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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黛玉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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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宣武元年十二月十二日, 历书上的黄道吉日。

    这一日,京中诸位陪读、侍女皆奉旨入宫。

    自然, 因身份不同,入宫的方式也不同。

    五位陪读的贵女皆可乘自家马车并带一名贴身丫鬟入宫。各府将人与行装送至皇宫西南门处,便自有宫人前来接应, 将一应行装都送往住处去, 而姑娘们则各坐一乘内宫中的软轿, 直接往太后宫中拜见。

    而那二十多名侍女自然不能带丫鬟和行装, 只得各人带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还得嬷嬷们打开翻查过才能带入皇宫禁地。且入宫第一件事就是先去内务府学规矩, 想见贵人,还得过了这一关才行。

    若是内务府觉得规矩不合,或发现有旁的隐疾疏漏,自然还是要撵出去的。

    十二月十二日一早, 保宁侯府的马车先到了荣国府, 两家姑娘准备一同入宫。

    前一晚, 贾家上下通不曾好睡。

    为着黛玉入宫读书这天大的体面,自贾母王夫人凤姐儿三人起, 上下人等早已忙了数日,这最后一晚自然也不能放松。

    只将黛玉的行装细软反复看了无数遍,生恐有什么不妥之处,叫太后娘娘以为他们荣国府不当心。

    上头的主子们都忙乱不堪,不曾好睡,下人们自然更是不敢偷闲。

    这日清晨, 贾母早早儿就醒了。只叫大厨房上了熬得稠稠的撒了姜丝的碧梗米粥来,看着黛玉稍稍用了些便叫人收了:“今儿要入宫觐见太后娘娘,略略用些饮食就罢了,可不能在宫中失礼。”

    保宁侯府早几天就打发人来说过到时候请两位姑娘一同入宫,故而贾母便同黛玉一同等着。

    此时贾母拉着黛玉的手,怎么都爱不够似的看着她。

    这个外孙女如今可是个金玉宝贝呢,承蒙太后看重奉旨入宫,可是天大的体面。

    贾母欢喜中又生出一点子凄凉,若是当年元春有这个福分,何需拖到二十多岁才是个贵人。

    果然只靠着祖宗的虚名还是不成,必得亲爹有本事才行。

    数日前,圣上发了明旨,年后将林如海调回京中,接任户部尚书。

    一部尚书,这是实缺,更加封正一品太子太傅这个虚衔,此为恩典,可见皇上重用之心。

    父亲位高权重,自身又得太后教养,两相加持,黛玉的地位愈现尊贵。

    贾母眉眼全是笑意,更亲手替黛玉抿了抿头发,这才道:“本来要给我的玉儿那件雀金裘,只是你第一日入宫,终究不好太过张扬。倒是你父亲千里迢迢嘱咐人送来的那几件冬衣,都是极好的。”

    黛玉此时罩了一件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子的鹤氅,衬得脸色粉白轻红,气色颇佳,正是林如海打发人从南边送来的。

    贾母不曾知道保宁侯府写信之故,心里还有些嗔着林如海,巴巴的从江南叫人将衣食住行的一应物件都送来,难道自家还能饿着冻着黛玉不成?

    倒不如从前只按年送银子来,旁的一应托付给荣国府,那才显得亲近。

    凤姐儿本在旁陪着,她是最明白贾母心思的,几乎是贾母眉毛眼睛一动,她就知道喜怒。

    此时便知贾母对林姑老爷之举有些不满。

    贾母最是爱脸面,只觉得这是林如海不给她脸呢。

    其实在凤姐儿看来,人家父亲这样做正是该当。你荣国府既然要脸,就好好待人家姑娘呢。偏王夫人第一面就说要给黛玉随手拿两匹布做衣裳,连她听了都觉得不入耳。

    这能怪人家父亲千里迢迢给送衣裳来?

