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推荐阅读:弃宇宙剑来渡劫之王天下第九三寸人间大符篆师飞剑问道仙宫大侠萧金衍大华恩仇引

海娜小说网 www.hainazuche.com,最快更新玉兔东升最新章节!

    残月剑

    “我姓袁,袁菊辰。”

    这个人缓缓报出了名字,却把一双灼灼神采的眼睛,直直向对方脸上逼视着。

    “我早就算计着你会来,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光棍眼睛里揉不进沙子——足下脸上那一块遮羞的布,可以摘下来凉快凉快了!”

    蒙面人“唰”地闪身一隅。其势与袁菊辰侧面相交。

    “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说时鼻子里发出了一连串的冷哼,细长的眼睛里,凶光毕露。

    “也好,就让你小子做个明白鬼吧!”

    一抬手,拉下了脸上蒙布,正是前天茅亭所见的那个身着灰衣的瘦高汉子。

    袁菊辰早就料着是他,打量之下,并不觉丝毫意外。

    “很好!”他向前踏进一步:“是打京里下来的?”

    “不错!”灰衣人一双眸子,只在对方身上打转:“上天有路你不去,下地无门自来投,小伙子,你就认了命吧!”

    反手一抡,银芒乍现,已把背后兵刃执到手上——半面残月样的弧光颤动里,显示着是一口“弧形”短剑。

    灰衣人兵刃在手,脸上杀机益盛。

    今夜行事不成,若能就便除了对方姓袁的这个人,也算不虚此行。

    “小子!你亮家伙吧!”

    话声出口,弧形剑平胸而抱,身子微微下蹲,拉开了一个架式。

    这姿态落在袁菊辰眼睛里,不由得心里一惊。

    “足下竟是‘两极门’的出身,失敬!失敬!”

    说话的当儿,身躯转动,迎着月影,站了一个如意架式,长衣飘飘,神色更见从容。

    灰衣人只以为对方会亮出兵刃,却是不曾。更加出其不意的是对方道出了自己的出身门派,便觉得不是好兆头,一时间大现忐忑。

    袁菊辰冷冷说道:“‘两极门’开派天南,虽是传人不多,在武林中秉持正义,很有好评,却是想不到,今日竟出了你这个为虎作伥的势利小人,不用说足下当是服侍两厂‘锦衣’卫士的出身了!这就更失敬了!”

    灰衣人由不住又是一惊。

    一一盖因为此行出宫,直接受命于“东厂”提督马永成的面谕,嘱令隐密行事,绝不可事机外泄。

    倒是小瞧了对方这个雏儿了。

    一时间,灰衣人目光闪烁,脸色更见阴沉。

    “小子,你都说对了,只是知道得太晚了,你左爷爷这就打发你到阴曹地府去吧!”

    话声出口,自个儿怔了一怔,却是那一句“左爷爷”自己泄了底儿。

    事已至此,再无好说。

    紧跟着这个姓左的灰衣人,已自腾身而起。

    “呼——”宛若飞云一片。

    起落间,翩若惊鸿,已来到了袁菊辰正面当前。

    “弧形剑”划出了一道半圆形的银光,直向对方当胸劈到。

    袁菊辰早已拿捏好对方斤两气势,即使眼前的这一剑,也在他揣度之中。

    甚至于他站立的位置都没有移动,只是凹腹吸胸向里一收——那口半月状的弧形短剑,便自擦着他的衣边落了下去。

    这一剑力道十足。姓左的一招落空,由不住脚下打了个闪,差一点栽了下去。

    他却是诡异、凶狠,紧接着错身拧腰,第二剑“金鸡亮羽”反手直撩“唰”地直向袁菊辰脸上倒卷了过去。

    却是,对方这个年轻人的莫测高深。

    姓左的这一手,固是凶狠凌厉,仍然在他意料之中,是以灰衣人剑势方起的一霎,袁菊辰不差先后地与他掌中剑同时掠起——翩若飞鹰“呼”地拔起了一丈五六。一起即落,掠向对方身后。

    灰衣汉子“唰”地一个疾转,掉过来身子,袁菊辰却先他一步落地站定,一派从容地对面站立。

    ——便是那种悠闲大度,无比从容神采,蓦地镇压了灰衣汉子的凌厉气势。一霎间使他认识到面前的这个袁姓少年深藏不露,悠悠难量。

    万万也没有料到,潘氏母女身边,竟然会隐藏着如此罕见身手的一位高人,今夜料将是凶多吉少了。

    袁菊辰从容不迫的眼神,眨也不眨地直向他盯着。

    “今夜来得仓猝,没有带着家伙就用这件长衣暂时奉陪,同你玩玩吧!”

