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Chapter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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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盖乌斯要去拜访安东尼。我主动提出一道前往，他没有反对。
战神广场边的花园宅邸，如今愈发豪华。毕竟安东尼已占据罗马的第一把交椅，权势炙手可热。可以想见，前来谒见的人络绎不绝。但当我们抵达时，门外并无其他客人的随从车辇。难道安东尼不在家？
果然，当我们的奴隶隔着门报出来意，安东尼的管家趋前道：“抱歉，执政官大人外出办事，不在家中。”
我本想返回，盖乌斯却客气道：“我们带来了一些礼物，是送给执政官的一点心意。如果他的夫人在家，那交给她，也是一样的。”
之后，我们在前厅等候了一会儿。这装饰着大理石雕塑的厅堂过分豪华，让我感觉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尊不真实的雕像。终于，我们跟随安东尼的家奴，进入宅邸。
穿过一重重院落，最后一道垂地纱帘拉开。只见柱廊花园中的露天小餐厅处，盛开着大丛鸢尾花。福尔维娅半躺在榻上，银盘里盛着新鲜的vk。女奴正在弹奏齐塔拉琴。纱帘飘动，阳光在大理石上投下阴影。
福尔维娅雪白的臂膀上套着纯金的蛇形臂环，波浪似的长发盘成复杂的样式。她阖着眼聆听音乐，仿佛对我们的到来浑然不觉，周围的奴隶也对我们视而不见。
但我当然知道，家奴已提前禀告过她。她是故意怠慢。即使是庞培、凯撒和埃及女王，也未曾如此对待我们。当然，我不会流露出这样的不满情绪。盖乌斯更是不急，背着手立在一旁，看着鸢尾花丛上蝴蝶翩跹。
终于，琴声止息。福尔维娅缓缓睁开眼，扬起下颔，像刚发现我们似的，露出一丝居高临下而又漫不经心的微笑：“啊，你们来了。”
“我们前来拜访您和安东尼大人。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美艳动人，简直像青春常驻的女神。”我恭维道。
她似乎不准备接话。我只能继续说下去：“这次登门打扰，略具薄礼，望您笑纳。”我示意身后的随从捧上礼品：迦太基的象牙浮雕和上等的波斯香膏。
福尔维娅似乎对礼物缺乏兴趣，只是蜻蜓点水似的淡淡扫了一眼。但出于不得不假装的礼貌，她作势要从榻上起来。一名女奴立刻跪在榻前，把装饰着珍珠的凉拖鞋送到她的脚上。
“您不必起身。”我客气道。
她便真的不再起身，依然坐在榻上。“拿镜子来。”她懒洋洋地发号施令。
另一个女奴立刻打开梳妆匣，捧到她面前。她从匣中拿起一把象牙梳，对着银镜理了理一丝不乱的鬓发。
我呈出标准的社交笑容：“您是如今罗马最高贵的女性，想必最近送礼到您府上的人不少。”
她笑了。艳丽的微笑，浮雕般的虚假感。
“是啊，家里的礼物都要堆不下了。”她慵懒地挥了挥手，让家奴把我们赠礼收走，甚至没有一声谢谢。
这也难怪。福尔维娅一生的野心，就是走到这一步：统治统治者，命令命令者【注1】。而盖乌斯拒绝过她的联姻建议，现在又与安东尼是对手，她的确有理由对我们不假辞色。在她看来，盖乌斯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毫无权势，只是一介普通市民及已故凯撒的远亲。
我已明白，这次拜访毫无意义，便又随便客套了两句，然后告辞。她没有礼节性地留客，仍旧坐在榻上，按住被风吹起的裙幅，继续摆弄她的梳妆用具。
