭大维,必须以情敌的角色与方可雯相见,她真不知届时将何以自处?

    “你不舒服吗?为何脸色这么苍白?”方世华想要伸手搂她。

    “没事,我好得很。”她连连摇手加以否认,并刻意走到方世华身后,跟他保持数步之遥的走进了大厅。

    低垂的水晶吊灯、四组沿墙边排列的反沙发,这真目二间豪华且庞大的厅堂,舒飞只在电影中看过这种地方。谭大维在哪里?她环顾四周,并在人群中搜寻,他不是说好在这里等地的吗?

    “我看到大维了,他坐在吧台上。”

    顺着方世华的指向望夫,她看到谭大维遥坐于右前方吧台,他正和两位女士聊得起劲,并不断使用夸张的手势来强调他的观点。

    舒飞原以为来参加的是普通晚宴,但经过铺上红格子台布的长桌时,发现餐点是应有尽有,就连饮料都多达七、八种,和一般的鸡尾酒宴会不同;而且每一张桌子中央还插着旗帜和红玫瑰,看来这真是一场为政治而办的盛大宴会。

    有人拦住了方世华,态度暧昧的问道:“能为我介绍这位漂亮的小姐吗?”

    “安琪拉,这个李先生是在台北最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他最会向女人灌迷汤了,所以千万不要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方世华打趣的向舒飞介绍面前这位矮胖的中年男子。

    “很高兴认识你。”舒飞伸出右手与他相握。

    “她不会说国语吗?”李先生困惑的间向方世华。

    “安琪拉是谭大维的秘书,刚从美国来,你何不利用免费的机会,训练一下你的英语会话?”方世华仗着自己比他高出甚多,戏谑的用手拍拍他的背。

    “哦!不用了!那边还有人等我。”他急急忙忙的离开,从神气的过来要求认识舒飞开始,到几近“落荒而逃”的窘相,过程中他除在打招呼时说了句“metoo”外,居然不曾与她多说一个字,可见活跃在社交圈的这些人,他们的英文也并不怎么灵光,平日为了做生意不得不应付客户,到应酬时追求漂亮小姐就希望愈简单愈好了。

    经由这番经验,舒飞才明白谭大维所说“外国籍是她最好的保护色”所言为何,因为愈是有钱、有权的人也愈要面子,他们不会喜欢在陌生女子面前,使用并不十分流利的第二外国语文与她交谈。

    走近吧台时,谭大维还没注意到他们。穿著燕尾服的他,那种从容不迫的气概令人相信他既有能力处理任何事情,也可以不顾一切的在黑夜里飚车。

    “大维,安琪拉已经到了。”方世华打断了他与女士们的谈话。

    谭大维一转头,看见舒飞的妆扮,马上跳下高脚椅,气结的问道:“不是告诉你要穿制服的吗?”

    “这是六号呀!我不过是把衣服前后换了一下,而且为了透风,把衣袖和裙子下摆处挖了几个洞,你不是也说过“淘汰是一种艺术”吗?”

    舒飞永远都不会忘记谭大维看到她穿六号制服的惊讶表情把衣服反过来穿后拉炼使到了前面,她把它拉至前胸,露出大片丰腴的雪白胸脯,又将珠串项链在腰间绕了两圈,于是洋装便紧贴在她身上,使她曲线毕露。而擅于缝纫与绘画的她,又运用不规则的几何图形,在衣袖和下摆处剪出许多漂亮的空花,她快乐的把服装当成玩“芭比娃娃”的游戏。所以在重新排列组合之后,谭大维给他的不再是一件单纯的衣服而已,加入了巧思和慧心,它变得有生命起来,从进入大厅开始,那些好奇的注目与惊讶的反应,不都是冲着它来的吗?

    “紫罗兰呢?”他的表情十分严肃。

    “在这里呀!”她抬起纤细的脚踝,请他看那束花正别在款式优雅的皮鞋上。

    “你真会糟踢东西!”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你提供的制服既不是透明性感的美人鱼装,至少也要让我表现一下女航天员的美丽曲线吧!”她故意无邪的眨着眼睛。

    “在流行世界里,创意代表了一切,就像一杯过瘾的可乐,创意的气泡愈多愈可喝。我看安琪拉对服装的品味八成是受到了日本大师川久保玲的影响她最喜欢用撕裂、拼接、补缀反传统的服装细节,把服装带入生活中。”方世华在替舒飞“开释”

    “这么说,穿得怪异反倒是一种时尚?”他仍沉着张脸,似乎对舒飞的穿著失望至极。

    “别生气嘛!你不是希望我引起人家注意的吗?你看,效果还很不错呢!”她得意的指指那些旁观者。

    “好吧!你尽管表现,谁教我当初要多管闲事的把你给找来!”他咬咬牙,认命的拉开嘴角,努力恢复愉悦的面容。

    “大维,我们管家调的“黛葵瑞”是一级棒,你再喝一杯吧!我带安琪拉先四处转转。”

    方世华不待谭大维的回答,便挽起舒飞的手离开吧台。

    “这里面的每一个人几乎部知道大维是可雯的准夫婿,我不懂他带你来的用意,不过为了避免人家对你引起误会,尤其是他对你的态度也不很友善,干脆今晚你就做我的女伴好吗?”他为她设想周到并礼貌的征询她的意见。