    说时从容款解,打转成碗口般粗细的一道巨索,忽悠悠蛇也似地缠在臂上。

    便在这一霎,姓左的已再一次发动了攻势。

    逆旅

    一片剑光,配合着灰衣人落下的身势,直向着袁菊辰当头猛劈直下。

    剑势凌厉,随着灰衣人大星陨落的自空而降,颇有泰山压顶之势。

    那一件紧紧缠在臂腕间的长衣,便在这一霎怪蛇也似地抖了出去——唏哩哩一阵子脆音声里,已自把对方弧形短剑倒缠了个结实。

    “撒手!”

    紧接着右手抖处,灰衣人手里的一口弧形短剑再也把持不住“呼”地脱手而出,一时才破空直起,足足窜起来五六丈高下唰啦啦斩落下满天婆娑竹叶,声势甚为惊人。

    姓左的灰衣人由于势子过猛,连带着整个身子亦被带得飞天而起,一时虎口迸裂,鲜血直流。

    这一式“飞衣为刃”.功力十足。力道间含蓄着至为强韧的“气炁”劲道。灰衣人猝当之下,几难自己,眼前之势,非但乒刃出手,整个身子也像球样地抛了出去。

    “扑嗵!”摔了个四脚朝天。

    这一摔力道不轻,真像是把他全身骨头都摔散了,却也把他从“梦”中摔醒了过来——再不逃命,更待何时?

    一念之兴,姓左的手脚齐施,狗也似地向外窜了出去——却是仍然慢了一步。

    宛若一袭轻风“呼”地来到了眼前。袁菊辰冷叱一声,右手抖处,一袭长衣宛似长枪怒剑般直穿而出,噗哧!刺中对方后背脊梁。

    这一刺之力,不啻长枪铁杵,内力之所灌注,几欲无坚不摧,姓左的血肉之躯,如何当得?惨叫一声。跄倒血泊,一命呜呼。袁菊辰悄悄回来的时候,客栈里灯火通明,人声鼎沸,几乎闹翻了天。

    一眼看见了袁菊辰,张管事的重重在地上跺了一脚,大声道:“我的好人,你可回来了,这是到哪里去了,真把人给急死了!”

    “袁大哥”

    洁姑娘匆匆走过来,脸色发白地说:“可吓死我了你瞧瞧去吧,李福他他不好了”

    李福就在隔壁屋里躺着。

    一袭素单遮身,早已身故多时。

    张厚与他最称交好,一朝人天远离,痛心欲焚,这一霎,双目红肿,只是默默向尸身注视,那样子像是个傻子。

    袁菊辰呆了一呆,缓缓走了过去,揭开素单瞧了瞧,一句话也没说便坐了下来。

    “是叫人用重手法给打的脊梁骨都折了,这家伙好毒的心!”

    张厚紧紧地咬着牙:“这个人我见着了,还交了手,功夫极高,当时要不是你那条狗,我这条命怕是也搭上了!”

    张管事吓得直翻着白眼:“有一就有二,他要是再回来,可怎么得了?快吧,快吧!

    明天一大早咱就走吧,路上也别耽搁了。”

    袁菊辰摇摇头:“也不要急在一时”

    张管事害怕地道:“他要是再回来了呢?”

