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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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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章意外

    一杯清茗,已渐冷。明窗半合,隐约可以听得到外面街市不息的喧哗之声。唯有这斗室之中,仍是静寂,别有一种凄凉的冷清。众人无语,唯有顾洪的低叹回荡于斗室

    徐徐叙述,顾洪低声将这三年的经历细细说了一遍,虽然诸事详细,又有许多辛苦艰难的感叹之语,可李玉娘却只是默默相望,把他这数载经历于心中暗暗整理了一遍。

    原来顾洪一行人当年于安徽境内为山贼伏击,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毫无抵抗之力,死的死伤的伤几乎全军覆灭。而顾洪,在身中数刀之后滚落山崖,却饶幸被一棵横在半山腰的老树拦了下,缓了冲坠之力,竟然大难未死。

    等他醒过来时,才发现自己为一对居于深山的猎户姐弟所救。虽然未死,却到底是跌断了一条腿,待养好伤后却已经是大半年之后,已经错过了春试之期。心中羞愧,不愿就这样回家面对家人,他便一路步行至京中,蜗居于京中。至去年秋,托了关系与京中参加了秋试取得了参试资格后,终于于今年春试得了功名,又有幸被委派到吏部做了一个从八品的书令史。因觉也算是能对娘子有所交待,故才衣锦还乡,想接了家人往京中去

    这一番话,总结起来不过廖廖数语,可顾洪说起来却是拉拉杂杂一大堆。

    虽然算是明白了顾洪所讲的事情,可李玉娘却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事情有些什么不对头的地方,可一时之间却又说不出个什么来。她这头偏着脑袋苦思冥想,另一头顾洪却还是在感叹:“可恨那些山贼,若不是伤了我的腿,害我在殿试上失了分,又何至于只能勉强入三甲而不能高中进士”

    看着他拍着自己那条有些跛的右脚,一脸悲愤。李玉娘也觉唏嘘。

    在顾家可没少听顾氏夫妇说起科举之事,她知道这所谓的三甲,即是一甲状元、榜眼、探花三人,名为“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为“进士出身”;三甲又苦干人,却只是“赐同进士”虽只是两字不同,可比起进士来,这“赐同进士”可就差得远了。若是一年中的进士和赐同进士,就等同于是站在不同起跑线上的两个运动员。别说刚开始就已经落后一了大截,就是日后做了同品官,那赐同进士的见了进士出身的还是要行礼为仪,礼让有加。

    想想也是,大宋录取进士,出任官员除了才干学问,身家清白外还要仪容得体,就和后世许多工作都会注明五官端正,身体健康一样。顾洪瘸了一条腿,虽不在不能参加考试的废疾、笃疾之例,可在殿试中失分却是一定的事了。

    其实,李玉娘这会儿却是被顾洪的自艾自怜想左了。虽然说历来有废疾者不能中进士做官之说,可象顾洪这样的轻度残废却影响不大。在宋史中,甚至还有过跛足瞎一只眼的状元郎呢!若真是才学胜人一筹,考官与皇帝也不会拘于外貌。

    不过这会儿李玉娘却是不知那些事情,只是看着顾洪,对他的悲惨遭遇深感同情。顾洪也该是近三旬的人了,可说这半辈子都是为了中进士而拼搏,到头来却还是只得了个赐同进士,虽说即便如此也算得上圆了心愿,却到底还是如所缺憾。

    “大官人也莫要伤感了,想来娘子在天有灵,也会为你觉得开心的”李玉娘平声相劝,才说了一句,关着的书房门就被人大力撞开,一道身影冲进门来,还未看清屋里众人,就已经大声叫道:“我爹在哪儿?”

    一声叫出后,他才看清猛地站起身来的青衣文士。虽然阔别三年,他当年又年纪尚幼,可是父子天性却让顾昱一眼就认出父亲来。“爹”一声低唤,他的眼泪就先流了下来。

    顾洪身体轻颤,看着面前面若古铜,身形挺拔的少年,激动难当。在顾昱扑过来时一把抱住了儿子,哽咽道:“苦了你了,昱儿”父子抱头失声痛哭,好一会儿才渐息了哭声。“我儿,怎么竟黑成这个样子?”顾洪上上下下打量着顾昱,实在想不出当年那个粉白的小童怎么竟会长成现在这副模样。

    “苦了苦了好象我让你儿子吃多大苦受多大罪了似的。”一旁的李玉娘忍着气,又暗在心里嘀咕:“成天在码头上跑来跑去了又爱在甲板上晒太阳,怎么可能不黑呢?”