    “当然好!”她毫不考虑的脱口而出,她相信他会是最好的兄长,可是她到现在还没准备好说出“真相”

    方世华端来一大盘餐物,并带她找到一处角落坐下。

    “你们家好大,到底有多少坪?”舒飞环顾四周,觉得室内华丽的如同一座观光饭店。

    “占地三千多坪吧!这里本来是日据时期矿冶单位的招待所,我们搬进来前曾翻修过,将这栋主建筑物改建为两层楼的洋房。”

    “是靠你父亲办报的收入?”她吃完一片鲑鱼后问道。

    “不!办报是我父亲打算从政时,才买下的一项工具:真正令他获利的,还是他投资的食品业和房地产事业。”方世华的口气平淡,像在述及他的故事。

    “他没出席今天的酒会?”她其实已观察许久,现场找不出一位如众星拱月般的主要人物。

    “就在你到达前的一、二分钟,有电视台的记者来做他的专访所以现在他们大概都在楼上的书房。”

    “你不用陪伴左右?”

    “他请了一组公关界的精英份采来为他造势,像今晚的酒会、电视记者的专访,都是他们安排的,我乐得清闲。”方世华露出一贯平和的笑容,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只是他面前的风景。

    “你们父子间的关系如何?”虽然方世华没说过方祖伸一句不是,但舒飞已感到他们之阊必有“鸿沟”

    “相敬如宾。”他答得简短。

    “你妹呢?”她相信柔顺美丽的方可雯一定相当得宠。

    “可雯?她是女孩子,当然不一样!她自小聪明伶俐,一直是我父亲的掌上明珠。”

    “你没有其它兄弟姐妹了?”她努力装出不经意间起的淡然神情,却担心自己急速的心跳声会让方世华听到。

    “现在是只有我们兄妹俩,以后就不知道了。”

    “怎么说?”

    “中国男人多半很风流,瞒着家里老婆,在外面金屋藏娇的比比皆是,段数高、厉害点的可能瞒骗老婆一辈子,但是当他百年之后,棺木还停放在灵堂上,小老婆就可能会不甘心的拖着孩子找上门来。所以,我和可雯常开玩笑,不到那一天,我们是见不到其它兄弟姐妹的。”

    “你认为你父亲也是那种喜欢拈花惹草的人吗?”

    “我母亲去世后,他曾结过一次婚,但只维持了三年,我那个阿姨就离家出走了,我很生她的气,因为她临走前还带走了小妹,虽然那是她的女儿,却也是我们同父异母的妹妹。她们一走十五年,到现在没半点讯息,所以眼见我父亲不断更换身边的女伴,我们也都认为是情有可原。”方世华说到这儿,第一次流露出既无奈又茫然的笑容。

    “你还记得她们吗?”舒飞志忑不安的问道。

    “我爸续弦那年,我刚过完十岁生日,杨阿姨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人,据说也是出身于富豪之家,可是她相当冷漠,常常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屋里头,眼里面谁都没有,倒是她的女儿都跟着我们玩,我到现在还记得小妹有一双好漂亮的眼睛又圆文亮,对了!和你的好像。”他俏皮的指向她。

    “或许你不相信,但我”她正决定告诉他自己就是那个小女孩时,周遭响起了一片如雷的掌声,掩盖了她正说着的话。

    在镁光灯和摄影机簇拥下,一位穿著黑色礼服的中年男士正挥动着右手,从楼梯上拾级而下。舒飞知道这个人一定是方祖伸,却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从她站着的角度望夫,可以清楚得见他的鼻子狭长而挺直,还带有点鹰钩,和他高耸的颧骨搭配得天衣无缝。他大概只有一百七十公分,可是他削疫的身材和全身散发出来的威严,却使他看起来格外精壮有力。

    他是我的父亲吗?舒飞怀疑的问问自己,为何对一个近在咫尺的人,竟感觉天涯般的遥远?她曾对父亲有过无数的幻想,却没想过他必须是个有教养、高贵、智能而富有的男人这些条件方祖捎诩具备了,但她并没有兴奋的感觉,地想母亲宁舍一切的带她远走高飞,绝不是为了逃避一个出色的丈夫吧?因此她眼睁睁的见他自面前走过,内心竟毫无意念冲上前去口自我介绍”

    “你吃饱了吗?我们去跳舞吧!”方世华执起她的手,牵她走进一个闪着五彩灯球的房间,轻柔的音乐流泻满室,舞池中已有数对穿著华服的绅士淑女们婆婆起舞。

    舒飞一眼就瞧见了谭大维,他正拥着一位身材高姚的女人满场飞舞,他不停的带她旋转,使她的裙摆像云彩般飘起。

    虽然方世华也是个舞技高明的男伴,他一直巧妙且耐心的引导着舒飞,可她的视线总不觉落在谭大维身上他似乎对面前的女伴深感兴趣,目光不曾转过其它地方或许是在欣赏这女子裸露的粉颈和香肩吧,想到这儿,舒飞觉得谭大维实在轻浮,更不值得让人敬重!

