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恩的通牒_21

推荐阅读:宇宙职业选手斗罗大陆V重生唐三万相之王星门剑道第一仙雪中悍刀行一剑独尊牧龙师临渊行万古第一神

海娜小说网 www.hainazuche.com,最快更新谍影重重(全4册)最新章节!

    21

    莫里斯·帕诺夫无精打采地坐在窗户旁边的椅子上,窗外能看到一座农庄的牧场,他估计是在马里兰州的某个地方。他穿着医院病房的那种睡衣,待在二楼的一间小卧室,光光的右臂证实了他再熟悉不过的事情。他被人反复注射了药物,按照通常开出这类麻醉品的人所用的行话,他这是被药物弄得“神游天外”。他在精神上被强奸了,他的头脑遭到了突破和侵犯,他最深层的想法和秘密,被化学药品带到了表面上,暴露了出来。

    他造成的损害是无法估算的,这一点他明白;他不明白的是,自己为什么还活着。更叫人迷惑的是,他们为什么对他这么恭敬?他那个戴着傻乎乎的黑面具的看守,为什么如此殷勤,食物为什么不仅分量充足,而且还挺像样?眼下这种强制性的囚禁,仿佛是为了让他恢复体力——被药物严重损害的体力——让他在这种极端困难的处境之中,尽可能地感到舒适。为什么?

    门开了,戴着面具的看守走了进来。他身材矮壮,说话的声音很刺耳,帕诺夫估计他是美国东北部哪个地方的人,也可能是芝加哥的。要是换一个场合,他的样子说不定会显得很可笑——相对于那个傻气十足的孤胆游侠Ler,美国早期广播和电视节目中的人物,是美国西部得克萨斯州的一位骑警,敢作敢为,行侠仗义。眼罩来说,他的脑袋实在是太大,就算戴着眼罩别人也能一眼把他认出来。不过,在目前这种局面下,看守可一点儿也不可笑;连他的殷勤相待本身都透着凶险。他左胳膊上搭着心理医生的衣服。

    “好了,医生,你得换衣服啦。我确保他们把每件衣服都洗好、熨平了,连衬裤也是的。怎么样啊?”

    “你是说,你们这地方有自己的洗衣房和干洗店?”

    “操,才没有呢,我们把衣服拿到——哦,没戏,医生,你可别想这么套我的话。”警卫咧嘴一笑,黑面具下方露出微微发黄的牙齿,“挺聪明啊你。你以为我会告诉你我们在什么地方?”

    “我只是好奇罢了。”

    “哦,没错。就像我那个外甥一样,我姐的孩子。他也总是很‘好奇’,老问那些我不想回答的问题。比如说,‘嗨,老舅,你是怎么供我读医学院的?’嘿!他跟你一样,也是个医生。怎么样,不赖吧?”

    “我得说,他母亲的弟弟是个非常慷慨的人。”

    “是噢,该尽力的时候总归要尽力的嘛,对不对?……快点儿,医生,把衣服穿上。我们要出去一趟。”看守把帕诺夫的衣服递给了他。

    “我觉得,问你我们要上哪儿去会有点愚蠢。”帕诺夫从椅子上站起来,脱下病房睡衣,换上了他的衬裤。

    “是很愚蠢。”

    “我希望不至于像你外甥那么愚蠢。你身上有个症状他没告诉你。我要是你的话,看到这个症状还真会担心呢。”帕诺夫漫不经心地穿上了裤子。

    “你说什么哪?”

    “也许什么事也没有。”帕诺夫答道。他穿上衬衫,又坐下来套袜子,“你上次见到外甥是什么时候?”

    “几个星期前。我出了一点钱,好给他买保险。该死,卖保险的那帮家伙简直是吸血鬼!你干吗问我这个?”

    “我只是在想,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点什么。”

    “说啥啊?”

    “你的嘴巴,”帕诺夫一边系着鞋带,一边把脑袋一摆,“那边的柜子上有面镜子,过去照照。”

    “照啥啊?”黑手党小喽啰快步走到镜子跟前。

    “笑一下。”

    “冲谁笑啊?”

    “冲你自己……瞧见你牙齿上的黄色没有?牙龈的红色变淡了,而且牙龈上方的肉在往里缩?”