    见顾洪抚着儿子的头发,似又有泪意,她忙起身笑道:“大官人远道而来,又是这样一番折腾,想是也累了,不如就先家里歇息吧!有什么话也不急在一时,来日方才嘛!”

    其实若依了她的心思,她实在是想让顾洪去住客栈的。只是一来没有那样待客的道理;二来总要顾及顾昱的情面。

    她这样一劝,顾洪倒不好再哭了。忙拭了拭眼角,拉着顾昱笑道:“是,来日方才,为父实在有很多话要同你说。先歇歇,过几日再考较一下你的功课。”

    原本还面带激动的顾昱乍听此言,立时眨了下眼睛,不自觉地把目光飘向李玉娘。

    对上顾昱求救似的目光,李玉娘却只作不见。只是心中暗道:还考较功课呢!顾昱这两年何曾认真读那些所谓的经世学问呢?

    一行人陆续下了楼梯,小红正在吩咐人准备马车,却不想门外突然有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险些撞在她的身上。小红吓了一跳,虽然认出来者竟是宋平,却仍是不依不饶地尖着嗓子嗔骂。

    宋平却是不理,抬头看准了李玉娘,直扑过来,大声道:“李娘子,出事了出事了,你有没有听说”声音一顿,他看着站在李玉娘身旁的顾洪,惊讶地合不拢嘴“还、还真是顾家大郎啊!”眨巴着眼,他抬手摸了摸脑袋“顾二那厮还真没说谎,我娘派我来这一遭来真是来对了”

    “这位是”顾洪却是认不出这是谁了。待李玉娘说是何嫂之子,才淡淡“啊”了一声。别说是现在,就是从前他也看不起宋平这样的闲汉,现在更是连正眼都不看。好在宋平也不是计较这些的人,冲李玉娘打了个招呼,就急着回去报信了。

    待回了家,只不过才过了半个时辰,何嫂便赶了过来。看着顾洪,又是激动又是悲痛,止不住眼泪,又是说顾母又是说姜娘子的,把顾洪也说得神情凄楚,倒是温言劝了几句,又吩咐小虎取了一锭银子递于何嫂。

    如今何嫂也算是小康人家,虽然不是太富,这一两银子却已看得不是太重,自然推辞不受。可因顾洪沉下脸好似不受便是瞧不起他一样,何嫂也只得无奈收下。

    在旁瞥见那不过是一两的银子,且成色不大好,可似乎却也是行李里唯一的一个整锭银子了。再者小虎脸色有些难看,竟似有几分抱怨之色。李玉娘便心知大概这位刚中了功名又得了小小官位的顾洪大概是囊中羞涩了。只是瞧着顾洪仍是一副脸面重要的样子,她倒不好多说什么。

    送走何嫂时,已经是到了午饭时分。其实对李玉娘家来说,这已经算是晚饭了。只因她这小家里与别家吃饭的时辰不一样,正午时还是要再吃上一顿的,偶尔加上宵夜,倒是比别人家还多了一顿成了一日四餐。

    只是这饭还没摆好,门房莫大叔便来报有客来访顾大官人。李玉娘还在奇怪,顾洪刚回杭州怎么就有人来访,可看到自门外走进来的男人时,却是吃了一惊。

    顾洪看着外面那穿着公服的健硕男子,却是有些不悦。这人,他还是有些印象的,应该就是顾润说的那个什么陆都头。只是这个时间过来

    拿眼角瞥了一眼李玉娘,他咳了一声沉声问道:“陆都头,不知找本官所为何事?”

    陆五挑起眉,脸上现出惊讶之色。他哪儿知道顾洪是个什么官啊!虽然心中奇怪,他却还是没问,只是抱拳道:“顾大官人,恐怕要有件事麻烦您的。本府中刀笔吏顾润应是大官人之弟吧?”

    听到顾润的名字,顾洪便立刻怒了起来。“休要再提那无耻小人,我没有那样的兄弟。”

    对顾家当年那事,陆五却是知道的,只是那些旧事却是与今日之事没什么关系。因此也不管顾洪有多生气,直接就道:“顾大官人,那顾润已于两个时辰前遇害身亡,此刻还要请您”

    他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顾洪已经变了脸色,声音转厉:“你说什么?平成死了?怎么可能!他刚刚还是好好的”

    李玉娘也是吃惊,刚才顾二和她吵时可是精神得很,怎么可能这一会儿功夫竟是没了。当下上前低声道:“陆都头,你说的可是真的?那顾、顾润真的死了?你又怎么会亲自”声音一顿,她突然会意过来。陆五亲自过来算是给了她面子,若是旁的人找过来,虽然不会恶声恶气,可恐怕也不是象陆五这样平和了。“你莫非是怀疑”扭头看了顾洪一眼,她立刻道:“我可以为顾大官人作证,他绝没有作案时间。”