    她因此专心于迎合方世华的舞步,很快的便跳出了兴致。

    舞得开心之际,舒飞的笑容甜蜜、笑声也爽朗,她和方世华顿时成为池子里最受注目的一对。

    正想夸赞方世华是她见过的最佳舞伴时,她突然被人自身后撞了一下,这使她重心不稳的跌坐地上,棕色丝袜马上破了个洞,而且延伸到脚踝处。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没有踩到你那漂亮的小脚吧?”谭大维赶忙转身过去搂扶她。

    舒飞在慌乱中站直身躯,冷冷说道:“你看呢?”她愤怒的抬起腿,让他看到她脚踝上那处破洞和露出的雪白肌肤。

    “真的很抱歉!请你接受我邀舞以示歉意,好吗?”他彬彬有礼的欠身问道。

    “不要,才出过刚刚那种糗里,我宁愿站在一旁当壁花。”她赌气的回答道。

    “都怪我不好,这样好了,你替我陪林小姐继续跳舞,我带安琪拉到外面休息。”谭大维和力世华商量道。

    于是,谭大维像个胜利者般的拥着舒飞离开,留下闷闷不乐的方世华陪着他的舞伴。

    “破坏了你们共舞的乐趣,实在很对不起。”他带她走回大厅的路上,还故意调侃她。

    “你不也一样?把怀里的美女拱手让人,滋味也不好受吧!”她立即反击道。

    “我不知道这里还有比你更漂亮的女人?”谭大维停下脚步,瞇起眼睛凝视她。

    “最声名狼藉的花花公子这个封号送给你才对。”她拿方世华讽人的话来回敬他。

    “你实在是不好应付,”他摇头叹道。

    回到闹哄哄的大厅,谭大维打了个手势,唤住穿梭于酒会中的侍者,然后自托盘上拿起两杯酒,一杯递给舒飞,另一杯则一口饮尽。

    “这是什么?”舒飞凝视着手中金黄色的液体。

    “香槟一剂爱情灵葯,喝下它,你就会无可救葯的爱上我。”他绽开迷人的笑容。

    舒飞忍不住笑意,哈哈的大笑声盖过了背景音乐,引起许多人的侧目,其中自然包括了正在人群里侃侃而谈的方祖伸,他向她投注意味深长的眼神。

    “可以为我介绍今晚的主人吗?”她紧张兮兮的问道。

    “当然可以。”谭大维肯定的点点头。

    “什么时候?”舒飞追问道。

    “你说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他答得干脆。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参加正式宴会,我可能没办法应付,如果有应对不得体的地方,你可要帮帮我哟?”她故意表现出害羞的神情,来掩饰自己因内心躁郁而导致的面色通红。

    “放心吧!我相信这世界上找不出你应付不了的事。”他莞尔一笑道,不忘幽她一默。

    方祖伸站在大厅中央,身旁围绕着许多与他年纪相仿的男男女女,谭大维带舒飞走向他时,便不断告诉她:最左边那个前额全秃的是吴部长、右边算来第三个书卷味浓厚的长者是林院长、最靠走道那个穿鲜黄色套装的是洪立委,知道这些绅士淑女都是颇有声望的政府官员,舒飞的心情于是更加沉重,待会儿要如何当他们的面说明自己的身分?

    不过,在谭大维高超的外交手腕下,大伙儿很快就发现他带女秘书的用意是在向方祖伸示威,因此纷纷与舒飞握手说:很高兴认识你,便急急钻进其它人堆中,果然他们一离开,方祖伸便用中文问向谭大维?

    “你怎么老爱用绣花枕头?”

    “如果波大不代表无脑,那么漂亮的女人自然也有十分能干的。”谭大维的口气虽然温和,却明显的在还以颜色。

    “你有这么幸运吗?”方祖伸冽嘴冷笑道。

    “我的运气一向不错。”他自信满满的回答。

    “我听世华说你被人坑了一大笔钱,有我可以帮忙的吗?”方祖伸海派的拍拍谭大维的背部。

    “谢谢您,世华已答应帮我发动媒体,来抵制那位仁兄的背信忘义,这对我而言就是最大的恩惠了。”

    “你这位女秘书的穿著真是新潮,她若不是你的朋友,我是绝对不欢迎这种人来参加我的酒会。”

    听到方祖伸如此批评自己,舒飞如同被人当头拨下一盆冷水,满腔的热情顿时被浇熄了,但是她又不能流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以免被他们识破她根本听得懂国语。因此,她假意的东张西望,表示对他们的话题充耳不阊。

    “世华对她的打扮却是赞赏有加呢!”谭大维的目的是在消除他对舒飞的成见。

    “他的品味,你能信吗?”方祖伸棱角分明的脸上,永远是一种莫测高深的表情。

    “别口是心非了!谁不清楚你们这对父子是最佳战友的?对了!我明天还有一堆事要办,得先走一步,您也该去招呼其它客人了!”谭大维才转头,就被方祖伸唤住:“可雯下星期回台北,你要是抽得出空,就替我跑趟机场,我会叫老陈过去接你。”

    他不置可否的笑笑,即迈开大步往门口走去,似乎忘了还有女伴这回事。

    舒飞跟在谭大维身后,既感辛酸又觉委屈谭大维没把她放在眼里就算了,连地想要亲近的方祖伸也不曾正眼瞧过她;而对她亲切有礼的方世华,自交换舞伴后便不见踪影。她觉得自己像一支还没启用就坏了的扫帚,兀自在角落里蒙尘。