    “那怎么啦?一直就是这个样子啊——”

    “也许是没什么,可是他应该能发现的。”

    “天哪,发现什么啊?”

    “口腔成釉细胞瘤。有可能。”

    “这是个什么鬼玩意儿?我刷牙不太认真,也不喜欢牙医。那帮人就跟杀猪的一样!”

    “你的意思是,你有很长时间没去看牙医或是口腔外科了?”

    “那又怎么样?”黑手党小喽啰又冲着镜子龇出了牙。

    “难怪你外甥什么也没说呢。”

    “为什么?”

    “他可能以为你会定期做牙齿检查,所以就干脆让那些医生来跟你解释。”帕诺夫系好了鞋带,站起身。

    “我不懂,啥意思啊。”

    “噢,他很感激你为他做的一切,感激你的慷慨大方。他不愿告诉你,这我能理解。”

    “告诉我啥啊?”看守从镜子前转了过来。

    “我也许是弄错了,但你真的应该去找个牙周病专家看一看,”帕诺夫穿上了夹克,“我好了,”他说,“现在怎么办?”

    黑手党小喽啰眯着眼,迷茫而疑惑地皱起了眉头。他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方黑色的大围巾,“对不起啊,医生,可我得把你的眼睛蒙上。”

    “这样你就可以照着我的脑袋来一枪了吧?还挺仁慈啊,趁着我不知道的时候。”

    “不会的,医生。不会对你来‘砰砰’那一套。你太有价值了。”

    “有价值?”在布鲁克林高地的一间豪华起居室里,黑手党头头反问道,“简直像是天上掉下了一座金矿,正砸在你喝的蔬菜浓汤里头!这个犹太佬给华盛顿的一些大人物看过精神病。他手里的档案,价值恐怕相当于整座底特律城。”

    “你永远也拿不到那些档案的,路易斯。”一个颇有吸引力的中年男子说。他穿着一身昂贵的薄型精纺西服,坐在主人的对面。“它们会被封起来运走,你碰都别想碰。”

    “哦,我们正在想办法呢,曼哈顿来的帕克大街先生。假如说——就当开个玩笑——假如说我们弄到了档案,照你看,它们能值多少钱?”

    客人难得露出了一个贵族气派十足的微笑,“整座底特律城?”他答道。

    “对啊!我喜欢你,你挺幽默。”和刚才突然咧嘴大笑时一样,黑手党党徒一下子又严肃起来,甚至显得有几分可怕。“至于这个名叫伯恩——韦伯的家伙,五百万的价格没变,对吧?”

    “还有个附加条件。”

    “我不喜欢附加条件,律师先生。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些玩意儿。”

    “我们可以另找别人。城里做这行的又不是只有你们一家。”

    “让我来给你解释一下,律师先生。从很多方面来说,我们——我们所有的人——就是城里惟一的一家。我们不会去搅和其他家族的暗杀生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们的会议认为,暗杀是非常个人的事务;它会招来仇恨。”

    “你能不能听一下这个附加条件?我觉得你不会生气的。”

    “开火吧。”

    “我希望你还是换个词儿——”

    “说吧。”

    “合同里会额外加上两百万美元,因为我们要求你们把韦伯的妻子和他在政府的朋友康克林也算进去。”

    “没问题,曼哈顿来的帕克大街先生。”

    “好。现在咱们来谈谈其余的事情。”

    “我想谈那个犹太人的事。”

    “他我们以后再——”

    “现在就谈。”

    “请不要对我发号施令。”律师说道。他来自华尔街最著名的律师事务所之一。“你真的没资格这么干,意大利佬。”

    “嗨,狗杂种!你竟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跟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外表上看,还有跟别人谈判的时候——这可是你的强项——你是个很有阳刚之气的家伙,很像个男子汉,”律师平静地放下交叉的双腿,然后又把腿跷起来,“可里面就大不相同了,对不对?一看到漂亮的小伙子你心里就软了,或许我应该说,是裤裆变硬了?”

    “住嘴!”坐在沙发上的意大利人猛然往前一倾身。

    “我可不希望去利用这个信息。另一方面,我觉得同性恋权利在黑手党议程上的地位不会太高。你觉得呢?”