临走前，一直沉默的盖乌斯才开口道：“请代我向您的女儿问好，希望她身体早日康复。”
福尔维娅一怔，随即蹙眉：“你怎么知道她最近身体不适？”
“我们一直有通信。”盖乌斯答得风轻云淡。但他主动暴露这样的事实，以后和克劳迪娅的秘密通信势必遭到阻碍。
福尔维娅的眼神凝重起来，啪地一声合上了梳妆匣，冷冷道：“请别勾引我的女儿。”
“您误会了。她给我的信件，都是出于她的本意。”但盖乌斯这样的回应，等于在说克劳迪娅是主动写信给他。
福尔维娅向他投去厌恶的一瞥，仿佛提到他都会污染了自己的嘴唇：“克劳迪娅天性纯良，从无心机。若非你有意引诱，绝不至于如此行事。”
盖乌斯不疾不徐，像在闲聊家常：“其实，您的女儿这样做，也与您有关。”
“呵，你是讽刺我教女无方？”她冷笑。
“不，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您爱女心切，对她管得太严，却容易适得其反。所谓‘被禁止的事物更具吸引力’【注2】，您越是禁止的，她越是想去做。”
“‘对于一位母亲，孩子就是生活中的锚’【注3】。我是她的母亲，当然要严加管教，不允许有任何伤风败俗之事发生。”她反唇相讥，“她不像你一样，有那样痴心妄想的狂妄母亲，以致缺乏家教。”
听闻如此嘲讽，连我都不免有些忿忿。
盖乌斯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却话锋一转：“但您连自己的丈夫都没有管好。”
“你说什么？”福尔维娅像被针刺了一下。虽然她依然保持镇定，但看上去就像一场正在地平线上蓄势的暴风雨。
“之前罗马城中绘声绘色的传言，您没有听说？连远在阿波罗尼亚的我，也略有耳闻。”
我知道那则传言，因为那是我让克丽泰散布出去的。传闻声称，安东尼与埃及女王一直有私情。我参考了女王的妹妹告诉我的往事，添油加醋，编织出一段风流韵事。这是同时败坏女王与安东尼的名声，让他们在凯撒派的心中地位受损，同时也是为了激怒福尔维娅，让安东尼的日子不那么顺遂。
这样的传闻，福尔维娅不会没有听说。但我相信，无人敢在她面前主动提起此事。
而盖乌斯挑起了她的怒火，引起了暴风雨。她突然大笑起来，珍珠耳环下硕大的坠子迅速摇晃，疯狂的笑声像成千上万的雨滴四溅跳跃。连我都不免有些心惊，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普罗米修斯看着秃鹰啄食自己肝脏时发出的笑声【注4】，也不过如此了。
终于，风暴止息。她扶了扶头上有些松动的压发金环。几绺散落的发丝，将她苍白的面容衬得妖冶如鬼魅。她的声音微带喘息：“那些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你也信？我还曾听说传闻，说你是自甘下贱、做了‘欢童’，才获得凯撒的收养【注5】。”
虽然她已竭力平静，但她夸张的表现和过分的防御说明已被触及逆鳞。若再被激怒，后果难以预料。
我正想打个圆场、转移话题，盖乌斯却平静道：“您听说的传闻，我并不知道。但我所听说的，似乎颇为合理。安东尼大人，如今是罗马最有权势的人。配得上他的女人，似乎也只有富甲天下、高贵智慧的女王。安东尼大人既然是英雄赫丘利和后裔，也难免像赫丘利一样，英雄难过美人关，成为女王翁法勒的奴隶【注6】……”
我来不及阻止他祸从口出，福尔维娅从榻上骤然起身，抬手掴了他一个耳光。
随着一声掌掴的脆响，她厉声道：“滚出去！”
几名男奴逼了上来。盖乌斯拉着我，从容离开。刚走出大门，门就在身后重重关上。我们被赶了出来。我止住他继续打算登上肩舆的脚步，抬起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脸颊上泛红的指印：“疼吗？”