    至于那件雀金裘,凤姐儿更是知道,那可是外来的贡品,贾母手里也只有一件。早已定了是年节下给宝玉的,若不是宫里传旨令黛玉入宫读书,这雀金裘可轮不上给黛玉。

    凤姐儿这里要化解贾母的不满,因笑道:“可不是,林姑父送来的物件儿都是上好的,除了给林妹妹的,更有孝敬老祖宗的呢。”

    “想来林妹妹这样的体面荣耀,远在江南的林姑父也是欢喜无尽,一时又入不得京,多少话没法跟妹妹说,只好折成东西送来了。看得我眼都热了,只恨不得做一日林妹妹才好呢。”

    贾母被她的诙谐逗笑了,又想着凤姐儿说的有理,这才将对林如海不给荣国府脸面的不满放下。

    当然她不放下也白搭,现在把宁荣二府所有男人加起来捆一堆儿算,还不如林如海的官位,更别提在朝中的能为了。

    贾赦贾政贾珍之流,那是拍马也赶不上。

    所以凤姐儿正打算等林如海入京后,叫贾琏上门去请安亲近,多跟这位姑父走动,好谋个实缺以后有点作为。

    不要整日在这里给二房当跑腿管家,从中弄些钱财还高高兴兴的。

    贾琏虽然读书不行,但俗务倒是处处来得。

    只是有贾赦那样只知道花天酒地的爹,他也只好跟在二房这边。好好的长房袭爵嫡子,倒是不如宝玉金贵了。

    他心里也久有不忿。自打凤姐儿悟了,夫妻两人倒是同心起来。

    凤姐儿再不肯说那些将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足够贾家过一辈子,这样伤人的话。贾琏见凤姐儿回转,平素倒也肯听凤姐儿说两句。

    故而现在贾琏在外,提前帮衬着林家派来京的人整理林府旧宅,十分尽心,贾家这边的事儿都抛下了。

    而凤姐儿在内,则日日与黛玉亲密。

    当然她也不忘宝钗那头。

    眼瞅着宝钗要入宫了,她可没有放过这几日。

    从圣旨到府,至今日黛玉宝钗入宫,共十一二天的日子,凤姐儿可是使了不少促狭法子。

    她深知宝钗那日一晕,是何等不甘,于是偏要不断去提醒宝钗。

    黛玉这样的喜事,荣国府自然要摆宴,贾母大手一挥,表示按年酒的规格来办,足足摆了三日酒。

    史家两位侯夫人,王家王子腾的夫人都亲自来了,也可谓是宾客满堂。

    当然湘云是没来的,荣国府诸人也默契的不去提这件事,王子腾的夫人赵氏倒是问了一句,叫保龄侯夫人岔开了。

    黛玉是主角受众人恭贺,宝钗当然是打死也不会来。只推了学规矩养身子。

    凤姐儿如何肯轻易放过她。

    几次三番派平儿亲自去催,一会儿说场面宏大请宝姑娘看热闹,一会儿说宾客尊贵请宝姑娘相见,最后甚至还送了几盘点心来,说今儿糕点味道好请宝姑娘尝尝。

    最后薛姨妈脸都拉下来了,平儿才连忙跑了,生怕吃亏。

    宝钗虽避在梨香院内,但如何不知外面的热闹,越发虚火上升。只是不得不强撑着,不敢明目张胆请大夫来瞧,怕不得入宫。

    而后府里自然要开库房为黛玉寻最好的衣料做衣裳,凤姐儿这回是亲自带了几匹好缎子去了梨香院,塞给宝钗。

    只笑道:“虽则宝妹妹进宫了只能穿宫女的服色,但这几日赶一赶还是能多做两身新衣裳的,穿一天是一天嘛。况且宝妹妹日后有大出息的话,穿一日这是这衣裳的福气。”

    这就是明晃晃的刺激宝钗了。

    宝钗不明白凤姐儿为何这般待她,正要发问,就听凤姐儿笑道:“说起来好笑,那日我与林妹妹正在家里说话,平儿回来倒是给我们讲了个金蝉脱壳的笑话,可是好听的紧。”