    “你这个狗娘养的!”

    “告诉你,当年在西贡我还是个年轻的军队律师。我曾为一名职业军人辩护,他是个中尉,在和一个越南小伙子——显然是个男妓——行苟且之事的时候被当场拿获。我玩了些法律花招,利用军队条令中与平民有关的两可说法,让他免遭不名誉退役的处分,但显然他得自己提出离开军队。不幸的是,此后他并没有继续开拓有建树的人生;判决宣布两个小时之后,他就开枪自杀了。你知道,他成了别人鄙视的对象、同僚面前的耻辱,这种压力他承受不了。”

    “接着说你的事吧。”名叫路易斯的黑手党头头说道。他的声音低沉而含混,充满了憎恨。

    “谢谢……首先,我在你门厅的桌上放了个信封。里面有两笔报酬——用来支付安布鲁斯特在乔治敦的悲惨遭遇,以及蒂加登在布鲁塞尔同样悲惨的被刺事件。”

    “据那个犹太佬精神病医生说,”黑手党党徒打断了他,“你那儿还有两个人他们也知道了。一个是伦敦的大使,还有一个是参谋长联席会议里的海军上将。你不想再加一笔奖金吗?”

    “也许以后会加吧,但不是现在。这两个人对经济方面的行动几乎都一无所知。伯顿以为我们基本上是一个极度保守的军界院外活动集团,因越南时期遭受的耻辱而生——他觉得这在法律上不太合乎规范,但这家伙有强烈的爱国情绪。菲利普·阿特金森是个有钱的半吊子;他奉命行事,但他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不知道命令是谁下的。只要能保住自己驻英大使的位子,他什么都肯做,而且他一直就是这么干的。他和组织惟一的关联就是蒂加登……康克林在斯韦恩、安布鲁斯特和蒂加登这几个人身上挖到了富矿,当然还有德索;但另外的两个人是用来装门面的,而且还是非常体面的装饰。我不知道情况是怎么泄露的。”

    “我一查出来——会查出来的——就告诉你,不收费。”

    “哦?”律师扬起了眉毛,“怎么查?”

    “我们会想到办法的。别的事是什么?”

    “两个情况,都至关重要。第一个情况我奉送给你——不收费。把你现在的男朋友干掉。他往自己不该去的地方跑,还到处撒钱,简直像个低级的小无赖。我们听说,他吹嘘自己和高层人物有关系。我们不知道他还说了些什么,也不知道他了解或琢磨出了什么情况,但他让我们不放心。我觉得他也让你不放心。”

    “这个男妓!”路易斯大吼一声,攥起拳头狠狠砸在长沙发的扶手上,“该死的牛郎!他死定了。”

    “我接受你的谢意。另一个情况则重要得多,当然是对我们而言。诺曼·斯韦恩在马纳萨斯的那所房子,有本书被拿走了,是本办公日记。斯韦恩在马纳萨斯的律师——我们在马纳萨斯的律师——找不着它。那本书放在书架上;它的封套和同一排上的其他

    书一模一样,那可是书架上的整整一排。该拿哪一本书,偷书的人肯定是心中有数。”

    “那你想让我怎么样?”

    “那个园丁是你的人。我们把他安插进去执行任务,还告诉了他那个我们确信绝对保险的电话号码——也就是德索的号码。”

    “那又怎么样?”

    “为了执行他的任务,把自杀弄得似模似样,他必须仔细观察斯韦恩的每一个举动。这一点你在向我漫天要价的时候,也已经解释了无数遍。不难想像,你的人透过窗户窥探着书房里的斯韦恩,他应该在那个房间结果自己的性命。你的人逐渐意识到,将军总是从书架上取下特定的一本书,在上面写字,然后又把它放回原处。这必然会引起他的好奇心;此书肯定很有价值。何不把它拿走?如果是我,我就会拿,你也会的。所以,这本书在哪里?”

    黑手党党徒慢慢地站起身,一副气势汹汹的架势,“你给我听着,律师,你可以用一大堆花言巧语来下结论,但我们手里根本就没有这么一本书。我来告诉你我怎么证明这一点!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有任何书面的东西能要你好看,我现在就会把它杵到你鼻子跟前!明白了吗?”