    往后的几天,由于参加的总是陌生人的餐会,舒飞行尸走肉般的陪在谭大维的身畔,唯一能提高她兴致只有“打扮自己”她一再锻炼自己的技巧,也愈来愈娴熟不论谭大维如何注意她,也只脑控制到出门之前:等到了宴会里,去一趟化妆室出来,她就能把衣服调整到令自己心满意足。

    至于她的“工作”当然是十分“称职”她的特异行径令人大开眼界每次她一进门,男人的眼光就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女人却都觉得有趣,猜测她和谭大维的关系进展到什么地步?

    “大维为什么会选择她?可雯比她可爱多了!”那些女人们经常在她身旁忿忿表示。她们都以为她听不懂国语,所以才肆无忌惮的在她身前身后说个没完。

    有一天,舒飞陪谭大维参加一个应酬,饭后,大伙儿闹着上夜总会跳舞,眼见同伴们各自拥着姿色平庸、妆扮俗丽的女子,谭大维不禁有感而发道:“重金礼聘你,其实是很值得的。”

    “我就只能和这种女人相提并论吗?”舒飞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不然你期望什么?淑女可是没有价码的。”

    认清谭大维把自己当成商品的事实,舒飞纵使极不好过,但想看在钱的份上,她马上就换上了笑脸,她认为自己眼前的作为,正如当日写信给卓凡就决定的只要结果而不问过程。

    也因此,与谭大维共舞“田纳西华尔滋”她在幻想中曾与卓凡跳过千百回的曲子时,她居然能毫不动心的配合他的舞步。然而,曲罢之际,谭大维竟突兀的将她搂了个满怀,并在她唇上轻轻一啄。她本能的想摔他一耳光,他却像个恶作剧的孩子,顽皮的笑说:“这样作戏才逼真呀!你也知道我们在一起是安全的。”

    不错,他再三表示过对她的不以为然,而她也不欣赏他的狂妄自大,所以双方不可能会发展为情人。

    偶尔,谭大维也会留下来过夜,但在大厅和她道晚安之后,他就消失于她的视线中。也有几次,他们应酬回来的早,便在起居室里一起看书。

    谭大维的书桌上,摆着十几份的当月杂志,每天送来的中英文报纸也有七、八份,令舒飞感到他似乎是个喜好吸收新知的人:尤其在众多的刊物中,她还发现了一本“艺术家”更便她觉得他身上的铜臭味少了许多。

    尽管在看书的这段时间里,两人甚少交谈,彼此却能友善的相处,灯光明亮、音乐柔和,喝着张嫂湖来的高山茶,欣赏作者智能的结晶,他俩竟都在不觉中悄悄爱上这种气氛。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卓凡的回信终于来了要有耐心,亲爱的舒飞。

    对于你的提议,我考虑了许久,仍觉得我们还是不见面较好,因为我们所建立的友谊对我太重要了,我不想冒险外在实物常会影响人们的观点。

    生在世上,我们都希望自己拥有更多。不过,拥有并不等于享有。

    例如有钱人能够拥有丰裕的物质生活,但是,他势必要付出代倾,以时间、心力赚取金钱,甚至为赚钱不择手段、患得患失。这样,即使拥有高传真磁盘、立体声大电视,又如何能静下心来享受好节目?就算把稀世的珍贵艺术品买回家,若没有时间来欣赏品味,徒然是把它们沦为炫耀财富的物品。

    这样的拥有,并不等于享有。

    另有一种境界却是我们无法拥有,但能享有的。

    譬如是清风明月、鸟语花香,谁能拥有天地大化?然而只要有一颗慧心,就能享用自然的冬宴。又如走进世界著名的美术傍、博物馆,纵有万贯家财,也无法拥有任何一件令人叹为观止的作品;但在用心观赏的那一刻,却能手有一份精华韵致的感动。

    这种享有不是比拥有更为可贵?更有意义?

    所以,聪惹如你,当已发现“拥有也享有”的人是有福的拥有你这位最无邪的忘年之交,享有最纯真的浓郁友谊,才使我拥有实现空间,手有如梦生活,如此福份岂能不心怀感谢:岂能不细细珍惜?又岂能套求再与你相见同欲了你能体会我的这种心情吗7视你为毕生珍藏的卓凡看完信,舒飞纵为卓凡拒绝了她的提议颇感失望,但又以信尾那段“视你为毕生珍藏”的文字而沾沾自喜虽然他们不曾会面:全房里却都留有对方的位置,倒也夫复何求?白天,谭大维绝少出现在住处,舒飞因此有大把的时间自由活动。早上,吃完早点后,她往往回到房间作昼:下午,她即外出去逛画廊,参观报纸艺术版上提供信息的各大小画展,热切的吸收中国画及西洋画各派的昼风。她因此在给卓凡的信上,提及自己的观点最近,参税了一项当代婪术拍云会,其中有好些是知名度甚高的现代艺术家作品,印象最深刻的是芭芭拉.古拉吉一幅名为“无题”的综合素材尽作。画面上,一只指甲里藏污纳垢的黑手,抓住一把银色钖箔纸,而从掌心、指缝间四处窜出的战机,则点出战争所引发的惊悸心理。