    她这样一说,陆五反倒失笑“李娘子误会了,我并不是怀疑顾大官人。只是因为顾润遇害一案的凶手身份有些特殊,顾润的娘子不大肯合作,所以还要顾大官人出面认尸充作苦主才是。”

    陆五此言一出,不仅李玉娘惊讶,就是顾洪也惊讶起来。陆五想想,还是慢慢把事情从头细述了一遍:

    却原来,顾润自商行中跑出来,又气又怒,路过何嫂的小店时饮了两碗水酒,因身上的钱全都输光了,便要赊帐。何嫂的新妇石氏却是个厉害的,嚷嚷着说了两句难听的。顾润一气之下便破口大骂,说何嫂原不过是顾家的一个老妈子,现如今倒风生水起不认旧主了。何嫂也被他说得恼了,还了两句嘴,总是说了顾润一个无赖行子不是她的主家。顾润受激却是说出顾洪活着回来的消息。何嫂听了又惊又喜,虽不全信却还是让宋平跑去打听消息。因无人再揪着顾润吵,顾润便一步三晃地往家走。

    因是吃了酒,又心中憋闷,顾润刚一进家门便乱发酒疯。那孟倩柔虽是外表柔弱,却到底不是个软柿子。平时倒是细声细语的,可顾润今个一进门就破口大骂,看孟倩柔上前相扶,却是一把推开,指着她大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贱妇,哄骗我说什么寡妇再嫁,却原来是个被人休出门的贱人!我娶了你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你说,你这贱人害死了小英,又把我那女儿卖到什么地方去了?”

    孟倩柔原还想要让着他三分,可听顾润突然提起小英又有那个不知所踪的女婴,却是心里发毛。虽然她未曾悔过,可每次想起小英最后那几日看她那疯了一样的眼神,却免不得有些心慌。心头发毛,手臂又被顾润抓得痛了,孟倩柔便用力挣开。一面推开顾润一面骂道:“你是在哪里吃了酒回来找我发酒疯!莫不是说去找李玉娘的晦气却反被她骂了一通撵回来才要找我撒气?!”

    一语中的。顾润自觉在外受了天大的委屈,回到家来竟还受这恶婆娘的气。再想想这些年来他因惧着那为人粗鲁性子暴烈的大舅哥而对这女人恭着敬着,不敢稍有半分怠慢,说是娶妻可实际上和娶了个老娘有什么分别。一个嫁了三嫁的臭婆娘,一个又鬼又坏的臭丫头,压着他欺着他就连一个小妾都被他们娘们害了,唯一的一点血脉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他顾润这辈子受她们的气受够了

    一念及此,不禁恶向胆边生。竟几步窜过去揪住孟倩柔,一记耳光扇在她的脸上,破口大骂:“你个毒妇!当我不知你在想什么吗?巴不得连我也害死了,好贪了我的家产是吧?”

    孟倩柔未曾料到顾润竟真如此大胆,敢真的动起手来。到底是个妇人,比不过他的力气竟就这样被压在身下,挨了几下狠的。便厉声尖叫起来,又大声的呼救。心里暗暗着急,女儿不在家,只怕那做饭的婆子还要在院里听热闹不敢进来了。

    正自着急,顾润却突然身子一歪,倒在一旁,捂着头扭头看去。孟倩柔抬眼一看,不禁大喜。也顾不得多说,挣扎着爬起身拉了女儿便要往外跑。

    顾润摊开手,看着粘在掌心的鲜血,暗恨这死丫头竟敢砸破他的头。恍惚中,想起许多年前也是被那贱人砸破了头的惊怒之下,眼睛也红了,看着孟氏母女只觉是见了大仇家。竟顺手拎起一只花瓶追了出去。

    那林花儿虽然平日嚣张粗暴,可到底只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被顾润从后猛地丢过来花瓶砸在身上。吃痛之下更似忘了自己还有两下拳脚功夫的事,没几下就被气红了眼陷入疯狂的顾润打倒在地。

    顾润下了狠劲,骑在林花儿身上用力地掐着她的脖子,竟似要这样掐死她一样。孟倩柔母女连心,在旁拼命撕打,顾润却似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孟倩柔慌了神,竟以刀相迫,可顾润却只是斜着眼瞪了她一眼仍不放手。孟倩柔既慌且乱,双手发颤,双目一合狠狠刺出手中刀