    “你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衣着考究的律师说道。他再一次放下交叉的双腿,随即又把腿跷起来;怒形于色的黑手党头头则突然坐回长沙发上。“弗拉纳根,”华尔街律师加了一句,“自然……当然了,是弗拉纳根。他和他那个美发师婊子肯定得给自己弄点保险,无疑还想再小小地敲上一笔。实际上,我倒是放心了。他们要是利用那本书,就肯定会暴露自己。接受我的道歉吧,路易斯?”

    “你的事情说完了?”

    “我想是的。”

    “好,咱们来说说那个犹太佬心理医生。”

    “他怎么了?”

    “就像我刚才说的,他是个金矿。”

    “我想,要是没有他那些病人的档案,这个矿恐怕就没有24K了。”

    “那你就想错了,”路易斯反驳道,“在安布鲁斯特成为你的又一个大障碍之前,我曾经跟他说过,我们这儿也有医生。有各个医疗领域的专家,包括他们所说的什么‘运动反应’。还有这个:‘外在控制状态下激发的心理回忆’——这个我记得很清楚。它可是一种能让你脑袋开花的新式武器,只不过不见血罢了。”

    “我猜,你说这些应该是有用意的吧?”

    “这你放心,你尽可以把你的乡村俱乐部赌进去。我们准备把犹太佬转移到宾夕法尼亚的一个地方去。那是个类似疗养院的地方,只有最阔气的人才能到里头戒戒酒,或是戒戒毒,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

    “我想我明白。高级的医疗设施、一流的医护人员——周围戒备森严。”

    “是啊,你当然明白。像你这样的人可有好多去过那里——”

    “说正事吧,”律师打断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劳力士金表,“我的时间不多了。”

    “为了这个你可得挤点时间。据我的专家讲——我故意用了‘我的’这两个字,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按照事先安排好的日程,比如每隔四天或五天,新来的病人会被药物弄得‘神游天外’——天知道,这是他们用的说法,可不是我想出来的。在这些日子之间他会被照料得很好。会喂他吃合适的补品——也不知道都是些什么鬼东西,让他适度锻炼,充分睡眠,还有其他一整套狗屁玩意……我们对自己的身体都应该多加小心,对不对啊,律师?”

    “我们有些人每隔一天就去打软式壁球。”

    “那我可得请您原谅了,曼哈顿来的帕克大街先生。软式壁球对我来说就是软南瓜球,是拿来吃的。”

    “语言和文化上的差异确实会突然冒出来,对不对?”

    “对啊,这可不能怪你,军师。”

    “没错。另外,我的称呼是律师。”

    “给我点时间。也许会变成军师的。”

    “路易斯,咱们俩有生之年的时间都不够。是你接着说,还是我走?”

    “我接着说,律师先生……每一回犹太佬心理医生像我那些专家说的那样‘神游天外’的时候,他的状态都挺不错,对不对?”

    “我发现他隔一段时间就会恢复到正常状态,不过我可不是医生。”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鬼玩意,不过也对,我也不是医生,所以我就得相信我那些专家的话。你瞧,每次他神游天外的时候,他的头脑里面都很清楚;然后我们就一个接一个地给他念名字。有好些名字——也许是大部分——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但时不时会冒出一个有意义的,接着又是一个,然后又一个。每发现一个名字,他们就会以它为‘探头’去搜寻零星的信息,只要能了解到犹太佬所说的这个病人的大概情况就行——等我们找上这个病人的时候,这点情况就足以把他吓得魂飞魄散。别忘了,现在的时代压力很大,而这个犹太佬医生给华盛顿的好些大人物治过病,政府内外的都有。你觉得怎么样,律师先生?”

    “肯定是非常难得,”客人端详着黑手党头头缓缓答道,“当然了,他手里的医疗档案将极受欢迎。”

    “是啊,没错。我跟你说了,我们正在搞这个,不过得花点时间。这事现在就在进行,一刻都不耽误。过几个钟头他就到宾夕法尼亚了。想不想做笔交易?你跟我?”

    “交易什么?你手里没有而且也许永远弄不到的东西?”