    这使我想起邻人收养过的一个越南女孩,他将那个孩子视如己出,竭尽所能的给她一切,给她穿最漂亮的衣服,还她上最好的学校,提供所有物质上的享受:可是几年后,他发现那个女孩依然有藏匿食物的习惯,还使他们夫妻俩感到十分失望,却不明白那个女孩其实是无法克服对饥俄的恐罹。

    而我的成长岁月中,也一直是处于饥饿状态,那不是物质上的,你应该知道。很感谢你一路上给予我的精神食粮,而我也像那个小女孩一样永远珍藏起来。

    话题是不是扯得太远了,让我们回到印象派画作的拍卖会场上吧!尽管主办单位只展出了廿五幅作品,但窄小的现场始终充满着络绎不绝的人群,作品不错固然是吸引人一大原因,而最重要的是,它告诉我们!好!是永远都不甘寂寞的。

    或许,有一天,我的作品也能进步到明个展的水准,届期你还会拒绝我的邀约吗?

    想要与你会面的舒飞虽然没有人通知她,但是舒飞已感觉到:方可雯回来了先是有一整天没见到谭大维的身影,按着又取消了她的座车,要她外出时请张嫂帮忙叫无线电出租车,而且已有两个晚上他没有指派她任何工作。

    他不是不在乎方可雯的吗?为什么她一回到台北就取代了自己的位置?舒飞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尽办法都无法入眠,思绪像走马灯转个不停:早就该向方家揭开自己的身分了,为何始终提不起劲来?她认为母亲一定是神智不清,才会要她来找方祖伸,像他这种老谋深算的人,会不要任何证明就相信她的片面之词?她应如何取信于他?而这晚的气温也正如她的心情一般低落,使盖着丝被的她怎也暖和不了身子,她于是蹑足下楼,想替自己冲杯热巧克力。

    厨房的地砖真是冰冷,使她临时起意将杯子端进房间。才举步,身后便响起低沉的男声:“几点了了还不睡觉?”

    她转身望去,见到仍穿著正式西装的谭大维伫立门口。

    “几点了?还知道回家?”她的话里不无怒气。

    “你的口吻还真像个等门的妻子呢!”他调侃她。

    “没有女人会愿意嫁给你这种人。”她一径端庄的捧着杯子,打算自他身旁走过。

    “可是,我就要结婚了呢!你要来参加我的婚礼吗?”他伸手挡住门口,不让他过去。

    “真的?恭禧你啦!”她勉强笑道。

    “你不好奇谁是新娘吗?”

    “这还需要问吗?”她讽刺的反问道。

    “的确,几乎每个人都知道我不结婚则已,要进礼堂的话,新娘就一定是方可雯。”他颓然放下手来。

    “要不要我帮你也调杯饮料?替你庆祝一下。”她其实是相信他并不爱方可雯的。

    “热巧克力吗?我又不是小孩子。”他连连摇头。

    “它可是恢复精神和快乐的泉源呢!”她不顾他的反对,兀自将手中的杯子递交给他,自己又回头复制一杯。

    舒飞走进起居室时,谭大维已打开音响、点燃烛台。

    “不看书的时候,还是烛光最柔和。”他吹熄火柴时,看见赤脚走来的她,不由好笑道:“你是天使吗?不然,为什么都不穿鞋子?”

    “不管我是不是天使,我都会为你的婚姻祈福。”

    “你不是很讨厌我的吗?”

    “天下没有永远的敌人或朋友你难道没听过?尤其是你即将走进坟墓中,我能不为你祈祷吗?”她庄严的挺起胸。

    “没有可能例外?”他当然转出她的弦外之音婚姻是恋爱的坟墓。

    “婚姻里的变量太多,什么是地久天长?自己骗自己吧!所以我永远都不会选择婚姻。”

    她老气横秋的表示。

    “你还没有谈过恋爱?”他几乎不敢相信。

    “爱情和婚姻是两码事。”

    “爱情会使人变傻,不是吗?”他带着打趣的口吻问她。

    “那是你,我很清楚自己追求的是什么。”

    “那你理想中的情人是什么样子?”他一脸好奇的表情。

    “他会因为爱我而爱我,不会因为希望我是什么人而爱我。”她想起卓凡,因此毫不迟疑的说出心里的话。

    “你说的可是爱情神话?”他璞味笑出声来。

    “不!我在美国就有一个这样的男友。”

    “可以形容他是怎样的一个人吗?”

    “对不起!我无可奉告。”她记得自己曾和卓凡约定:不和任何不相干的人谈及彼此间的交往。

    谭大维得不到答案,一时甚感无趣,终于端起那杯已变为温热的巧克力喝了一口,或许是觉得风味不错,紧跟着又喝下大半杯:然后,却用略带挖苦的语气说:“这是小孩子的饮料,你的男友也喜欢喝它?”他其实是很满意,但眼见青春洋溢的舒飞,不免会联想到她的小男朋友,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

    “巧克力含有磷质,也是一种健康食品,它是不分国籍、年龄,甚至是性别的。”

    她俏皮的顾左右而言他。事实上,她和卓凡的信中,多半在谈些人生方向,她哪里会知道他生活中的琐事?像喜欢吃什么、穿什么,都是她从来不曾想过的问题。

    “可雯就从不碰巧克力。”

    “为什么?很少有人能抗拒它的魅力。”

    “她不愿让高热量的东西破坏了身材,为了保持体态的苗条,她不但吃得极少,而且还定期上健身房运动呢!”