“还好。”他面无表情。
“她下手太重了。”想起福尔维娅方才的失态，心有余悸，此外又不免疑惑，“你为何要故意激怒她？”
盖乌斯平静道：“安东尼必然会与我为敌，这无法改变。但表面上，我要装做对他恭谦示好。他对我态度越差，越会激起舆论的反感。”
的确，今天的事情，在传言中可以演绎为这样的版本：盖乌斯带着礼物，前去拜访安东尼，希望和平商谈关于凯撒遗嘱的履行问题，却被主人赶了出来。
安东尼不愿兑现凯撒的遗嘱，本是人尽皆知。再加上这个故事，更显得他是为了一己私欲而背信弃义，拒绝与盖乌斯和谈。
“你是故意挑了安东尼不在的时候？”我明白过来。
他点点头。
今天只有福尔维娅在家，这个消息，大概是克劳迪娅告诉他的。福尔维娅唯一的弱点，就是她对安东尼的感情和独占欲。只有用这一点，才能让她暂时失去理智，全然不顾作为主人的“好客”义务，把我们赶出来。
我玩笑道：“你真是优秀的演员。”
“谢谢。”他淡淡道。他没有表情的时候，轻薄的唇线微微抿着，看上去有种冰冷的感觉。
我盯着他脸上的光影：“不过，恐怕克劳迪娅要被她的母亲禁足了。”
“嗯。”他似乎不以为意。我不禁有些同情那个单纯的少女，但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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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筹集资金、履行凯撒慷慨的遗嘱，盖乌斯首先取得了凯撒遗产中明确分给他的那一部分财产。这并非易事。安东尼虽然无法直接干预，却唆使了一帮曾被凯撒没收财产的人，让他们出面向法庭提起诉讼，要求盖乌斯返还那些属于他们的财产。
这本是高明的一招，能有效拖延时间。但盖乌斯有着西摩尼德斯【注7】一样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些冗繁的关于遗产继承的法律条文，并找出其中有利于自己的根据。而盖乌斯暂代裁判官主持法庭的经历，也让他对处理这些官司游刃有余。
在合法取得遗产之后，盖乌斯立刻公开拍卖了这些属于自己的财产。拍卖会声势浩大，围观者甚众。它不仅是一场拍卖会，更是一次争取民心的表演。当年，凯撒也曾为了取悦民众，花费大量金钱，为他们举行宴会、修建公共设施。盖乌斯在做同样的事情，并让它更富戏剧性：拍卖所得的钱财，直接作为凯撒遗嘱的兑现，送到公民和士兵手中。
这样的做法，让民众们愈发怀念凯撒的好处。在他生前，一些人嫉恨他，一些人担心他成为□□君主。而在他死后，由于他那令人嫉妒、畏惧的权力已不复存在，人们更记得他的宽容、慷慨与仁慈。城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盖乌斯称作“小凯撒”。
一次出门时，我听到路人指着我说：“那是小凯撒的姐姐。”这让我心情复杂。
但罗马城中也流传着不少恶意中伤、诋毁盖乌斯的流言蜚语。比如，流言说我们的曾祖父是个来自图里乡下的释放奴隶和搓绳匠，而我们的祖父是个粗俗的货币贩子。更有甚者，我亲眼见过苏布拉区【注8】的巷壁上，用白土、铅灰和炭笔勾画出的一幅幅宣传涂鸦，各种颜料肆无忌惮地涂抹，夸张而刺眼。其内容大抵是盖乌斯被凯撒猥亵，还有不堪入目的□□配词。这些涂鸦的作者，那些业余的壁画师，毫无疑问是安东尼或福尔维娅花钱雇来的。
