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裂 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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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到三楼尽头，本是傅志诚的办公室，进入后无甚特别之处。不想傅走到书桌边不知触了什么机关，右边书柜竟移开了半幅。他有礼有节施手引了我二人进去。
进了那密室，我不禁啧啧称奇，原来里面别有洞天。
这真可以称得上是一间雅室。头顶是一片玻璃，可直视苍穹。正中间摆着一张紫檀祥云纹画案，上头有象牙山形笔架并搁着紫毫，松花江石砚，鸡血石镇纸，蓝釉笔洗等文具。后面靠墙有张大罗汉塌，之上配套的小几上放着一套玉石棋盘，上面还有一副残局。左边是蟠木多宝格。右边墙上挂着戴嵩的《雨中归牧》，底下的束腰几上是青花缠枝莲梅瓶。最可贵画案正对着一个花池，里面只养着一排斑竹。
这楼上幽静与楼下尘喧是天壤之别，此刻室内仍有渺渺有余香。我闻着应是龙诞真品，实实沁人。
我淡淡一笑，“不想傅老板还有如此雅趣。”
“上官小姐过奖了。”他豪不造作，极是自然的一回，便去多宝格上取了一套南宋官窑酒盏酒具本要烫过。四哥赶紧说吃惯了冷酒不必麻烦。他二人也就着罗汉塌坐下，把酒言欢。而我心想并不知这傅某人葫芦里藏着什么药，莫不要我二人齐齐醉倒误了大事便推说不甚酒力只坐着相陪就可。傅志诚一听按了塌边一只铃一下复又与眼前之“杜兄”絮絮。
“杜兄既做着宣纸生意，必定通些书画文墨。”他指一指按上一副书法说道：“可否请杜兄指教一二？”
我暗笑，若说鉴赏我们倒却是受过师父调教，想着万一哪次行动要收拾这些断不能带赝品回来交差吧。四哥又是我辈之佼佼者，说是精通也未尝不可。
此时他与傅踱步过去，便听他道：“原来傅兄是在临怀素小草千字。”我听了抿嘴一笑，连称呼都改了，可见这字写得不错才让四哥有相惜之意。但见四哥再俯身仔细端了一番之后又习惯性抬了下巴，说道：“‘初凝轻烟淡古松，又似山开万仞峰’，傅兄的字却有怀素之神韵。但……”
“杜兄但言无妨”傅志诚倒也大方，虚心请教。
四哥指了几处，说道：“草书讲求枯湿并重，且求心力一致。不知傅兄写这一副时是否心神不凝，这几处之枯笔有些虚了。”
傅志诚一惊，叹道：“杜兄真真好眼力！”
四哥赶紧相揖谦道：“小弟班门一弄，让傅兄见笑了。”
这时门外进来一位侍应，手上茶盘里端着一碗并一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傅志诚看到便叫他送到我面前让我尝。
我看是那一碟是杏酪枣糕，还有一碗带点翠绿的糖水。我趁他们相谈之际拿银针暗下试了，两样吃食均是无毒也就舀了半匙那糖水送进唇里。
刚一入口，点点清凉。那味道，亦不由得令人一叹，便抬了头对傅志诚说道：“傅老板这青脆梅汤别致极了，半分青梅的涩味都没了，舌尖还有丝别样的香甜。可是加了旁的东西？”
他听了豪爽一笑，“上官小姐原来也是个行家。里头是加了拿蜜淹过的杨梅。这是吾家幺女喜欢的一道点心，让上官小姐见笑了。”
我点点头回道：“傅老板疼爱令千金如斯，真是好福气了。”
四哥亦是浅然一笑，夹住那案上的一叠宣纸说道：“小弟见那日傅兄买了一刀泾产净皮，那一刀是‘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的好纸。而这一刀却是陈年的了，仿佛还受了些潮。恐怕用起来透墨得厉害。”
“纸行里那些是给犬儿准备的。他被送到英吉利四年，不日要归国了。”他轻描淡写说道：“这些纸是一位故友从前留下的，鄙人特意从广州老家带了上来。也算，睹物思人吧。”
我且听了前半句，有些明白。原来他那儿子要回来了，怨不得胞弟要“狗急跳墙”。却特特说道：“原来傅老板是广州人，单听口音一点也辨不出来。”