    宝钗这才明白,原来是当日事发,不由得羞愤交加。待她正要打叠语言与凤姐儿解释一番时,凤姐儿早笑着走了,只将宝钗堵得不上不下。

    荣国府内的热闹自然是说不尽的,如今且只说林如海的心思。

    从前为了两府的和气面子,他自然是不这样大张旗鼓送东西的。可如今在他心里,女儿恰似一颗被埋在雪里的小白菜,急等着他这个做父亲的去救呢。

    只是圣旨如山,是命他年后交接了才得以归京。他再是归心似箭也不得不按捺了心情,只将好东西流水一样往京城里送。

    再者想着既然已经承了保宁侯府的情,倒不差这一点半点,便回信请保宁侯府多多照料女儿。

    荣国府在他心里反而成了外人了,时时担忧着女儿再被人欺负了去。

    其实现在黛玉的日子已经很好过了。

    自打宫里下了陪读的旨意,整个荣国府上下对待她的态度骤然一变,人人在她面前都是捧着一张盈盈笑脸。

    别说是她有什么吩咐了,便是她屋里的洒扫小丫头去要壶水都比别人屋里的快些。

    倒是凤姐儿白应承了保宁侯夫人关照黛玉,如今都插不下手去。

    王夫人就先忙起来了,还将所有管家媳妇都叫去,亲口吩咐道:“如今一切都先可着林姑娘来,要叫我知道你们谁仗着服侍老了有体面冲撞了林姑娘,可别怪我给你们没脸。”

    贾母本来就疼黛玉只比宝玉次一等,如今更是了不得,黛玉事事竟都越过宝玉去了。

    贾宝玉倒是无所谓,在袭人明里暗里对宝玉酸了几句后,贾宝玉反而喜滋滋道:“正是该多疼女儿些才是正理。何况林妹妹那等珍珠一样的人物,正是人人捧着才对。”直噎的袭人无话可说。

    王夫人更派周瑞家的前前后后送了不少东西来,还曾请黛玉往荣熹堂去,拉着她的手嘱咐她日后在太后娘娘跟前儿多说元春的好话。

    当然,黛玉全当她的话是穿堂风。

    她在宫里不似商婵婵等人有亲眷作为后台,谨言慎行还来不及呢,倒上赶着去为一个贵人说好话,当她是傻了嘛。

    此时黛玉在贾母跟前辞别,从此后,她便要呆在宫中,三日才得以回府一日。王夫人、邢夫人凤姐儿等所有荣国府内叫得上名的主子都在此陪着,连宁国府尤氏也亲自过来了,可见郑重。

    宝玉此时也在贾母跟前,十分不舍:“林妹妹……”但一时千言万语的,竟说不出话来了。

    黛玉看了看宝玉。

    来了贾家几年,除了贾母外,也只有宝玉算是真心待她,处处为她排忧解难,宽慰她的心思。

    她也是十分感激的。

    但宝玉的好,是在寒冬里送上的一杯热水,只能暖她一时,却始终无力将她拉出这片冰天雪地。

    可如今,她要离开这个冰窟了。

    年后父亲就会回京,她就可以回自己家去了。而在这儿之前,在宫里呆的日子也比贾府要多得多。以后再见到宝玉的机会应该也很少了。

    念及此事,黛玉起身,像是初见宝玉时那样正式礼了一礼:“二哥哥,这几年,多谢你了。”

    宝玉不知怎的,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竟然流下泪来:“妹妹这样说,是要与我生分了吗?”

    黛玉莞尔:“咱们是姑表兄妹,自家骨肉怎么能生分?”

    贾母含笑看着两人说话,此时鸳鸯忙忙走来:“保宁侯府大姑娘进了二门了。”

    贾母顾不得宝玉的不舍,连忙哄了他下去。

    她可是知道宝玉有些个呆性子,要是在人家商姑娘面前表演一个砸玉或者起表字,岂不是把保宁侯得罪死了。贾母再宠爱宝玉也不敢冒这个风险的。

    以至于商婵婵虽然慕名已久,居然从未亲眼见过贾宝玉。

    来一遭红楼世界,居然从来没见过那块玉,她也是颇为遗憾的。

    商婵婵披着一件水红妆缎撒白梅花的狐裘进来,见过贾母后就对黛玉就笑道:“我与姐姐心有灵犀,穿到一块去了。”

    贾母笑呵呵道:“小姑娘家正该穿红色喜庆,宫里娘娘看着也欢喜。”

