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山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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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山里去,从一个村落往另一个村落,直线距离不过几公里,但是,因为有河流横亘,有高山阻隔,彼此之间的遥望,就多了一层空朦与疏离,再也无法用里程来丈量。

    在龙门山区拍片这段日子,我在时间与空间的对话中,慢慢读懂了“咫尺天涯”的无奈,也把一幅笔触清晰的江山图画,慢慢读成了一帧意味悠远的古老图腾。

    摄制组兵分两路,各行其道,我们这一组的任务是去寻访英雄刘湘云的足迹。临行前,制片人安慰我们,刘湘云从来没有离开过坝子乡这方土地,你们少则两三天、多则四五天就能采完素材,回到大本营。向导听罢,直撇嘴,让我们尽量少带装备,多带干粮,说是十天半个月能回来都算幸运。

    听向导如此叮咛,摄制组的同事们不免议论纷纷,忍不住把“勇气”、“毅力”一类单词挂在嘴边。我很坦然,因为自小在乡间长大,爬山涉水是童年和少年时期,我日日要做的功课。所以,尽管是第一次来到大山深处,潜意识里,却从来没有把这儿当成陌生的地方,仿佛一直就在这儿,仿佛已来了千年。那些似曾相识的山路和窜过路基的花草,那些横亘于侧的危岩以及悬挂于顶的藤蔓,还有盘旋在崖壁间的山鹰,都曾在我少不更事的记忆中停留过,在依稀仿佛的梦境里彷徨过。我甚至觉得,在我的灵魂深处,生来就有这么一片绵绵不绝的山川,它一直矗立在我敏感而深沉的心里,如今,我来到它的身旁,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那么随意。

    但是,真正走进龙门山,我才发现,此山已非彼山,自己多年来苦心编织的那些大山梦,其实已注入了太多的浪漫与诗情,眼前的大山,远比梦境深邃和苍凉。

    滋生这样的感触,缘于与我同龄的向导老秦。同样的岁月从我和老秦身边溜走,城市的喧嚣,没能在我的脸上刻下清晰的纹理,而山野的沉默,却在他的额头留下了深深的沟壑。

    老秦是地地道道的山里汉子,三十多岁,和所有土生土长的山里汉子一样,他的身体比例也有些失当,腿短腰长,一看就是常年爬山的人。我们在山区小镇的集市上相遇时,老秦正守着一背篓山核桃高声叫卖,听说我们要去采访刘湘云,他的眼里立刻噙满泪水,反复恳求我们让他带路当向导,并且,一再表示不要任何报酬。我问老秦:“是否认识刘湘云?”老秦顿时觉得受了莫大的委屈,皮球似地弹起来,拍着胸脯嚷道:“你们去问问坝子乡的老少爷儿们,有谁不认识湘云妹子?”熟料,这个至情至性的汉子,在当了向导以后,却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又沉默起来,话少了,说话的音调也低沉了许多。一路上,他只管背着帐篷和干粮,用力挥舞砍刀,劈开拦路的荆棘。就连向他了解刘湘云的故事,他也懒得多说,问得烦了,他竟咆哮起来:“还用问么?这一路上到处都是湘云子的脚印,每一脚下去,都踩在我们心口上!”

    老秦的话说得在理。从来到坝子乡那天起,我们就已经感受到了,刘湘云早已和这片土地融为了一体。正如县电视台一位记者所说,不必去刻意寻找,这里每一条河,每一道梁,每一条路,每一道坡,都印着刘湘云的影子,刻着刘湘云的名字。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仍然选择了沿着刘湘云的足迹踯躅前行,我们知道,只有在亲身经历之后,才能真正读懂她用生命写下的这首短暂小诗。

    龙们山脉虽然与川西北丘陵是近邻,但风貌却各不相同。丘陵地区地势低缓,大凡有竹林的地方就有人家,而且,大多村连村、户连户,成片聚居;龙门山区则地广人稀,山高沟狭,山里人家大多零散分布在有水源的地方,在缺水少土的高寒地区,好几十里杳无人迹也不鲜见。

    老秦带着我们在崇山峻岭之间穿行。开始两天,时有山雨,道路湿滑难走,但雨后的山野分外清新,摄制组工作热情很高。我们照老秦教的法子,用绳索系住鞋子,边走边拍,竟安然无恙地录下了许多镜头。第三天,老天爷好象特别眷顾我们,一整天风和日丽。抬头望,巴掌大的蓝天上,白云悠悠;低头看,高低错落的树丛色彩缤纷,秀色诱人;不知名的鸟雀们肆无忌惮地在不远处张望,清丽的嗓音在空谷间回荡。老秦告诉我们,这是一片原始森林,方圆三十公里,除了守林人,少有人迹。老秦一席话,宛如一盆凉水,将我们刚刚生出的一丝新奇与神秘,浇得无影无踪。尽管在出发前我们已准备好露营的帐篷,但是,如果不是情非得已,谁愿意在荒郊野外露宿?忧虑和烦躁不邀而至,我们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步伐,希望能够在夕阳落山之前赶到一个小小的村落,哪怕一户孤独的人家也好。黄昏时,我们终于翻过了山梁,看到了对面山腰间飘出的炊烟,大家欣喜不已,两个年轻记者竟兴高采烈地唱起了山歌。老秦依然神情坦然,一脸平静,他招呼我们就近找岩石坐下,歇脚,喝水,告诉我们,对面炊烟起处就是这片山林的守林人家,也是刘湘云结对帮扶的“穷亲戚”那座新崭崭的木架房,就是刘湘云这个城里来的女娃子帮他四处化缘,一砖一瓦修起来的。说罢,老秦转过身,掏出旱烟“吧嗒吧嗒”地抽起来。夕阳下,光影婆娑,我看到老秦抽烟的姿势很别扭,眼里还隐约有泪光闪动,赶紧抗起摄像机,准备拍下这个镜头。老秦一看,马上变了脸,背起行囊就往山下走。