四哥大约听了这话深觉大有情意不禁怔了，竟冒冒然说道：“小弟今日与傅兄一番相谈，深觉傅兄为人耿直，不像是个会经营声色生意之人，可是有何苦衷？”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口清汤险些入了气管，想对四哥使些眼色提醒他有些失态失言了，却不料他是背对着我，也只得干干着急。
“鄙人一生所行皆有所本，但求正心无愧于天地。”只见傅志诚双目神炯，字字振聋发聩。莫说四哥彻底忤在原地，就是我也大受震动。
可到底我们与其身份悬殊有别，我下了心要阻了四哥漫漫生出的对傅志诚的欣赏敬重，于是曼着声说了句：“太甜了。”
“什么？”四哥听了回过神来，别过头问我。
我轻巧一笑，说道：“没什么，是方才尝过那青脆梅汤再吃这杏酪枣糕有些絮甜了。二位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是鄙人怠慢了小姐。可要一杯清茶解一解？”傅志诚收了方才神色，沉了嗓子和气问道。
我忙欠一欠身，说声不用麻烦了，又走了那排斑竹前脑内一转正好岔了话题，因说道：“这斑竹养得甚好，很难得。”有转身吟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傅老板一池斑竹，可是思念着什么人？”
傅志诚一听，眉宇间不经意蔓生一丝哀怨却一带而过，仍是落在我眼里。他避了不答只吟了下半首：“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上官小姐原来也是性情中人。”
我摆了摆手谦和说道：“傅老板过誉了。”再抬头一望，透过光洁的玻璃夜空已是繁星点点，映照之下仿佛这里亦是满室星斗，借机对着四哥说道：“表哥，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傅老板还要招呼贵客，我们不便久留还是早些归吧”
四哥听了即对傅志诚暄道：“是，今日多有打扰，小弟这就告辞了。且小弟明日要启程回苏州了，此趟也是特意过来与傅兄道别的。”
傅志诚听罢便急切挽留道：“那何不再到楼下多坐些时候？”
四哥指了指我，和声道：“我与这表妹是一般的性子，喜净不喜闹。”
“那么，鄙人送二位一程。”傅志诚看似对四哥好感颇深。
我赶紧出言相阻，“傅老板楼下贵客甚多，莫要为了我二人而怠慢了。况且今日惠风和畅，我与表哥散步到西大街的一户亲戚家度一晚也是不错。”四哥也点了头佯装附和我提议。
他亦不好再做强求，只能送我们出了门再话别，“那么，二位慢走。杜兄，今日一别，有缘再会。”
四哥与他握了一阵手，见他返身进了歌舞厅，我半分不怠扯了四哥便走。（未完待续）
及到三楼尽头，本是傅志诚的办公室，进入后无甚特别之处。不想傅走到书桌边不知触了什么机关，右边书柜竟移开了半幅。他有礼有节施手引了我二人进去。
进了那密室，我不禁啧啧称奇，原来里面别有洞天。
这真可以称得上是一间雅室。头顶是一片玻璃，可直视苍穹。正中间摆着一张紫檀祥云纹画案，上头有象牙山形笔架并搁着紫毫，松花江石砚，鸡血石镇纸，蓝釉笔洗等文具。后面靠墙有张大罗汉塌，之上配套的小几上放着一套玉石棋盘，上面还有一副残局。左边是蟠木多宝格。右边墙上挂着戴嵩的《雨中归牧》，底下的束腰几上是青花缠枝莲梅瓶。最可贵画案正对着一个花池，里面只养着一排斑竹。
这楼上幽静与楼下尘喧是天壤之别，此刻室内仍有渺渺有余香。我闻着应是龙诞真品，实实沁人。
我淡淡一笑，“不想傅老板还有如此雅趣。”
“上官小姐过奖了。”他豪不造作，极是自然的一回，便去多宝格上取了一套南宋官窑酒盏酒具本要烫过。四哥赶紧说吃惯了冷酒不必麻烦。他二人也就着罗汉塌坐下，把酒言欢。而我心想并不知这傅某人葫芦里藏着什么药，莫不要我二人齐齐醉倒误了大事便推说不甚酒力只坐着相陪就可。傅志诚一听按了塌边一只铃一下复又与眼前之“杜兄”絮絮。
“杜兄既做着宣纸生意，必定通些书画文墨。”他指一指按上一副书法说道：“可否请杜兄指教一二？”
我暗笑，若说鉴赏我们倒却是受过师父调教，想着万一哪次行动要收拾这些断不能带赝品回来交差吧。四哥又是我辈之佼佼者，说是精通也未尝不可。
此时他与傅踱步过去，便听他道：“原来傅兄是在临怀素小草千字。”我听了抿嘴一笑，连称呼都改了，可见这字写得不错才让四哥有相惜之意。但见四哥再俯身仔细端了一番之后又习惯性抬了下巴，说道：“‘初凝轻烟淡古松，又似山开万仞峰’，傅兄的字却有怀素之神韵。但……”