    商太后如今五十六岁,太上皇与楚太后同龄,皆是六十五岁。在人生七十古来稀的本朝,这三位都是标准的老人家,自然都喜欢看儿孙穿的红包似的喜气洋洋。

    尤其是入了冬天,外面白茫茫的,更是显出穿红的好看来。

    商婵婵笑着拉着黛玉转了一圈:“林姐姐这样好看,太后娘娘见了肯定喜欢的很。”

    因外面开始下雪珠子,商婵婵也就没在荣国府多呆,与黛玉两个一同上了马车,赶着时辰入宫。

    在车上,商婵婵缠着黛玉细讲了当日薛宝钗“呱唧”晕过去的事迹,果然比凤姐儿书信上更加生动,于是笑的前仰后合,一个不防,脑袋“咕咚”就撞在了马车壁上。

    慌得茯苓连忙上来赶着给她揉。

    黛玉也扶着她道:“就这样好笑不成?”

    顿了顿又道:“我瞧着那位薛姑娘既然心情激荡到晕过去,自然是个不甘人下的。若真是受不住委屈,不肯伺候人,那么报了病免了入宫也是可以的,不知为何薛家却不肯。”

    当日薛宝钗可是当着戴权倒下的,戴权当场就惊了,准备往宫里回禀取消了薛宝钗的资格。

    这突然就厥过去,得是什么大症候啊,万一叫宫里主子们也染了病可怎么好?退一步讲,就算这病不过人,那你这突然倒地,万一以后砸着那些个贵女谁来承担这个责任?

    薛姨妈又惊又痛,几乎乱了方寸。宝钗从来是她的主心骨一样,如今见宝钗这般,几乎是要了她的命去。

    好在她到底是经历过夫君离世,家族动荡的大事,总是有几分主意和心气的。

    事已至此,宝钗若是再因病丢了入宫的名额,那所有心血俱是白费了!

    哪家高门官宦肯娶一个宫里都不肯收的身有疾患的商户女儿呢。

    若因为这个缘故取消了资格,宝钗才是真没了前途。事到如今必须得进宫一争了。

    于是她连忙强撑着笑脸给了戴权好大一笔银票,陪了许多好话,只说薛宝钗是蒙此圣恩殊荣,心中过于感激才晕过去的。

    戴权寻思:那也该人家林姑娘这种大恩典才好晕过去,结果人家好好的,你进宫做个侍女反说激动的厥过去了,当我是二百五好糊弄嘛。

    但是戴权是个精明人,此次薛宝钗过选一事后头明显有大人物在保送,他虽不知是谁,但也不肯得罪了人去。

    又看在荣国府的面子上,便答应将此事压下,全当今儿薛宝钗没晕在自己跟前。只说叫薛家不要逞强送女入宫,免得福气没有倒摊上罪过。

    故而黛玉有此一语,若是薛姨妈当时不出面,戴权报回宫中,宝钗自然不必进去伺候人,还是做她的薛大姑娘。

    但是薛家却始终没有放弃宝钗入宫之事,倒让黛玉也有些不忍:说什么赫赫扬扬的四大家族,到头来女儿们全在宫里伺候人,便是有个女官的职位又如何?

    商婵婵可不是黛玉这样品性高洁善良的人,她简直就是睚眦必报,心胸狭窄。光听热闹还觉得不过瘾,只恨自己没在现场看着。

    此时也不顾自己头被撞了,仍然拍手笑道:“听说她这些日子躲着不见人,以后可得天天见了!之前那回在荣国府看戏,那位薛姑娘不是一副博学的很的样子吗,说起戏文来头头是道。那样好为人师,正好以后负责翻书磨墨。”

    说完又想起凤姐儿叫人送来保宁侯府的信,更是冷哼了一声:“林姐姐还担心她?难道忘了她是怎么陷害你的吗?这是叫人正好撞破了,不然你岂不是白吃了这个亏去,叫人记恨了都不明白缘由。”

    黛玉想起那日宝钗利用她的名字行金蝉脱壳之事,果然不言语了。

    商婵婵格外记仇,此时只道:“一码归一码。她这入宫做侍女给姐姐端茶倒水还的是那日言语不当的债,这陷害姐姐的事儿又是另一笔了,可不能就这样算了。”

