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年远去,甲内藏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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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说，得先帝赐姓的旧楚大将，这些年应该过得很是滋润才是。可在当下的荆楚时代，以楚安王李岱为首的寒门新贵权势滔天，以雷霆手腕几度换血后，那些身上带着旧楚熊系烙印的文武官员，不论有无异心，全都被打压得极为厉害。
李木鱼虽不是熊氏宗室，但作为凤阳公主独子，在李岱投敌叛国杀尽大楚皇子皇孙之后，心怀旧楚的熊系官民代表，已非他莫属。
颠沛流离的老将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一番唏嘘之后，就见他双手撑着桌面起身，微俯着身子，正色道：“公子，既然您平安归来，咱们是不是立即动身回荆州？****李岱固然可恨，可眼下您还是得靠着他，等到公子您成功继位为王，新仇旧账咱们一并了了！”
李木鱼席间一直没说话，只吩咐酒馆小二将好酒好肉接连送上。此时见他们狼吞虎咽差不多了，才轻声道：“回来的路上，有人出一万两黄金买我死。”
见几人都停了下来，他哂笑一声，闭上眼睛，接着说：“李拂尘他不会有这么大手笔，就算出得起这个价，也定然是经过某个人应允的…”
几人一时怔住，心里已然知道了是谁。
熊谱缓缓坐了回去，无力地靠着椅背，喃喃道：“可是，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李木鱼自嘲一笑，幽幽道：“那无毒不丈夫又怎么说？”
熊谱深吸了口气，宽慰道：“公子，既然如此，那荆州也没什么好去的，您就安心住在这儿，条件差是差了些，可我们定然不让您受了苦。”
李木鱼看了看他们满脸的期待，暗叹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老将军哈哈一笑，缓解了下气氛，他看着李木鱼身边的目盲女子，话锋一转，正色道：“公子，等咱们回到住处，这就给您换个手脚麻利的婢子伺候着。”
正给某人夹菜的李木鱼动作一滞，见她脸色瞬间冷淡下来，不禁苦笑一声，解释道：“她是我…”
便在这时，打酒馆外风风火火冲进来个年轻人，理都不理迎上去的店伙计，扯着嗓门叫道：“叔？叔！在哪啦？”
熊谱笑着介绍道：“公子，这小子叫孙成坤，是咱同袍遗子，人是莽了些，可一杆枪使得却极漂亮，山上那些人没一个是对手。”
他话说完，起身近到前去，二话不说抬起巴掌就一顿乱劈。那年轻人嗷嗷叫唤，告饶道：“叔，别打勒，俺得到消息，公子和李拂尘在随州边境大打出手…”
熊谱一听这话，更加没了好气，破口大骂：“指望你个蠢货打探消息，咱这伙人啥时候死了都不知道！公子早他…娘的回来了！”
他虽然非打即骂，但看那年轻人一身衣裳还带着七成新，虽谈不上华贵，却比之其他人要好了不知多少。
李木鱼看了眼杵在那里仍旧一副怒气勃发、可双眼却带着暖意的老人，微微一笑，招呼着二人回到座上，先就给那年轻人倒满一杯酒。
年轻人乐呵呵的，像没事人一样端起酒杯就抿了口，咂咂嘴，满脸陶醉。
熊谱老脸一红，还想教训，李木鱼忙伸手拦住他，看着年轻人风卷残云将桌上吃食扫荡一空，脸上带笑，心里却满是苦涩。
等到一干人吃饱喝足，天色也将将擦黑，悄悄地先行结账的李木鱼也不客气，任由他们折腾出一顶轿子，和目盲女子双双坐了进去，就此进山。
神农架位于荆楚西部边陲，与蜀中巫山相邻，方圆数千里，草深林密，高山起伏。
自十年前李岱掌权荆楚之后，以血腥手段排除异己，荆楚五洲之地各大旧有权贵遭到连根拔除，不少没了着落的家丁扈从卷带细软流离公主坟，造就了楚蜀交界神农架匪患严重，且有越聚越多之势。