    “我爱吃,又不好运动,和她真是不同!”做为同父异母的姐妹,舒飞还真找不出和可雯的相似之处。

    “的确,你们是两个极端的人,可雯温婉,你热情:她会为人着想,你却是只顾自己;还有,她会遵守诺言,你却是随兴所至约我行我素。”

    “在你的眼里,她是个尊贵的公主,我却什么都不是?”是热巧克力赐给了她力量,使她不至于落下不争气的泪水。

    “老实说,你是个很吸引人的女孩,很少有男人能不为你动心的,但你的型只适合做情人,不适合做妻子。”

    “为什么?”她要求自己保持笑容。

    “你太性感了!有些女人的性感在于衣着暴露,有些在眼波流转,有些在肢体语言但是真正的性感却是在骨子里,像你”他意味深长的看着她。

    “那么男人看方可霎时,会想些什么呢?”

    “她是淑女,没有人会对她想入非非的,就以脚痛来说吧!她宁愿拥有一双肿痛的脚,也不会像你那样赤足圭在街上的。”

    “做人如果要瞻前顾后,人生就大没意思了。”

    “所以,你年纪轻轻的就已在尽情享受人生了?像你这样爱吃巧克力,等不到卅岁,便会有双下巴、布袋奶、水桶腰、啤酒肚”

    “你知道你有多讨人厌吗?”她愤怒的一挥手,给了他一拳,他也马上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开不起玩笑啊?”他低头探视她的脸,不意瞧见大颗大颗的泪珠正自她脸颊滑落,他赶忙掏出手帕为她拭泪,一面柔声安慰道:“刚才说的都是假设语句,你这么年轻貌美,还相信开玩笑的那些鬼话?”

    “反正从明天起我再也不吃巧克力了!”她哽咽的说。

    “带你跳支舞,消消气?”谭大维借着邀舞,同她深深的一鞠躬。

    “不要!”她本能的一口回绝。

    “别带着怒气上床,不然,明天早上就会有一脸的鸡皮出现。快点!别辜负了“月河”这首好歌。”他伸手拉她起身。

    “可是我没穿鞋,而且还穿著睡衣。”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穿著不雅。

    “你可以踩在我的脚上,让我带着你跳:而你身上的睡袍,就当它是礼服吧!”

    舒飞并不矮,但是谭大维实在大高了,所以没穿鞋子的她,必须踞起脚尖,以便去攀住他的肩头。不过,才走两步,他就用双手握住她的腰,把她提离地面,而她也反应敏捷的将双脚踩在他的皮鞋上,身体便因此紧贴着他的。

    音乐以小喇叭为主奏,缠绵悱恻地把“月河”浪漫的音符奏送出来比一哩还宽的月河啊,总有一天我要横渡你:你引人退思,你令人心碎,不论你到何处,我都要跟随着你。

    就这样,两个流浪者连秩去看世界了,因为这世界里有太多东西值得一看:我们追寻着同一条彩虹,在彩虹的拱门上,我和我的同伴月河,一起耐心等待着,一起耐心等待着舒飞闭起双眼,觉得自己正随着地球一起运转,按着便一头跌进梦境里谭大维感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他的下额触及她的头顶,他的手臂结实的拥有着她,她轻盈的几乎没有重量。他喜欢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喜欢她肌肤传来的暖意这是怎么一回事?他似乎遇到了无法控制的事情她揽在他肩头的手,宛如电流一般在他背脊上流动,他觉得眼皮沉重,好像吃了安眠葯。当夜幕一点一滴的退走之际,他觉得自己也在一点一滴的脱离过去的自己,准备接受接受什么呢?

    舒飞跟随着音符,在彩虹的拱门上睁开眼睛,这个拥她入怀的温柔男子是谁?她抬起头,却看不清他的脸,他靠得太近了,她只听见自己猛烈的心跳声。

    低下头来的谭大维,却瞧见舒飞眼底闪烁着的钻石光芒,他的嘴唇找到她的。他们的目光交缠在一起,在无言中交换了千言万语。

    在舒飞的记忆里,从未有任何一位男子如此接近过自己,她不知道此刻是置身在浑噩的梦魇中,还是跃升于欢愉的天堂里。不过,不管她是如何困惑,她仍能感觉到谭大维的热情,和他逐渐升高的体温。按着,她做了一件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她会做的事她紧紧勾住牠的颈项,并把手指埋进他浓密的黑发中,用自己的胸脯摩挲着他的胸膛;她将舌探入他的口中,开始研究他的口腔结构。她把所有自影片中得来的常识,全都实验在谭大维身上,而将自己从中感应到的兴奋,视之为“化学反应”