我倾向于认为这是福尔维娅的主意，因为另一种传言更可能出自安东尼的授意：凯撒并未指定盖乌斯为继承人，他的遗嘱遭人篡改。可以佐证此说的是，凯撒生前从未表示过有意让盖乌斯继承自己。实际上，凯撒曾不止一次暗示过他不打算确定继承人。所以，凯撒的这份遗嘱令所有人惊讶。
由于维斯塔贞女的崇高身份，大部分人似乎不太相信遗嘱造假的说法。但我无疑更担心这种传言，因为和前一种无中生有的造谣相比，后一种传言的确是事实，且是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的事实。
翌日，盖乌斯要去拜访安东尼。我主动提出一道前往，他没有反对。
战神广场边的花园宅邸，如今愈发豪华。毕竟安东尼已占据罗马的第一把交椅，权势炙手可热。可以想见，前来谒见的人络绎不绝。但当我们抵达时，门外并无其他客人的随从车辇。难道安东尼不在家？
果然，当我们的奴隶隔着门报出来意，安东尼的管家趋前道：“抱歉，执政官大人外出办事，不在家中。”
我本想返回，盖乌斯却客气道：“我们带来了一些礼物，是送给执政官的一点心意。如果他的夫人在家，那交给她，也是一样的。”
之后，我们在前厅等候了一会儿。这装饰着大理石雕塑的厅堂过分豪华，让我感觉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尊不真实的雕像。终于，我们跟随安东尼的家奴，进入宅邸。
穿过一重重院落，最后一道垂地纱帘拉开。只见柱廊花园中的露天小餐厅处，盛开着大丛鸢尾花。福尔维娅半躺在榻上，银盘里盛着新鲜的vk。女奴正在弹奏齐塔拉琴。纱帘飘动，阳光在大理石上投下阴影。
福尔维娅雪白的臂膀上套着纯金的蛇形臂环，波浪似的长发盘成复杂的样式。她阖着眼聆听音乐，仿佛对我们的到来浑然不觉，周围的奴隶也对我们视而不见。
但我当然知道，家奴已提前禀告过她。她是故意怠慢。即使是庞培、凯撒和埃及女王，也未曾如此对待我们。当然，我不会流露出这样的不满情绪。盖乌斯更是不急，背着手立在一旁，看着鸢尾花丛上蝴蝶翩跹。
终于，琴声止息。福尔维娅缓缓睁开眼，扬起下颔，像刚发现我们似的，露出一丝居高临下而又漫不经心的微笑：“啊，你们来了。”
“我们前来拜访您和安东尼大人。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美艳动人，简直像青春常驻的女神。”我恭维道。
她似乎不准备接话。我只能继续说下去：“这次登门打扰，略具薄礼，望您笑纳。”我示意身后的随从捧上礼品：迦太基的象牙浮雕和上等的波斯香膏。
福尔维娅似乎对礼物缺乏兴趣，只是蜻蜓点水似的淡淡扫了一眼。但出于不得不假装的礼貌，她作势要从榻上起来。一名女奴立刻跪在榻前，把装饰着珍珠的凉拖鞋送到她的脚上。
“您不必起身。”我客气道。
她便真的不再起身，依然坐在榻上。“拿镜子来。”她懒洋洋地发号施令。
另一个女奴立刻打开梳妆匣，捧到她面前。她从匣中拿起一把象牙梳，对着银镜理了理一丝不乱的鬓发。
我呈出标准的社交笑容：“您是如今罗马最高贵的女性，想必最近送礼到您府上的人不少。”
她笑了。艳丽的微笑，浮雕般的虚假感。
“是啊，家里的礼物都要堆不下了。”她慵懒地挥了挥手，让家奴把我们赠礼收走，甚至没有一声谢谢。
这也难怪。福尔维娅一生的野心，就是走到这一步：统治统治者，命令命令者【注1】。而盖乌斯拒绝过她的联姻建议，现在又与安东尼是对手，她的确有理由对我们不假辞色。在她看来，盖乌斯身上没有一官半职，毫无权势，只是一介普通市民及已故凯撒的远亲。
我已明白，这次拜访毫无意义，便又随便客套了两句，然后告辞。她没有礼节性地留客，仍旧坐在榻上，按住被风吹起的裙幅，继续摆弄她的梳妆用具。