    俗话说“看到屋,走到哭”此话一点不假。等我们高一脚、低一脚赶到对面山腰,守林老汉一家已擎着松明火把,在自家栅栏前等候多时了。老秦不顾我们的阻拦,直截了当向主人说明了来意。守林老汉听了,半天不啃声,只是吩咐老伴赶紧烧水为我们烫脚,挑血泡。大约九点左右,晚饭做好了,很简单,一锅玉米榛子干饭,几碟咸菜,外加一大盆凉拌山野菜。老汉将山野菜推到我们跟前说:“尝尝吧,湘云子最喜欢吃的菜,她不让我们炒,说生拌才能留住什么素”说罢,就起身离座,折进里屋去,再也不愿出来。

    这些天来,我们所接触的山里人大都如此,明明心里藏着太多的情愫,却从不肯轻易表露。尤其是提到刘湘云,无论男女老少似乎都有说不完的感激和怀念,而一旦让他们站在镜头前,却很难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我们的摄像机里,记录得最多的言语就是“我不说了,不说了。”然后,就是断然转身的背影或是永无绝期的沉默。或许,这就是山里人的性格,越是自己景仰的人,越是愿意供奉在灵魂深处。

    一夜无话,我们,老秦,守林老汉一家,和漫天星斗一同沉默。

    次日清晨,我们又将踏上行程。老汉一家老小早早起床熬好黄荆叶汁,仔仔细细地涂抹在我们身体肌肤裸露的地方,以防山里的蚊虫叮咬。老汉说,每次送湘云子下山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

    且行且走,劳顿渐生。摄制组的年轻人终于有些抗不住了,一边走,一边问老秦还有多远。老秦没有回答,径直把我们带上了附近的山梁。这里,并非龙门山的最高处,但是,俯瞰脚下,仍有一种“危楼可及天”的感觉。老秦指着不远处清晰可辨的电视发射塔,对我们说:“看到了么?那里就是我们出发的地方。”

    原以为,经过这些天艰难跋涉,我们差不多已越过了川陕边缘的界碑。哪知道,蓦然回首,却发现终点离起点仍近在咫尺,大家颇感意外,老秦也忍不住笑了。这是我们第一次看到老秦发笑。老秦脸上的笑容,立刻让我们想到了龙门山里恣意盛开的杜鹃。老秦纠正说,湘云子笑起来才像杜鹃呢,而且,是那种永不枯萎的杜鹃。

    接下来的旅途上,我们也渐渐像老秦一样,变得沉默起来。偶有同事寂寞难耐,没话找话,立刻就有人提醒:“还远着呢,悠着点儿,留点精神好赶路。”到这时,大家才猛然醒悟,集市上热情开朗的老秦,为什么一进山就像变了一个人。现实生活中的山里人,与艺术电影中描写的那些粗声大气说话、风风火火赶路、激情澎湃唱山歌的山里人完全不一样——真正的山里人,最懂得韧性的可贵,而沉默,像山一样地沉默,就是他们穿在精神韧性之上的外衣,也是他们直面生活坎坷甚至人生苦难的寻常表情。

    更行更远,路在延伸,山在后退。每到黄昏,我们都会情不自禁地爬上附近的山梁,眺望出发的方向。每一次,我们都清清楚楚地看到那座矗立在山顶的电视发射塔。每当这时,我们都会笑言身后那一串串深深浅浅的足迹,就如同初学针红的乡下女子留下的针脚,而那一个个曾经停靠的小小村落,则更像是订在坝子乡这件粗布对襟小褂上的歪歪扭扭的纽扣。甚至感叹,天地如此之小,世界如此之大,拿什么去丈量我们走过的路和我们要走的路?每当这时,我们都会轻轻叨念起刘湘云的名字,让目光流连于她匆匆走过的31年短暂行程,并且,透过岁月的烟云,去细细打量她留在群山之间的曼妙身影,去感受她那颗装得下万水千山和千百乡亲,却唯独装不下自己的沉甸甸的心

    事实上,人的一生就是一次远行,脚步的位移并不重要,心灵的行程才弥足珍贵。在每一个清晨踏露而行,在每一个黄昏风雨兼程,到头来,你才发现,曾经顾盼流连的万里江山,其实,不过是从家门口到家门口短暂链接。年少时,雄心万丈啸傲江湖,青春里,情怀激荡箫剑写意,到最后,你才明白,所有的经典故事,都不过是漫长岁月里转瞬即逝的片段。然而,当一个人的心里,装进了超越自我的责任和使命,就算是一个普通的灵魂,也会走得很远,很远。

    拍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们的寻访才刚刚起步,但是,掰指一算,我们离家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回望来路,我不禁思量:时间可以承载所有的快乐和忧伤,但是,谁来承载时间?

    2005年9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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