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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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琅的获奖照片放大后被贴在学校宣传栏上,全校师生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经过。

    她确实成为了一段时间内的校园风云人物,但很快被期末考试的乌云压了下去。两个星期之后,经常停在那里看照片的只剩下杜燃一个。

    有时林琅经过见他看得出神,偷偷站到他身边也跟着探头张望,“看美女啊?”

    杜燃瞟她一眼,随即抱臂拖长了声音:“这是美女吗?看不出来。”

    林琅正要发作,他下一句又说:“这是仙女啊!”

    她没忍住,笑出声,见周围没什么人,一胳膊肘捅过去,“瞎说什么大实话。”

    杜燃扭头冲她笑。

    冬日晴天有温暖的阳光穿过头顶梧桐树的枝干,深深浅浅洒了他一头一脸。真好看。林琅看得有点恍惚,失神叫道:“杜燃。”

    “嗯?”

    “我喜欢你。”

    几天后就是期末考试。

    这一阵林琅忙得焦头烂额,成绩本来就不如身边的同学,还去了趟北京落下十天的课。考试的最后一天下午她从考场出来,忍不住伸了个懒腰。

    刚直起身,就看见江几暮慌慌张张地朝她跑来,还没跑到面前就迫不及待地喊道:“不好了,杜燃离家出走了。”

    这消息是乔出告诉江几暮的。

    乔出知道,林琅却不知道,可见杜燃有心瞒着她。藏得真好,这些天碰到愣是没从脸上泄露分毫。

    林琅一颗心沉了沉,独自赶往杜家。

    ***

    黄昏飞快地奔向黑夜。林琅到达杜家别墅的时候,里里外外所有的灯都开着,亮如白昼。一进屋就嗅到浓浓的火药味。客厅里桌椅沙发东倒西歪,挂钟挂画四下散落,遍地狼藉。

    杜寅歌仰躺在沙发上,以手遮面。

    林琅屏住呼吸走近,见他脚边还有两支摔出豁口的昆庭烛台,耀目的灯光下银光闪烁。

    “杜老师?”她试探地问。

    他一动不动。幸好能从另一只放于身侧攥成拳头不时青筋暴突的手看出他没睡,也没事。

    林琅蹑手蹑脚地上楼。

    杜燃的房间大敞着,摆设齐整,看来不是战场。但她打开衣柜门发现里面乱作一团,猜测他大概胡乱往行李箱塞几件衣服就急匆匆地跑走了。

    再下楼去,看见杜寅歌颤颤巍巍地走进厨房找水喝,林琅赶紧叫一声“杜老师,我来”,然后跑进去找了个玻璃杯倒水。

    他仰头灌下一整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后,才总算神色趋缓,“走了,那个小王八蛋,养了他十八年,说走就走了。”

    林琅不清楚个中缘由,不好随意站队,只能做和事老劝道:“杜老师别生气,兴许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杜寅歌双眼一瞪,“‘从今往后决不再踏进这个家一步’这话是他指着我鼻子说的,还能有什么误会?我真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啊!你说去Y校有什么不好,那是全国最好的音乐学院!多少人挤得头破血流都进不去!”

    林琅一下噎住。

    她不知道杜家父子这场仗是什么时候打的,但看着人前一向风光无限的杜寅歌露出少有的老态,头发乱糟糟的也顾不上打理,不禁生出几分同情。这时才发现,他其实只是个鬓发斑白,眼角细纹簇生为儿子操碎心的憔悴父亲。

    不论他和方鹤婉的案子是否有关系,他过往对自己的帮助都是真真切切的。思及此,林琅诚恳地说:“杜老师,我会好好拉琴,我不会走。”

    杜寅歌颇为动容地看她一眼,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不住点头,“好,好……来,你跟我过来。”

    他引她走进房间。

    这是林琅来杜家那么久第一次去杜寅歌的房间。

    其实是个套间,里面还有书房和浴室。进门第一眼看见正对落地窗的丝绒沙发,暗红色绣金织花面透着贵气,一旁的雕花矮几上放着一把白瓷壶,里面的高山乌龙茶已经冷掉了。林琅跟着杜寅歌走到里间的书房,停在书桌前。

    书桌紧靠的这面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约莫十幅油画,有肖像也有风景。

    杜寅歌盯着其中一幅傍晚田野的慢慢眯起眼睛。林琅也跟着眯起眼睛,可半天瞧不出个好歹。心中愈发困惑了,难道他带我进来就是专门为了欣赏油画?