    “不至于”袁菊辰摇了一下头,心里自然有数,他已经为李福报了仇,对方那个姓左的,已是命丧黄泉,再也不会来了。

    由于姓左的来自大内的身份,不能不使他有所警惕,李福已死,自己的责任更重了。

    小小客栈,发生了这等人命大事,自是不免慌张,客栈掌柜的、账房先生、小伙计一时都来到跟前,七嘴八舌乱成一团,大家都嚷着要去报官。

    报官自是难免。只是这么一来,事情可就闹大了,不得已张厚只好出面,自个儿往衙门口跑上一趟,他有“李老相阁”这块护身符,一切当可便宜行事,原是不打算泄露的,事到临急,也就顾不得了。

    张厚由衙门回来,带来了令人气馁的消息——“良乡”县的县令要亲来查验尸身,嘱令潘氏一家不可离开。

    眼巴巴地盼着,好不容易,这位县大老爷来了。

    一切经过,张厚早已说明,大老爷姓唐,黑不溜秋,又干又瘦,要不是那身穿着,真当他是哪家煤铺里的大掌柜的。开口说话,一口浓重的湖北口音,人很深沉,话也不多。

    验完尸后,就在“银杏”小栈传令找主人问话,之后再传潘夫人母女。

    见面行礼,大老爷连口的“不敢当”双手亲与搀扶,请她们母女坐下。

    “夫人受惊了,这都是下官防范不力”

    “大老爷不要这样称呼!”潘夫人说:“我家先大人已被皇上削为平民,我如今只是一名落难的妇人,夫人这两个字,是万万当不得的了。”

    唐县令“赫赫”笑了两声,咳一声道:“好说,好说!潘侍郎功在朝廷,今番不幸,也不能就一笔抹煞这样吧,你们母女暂先委屈两天,一方面死者发葬,再者,李老相爷那一边,也不能不知会一声”

    潘夫人摇摇头说:“李老大人那边,就不要惊动了”

    “也好,也好”唐县令皱着眉说:“他老人家岁数也大了,再说,这些小事也犯不着麻烦他老人家

    这样吧,死者的后事,就由本县从优安置夫人和大小姐先安下心歇上两天,本县再张罗着派几个人护送你们出境”

    又道:“这良乡地面,京畿重地,一向治安良好,却怎么会也不知是哪里的毛贼?”

    洁姑娘在一旁忍不住道:“什么毛贼这么厉害?分明是有人想置我们母女于死地”

    潘夫人轻嗔道:“你不要乱说!”狠狠地瞪了女儿一眼,后者脸上一红,默默地垂下了头。

    “噢”“大老爷不要多疑,小女口无遮拦,当不得真的!”潘夫人凄然动容说:“我们母女落难之身,如今一无所有,谁又会加害我们呢!”

    夜店

    唐大老爷前前后后在客栈里走了一圈。

    临去前,呼来客栈主人,特别嘱咐了一番,留下两个捕役负责戒卫,这才抬着李福尸身去了。

    时间是黄昏时分。

    张厚陪同押护尸身还没有回来。

    老仆潘德却又病倒了。

    ——他岁数大了,身体原就不好,昨天夜里连惊带吓的这么一折腾,可就犯了病,所幸有个儿子潘恩在身边服侍,延医煎药,格外辛苦。

    夏嬷嬷掌灯进来。

    屋子里静悄悄的

    烛光摇曳,把人的影子映在墙上,朦朦胧胧,摇摇晃晃,更似无限凄凉。

    潘夫人和女儿正在吃饭,她只吃了半碗面条,就放下了筷子,眼巴巴地看向夏嬷嬷。

    “张头儿回来没有?”

    “还没有!”夏嬷嬷说:“他们是结拜的兄弟怕是还有一阵子耽搁。”

    “潘德的病呢?”

    “正烧着呢!”夏嬷嬷坐下来叹了口气。

    洁姑娘接着道:“不是说要扎针吗?刚才我看过了,烧得好厉害!”

    夏嬷嬷说:“扎过了,郎中说他的病是‘紧头风’。头上有伤见了风,心里又有火毒,一天半天还好不了,这可真麻烦!”

    潘夫人点点头,苦笑道:“真是没有法子我记得他老家是”

    “河南府。”夏嬷嬷说:“我看要不然就叫他们”

    潘夫人叹了一声:“叫他们留下来吧还有你,张管事的,年纪都大了,都别跟着了!”