熊谱一干人等生活在这里已有些年月，在山中搭建有木质高脚阁楼，早先被他支走的那两人显然是先行回来收拾住处，李木鱼到时，房间已整理得干干净净。
连日来车马劳顿，熊谱等人也不多打扰，将他安排妥当之后，便纷纷退了出去。
目盲女子显然对于先前那句无心之语耿耿于怀，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占去大半地方，还故意打着呼噜影响某人深思。
可过不多久，侧躺在身边的年轻瘸子却一点反应都无，目盲女子不由暗自气恼，伸手掐了他一把，拐弯抹角说道：“你小时候是不是有很多人伺候着？”
李木鱼呵呵一笑，转头看着那张其实并不算漂亮的脸蛋，正要使坏两句，可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笑意慢慢凝固，幽幽而叹：“我幼时孱弱多病，有早夭之象，直到七岁才能下地，女婢见得不多，倒是那年有一个…姐姐在照顾。”
目盲女子敏锐察觉到说到那两个字时语气有所不同，轻声道：“你十一岁入京，这么说她照顾了你四年？”
李木鱼转回头，看着黑乎乎的窗外，淡淡道：“她嫁人了。”
“哦。”目盲女子语气也淡了下来。
李木鱼闭上眼，抓~住那只想要抽回去的小手，紧紧握在手中。
四年又四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第二天天色微微亮时，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时不时还伴随着几道女子的叫骂。
睡眠很浅的李木鱼猛然惊醒，顾不得脸上挂着轻松笑意熟睡的目盲女子，松开那只因常年劳碌而显得粗糙的小手，披上外袍，快步走了出去。
在屋外不远的空地上，身材矮瘦的熊谱正蹲在那儿，温言细语耐心地说道：“两位大妹子，这都半个月了，咱们不仅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更没碰过你们一根毫毛对不？今天实在迫不得已，请两位把身上银两交出来吧，不要太多，二两！二两就够…”
许是被抓上山来的时日久了，对山上这些人极为了解，坐在他面前的一名肥胖妇人虽然被反绑着双手，可却一点都不惧怕，抖了抖脸上横肉，张嘴就骂了开来，“好吃好喝供着？那些吃食，给猪猪都不吃，你还好意思要钱？老娘我…”
老人眼中露出一抹痛苦，蹲在那儿的身子忽然就势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嘴唇嚅动，“求您了，只要二两。”
“他娘的——”这时，昨夜那名年轻人快步冲了出来，手提一杆无缨铁枪，白面通红，狰狞道：“不给钱，俺就杀了她！”
那胖妇人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老人，在山上呆久了，此时自是以为年轻人在装腔作势。她倏然站起身，双手叉腰，一脚踢向年轻人，骂道：“小兔崽子，你知道老娘是谁…”
一直低垂着头的老人忽然间窜起身子，手中不知何时摸出一柄尖刀，对着胖妇人狠狠捅了过去。
缓缓瘫软倒地的胖妇人惊骇地转过头，正看见老人眼中划过了一丝哀伤。她这时才猛然发觉，这些平日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糙汉子，真的是神农架的山匪。
老人看了眼没来得及动手的年轻人，悄悄松了口气。他擦了擦手中血迹，面无表情，轻声道：“搜出银两，下山给公子买些好酒好肉来。”
年轻人点点头，当即蹲下~身搜出了一袋碎银子，正要说话，那边上另一个模样秀丽的少女这才发出一声尖叫，坐在地上连连后退，惊恐道：“杀人、杀人…”
在她背后，李木鱼手握一支袖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公子…”