    黛玉便笑道:“人人说我小性儿不容人,我瞧着你才是一点子不肯放过呢。也倒罢了,凤姐姐这几日已然磋磨了薛大姑娘呢。”

    商婵婵笑眯眯:“那不能算,我偏是心胸狭窄不饶人的。反正以后在宫里的时日还早,咱们走着瞧。这位薛姑娘要是还以为宫里跟荣国府似的,能让她这般满嘴瞎话,随意构陷旁人,可就要吃些苦头了。”

    然后又拍手笑道:“对了林姐姐,咱们先不说她,只说史家那一位。之前两位侯夫人虽然上我们家的门致歉,但据说之后也不过罚史大姑娘做些针线抄抄书之类的。”

    “但自从圣旨下了,知道姐姐也要入宫得太后娘娘教养,保龄侯夫人大约是慌了,又派人上我们家送信儿来了。听说直接将史大姑娘送回金陵祖籍过年去了,叫她在那边静静心明年再回来呢。”

    “史家本来就不比贾家豪富,连两个侯府里夫人小姐都得自己动手做针线,何况是金陵祖籍那边,人口稠密更是青黄不接。虽然没人敢饿着冻着这位史大姑娘,但这日子想来是不会好过的。”

    商婵婵说起别人倒霉来简直是眉飞色舞,高兴的脸上都发光。

    茯苓无语,自家姑娘这哪有一点大家闺秀的端庄,于是连忙把话题往别处扯:“林姑娘第一次入宫拜见太后娘娘呢,姑娘且给林姑娘讲讲,讨太后欢喜是正事。”意思是您可别在这幸灾乐祸了。

    商婵婵毫不在意:“有什么好说的,这世上谁见了林姐姐能不喜欢?姑姑肯定会喜欢林姐姐的。”

    黛玉:……

    她也不明白,从第一次见面起,商婵婵对她那种无条件的喜欢和信心是从何而来的。她自问不喜欢她的人,光荣国府她就能挑出来一大群呢。

    商婵婵要是知道黛玉的心思,肯定会坚定不移的说:那是他们瞎。

    一路说笑着,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五位陪读的贵女当直接前往凤景宫去拜见两位太后。

    只看这是前往商太后的凤景宫,而非楚太后的凤仪宫,便可知现在后宫里谁说了算了。

    当然商太后也是有正当理由的:楚太后年事已高,又喜爱清静,这些姑娘以后就住在凤景宫,所以索性在凤景宫见了吧。

    商婵婵和林黛玉与其余三位姑娘一照面,发现果然是一个赛一个的红火,全都是一袭红衣。

    于是拜见两宫太后时,五个女孩就像五根红蜡烛插下去一般请安行礼。

    楚太后意兴阑珊:跟商太后这种只有儿子没有女儿,所以偏疼女孩的人不同,楚太后这一生没有亲生的孩子。所以见了这些活蹦乱跳的孩子,不但不开怀,还更让她想起多年来锥心之痛。

    于是等这五位姑娘拜见过后,她就只叫宫女们给了表礼,便起身走了,顺便捎上她楚家的女儿一起。

    其余四位姑娘与荔容郡主都是住在凤景宫,唯有楚家姑娘,入了宫跟着楚太后住,只白日一同读书罢了。

    商婵婵和林黛玉目光悄然一接,俱是明白了彼此的意思:像她俩这种明白的商太后的人,以后与楚家女儿自然不是一路,要格外小心不要起摩擦才是。

    商太后则是笑眯眯的将几位姑娘都叫到眼前来,又对早已坐在一侧的忠勇王府大郡主道:“荔容,如今宫里可不止你一个姑娘了,也省得你跟那群小子们混在一起,骑马射箭的去疯玩。”

    萧荔容生的英气逼人,若是打扮起来,不似美人,倒像个俊俏的皇子,此时便笑道:“娘娘可不能看不起我们姑娘家,我骑射正经比萧让还强呢。对了,那天商妹妹还同我们一起射鸟雀玩呢。您瞧商妹妹手上的镯子,就是赢了我的去。”