临走前，一直沉默的盖乌斯才开口道：“请代我向您的女儿问好，希望她身体早日康复。”
福尔维娅一怔，随即蹙眉：“你怎么知道她最近身体不适？”
“我们一直有通信。”盖乌斯答得风轻云淡。但他主动暴露这样的事实，以后和克劳迪娅的秘密通信势必遭到阻碍。
福尔维娅的眼神凝重起来，啪地一声合上了梳妆匣，冷冷道：“请别勾引我的女儿。”
“您误会了。她给我的信件，都是出于她的本意。”但盖乌斯这样的回应，等于在说克劳迪娅是主动写信给他。
福尔维娅向他投去厌恶的一瞥，仿佛提到他都会污染了自己的嘴唇：“克劳迪娅天性纯良，从无心机。若非你有意引诱，绝不至于如此行事。”
盖乌斯不疾不徐，像在闲聊家常：“其实，您的女儿这样做，也与您有关。”
“呵，你是讽刺我教女无方？”她冷笑。
“不，当然不是。我的意思是，您爱女心切，对她管得太严，却容易适得其反。所谓‘被禁止的事物更具吸引力’【注2】，您越是禁止的，她越是想去做。”
“‘对于一位母亲，孩子就是生活中的锚’【注3】。我是她的母亲，当然要严加管教，不允许有任何伤风败俗之事发生。”她反唇相讥，“她不像你一样，有那样痴心妄想的狂妄母亲，以致缺乏家教。”
听闻如此嘲讽，连我都不免有些忿忿。
盖乌斯依然保持着彬彬有礼的微笑，却话锋一转：“但您连自己的丈夫都没有管好。”
“你说什么？”福尔维娅像被针刺了一下。虽然她依然保持镇定，但看上去就像一场正在地平线上蓄势的暴风雨。
“之前罗马城中绘声绘色的传言，您没有听说？连远在阿波罗尼亚的我，也略有耳闻。”
我知道那则传言，因为那是我让克丽泰散布出去的。传闻声称，安东尼与埃及女王一直有私情。我参考了女王的妹妹告诉我的往事，添油加醋，编织出一段风流韵事。这是同时败坏女王与安东尼的名声，让他们在凯撒派的心中地位受损，同时也是为了激怒福尔维娅，让安东尼的日子不那么顺遂。
这样的传闻，福尔维娅不会没有听说。但我相信，无人敢在她面前主动提起此事。
而盖乌斯挑起了她的怒火，引起了暴风雨。她突然大笑起来，珍珠耳环下硕大的坠子迅速摇晃，疯狂的笑声像成千上万的雨滴四溅跳跃。连我都不免有些心惊，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普罗米修斯看着秃鹰啄食自己肝脏时发出的笑声【注4】，也不过如此了。
终于，风暴止息。她扶了扶头上有些松动的压发金环。几绺散落的发丝，将她苍白的面容衬得妖冶如鬼魅。她的声音微带喘息：“那些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你也信？我还曾听说传闻，说你是自甘下贱、做了‘欢童’，才获得凯撒的收养【注5】。”
虽然她已竭力平静，但她夸张的表现和过分的防御说明已被触及逆鳞。若再被激怒，后果难以预料。
我正想打个圆场、转移话题，盖乌斯却平静道：“您听说的传闻，我并不知道。但我所听说的，似乎颇为合理。安东尼大人，如今是罗马最有权势的人。配得上他的女人，似乎也只有富甲天下、高贵智慧的女王。安东尼大人既然是英雄赫丘利和后裔，也难免像赫丘利一样，英雄难过美人关，成为女王翁法勒的奴隶【注6】……”
我来不及阻止他祸从口出，福尔维娅从榻上骤然起身，抬手掴了他一个耳光。
随着一声掌掴的脆响，她厉声道：“滚出去！”
几名男奴逼了上来。盖乌斯拉着我，从容离开。刚走出大门，门就在身后重重关上。我们被赶了出来。我止住他继续打算登上肩舆的脚步，抬起手，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他脸颊上泛红的指印：“疼吗？”
“还好。”他面无表情。
“她下手太重了。”想起福尔维娅方才的失态，心有余悸，此外又不免疑惑，“你为何要故意激怒她？”