一众人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木鱼看着十年前还在为国尽忠的老将军，仰头望着晨阳，轻声道：“这些年，让大家，受苦了。”
手上沾满血的老人无声哽咽，身上那日夜披挂的残旧甲胄，经过多年磨损，仍旧还能看见几条深深刀痕。
可谁又能知道，甲内藏着多少伤痛？
…
ps：还是分章吧，要是按开始设定的大章节，今天弄不好还要断更…
晚上还有，明天开始三更连爆。
…
按理说，得先帝赐姓的旧楚大将，这些年应该过得很是滋润才是。可在当下的荆楚时代，以楚安王李岱为首的寒门新贵权势滔天，以雷霆手腕几度换血后，那些身上带着旧楚熊系烙印的文武官员，不论有无异心，全都被打压得极为厉害。
李木鱼虽不是熊氏宗室，但作为凤阳公主独子，在李岱投敌叛国杀尽大楚皇子皇孙之后，心怀旧楚的熊系官民代表，已非他莫属。
颠沛流离的老将军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一番唏嘘之后，就见他双手撑着桌面起身，微俯着身子，正色道：“公子，既然您平安归来，咱们是不是立即动身回荆州？****李岱固然可恨，可眼下您还是得靠着他，等到公子您成功继位为王，新仇旧账咱们一并了了！”
李木鱼席间一直没说话，只吩咐酒馆小二将好酒好肉接连送上。此时见他们狼吞虎咽差不多了，才轻声道：“回来的路上，有人出一万两黄金买我死。”
见几人都停了下来，他哂笑一声，闭上眼睛，接着说：“李拂尘他不会有这么大手笔，就算出得起这个价，也定然是经过某个人应允的…”
几人一时怔住，心里已然知道了是谁。
熊谱缓缓坐了回去，无力地靠着椅背，喃喃道：“可是，虎毒尚且不食子啊…”
李木鱼自嘲一笑，幽幽道：“那无毒不丈夫又怎么说？”
熊谱深吸了口气，宽慰道：“公子，既然如此，那荆州也没什么好去的，您就安心住在这儿，条件差是差了些，可我们定然不让您受了苦。”
李木鱼看了看他们满脸的期待，暗叹口气，默默点了点头。
老将军哈哈一笑，缓解了下气氛，他看着李木鱼身边的目盲女子，话锋一转，正色道：“公子，等咱们回到住处，这就给您换个手脚麻利的婢子伺候着。”
正给某人夹菜的李木鱼动作一滞，见她脸色瞬间冷淡下来，不禁苦笑一声，解释道：“她是我…”
便在这时，打酒馆外风风火火冲进来个年轻人，理都不理迎上去的店伙计，扯着嗓门叫道：“叔？叔！在哪啦？”
熊谱笑着介绍道：“公子，这小子叫孙成坤，是咱同袍遗子，人是莽了些，可一杆枪使得却极漂亮，山上那些人没一个是对手。”
他话说完，起身近到前去，二话不说抬起巴掌就一顿乱劈。那年轻人嗷嗷叫唤，告饶道：“叔，别打勒，俺得到消息，公子和李拂尘在随州边境大打出手…”
熊谱一听这话，更加没了好气，破口大骂：“指望你个蠢货打探消息，咱这伙人啥时候死了都不知道！公子早他…娘的回来了！”
他虽然非打即骂，但看那年轻人一身衣裳还带着七成新，虽谈不上华贵，却比之其他人要好了不知多少。
李木鱼看了眼杵在那里仍旧一副怒气勃发、可双眼却带着暖意的老人，微微一笑，招呼着二人回到座上，先就给那年轻人倒满一杯酒。
年轻人乐呵呵的，像没事人一样端起酒杯就抿了口，咂咂嘴，满脸陶醉。
熊谱老脸一红，还想教训，李木鱼忙伸手拦住他，看着年轻人风卷残云将桌上吃食扫荡一空，脸上带笑，心里却满是苦涩。
等到一干人吃饱喝足，天色也将将擦黑，悄悄地先行结账的李木鱼也不客气，任由他们折腾出一顶轿子，和目盲女子双双坐了进去，就此进山。
神农架位于荆楚西部边陲，与蜀中巫山相邻，方圆数千里，草深林密，高山起伏。
自十年前李岱掌权荆楚之后，以血腥手段排除异己，荆楚五洲之地各大旧有权贵遭到连根拔除，不少没了着落的家丁扈从卷带细软流离公主坟，造就了楚蜀交界神农架匪患严重，且有越聚越多之势。
熊谱一干人等生活在这里已有些年月，在山中搭建有木质高脚阁楼，早先被他支走的那两人显然是先行回来收拾住处，李木鱼到时，房间已整理得干干净净。
连日来车马劳顿，熊谱等人也不多打扰，将他安排妥当之后，便纷纷退了出去。