    这么定定地站了一会儿,杜寅歌突然伸手把那幅傍晚田野的油画取下来,林琅愕然地张大嘴。原来画框背后藏着一个保险柜。

    他转动密码盘的时候林琅赶紧扭头,只听耳边咯吱咯吱一阵齿轮和转盘的咬合声。

    没多久,她听到杜寅歌说:“看看。”

    ***

    暗褐色的柚木书桌上有一只敞开盖子的黑色皮质琴盒,里面静静躺着一把小提琴。

    琴身稍长,上部较窄,背板是整块枫木制成,面板则由两块云杉对拼而成,年轮线细致清晰。侧板和螺旋头的表面嵌有优美的花纹图饰。

    底漆是金黄色,与深红色的面漆互衬,在白色灯光下像是一簇烈烈燃烧的橘红色火焰。

    整把琴保存十分完好,未见一点磨损,想必杜寅歌平日也勤于养护。

    林琅透过f孔能看到里面的原始标签,第一行标有清晰的制作人及产地“(安东尼奥·斯特拉迪瓦里克雷莫纳镇)”,第二行是制作时间“1722”。标签上还有封印,印着“Le”字样。

    “吻,”杜寅歌解释道,“那是法语‘吻’的意思,斯特拉迪瓦里会给每一把亲自制作的琴命名。”

    竟然会给小提琴取这样的名字。林琅暗自惊诧。

    杜寅歌架起琴,拉了一首《当我遇见你》。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叫“吻”了。那么清丽的琴声,与悠扬婉转的乐曲若合一契,如同尚未开口却早已铭刻心底的眷念。这致命的深情多像久久不愿消散的吻痕。听着听着,她忽然觉得杜寅歌心里也有一个深切思念的人。

    拉到后来,一滴清泪滑落他的侧脸,他急忙停下转过身去拭。

    “行了,我也不卖弄了,这把琴就送给你。”

    “我?”林琅不可置信地看他。

    杜寅歌一边小心地把琴放回琴盒一边说:“你跟着我这些年算是刻苦努力,拿了不少好成绩,我也没什么奖励给你。这把琴是我当年卖掉美国的房子买来的,你现在的实力已经足够驾驭她,好琴当配高手。”

    “不不,我……这,这太昂贵了……”林琅连连推拒。

    “给你你就收着。”杜寅歌收起笑容,正色道,“前些天柯蒂斯联系我了,他们对你很感兴趣,希望你能参加他们的招生考试。你就该用这把琴去征服他们。”

    杜寅歌是铁了心要送,林琅推拒不得,只好收下。

    走时杜寅歌在门外叫住她:“林琅,你和杜燃不一样,不要让我失望。”

    “……好。”

    ***

    卖了一栋美国带泳池的别墅才买来的琴,林琅当然是不敢乱动的。她甚至没敢告诉喻溪这把琴有多珍贵,只说是杜寅歌暂时借给她拉奏的名琴。

    岚川气候湿润,她往放琴的柜子里扔了不少干燥剂和樟脑丸,然后苦着脸琢磨该如何面对他们父子。

    于理,她说不清楚;于情,她两边都有亏欠。

    但是心里的小天平掂了掂,还是更倾向杜燃一些。可惜他迟迟没联系她,也没有透露现在住在哪儿,这让林琅很担心。

    ***

    只差几天就要过年的时候他终于给林琅打了电话,问她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置办些年货,晚上顺便去玛雅人看他演奏。

    林琅当即向喻溪要了一天假期,说是同学邀她外出。

    中午吃了饭她就迫不及待跑出去,和杜燃约在离附中教职工宿舍一公里外的车站见面。好几天没见,杜燃一看到她就急吼吼地捧起她的脸吻下去,引来路人纷纷侧目。

    林琅羞臊地挣扎开,“大白天的注意点!”