    商太后倒是喜欢她的豪爽脾气,也不肯拘束她,于是笑着摇摇头就算过去了。

    而商婵婵则在借机打量未来几年的同学:林黛玉不消说,本就是秉绝代姿容,具稀世俊美,放到哪里都是一颗璀璨的明珠,而剩下的姑娘们也都格外出挑。

    平宁大长公主的孙女文杉,气度雍容,通身贵气;朱相国的孙女朱芸娘则格外清丽秀然,眉目如画;连刚才被楚太后打包带走的楚茹,也是一个娴静温婉清新自然的美人。

    商婵婵心道:不明白诸如贾元春薛宝钗等人是为什么有那么大的信心,觉得自己只要进了宫,哪怕是个宫女,也会令陛下皇子为之倾心疯狂,然后飞上枝头变凤凰。

    难道这些出身又高容貌又好的女儿不好吗?

    不过想一想皇上最偏爱的柳贵妃只是个县令家的女儿,商婵婵也表示理解,果然榜样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

    商太后素来极喜欢女孩,虽有个荔容郡主在跟前儿,那性情却同男孩子差不离,如今终于见这一把水葱似的四个姑娘站在眼前,心里十分愉悦。

    于是她只笑着夸了这个又赞那个。

    让几位姑娘彼此斯见过,商太后这才指了商婵婵笑道:“算起来我们婵婵是最小的,日后你们彼此相处,可要和睦些。”

    诸位姑娘齐声应了。

    因从前商太后是见过平宁大长公主孙女的,于是便将目光着意放在了朱芸娘和林黛玉两个身上。

    她目光在黛玉身上停了良久,这才赞道:“这个玉字,天下间的女儿用的多了去了,但能不辜负这个字的倒没几个。怨不得婵婵天天在本宫耳边念叨你,果然是极好。”

    黛玉忙再行礼谢过。

    商太后年老之人,总是更喜欢那些看起来珠圆玉润稳重大方的姑娘,或者说商婵婵这种走可爱路线的。

    按理说黛玉生的袅娜纤弱宛若西子,又是一见便知是那等心较比干多一窍的伶俐,并不是商太后最喜欢的那类女孩子。

    可不知怎的,商太后一见只觉得黛玉面善,倒是打心里喜欢起来。于是她更仔细打量了黛玉一番。

    商婵婵非常紧张,她是知道商太后审美的,所以才一直走卖萌路线。

    黛玉既然入了宫,商太后的喜爱便是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此时商婵婵只见商太后的眼波略微一动,对身边碧珠道:“本宫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你倒是来看看这丫头,像不像皇后初入宫的模样?”

    碧珠从十四岁入宫起就跟着太后,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已然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之一。当年皇后初做王妃之时,她自然也是见过的。

    她听了这话,便细细端详了一番黛玉才笑道:“娘娘还说自己眼力差了,这正是火眼金睛呢。果然有几分相似,只是这位林姑娘眉眼更秀丽些,口鼻处倒正是像咱们皇后娘娘呢。”

    商太后不由大有兴致:“皇后这个儿媳妇,哀家当年一见就喜欢。只是疑惑,她明明是土生土长的京城女儿,怎么倒是有几分江南闺秀的韵致。果然如今见了这真正的南方佳人,就觉得相像呢。你去着人将皇后请来见见,难道就叫她省了这份表礼不成?”

    谢皇后入王府二十二载,如今皇上登基,册立为后。

    她为当今诞下两子一女,虽然大公主早夭,但两个儿子都立住了,所以任凭贵妃如何宠冠后宫,她的地位都是牢不可破。

    因而她虽则才当了几个月的皇后,却已然有了那种母仪天下的气度。

    谢皇后如今已然三十六岁,虽然保养得宜,但也早与十四五岁少女时的容貌不同了,反正商婵婵使劲看了看也没瞧出几分她跟黛玉的相似来。

    皇后笑着请过安,与商太后道:“儿臣本想着躲在昭阳殿,省一抿子才是,偏母后又打发人叫了儿臣来。”

    太后心情很好,笑道:“平宁家的文杉和我们家婵婵,你早都是见过的。只是剩下两个姑娘,你且瞧瞧好不好?”