目盲女子显然对于先前那句无心之语耿耿于怀，呈大字型躺在床~上，占去大半地方，还故意打着呼噜影响某人深思。
可过不多久，侧躺在身边的年轻瘸子却一点反应都无，目盲女子不由暗自气恼，伸手掐了他一把，拐弯抹角说道：“你小时候是不是有很多人伺候着？”
李木鱼呵呵一笑，转头看着那张其实并不算漂亮的脸蛋，正要使坏两句，可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笑意慢慢凝固，幽幽而叹：“我幼时孱弱多病，有早夭之象，直到七岁才能下地，女婢见得不多，倒是那年有一个…姐姐在照顾。”
目盲女子敏锐察觉到说到那两个字时语气有所不同，轻声道：“你十一岁入京，这么说她照顾了你四年？”
李木鱼转回头，看着黑乎乎的窗外，淡淡道：“她嫁人了。”
“哦。”目盲女子语气也淡了下来。
李木鱼闭上眼，抓~住那只想要抽回去的小手，紧紧握在手中。
四年又四年。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
第二天天色微微亮时，屋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声，时不时还伴随着几道女子的叫骂。
睡眠很浅的李木鱼猛然惊醒，顾不得脸上挂着轻松笑意熟睡的目盲女子，松开那只因常年劳碌而显得粗糙的小手，披上外袍，快步走了出去。
在屋外不远的空地上，身材矮瘦的熊谱正蹲在那儿，温言细语耐心地说道：“两位大妹子，这都半个月了，咱们不仅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们，更没碰过你们一根毫毛对不？今天实在迫不得已，请两位把身上银两交出来吧，不要太多，二两！二两就够…”
许是被抓上山来的时日久了，对山上这些人极为了解，坐在他面前的一名肥胖妇人虽然被反绑着双手，可却一点都不惧怕，抖了抖脸上横肉，张嘴就骂了开来，“好吃好喝供着？那些吃食，给猪猪都不吃，你还好意思要钱？老娘我…”
老人眼中露出一抹痛苦，蹲在那儿的身子忽然就势跪在地上，低垂着头，嘴唇嚅动，“求您了，只要二两。”
“他娘的——”这时，昨夜那名年轻人快步冲了出来，手提一杆无缨铁枪，白面通红，狰狞道：“不给钱，俺就杀了她！”
那胖妇人看了眼跪在地上的老人，在山上呆久了，此时自是以为年轻人在装腔作势。她倏然站起身，双手叉腰，一脚踢向年轻人，骂道：“小兔崽子，你知道老娘是谁…”
一直低垂着头的老人忽然间窜起身子，手中不知何时摸出一柄尖刀，对着胖妇人狠狠捅了过去。
缓缓瘫软倒地的胖妇人惊骇地转过头，正看见老人眼中划过了一丝哀伤。她这时才猛然发觉，这些平日里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糙汉子，真的是神农架的山匪。
老人看了眼没来得及动手的年轻人，悄悄松了口气。他擦了擦手中血迹，面无表情，轻声道：“搜出银两，下山给公子买些好酒好肉来。”
年轻人点点头，当即蹲下~身搜出了一袋碎银子，正要说话，那边上另一个模样秀丽的少女这才发出一声尖叫，坐在地上连连后退，惊恐道：“杀人、杀人…”
在她背后，李木鱼手握一支袖刀，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公子…”
一众人楞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李木鱼看着十年前还在为国尽忠的老将军，仰头望着晨阳，轻声道：“这些年，让大家，受苦了。”
手上沾满血的老人无声哽咽，身上那日夜披挂的残旧甲胄，经过多年磨损，仍旧还能看见几条深深刀痕。
可谁又能知道，甲内藏着多少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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