    夏嬷嬷愣了一愣,欲言又止。

    潘夫人说:“我刚才也想过了,到山西去,我们是投靠人家,这么多人也说不过去,再说这一路上太危险你们也都看见了往后一路,可保不住危险生事!”

    洁姑娘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走向窗前,向着院子里静静坐着。

    一想到离开这些昔日共守的老人家,她心里真像是刀子在割一样的难受。

    “先到潘德老家去住着吧,以后我们安定下来,再来接你们回去”

    潘夫人终于下定了决心,看着夏嬷嬷道:“你、张管事的、潘德父子两个都留下来,以后我们定下了你们再回来!”

    夏嬷嬷什么话也没说,想着心里难受,掏出手绢擦着眼泪。也只好这样了,路上不太平,侍候不了主人反倒给主人添麻烦。能够在潘德家里先住下来,确是一条万全之策。

    这么一来,潘氏母女身边便只有三个人了,丫环彩莲,张厚和袁先生。

    彩莲自不用说,当是洁姑娘的陪房丫环,张厚是李老大人暂时打发过来的人,还要回去,袁先生呢,他原本是潘家的客卿,更不会在山西洪家住下去,一家人便这么无情地分散开了。

    夏嬷嬷找着了张管事商量,把夫人的意思转告了他,张管事生就胆小如鼠,一路上早已吓得神魂不安,夫人这个决定,正同皇恩大赦,心里虽难以割舍,为大局着想,也只好如此。

    他们两个随即去看生病的潘德,把夫人的打算告诉了他们父子。

    倒是那位袁先生,独个儿倚门而坐,没事人样的,长长地伸着两条腿,悠闲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大黄狗不用说,就趴在他身边。

    月色如雾,闪烁着一树的银杏泛着亮光。

    彩莲打个灯宠,从对面走来,远远站住。

    “袁先生还没歇着吗?夫人请你过去一趟”边说边自后退,她实在怕那条大黄狗。

    他随即站起来,狗也站起来。

    “你留下来!”袁菊辰说。在狗头上轻轻拍了两下,大黄就又趴倒下来。

    潘夫人说:“我请你来,是想听听你的意见袁先生你看这些杀人的人是哪里来的?”

    袁菊辰想了想,说:“来人的武功很高,既然连李侍卫都不是敌手,而遭了毒手,我猜想这些凶手,是朝廷下来的可能是来自东西两厂。”

    “啊!”洁姑娘吓了一跳,插口说:“是锦衣卫?”

    “很可能!”

    “只是,”潘夫人说:“他们的目的是我们母女,却是没有得手,你看他们会就此甘心?”

    “大概不会”

    “那意思是说,他们还会再来?”

    袁菊辰摇摇头:“暂时不会”

    “为什么?”

    “因为这种暗杀手段,不宜公然行施,这次李福的死已惊动了很多人,又惊动了官府,这大概不是他们所乐意看到的”

    潘夫人微微点了一下头,用赞赏的眼光看着他。

    “你说得很对,大人在世的时候,就说过,刘瑾和马永成这班人,平日坏事做绝,却是表面极要面子,更怕御史老爷的参奏”

    袁菊辰说:“虽然如此,他们却不会就此甘心,而且,眼前我们却不能留在这里”

    洁姑娘张大了眼睛:“为什么?是因为唐知县”

    潘夫人看了女儿一眼,小声唤道:“你又乱说话了。”

    “姑娘说得不错!”袁菊辰道:“是他!”

    “唐知县?”潘夫人说:“他难道会”

    袁菊辰摇摇头说:“事情还有待证实,不过,这个人神色可疑,我担心他有异心,借故把夫人母女扣留,转而向上方请示发落,详情是不是这样,很快就知道了。”

    潘夫人“哦”了一声,神色变了一变。

    洁姑娘看着母亲,点头说:“袁先生猜想得很对这个唐知县我看他也是个很工心计的人娘!你可小心着点儿不要上了他的当。”

    潘夫人轻轻叹了口气,看着袁菊辰苦笑道:“我们娘儿两个,如今是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他们一定要害我们的性命?这又为了什么”

    说着一时垂下了头,忍不住淌出了眼泪。

    洁姑娘说:“张厚怎么还不回来?他回来就好了”

    “我有点担心,他回不来了!”