    因朱芸娘要比黛玉大一岁,故而黛玉便落后半步,垂首跟在朱芸娘身后,两人行国礼拜见过皇后。

    皇后先是笑赞了朱芸娘,便将目光转向黛玉。

    这一见,却见谢皇后脸上的笑容登时像是冻玉一般凝住了,只顾盯着黛玉的脸细看,脸色霎时一片雪白。

    皇后身边的雪柳第一个反应过来,暗中扶着皇后的脊背笑道:“林姑娘这样貌美,将我们娘娘看住了呢。”

    谢皇后这才大梦初醒一般,勉强笑道:“儿臣失礼了。”

    说完只道自己要更衣,商太后才刚点了个头,她便匆匆的扶着雪柳的手走了,与平日的稳重端庄迥然不同。

    商太后怔了一怔,忽然想起一事,不由叹了口气。

    她将不知所措的黛玉叫到身旁,再次端量了她的脸,这才叹了口气,语气却十分柔和:“好孩子。你别怕,这事不与你相干。今儿你们第一天入宫,倒不必急着去念书,叫荔容带你们去各宫拜见一番去。”

    商婵婵心里有个猜测:太后见了黛玉觉得面善,只怕黛玉未必仅仅是像谢皇后年轻的时候,估计是更像那位年少早夭的大公主。

    太后娘娘孙辈众多,大约记不清那位当年养在王府,已然夭折了十年的公主,所以只觉得面善。可谢皇后身为生母,自然是刻骨铭心。如今见了个跟女儿相似的姑娘,哪怕是心思再沉稳也露出惊容失态来。

    得找个机会问问谢翎,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黛玉在宫里就多了个大靠山。

    话分两端,只说谢皇后借口更衣出来,勉力支撑着走出暖阁,便觉得脚下踩着云一般站不住。

    雪柳用力扶住谢皇后,将她扶至偏殿坐下。

    只见谢皇后脸色苍白,紧紧握着她的手,反复道:“是曦儿回来了,是曦儿回来了。”

    泪水夺眶而出,濡湿了她的脸颊,冰凉一片。

    雪柳也跟着落泪。

    她是谢皇后入王府的陪嫁,如何不知道这些旧事。

    十年前,谢皇后还是王妃的时候,怀着如今的五皇子。恰逢皇上当时遭到了太上皇的训斥,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更险些剥了王爵去。内忧外患,谢皇后全幅心思都在夫君的前途和及腹中胎儿身上,对大公主难免疏于照顾。

    谁料得从小身体康健活泼开朗的大公主,居然突然高烧不退,就此一病不起,不过三天就没了。

    谢皇后悲痛欲绝,若不是顾着腹中孩子,险些挺不过来。她怎么都不能相信,那个会说会笑,乖巧可爱的女儿短短三天就成了冷冰冰的尸体。

    谢皇后抓着雪柳的手,因为太过用力,金指甲套都嵌入了雪柳的皮肤里,沁出了几滴鲜血。

    但雪柳动也不动,只是陪着皇后落泪。

    “十年了,我总以为曦儿是怪我,所以连梦中都不肯回来见见我这个亲娘。原来她只是投胎转世去了。你瞧,她如今可回来了,就活生生站在我跟前呢。”

    雪柳含着泪,不敢说话。

    谢皇后是魔怔了。其实黛玉与大公主并不是非常像,顶多也只有四五分罢了。然而谢皇后实在等了太久太久,以至于这几分相似就让她失态到如此地步。

    母仪天下的后宫之主,此时也不过是个失去骨肉的母亲。这等血亲生离死别的天下至痛,从不因身份而更改,上到皇帝下到贩夫走卒,都是一般的锥心刻骨。

    雪柳轻轻道:“是,大公主回来了。娘娘,您这些年总是自责。可如今大公主既然回来了,您便好放下了。”

    不管是谁,只要能让谢皇后感情有所寄托,不再被自责所折磨,雪柳便感激上苍了。

    况且这事儿说起来确实神异。

    天下多少官宦人家的女儿,太后就挑了这五个,偏偏就有这位林姑娘,可见也是缘法了。

    商太后本没想到这儿。毕竟当年萧曦是养在王府的,那时候她也只是淑妃,跟这个孙女见面的次数也有限,且萧曦毕竟去了十年了,她印象里只有那孩子隐约的音容笑脸。

    但如今见了谢皇后这样的神情,也就明白了。

    见黛玉只是惶恐,便越加温和道:“不妨的,皇后是喜欢你,这是你们的缘分呢。”