    舒飞的主动挑情使谭大维心荡神驰他发誓他本来只想和她跳支舞,共赴“月河”美好的旋律中,接下来的亲吻原不在他的计画中,可是他采取行动后,她却心甘情愿的臣服在他怀里,甚至超过迎合的界限,激起了他无穷的欲望。

    “你要什么?”不知与她拥吻了多久,谭大维终于含混出声,却又马上封住了她的嘴,根本不给她答话的空间。她的唇瓣恍如玫瑰般甜蜜,她的口中似有琼浆玉液,使他忍不住贪婪的吸吮着。她的棉布睡衣根本构不成任何阻碍,因为他已感受到她饱满的双峰。

    棒着柔软的毛料西装和丝衬衫,舒飞也感觉到谭大维每一吋坚硬的肌肉,以乎还听见他有力的心跳,一股奇异的火焰不断在燃烧,她以为自己已逐渐融化。可是,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屈服在情欲下,只会带来可怕的后果!他是谭大维,他是方可雯的未婚夫一个即将成为她姐夫的男人。

    她猛地推开他,看到他写满欲望的双眸,也看到他困惑的神情,她嗫嚅的表示:“对不起!我不能和你,我”

    “这是你的另一招吗?”谭大维的声调严厉,眼光灼热的逼视她。

    “朋友之间的亲吻算什么?”她想要故作轻松,口气却软弱的想要掉泪,她别开脸,不让他看见自己受到伤害的面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爱总是这样悄悄的爬上心头吗?“对我而言,这不只是一个吻。”

    “我以人格保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

    “太迟了!”他的脸色阴郁。

    “我被开除了吗?”舒飞震惊的往后退,直到坚硬的墙抵住她的背脊。

    “不!这样太便宜你了。”他走到她的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庞,并搜索她的眼睛。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垂下眼帘。

    “你还不懂?奥斯卡的最佳女主角奖应该颁给你才是。”他接着嘲讽道:“不必在我面前故做天真,你使尽了浑身解数来挑逗我,难道只为了一个吻?何况,你也不是个冷惑的女人,刚才你自己亦很投入。知道吗?你接吻的技巧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上“你想要我做你的情人,是吗?”她不甘示弱的反间。

    “哈!从我们见面起,你就是个麻烦的人物,我不会要你成为我人生道路上的绊脚石。”

    他发出冷酷的笑声。

    “那你打算怎么办?”她急切的在他脸上寻找答案。

    “你应该高兴,因为我终究是无法抗拒你的诱惑,我要你。”谭大维闭上眼睛,轻轻的拉她入怀。

    他们的唇又密合在一起,彼此探索着、品尝着,当他将抚在她臀上的手收拢时,她突然把头往后移,打算挣脱他的怀抱,这倒使他反射性的将她搂得更紧。他们的身躯已贴在一起,而他的需要也像烈火般熊熊燃起。

    “放开我!”她依然在他怀中挣扎。

    “不要违背自己的意志。”他的声音既含糊又沙哑,她已知盐酸般浸蚀了他整个人。

    “可是合约中的第四条绝不谈情说爱,更不得有亲密行为,我们必须信守合约。”

    她不愿妥协。

    “合约?也是你先毁约的,因为真正开始挑情的是你。”他捏紧她的手腕,强拉她上楼。

    “你再不放开我,我就要大叫了!”她急于找出对策。

    “今晚是张嫂她们菲佣外宿的日子,这栋房子又百双重的隔音设备,你省省力气吧!”

    他冷冷说道。

    谭大维把舒飞拉进了他的房间,顺手关上房门。紧跟着再次占有了她的唇,强烈的掠夺她的所有他的手滑过她双乳问的低谷、纤腰和每一吋细致的肌肤“不要”她喘息间仍坚决表示。

    “嘘!”他用唇制止她。

    半明半暗的黎明前,曙色正一点一滴渗入这间充满灰蓝色系的大房阊。他的手拥住她的腰,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就将她推向床铺,而在这其间,他始终没舍得离开她甜蜜的唇。

    他解开她的衣扣睡衣窑态窒窒的滑落地上。她马上用双臂环在胸前,谭大维却轻轻拉开她交抱的手,柔声说道:“让我看看你。”

    他半闭着眼睛缓缓地观赏她的全身,好像在用眼前看到的和想象中的她相互比较:“你很漂亮!远超乎我的意料。”

    舒飞在他的引导下,躺上那张精致的铜床;按着,她躲在盖被中揪着他解开领带,脱下西装、衬衫、长裤他的身上有一层如丝绸般的光采,像是梦里的化身情人,如此美妙,但又是那么遥不可及她闭上眼睛,感受到一股电流通向自己,一个温暖的身体正逐渐靠近她“安琪拉”他从她的身后,亲吻她的耳垂,带给他触电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体内隐藏多年的热情被唤醒了,她转过身,紧紧揽住他的颈子,他的手随之环住她的腰,于是两个人的身体便从头到脚的黏在一起。

    舒飞不明白为何过去会觉得谭大维冷漠、无情,卸下衣物的他,浑身都如火般滚烫。此刻,自他肌肤传来的热力已窜遍她全身,她害怕自己会因此而焚烧,不得不送出体内那股以山洪爆发般的能源,于是,在他们缠绵之际,空气中也闪烁出火花。