    “什么”洁姑娘一惊:“你是说张头儿”

    潘夫人也似吓了一跳。母女二人用不胜诧异的眼睛向他望着,显然是大惑不解。

    软禁

    袁菊辰说:“我只是这么猜想而已。”

    接着他叹息一声:“希望我是猜错了,夫人与姑娘请想,如果这位唐县令有心扣留你们,像张厚这样的人,他们自然放他不过,如果今夜他不回来,便是不妙了。”

    潘夫人愣了一愣:“你真的这么以为?”

    “这只是我的猜想而已。”袁菊辰说:“这个念头我已经跟张厚说过,劝他不要去,可是他不听不过,我转念再想,张厚是李老相阁身边的人,唐知县即使有心向刘瑾邀功,目的只是夫人与姑娘,却未必敢公然杀害他的性命。”

    潘夫人点了一下头,神色稍微缓和。

    她说:“他们两个是李老大人身边的得力侍卫,只是派来暂时保护我们而已,李福已经死了,要是张厚再有意外,我们就太对不起他老人家了张头儿难道真的回不来了?如果这样,我们可怎么办?”

    洁姑娘轻轻拍着母亲的背:“不会的不会的娘,你放宽了心,袁先生会有办法的会有办法的”

    袁菊辰刚要说话,丫环彩莲匆匆进来道:“衙门里来了人,要见夫人。”

    来人是县衙门的一个姓方的“典史”俗称“四老爷”

    “小人方召,给夫人、小姐请安。”

    一面说,这位方四老爷向着潘氏母女深深一揖请了大安。

    潘夫人拿眼睛看了袁菊辰一眼,讷讷道:“方老爷太客气了,有什么事吗?”

    方典史站直了身子,一双眼睛在各人脸上转了一圈,耸动着一双过黑的眉毛,笑了一声才说:“有件小事奉大老爷之命,来知会一声,府上的那位张爷,因为李爷的丧事,暂时不能回来总还有一两天的耽搁。”

    潘氏母女闻听之下,俱都吃了一惊,由不住一齐向袁菊辰望去。

    方典史嘿嘿一笑:“我家大老爷怕夫人小姐挂念,特别要我来知会一声。请夫人小姐不必担心,只管好好在这里住着。大老爷特别差派了本县的钱捕头,来听候差遣,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如果有什么需要,只管向他招呼就是。”

    说着回头向外招呼道:“钱头儿,你进来一趟。”

    外面应了一声,一个矮小干枯、身着长衣的公门捕快模样的人走了进来,向着各人,大声唱喏,随即走向门边。

    方典史特别指明了潘氏母女向他关照说:“潘夫人、小姐还要在这里住几天,你多操劳,负责照顾吧!”

    钱捕头应了一声,含笑一揖,便自转身步出。

    方典史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便起身告辞。

    临行之前,特别注意了袁菊辰几眼:“这位是”

    潘夫人说:“是我们的一门远亲,袁先生。”

    袁菊辰抱拳道:“方老爷多多指教!”

    “哪里、哪里,好说、好说。”

    说时,便迈着八字脚向外步出。

    隔着窗户,远远地瞧着他正和钱捕头咬着耳朵,不时地回过头来向这边瞧上一眼。

    潘夫人怅惆地看着袁菊辰说:“真让你猜对了,他们扣下了张头儿他要不要紧?”

    “不要紧。”袁菊辰十分镇定地道:“张头儿的性命不必担忧。原因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倒是我们这几个人却要早作安排!”

    “我们?”潘夫人苦笑了一下:“你的意思是说快点走,离开这里?”

    “不错!”袁菊辰说:“越快越好!”“可是怎么走呢!”洁姑娘说:“我们已经被他们看住了,刚才那个姓钱的,另外还有两个”

    袁菊辰微微一笑:“这件事就交给我来办吧!”

    大行家

    马车快要离开的时候,夏嬷嬷第一个忍不住哭了起来。

    “夫人、小姐,你们多保重吧!”