    就在她双目合上之际,却突听一声暴喝。心头一慌,睁眼却见顾润横空飞出。被吓得狠了,她愣愣地看着扶女儿起身的汉子半天,才知是应她所请赶到顾家的孟都头碰巧救了她们母女。失声痛哭,她待要过去抱住女儿,可一低头,却发现手中的刀上竟有血迹。再看顾润,软软倒在影壁之下,也不知是撞到哪里了还是怎么了,竟是没了声息

    等到陆五接到报案赶后现场时,才发觉顾润身上有两处致命伤,一处是割破咽喉的刀伤,另一处则是头颅骨撞裂,显是撞在影壁之上。虽然在场的孟氏兄妹和林花儿都说是有贼人入室抢劫害死了顾润,可到底还是让陆五先孟都头一步找到了案发时受惊跑掉的邓婆子。并初步确认顾润死于孟氏兄妹之手。

    只是这样一来,却是需要顾洪出面弃作苦主了。

    听完陆五的叙述,顾、李二人一时都说不出话来。这意外的死亡,实在是他们没有想到的事。就算顾洪,刚才还恨得要死,连提都不想提起这个堂弟,这时却是又是叹息又是伤痛。

    饭自然是不能吃了,顾兴随着陆五前往府衙,忙了大半夜才赶回来。

    “老天爷原来是有眼的”顾洪坐在桌旁叹息,举起筷子,却又放下,竟是食不下咽。也不知是刚自衙门里回来没胃口还是太过伤痛。

    李玉娘想想,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淡淡问道:“这桩案子,大人会怎么判?那孟氏兄妹误杀罪名成立的话,怕是会”

    “妻杀夫,乃是重罪,就是误杀,那也是要判死刑的,这有什么好说的!”顾洪沉声说着,脸上颇有几分愤慨之色。未几,却又道:“我已经和付大人禀了身份,又说明了顾润家产原是侵占于我的事情,如果不出意外,过后那些产业还会转回我顾家”

    抬起头瞥了一眼顾洪,李玉娘皱起眉来,却没有再说话。只是听到顾洪还在感叹:“可惜二弟死得这么早,竟没有留下一点血脉,竟断了二房的香火,实在是大不孝。”

    睨着顾洪,李玉娘想了又想,还是道:“其实顾润还留有一女,”看着顾洪惊讶的眼神,她平声道:“那女孩名唤嫣儿,乃是小英为顾润所生,已近三岁,现在善堂中寄养。”

    “小英?她嫁于平成了?是做了平成的妾?”看李玉娘点头,顾洪眨了下眼,不知在想什么,忽又问:“那孩子怎么会在善堂,难道平成连自己的骨肉也不要了吗?”

    李玉娘一叹,把事情淡淡写了一遍。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把嫣儿说出来是对还是错。可心里却到底存着顾洪不比顾润,说不定会收留嫣儿在身边养着也说不定的想法。只是这会看着顾洪阴晴不定的表情,她倒拿不准了。

    “嫣儿”顾洪低低念了一声,看看李玉娘还是说道:“玉娘,明日还请你带我去祭一下娘子,我想重新修茸她的坟。等祭过娘子了,倒不妨去善堂看一看那孩子。”

    只是看一看吗?李玉娘瞥了一眼顾洪,也不多说别的,只是点点头“我这就吩咐下去,多准备一些祭品。”

    “多谢你了。”顾洪温和地望着李玉娘,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可话还没说出口,顾昱已经一头闯了进来。也不同李玉娘说话,只拉着顾洪道:“爹,你今夜同我一起睡吧,我有好多话想同你说”说着,竟似等不及了就要拉着顾洪离开。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规矩。”顾洪才嗔了一声,却突听微掩的房门“吱”的一声,一个穿着天蓝色儒衫的男子大步而入。

    四目相对,两个男人不禁都怔住了。灯光下,顾洪只觉这男子生得俊朗,因未曾蓄须,便显得年轻。眼若寒星,晶亮无比。嘴角噙着一抹浅笑,脸上却是似笑非笑的神情,看起来别有一种邪意。

    他自打量着萧青戎,萧青戎却也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刚才才一进门,他便已经听说了家中来了一位贵客。可此刻看来,这位贵客却实在是看不出哪里贵来。微须白面,长相斯文,却委实没什么气派,不过是一个酸儒罢了。

    嘴角一扬,他笑着点了下头,便不再看顾洪,只是转目看着李玉娘,笑道:“玉娘,我回来了。”

    顾洪闻声色变。看看萧青戎,再看看李玉娘,不知怎么的,心里只觉得发闷。抿着唇,他忍不住低声问道:“玉娘,这位先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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