    商婵婵听了就更加笃定了。

    于是拉着黛玉笑道:“林姐姐快走吧。荔容姐姐要带我们去打大白鹅呢。”

    萧荔容是个爽朗不羁的性情,这些眉眼官司从来不往心里去。

    此时听商婵婵这话,才笑道:“还打鹅呢,如今只能打水漂了。皇伯父前日叫了我跟萧让去,嫌我们贪玩,让我们不许从御膳房弄禽鸟出去了,要不是大皇兄求情,连弹弓都要给我们收了去。”

    商婵婵还来不及为那些无辜的小生命高兴一分钟,只听荔容郡主继续兴致勃勃道“不过我瞧着御花园里的有一些白鹤和孔雀也不错,咱们瞧瞧去。”

    商婵婵:……

    商太后望着几人的背影,想着方才皇后之事,叹息了一声。

    碧珠递上一盏茶,商太后便道:“这十年啊也是苦了皇后了,这林丫头本宫瞧着也好,皇后若是喜欢,多疼爱些也无妨。只将自己心里的坎儿过去才是正事,否则心血亏空,恐怕于寿数无益。”

    碧珠凑趣道:“所以太后娘娘正是那救人的菩萨呢,偏选了林姑娘进来,只怕比多少人参肉桂的养着,都要对皇后娘娘的心症。”

    商太后也十分安慰,安慰之余忽然犯了老年人爱拉红线的毛病,忽然道:“这林丫头十岁,皇后家那个谢小子也不过十四五吧,无论出身才貌倒是都配得上,就是年纪差的大了些。”

    碧珠憋笑:“娘娘,人家谢公子才十二岁。您不能跟大小姐似的,瞧人家生的老成就把年纪辈分给人家提上来了。”

    商太后失笑:“他竟才十二?所以从前那事也怪不得婵婵,他哪里像十二岁的孩子。既如此就更好了,连年龄也是配得上的。要是两家愿意,本宫就叫皇上赐婚,给他们体体面面的,也好开解皇后。”

    无巧不成书,皇后这里也正在打算:“翎儿过两年也该说亲事了。你瞧着林姑娘如何?本宫知道嫂子是个好相处的,再有本宫这层缘故,必不会亏待了林姑娘。”

    雪柳心道:皇后多么稳重内秀的一个人,今儿竟这样方寸大乱起来。

    谢翎可是谢家长房唯一的儿子,也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眼瞧着是个有大出息的,以后前途不可限量,以后正可作为大皇子的帮手。

    他的婚事,从前皇后还是王妃时,就有人在她跟前试探过,全叫她驳了回去,只等以后慢慢的挑个好的。

    如今王妃成了皇后,谢家成了承恩公府,更是许多人惦记着了。

    结果皇后一见这林姑娘,居然立刻就想跟谢翎定亲,可见对这位林姑娘的看重喜爱。

    雪柳也不敢说旁的,只能笑道:“娘娘想的长远了,谢公子和林姑娘都还小呢。且林姑娘现今入宫来读书,日后您想见她,多少见不得。便是要定亲,也不急于一时。”

    皇后也笑了,点点头:“是我心急了。你且将这位林姑娘之事一一打听了来我知道。再者,这宫里不比外面。太后娘娘虽说要教养,也不能面面俱到。她一个女孩子家恐怕是受了委屈也不敢说的。你们几个素日里也多照看她一番。”

    雪柳犹豫:“娘娘,咱们哪敢去管凤景宫的事。”

    皇后笑容中不无伤感:“母后何等睿智,今儿我失了态,想必她老人家已然明白过来了,那必不会怪我们手伸的长了。你只管去做便是。”

    权当是弥补当年曦儿的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谢翎:等下,我的鸳鸯谱好像跑偏了。

    商婵婵:我不同意!他配不上我林姐姐!

    婵婵有太后做靠山,所以给黛玉也找个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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