    谭大维从来都不知道性爱也可以是一场盛宴,这正是她为他准备的旷世纪大餐,由许多从所未问的佐料组成,每一道奇珍或异果,都是一份惊喜,等待着他来细细品尝,他起初震惊,然后愉悦,按着贪婪的享受,好像过去饿了一辈子似的。他想要探索她的灵魂,更想一窥她身体堂奥,于是他完全进驻,让他用绵密的丝网包围住自己,而这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他们依偎在彼此的怀中,重新回到现实中。舒飞心想:如果现在是深夜,这种场面当不难应付:如果他们能睡上一觉,其中一个人也可以先行离开。然而,现在,尽管窗帘后面的阳光柔和,四周是一片静谁温馨,她却只能像个木头人般的躺着。

    谭大维拂开她散落额前的头发时,她闭上了眼睛,彷佛这么做就能忘记刚才的经历。

    “你后悔吗?”他轻声问道。

    “不!”她直觉的摇摇头,她一点也不后悔,但是却感到惶惑为什么?正视这个问题,使她即刻发现自己犯了可怕的错误,她自以为聪明的去挑逗面前这个男人,竟没料到w垣陷阱大得必须拖下两个人。过去的自己怎么会如此盲目?她感到全世界在她面前旋转,真相总是残酷的在黑夜与黎明的混沌之间,她居然无奈又无望的爱上了谭大维。

    “你看起来好像很后悔。”

    她便尽全力才从一个做梦也想不到的情境走出,她张开眼睛,两人的视线锁在一起。她移不开目光,只好在他的脸上巡回,研究他头发的长短、眉毛的弧度、鼻梁的高矮、下巴的角度,她奇怪自己以前怎么没注意到他额头中央的发尖、两颊间长长的酒窝,在他如大自然青草的古龙水气味下,她觉得眼皮沉重,不相信世界上还有比他拥抱着自己更重要的事舒飞醒来时,竟被身边躺着的人吓了一跳,他怎能这么心安理得?居然还睡上了一觉!

    她坐起身来,小心翼翼的望着沉睡中的谭大维,闭着眼睛的他面容坦荡、微笑纯真,他曾经喜欢过哪些女人?他们之间关系单纯吗?她绝望的想:我终于坠入爱河了,这一刻来得太突然,但是已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她要好好与卓凡讨论这件事。

    她穿回睡衣时已感觉寒冷,圭在回到自己房间的路上更是冷得发抖,室内不是开着暖气的吗?为什么这短短的路程,她却举步维艰的像走了一世纪?她感到口干舌燥、头痛欲裂,但是心中的千言万语却不能不说与卓凡知晓,所以一回到房里,她便取出了纸笔:亲爱的卓凡:我恋爱了!

    但是,还不是个好消息,因为我一点都不快乐:我爱上的是一个影子,一个属于其他女人的男人。

    这个男人一点都不可爱,他既不温柔多情,又不善解人意,他的本来面目我太清楚了,他是个十足的生意人,会为了一站债务纠纷,就想要摧毁一个人的一生。

    他冷酷、阴险,而且手段卑劣。我害怕他会像对其他人那般待我利用之后,即拋在一旁。

    你看,我还没失去他,就已感受到被拋弃的痛苦了:其实,他并不是我的敌人,可是他一点都不关心我,甚至明白的拒绝我做他的情人,我是不是痴心的可以了?我应该离开他的,你知道我还有许多事情没做:我不能因为他,失去一辈子渴望得到的东西。

    可是,在想要逃开他身边的同时,我还想紧紧抓住他的手;在鄙视他作风不厚道的同时,我更想爬进他的口袋里,陪他度过分分秒秒怎么办?我最难对付的原本是自己!

    迷失在爱里的舒飞她找出信封时,门上竟响起细碎的叩击声,她急忙将信装妥,折叠好放进睡衣口袋。她起身后,觉得头晕目眩,今天是怎么回事,她打了个哆嗦,下雪天都没这么冷过,她摇摇晃晃的前去开门,门启处,一个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她所有视线,眼前一切渐渐模糊似乎是有人抬起了她的身子,她想要摆脱他:“放下我,不要碰我!”

    “不要动!你生病了。”

    她勉强抬起的头,瞧见了谭大维的肃穆神色,一阵天旋地转,她只好乖乖就范。

    “你要带我去哪里?”她在神志不清中,仍知道自己被抬进一辆汽车,不过能躺着不动真好。

    “你想要去哪儿呢?”谭大维的声音竟是前所末有的温柔,他并为她裹上一条毛毯。

    轻声细语和盖毯驱除了舒飞体内的寒意,她终于感到一丝暖意。

    “我要到温暖的地方去。”她拥紧毯子,昏倦满足的睡去。

    这一路上,她只醒过来一次,车子正以高速奔驰在一倏平直的公路上。天又黑了,但是天空中还是挂着那轮明月,像她一样的飘浮着。

    “大维”她喃喃呼唤,从微张的眼皮下搜寻他的身影。

    “嘘!你需要休息。”他拍拍她,她马上就睡着了。

    舒飞又做梦了,她梦见自己骑着一匹白马,和一个像谭大维却又自称是卓凡的人,并肩穿越漆黑的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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