盖乌斯平静道：“安东尼必然会与我为敌，这无法改变。但表面上，我要装做对他恭谦示好。他对我态度越差，越会激起舆论的反感。”
的确，今天的事情，在传言中可以演绎为这样的版本：盖乌斯带着礼物，前去拜访安东尼，希望和平商谈关于凯撒遗嘱的履行问题，却被主人赶了出来。
安东尼不愿兑现凯撒的遗嘱，本是人尽皆知。再加上这个故事，更显得他是为了一己私欲而背信弃义，拒绝与盖乌斯和谈。
“你是故意挑了安东尼不在的时候？”我明白过来。
他点点头。
今天只有福尔维娅在家，这个消息，大概是克劳迪娅告诉他的。福尔维娅唯一的弱点，就是她对安东尼的感情和独占欲。只有用这一点，才能让她暂时失去理智，全然不顾作为主人的“好客”义务，把我们赶出来。
我玩笑道：“你真是优秀的演员。”
“谢谢。”他淡淡道。他没有表情的时候，轻薄的唇线微微抿着，看上去有种冰冷的感觉。
我盯着他脸上的光影：“不过，恐怕克劳迪娅要被她的母亲禁足了。”
“嗯。”他似乎不以为意。我不禁有些同情那个单纯的少女，但还是暗暗松了口气。
——————————————————————————
为了筹集资金、履行凯撒慷慨的遗嘱，盖乌斯首先取得了凯撒遗产中明确分给他的那一部分财产。这并非易事。安东尼虽然无法直接干预，却唆使了一帮曾被凯撒没收财产的人，让他们出面向法庭提起诉讼，要求盖乌斯返还那些属于他们的财产。
这本是高明的一招，能有效拖延时间。但盖乌斯有着西摩尼德斯【注7】一样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那些冗繁的关于遗产继承的法律条文，并找出其中有利于自己的根据。而盖乌斯暂代裁判官主持法庭的经历，也让他对处理这些官司游刃有余。
在合法取得遗产之后，盖乌斯立刻公开拍卖了这些属于自己的财产。拍卖会声势浩大，围观者甚众。它不仅是一场拍卖会，更是一次争取民心的表演。当年，凯撒也曾为了取悦民众，花费大量金钱，为他们举行宴会、修建公共设施。盖乌斯在做同样的事情，并让它更富戏剧性：拍卖所得的钱财，直接作为凯撒遗嘱的兑现，送到公民和士兵手中。
这样的做法，让民众们愈发怀念凯撒的好处。在他生前，一些人嫉恨他，一些人担心他成为□□君主。而在他死后，由于他那令人嫉妒、畏惧的权力已不复存在，人们更记得他的宽容、慷慨与仁慈。城里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把盖乌斯称作“小凯撒”。
一次出门时，我听到路人指着我说：“那是小凯撒的姐姐。”这让我心情复杂。
但罗马城中也流传着不少恶意中伤、诋毁盖乌斯的流言蜚语。比如，流言说我们的曾祖父是个来自图里乡下的释放奴隶和搓绳匠，而我们的祖父是个粗俗的货币贩子。更有甚者，我亲眼见过苏布拉区【注8】的巷壁上，用白土、铅灰和炭笔勾画出的一幅幅宣传涂鸦，各种颜料肆无忌惮地涂抹，夸张而刺眼。其内容大抵是盖乌斯被凯撒猥亵，还有不堪入目的□□配词。这些涂鸦的作者，那些业余的壁画师，毫无疑问是安东尼或福尔维娅花钱雇来的。
我倾向于认为这是福尔维娅的主意，因为另一种传言更可能出自安东尼的授意：凯撒并未指定盖乌斯为继承人，他的遗嘱遭人篡改。可以佐证此说的是，凯撒生前从未表示过有意让盖乌斯继承自己。实际上，凯撒曾不止一次暗示过他不打算确定继承人。所以，凯撒的这份遗嘱令所有人惊讶。
由于维斯塔贞女的崇高身份，大部分人似乎不太相信遗嘱造假的说法。但我无疑更担心这种传言，因为和前一种无中生有的造谣相比，后一种传言的确是事实，且是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