    潘德父子也不禁眼泪汪汪,他们分别都向夫人、小姐叩头告别。

    张管事最后上车,登车前紧紧握着袁菊辰的手,一再地关照嘱咐。

    “老弟,一切你多操心了,到了地头,想着给我们捎个讯儿来夫人、小姐那边

    你就你就”

    说着说着,他也抽泣起来,一面用袖子频频拭着脸上的泪。

    两名捕快,左右各一,钱捕头和方典史也都出动——后者得讯请示之后才来不久,对于离开的四个人虽不曾阻止,却很注意,总算没有特别刁难,顺利放行。

    时间约莫是正午时分。

    现在只剩下了四个人。

    潘夫人、洁姑娘、彩莲、袁菊辰。外加一条狗——大黄。

    彩莲和洁姑娘都哭肿了眼睛,潘夫人脸色一片苍白。

    比较起来,到是这个袁先生心情够宽,很看得开,脸上看不出一些悲伤的表情,至于内心是否如此?可就不得而知。

    银杏大树在阳光照射下,泛射出一片刺目白光。时有小风,引动着一地的光彩迷离。

    潘夫人觉着累了,彩莲扶着她上炕去躺一会儿。

    袁菊辰有所示意地看了洁姑娘一眼,起身告辞。

    洁姑娘送他出来,在门口——

    “袁大哥”

    “请转告夫人,准备一下,今天晚上我们要走了!”

    “今天晚上?”

    一眼瞧见那位钱捕头就坐在那边树下乘凉,洁姑娘顿时把声音放小了:

    “你是说,我们今天晚上要走?”

    袁菊辰微微点了一下头。

    “子时前后”他说:“一切都不必挂心,因为要走一夜的路,白天多睡一会儿!”

    这个消息太突然。

    洁姑娘脑子一时还转不过弯儿来,还想再多问清楚一些,袁菊辰却转身走了。

    钱捕头这个人诡异多疑,正像他外表一样工于心计,十分狡猾。

    因为他早年出身黑道,手底下功夫不弱,干了这个六扇门的差事之后,得心应手,一般小毛贼在他手底下服服帖帖。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公事上只要能过得去,按月再孝敬几文,眼睁眼闭,马马虎虎,也就彼此两安。

    今天这个差事,看着轻松,却是透着有些古怪。县大老爷和方典史一再关照,可见事非寻常,少不得“盯”紧点儿。

    昨天在衙门口,已经试量过了,那个叫张厚的李府侍卫,身手端的不弱,难不成这个姓袁的手底下也不含糊?

    一个下午,他就在“嘀咕”这件事。

    ——要是能把这个姓袁的给放倒了,剩下来的三个女人那可就好办了,根本无需再费事地狠“盯”着了。

    后面院子悄悄地走了一圈,钱捕头又来到了前面院子。

    赶车的老冯,还在给牲口上料,马槽里吊着一盏豆油灯,黑黝黝的看不甚清楚。

    所谓的“马不食夜草不肥”喂牲口讲究在夜里一一钱捕快很明白这个道理。

    看了几眼,觉着并无可疑,他随即来到了正面堂屋,两位捕快王亮、霍七正在据案喝酒。

    桌子上摆着个油纸包儿,里面是几样酒莱。“蒸豆烧”下去了有小半瓶。酒酣耳热,正是快意时候。

    “啊——头儿来啦?”霍七举手招呼:“来来来,喝两盅!”

    王亮抬腿,踢过来一张板凳:“坐!坐——瞎晃荡个什么劲儿!没事。”

    钱捕头一条腿搁在板凳上:“有件差事,咱们干完了再喝个痛快!现在先别喝!”

    一伸手把酒瓶子给拿了过来。

    王亮、霍七一片茫然,都傻了脸。

    “什么差事?”霍七翻着一双红眼。

    “姓袁的屋里还亮着灯,不用说,这小子八成还没睡!”钱捕头冷笑一声说:“这小子我怎么看,怎么不对,干脆咱们把他先收拾了,再回来喝酒。”

    王亮一愣:“你是说”

    “两个法子,”钱捕头竖着两根指头:“第一,给他来个五花大绑,往牢里一送;第二,嘿嘿!干脆就把他给‘做’了,往野地里一拖,人不知鬼不觉,第二天人间不知,就当没这回事。”

    “好!”霍七高赞一声:“好主意!”