    “嘿嘿!”杜燃双眼装着沉甸甸的笑意似乎还在回味,“看就看呗,我就是要秀!”他不管不顾地拉起林琅的手,小声嘟囔一句,“想死我了。”

    先前杜燃拖着行李箱在玛雅人的杂货间凑合了几天,白天找房子晚上演奏,昨天终于订下房子。是离附中不远的一栋老房子,筒子楼。

    林琅琢磨就他从小高床软枕在别墅里长大的,租的房子也不能差到哪儿去吧。

    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她在看到时还是惊呆了。

    ***

    所谓老房子就是岚川市中医院过去的单身职工宿舍。

    他们去的时候天堪堪擦黑,整片住宅区你追我赶般灯火通明。昨天下了点雪,路上还有没化尽的雪渣,两个人手里都大包小包提满了东西,深一脚浅一脚地慢慢磨蹭。

    屋子有里外两间,外面是客厅,里面是卧室。厕所是一整层楼共用,洗澡要去楼下的澡堂买澡票。

    “哎,我看他们都把客厅隔了一点出来当厨房,你呢?不做饭吗?”穿过长长的走廊时,林琅不住朝别人家张望。

    “我哪有时间做饭,正好这房子便宜,把钱省下来吃饭。”他说这话的时候刚好用钥匙转开门锁,转过身手撑着门框,看着一只手提着卫生纸,另一只手的塑料袋里装着水果、碗筷、菠萝罐头的林琅,忍不住说,“要不你也过来吧,你看我们多像举家搬迁的两口子。”

    “谁跟你是两口子……”林琅低头绕过他进屋。

    杜燃还不忘补充:“你害羞什么,迟早的事嘛。”

    打开灯,她环视一圈,发现里外归置得差不多了,床头柜面也都擦得很干净。见碗橱上两个热水瓶都是满的,林琅便倒了一盆热水,和冷水兑成温的,拧干毛巾给杜燃一下一下地擦手。

    天寒地冻,他没戴手套,两只手凉的吓人。

    林琅说:“你太犟了,也稍微体谅一下杜老师啊。”

    “我和他的事,你别管。”

    “真的再也不回去了?”

    “嗯。”杜燃应着,冷不丁一把反握住她的手,“你今晚干脆别回去了。”

    林琅猛地一抬头,从他燃烧的双瞳里隐隐察觉到什么,起身作势要走,胡乱找借口搪塞,“不行不行,生理保健老师说这样不好。”

    “老师都是骗人的。”他毫不退缩地看进她眼底,“我连套在哪儿卖都打听好了,不会有事。”

    “你……说不定……你都买好了……”

    “你竟然这么懂我?”

    林琅被他的无赖和无耻彻底震惊了。

    但终究没让他如愿。

    晚上在玛雅人的演奏八点开始。

    意外的,杜燃今晚拉的第一首曲子也是《当我遇见你》,还有几分和杜寅歌不相上下的架势。为了追求深情的效果,他一边拉一边和弹钢琴的女生眉目传情。

    林琅在台下略有不爽地绞手指头。

    回去的路上她不理杜燃了,害他不知道做错了什么,惊慌失措地不停反省。

    “以后只要我在,你拉琴不许看别人,要么低头,要么只能看我。”她仰起脸,气鼓鼓地说。

    杜燃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伸手去捏她的脸,“行行行,你说了算。”

    “我认真的!”

    “记住了。”

    夜深了,他把林琅送到楼下才回去。

    睡觉前,林琅想起柜子里的那把琴,忍不住又拿出来反复端详。

    翻动琴身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些声音,像是塞了什么东西在里面。于是她把琴放在台灯下,从f孔往里看。

    果然有张被折叠的纸条。

    她费劲用镊子夹出来,展开一看,上面写着:

    ——目标定于晚上九点到达北玉桥车站,是自己一个人。预计有暴雨,天助我也,撬盖人已就位。今收到两千元,立此为据,各留一份,剩下的事后结清。

    落款是杜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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