“杜兄但言无妨”傅志诚倒也大方，虚心请教。
四哥指了几处，说道：“草书讲求枯湿并重，且求心力一致。不知傅兄写这一副时是否心神不凝，这几处之枯笔有些虚了。”
傅志诚一惊，叹道：“杜兄真真好眼力！”
四哥赶紧相揖谦道：“小弟班门一弄，让傅兄见笑了。”
这时门外进来一位侍应，手上茶盘里端着一碗并一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傅志诚看到便叫他送到我面前让我尝。
我看是那一碟是杏酪枣糕，还有一碗带点翠绿的糖水。我趁他们相谈之际拿银针暗下试了，两样吃食均是无毒也就舀了半匙那糖水送进唇里。
刚一入口，点点清凉。那味道，亦不由得令人一叹，便抬了头对傅志诚说道：“傅老板这青脆梅汤别致极了，半分青梅的涩味都没了，舌尖还有丝别样的香甜。可是加了旁的东西？”
他听了豪爽一笑，“上官小姐原来也是个行家。里头是加了拿蜜淹过的杨梅。这是吾家幺女喜欢的一道点心，让上官小姐见笑了。”
我点点头回道：“傅老板疼爱令千金如斯，真是好福气了。”
四哥亦是浅然一笑，夹住那案上的一叠宣纸说道：“小弟见那日傅兄买了一刀泾产净皮，那一刀是‘轻似蝉翼白如雪，抖似细绸不闻声’的好纸。而这一刀却是陈年的了，仿佛还受了些潮。恐怕用起来透墨得厉害。”
“纸行里那些是给犬儿准备的。他被送到英吉利四年，不日要归国了。”他轻描淡写说道：“这些纸是一位故友从前留下的，鄙人特意从广州老家带了上来。也算，睹物思人吧。”
我且听了前半句，有些明白。原来他那儿子要回来了，怨不得胞弟要“狗急跳墙”。却特特说道：“原来傅老板是广州人，单听口音一点也辨不出来。”
四哥大约听了这话深觉大有情意不禁怔了，竟冒冒然说道：“小弟今日与傅兄一番相谈，深觉傅兄为人耿直，不像是个会经营声色生意之人，可是有何苦衷？”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口清汤险些入了气管，想对四哥使些眼色提醒他有些失态失言了，却不料他是背对着我，也只得干干着急。
“鄙人一生所行皆有所本，但求正心无愧于天地。”只见傅志诚双目神炯，字字振聋发聩。莫说四哥彻底忤在原地，就是我也大受震动。
可到底我们与其身份悬殊有别，我下了心要阻了四哥漫漫生出的对傅志诚的欣赏敬重，于是曼着声说了句：“太甜了。”
“什么？”四哥听了回过神来，别过头问我。
我轻巧一笑，说道：“没什么，是方才尝过那青脆梅汤再吃这杏酪枣糕有些絮甜了。二位莫要见怪。”
“哪里哪里，是鄙人怠慢了小姐。可要一杯清茶解一解？”傅志诚收了方才神色，沉了嗓子和气问道。
我忙欠一欠身，说声不用麻烦了，又走了那排斑竹前脑内一转正好岔了话题，因说道：“这斑竹养得甚好，很难得。”有转身吟道：“斑竹枝，斑竹枝，泪痕点点寄相思。傅老板一池斑竹，可是思念着什么人？”
傅志诚一听，眉宇间不经意蔓生一丝哀怨却一带而过，仍是落在我眼里。他避了不答只吟了下半首：“楚客欲听瑶瑟怨，潇湘深夜月明时。上官小姐原来也是性情中人。”
我摆了摆手谦和说道：“傅老板过誉了。”再抬头一望，透过光洁的玻璃夜空已是繁星点点，映照之下仿佛这里亦是满室星斗，借机对着四哥说道：“表哥，我看时候也不早了。傅老板还要招呼贵客，我们不便久留还是早些归吧”
四哥听了即对傅志诚暄道：“是，今日多有打扰，小弟这就告辞了。且小弟明日要启程回苏州了，此趟也是特意过来与傅兄道别的。”
傅志诚听罢便急切挽留道：“那何不再到楼下多坐些时候？”
四哥指了指我，和声道：“我与这表妹是一般的性子，喜净不喜闹。”
“那么，鄙人送二位一程。”傅志诚看似对四哥好感颇深。
我赶紧出言相阻，“傅老板楼下贵客甚多，莫要为了我二人而怠慢了。况且今日惠风和畅，我与表哥散步到西大街的一户亲戚家度一晚也是不错。”四哥也点了头佯装附和我提议。
他亦不好再做强求，只能送我们出了门再话别，“那么，二位慢走。杜兄，今日一别，有缘再会。”
四哥与他握了一阵手，见他返身进了歌舞厅，我半分不怠扯了四哥便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