    王亮摸了一下脖子:“太损一点了吧?他一个念书的人。”

    “念书的人最坏,鬼点子最多!”

    钱捕头阴森森地笑着:“没看见?全走了,就留下他一个,上面关照了,姓潘的娘儿两个无论如何要看紧了,太爷已差人快马进京报信去了,说不定这两天锦衣卫就来提人,要是出了漏子,哥儿仨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霍七叱了声:“对!说干就干!”忍不住就手抄起了桌上的朴刀——刀身雪亮,只有二尺七八长短,却在尖梢处弯如钢钩。一望即知,是一把顶能杀人的家伙。

    钱捕头说了声:“好!”转向王亮道:“你到前面去看看,我跟老霍就足够了!”

    一拧身,把长衣褪下,打了个麻花条儿缠在腰上,却在两肋之间,分插着一双牛耳尖刀,便是素日称手的兵刃。

    天交子时,月黑风高,正是杀人时候。

    商量即定,王亮站起来往前院走——却不意风门乍开,一个高瘦的人影当门而立,紧随着此人的显现,一条黄影扑身而起——王亮的脚步才跨出一半“啊呀”一声,被一个旋风打转,险险乎跌倒在地。

    大黄狗一扑而前,阻住了对方的去势,这一霎当门而立,露齿发威,却不再向对方进袭——紧接着来人,那个长衣飘飘颇高个头儿的袁先生,从容迈步而进,凉嗖嗖地引进来一股子冷风。

    如此气势,使得屋子里目睹的三个人,俱为之大吃一惊。

    “你?”钱捕头简直看直了眼:“干什么”

    “几位不是要找我吗?”

    袁菊辰微微一笑,露着既白又整齐的牙齿:“那就不敢劳驾,我自己来了。”

    既斯文,又和蔼的那般从容神采,偏偏就有砭人骨髓的凌人气势,以至于连钱捕头那般老练专横的公门当差,一时间都被“镇”住,有些不寒而栗。

    “灯斗子”轻轻晃动,洒落出的一片昏黄,更见凄凉。

    钱捕头一双“照子”不空,猝然间已有所悟。

    眼前的这个斯文人物,绝非等闲。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今番不幸,怕是在对方这个“大行家”手里遭了报应。

    一念之兴,机伶伶打了个冷噤。

    冷不咭咭地方自挤出了一片笑容,待将交代几句场面话,再定取舍,却不意霍七自以为有机可乘,蓦地展开了凌厉攻势。

    随着他霍然的一式前蹿,掌中长刀盘若飞蛇,银光一片,直向袁菊辰颈项间挥落出手。好快的刀!

    小试牛刀

    好快的刀!

    好快的手!

    霍七的刀快,袁菊辰的手更快。

    一片刀光,眼看着已挨着了袁菊辰的脖子,却是他的手指先已巧妙地落在了对方的刀背上。

    虽然只是两根手指头,却显示了惊人的内力,以至于霍七虽是施出了全身之力,竟休想能够把手里的刀推进一寸。

    唏哩哩,摇曳出抖颤颤的一片刀光

    对于霍七来说,一霎间的惊诧,真个是无以复加——前推固是不能,后拖亦是枉然。

    总之,这口刀就像是夹在了紧密的岩石缝中一样,除非是你有撼动山岳的能力

    霍七当然没有。

    袁菊辰也就不再容情。

    霍七已似由对方凌然的眼神里,惊觉到了不妙,蓦地松手退后。

    ——对方的出手,却总是较他要抢先一步。

    他这里方具动势,袁菊辰的另一只手,已似燕子般地抄飞而起。一起而落,有似电光石火,只一下,已切在了霍七的脖颈上。

    这一下端的不轻。

    只听见“喀”的一声,像是断了根骨节的那种声音,霍七双眼一翻,便宜直地倒了下去。

    武林传说里,就有那么一种功夫——“碎玉功”能以本身“至柔”内劲,力碎至刚,以之施人,常是外体皮肉不伤,内里五脏尽摧。

    眼前姓袁的所施展的这一手,若是这门传说中的功夫,霍七性命休矣!

    钱捕头一惊之下,陡地打了个哆嗦。

    ——箭已在弦,不容不发。

    “好小子!”

    嘴里一声喝叱,脚下顿处,有似疾风一阵,已自扑身而前,一双牛耳短刀,早已取在手里,顺着眼前这股劲头儿,双刀一上一下,上取咽喉,下扎小腹,蓦地直向着袁菊辰身上扎了过来。

    其势绝快,却仍然不出袁菊辰的算计之中———片掌影,其薄如纸,恰恰在钱捕头递出的双刀之间,电光石火般地猝然落下。

    “哧——”宛若长刀劈风,猛可里已现眼前。

    钱捕头手里双刀,几乎已经挨着了对方的肌肤,偏偏对方的掌锋就是快了那么一点。

    这一掌与前次的那一手,其实有异曲同工之妙。钱捕头只觉得头顶上一声雷鸣,随着袁菊辰掌锋落处,登时头骨尽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举手之间,连毙二命。

    好厉害的“碎玉”手劲儿——这股劲道连行之下,肉掌大可当兵刃使唤——却把一旁目睹的王亮,吓了个魂飞魄散。

    那样子,简直像是遇见了鬼。

    “啊”脚下一个打闪,差一点坐了下来。

    对方袁菊辰的身子,恰似一阵飘风“呼”地已现之眼前。

    待将坐倒的一霎,已吃袁菊辰的一只左手,落在右肩之上。

    “啊哟哟”

    一声惊叫之下,才似觉出对方那只手,并不若想像中凌厉,分明是不着力道。

    一刹那间,这只看似无力的手,却已灌注了凌人劲道,随着袁菊辰收动的五指,有似一把钢钩,简直像破衣直入,嵌进了他的皮肉之中。

    “你饶命”

    王亮只疼得全身打颤,一双眼睛睁得又大又圆,简直像是脱眶滚了出来。

    “别怕,我不杀你!”

    “啊是是”

    这句话,总算是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却只把一双异常惊悸的眼睛,骨碌碌在对方身上转个不已,一时弄不清对方是何居心。

    袁菊辰这才冷冷说道:“你们的鬼蜮伎俩,我清清楚楚。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要先向我下手,那可是他自己找死,他们两个就是最好的榜样。”

    “是是”

    王亮只觉着全身透体发凉,禁不住两条腿又自悚悚打起颤来。

    “这一切都是我干的——与潘家毫无牵连!”

    冷冷一笑,袁菊辰接下去道:“回去告诉你们县太爷说,叫他少干缺德的事,要是再敢助纣为虐,陷害忠良之后,回过头来,我必取他性命!”

    王亮哆嗦着应了一声:“是”

    “还有件事”袁菊辰缓缓说道:“除了这两个之外,那边竹林子里,还有一具尸体,也得烦你们收一收,打点一下,给北京锦衣卫送去。记住,再过几天,尸体可就臭了!”

    王亮心里一惊,正待出声说话,忽然觉着对方那只抓着自己肩头的手指抖了一抖,似有一股劲道透过他的手指尖,霍地传了过来,即觉着身子一冷,顿时木头人儿般站在当地,动弹不得。

    一惊之下,王亮随即明白,自己已为对方这个人点中了穴道。

    果然不错。袁菊辰随即收回了那只紧抓着他肩上的手。

    “你已经被我点了穴道,八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不必害怕,要是你想中途挣扎,自求解脱,那你是自己找罪受了。”

    话声出口,右手轻转,那一盏高悬在半空中的灯斗,倏地打了个转,应势而灭。

    霎时间,室内一片黑暗。

    袁菊辰却已遁身而出。

本站推荐:狼与兄弟天下第九剑来神祇飞剑问道三寸人间大符篆师白袍总管仙帝归来巅峰赘婿

玉兔东升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海娜小说网只为原作者萧逸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萧逸并收藏玉兔东升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