    “嗨,得了吧,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我敢肯定,这个答案你不想知道——”

    “别胡扯了。再过一两天,也许是一周,咱们碰个头吧。我给你一份名单。名单上的人我觉得你可能会感兴趣,而且这些人的信息我们都已经掌握了——这么说吧,不是什么可以轻易弄到手的信息。你挑上一两个人,或者是一个都不挑,这又能有什么损失呢?反正现在咱们也只是随便说说,因为这交易仅限于你我之间。其他任何人都不会牵扯进来,除了我那个专家和他的助手;何况他俩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他们。”

    “可以说这是个附属协议喽?”

    “不是什么可以说,实际上就是。一切都取决于信息。我会把费用算出来。也许只有一两千,也许会达到两万,说不定还是免费呢,谁知道?我开的价会很公道,因为我想和你做生意,明白吗?”

    “有点意思。”

    “你知道我的专家怎么说?他说我们可以凭这个建立自己的家族工业——这是他的说法。去抓它十几个心理医生,都得是和政府渊源很深的那种,比如在参议院,甚至是白宫——”

    “我完全明白,”律师打断了他的话,站起身来,“不过我的时间到了……带张名单给我看,路易斯。”客人缓步朝短短的大理石门厅走去。

    “你也没带个高级公文包啊,律师先生?”黑手党头头从长椅上站了起来。

    “我要是带了,你门口那些不太精密的探测仪岂不是得大发警报?”

    “嗨,外面的世界很危险嘛。”

    “这我可不知道。”

    华尔街的律师离开了。一听到关门声,路易斯就急步穿过房间,来到那张安妮女王风格的嵌饰桌前,像饿虎扑食一般冲向那部用象牙制成的法式电话机——和往常一样,他把又细又高的电话机碰翻了两次,才一手扶住底座,用另一只手拨号。“该死的花哨玩意儿,”他喃喃地说,“天杀的娘娘腔设计师!……马里奥?”

    “你好啊,路,”新罗谢尔New Rochelle,美国纽约州东南部城市。那边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道,“你打电话来准是要祝安东尼生日快乐,对吧?”

    “谁?”

    “我那个小子啊,安东尼。他今天十五岁啦,你忘了吗?全家人都在花园里头,我们还念叨你呢,表哥。嗨,路,今年的花园可真漂亮。我真是个艺术家。”

    “你还不止是个艺术家呢。”

    “什么?”

    “帮安东尼买件礼物,然后把账单寄给我。十五岁生日,说不定可以给他找个娘儿们。他马上就要成年啦。”

    “路,你可真不像话。可以买其他的东西——”

    “现在只有一样东西,马里奥,而且我希望从你嘴里说出来的是真话。要不然,我就把你的嘴唇从脸上挖下来!”

    新罗谢尔那边略顿了一下。随后声音悦耳的杀手又开口了:“你不该这么对我说话,表哥。”

    “也许不该,也许应该。马纳萨斯那个将军家里有本书被人拿走了,一本非常有价值的书。”

    “他们发现书不见了,是吧?”

    “该死!在你手里?”

    “本来在我手里,路。本来是打算送给你当礼物的,可我把它给丢了。”

    “你把书丢了?你他妈怎么搞的,难道把书落在出租上了?”

    “不是。当时我正在逃命,那个带着信号火炬的疯子——叫什么来着,对,韦伯——在车道上冲我开枪。他的子弹擦着我了,我一跤摔倒,那本破书从我手里飞了出去——那时候警车正好赶到。他把书捡了起来,我就拼命往围栏那边跑。”

    “韦伯拿到书了?”

    “我估计是的。”

    “他妈的,这简直是一塌糊涂……!”

    “还有别的事吗,路?我们要点生日蜡烛了。”

    “有,我可能需要你到华盛顿来——有个大煎饼卷缺了一只脚,但他手里有一本书。”

    “嗨,等等,表哥,你知道我的规矩。两趟出差之间总得空出一个月。马纳萨斯花了我多长时间?六个星期?五月份在基韦斯特呢?花了三个星期,差不多四个星期吧?我没法打电话,没法写明信片——不行,路,总得空一个月。我得对安吉和孩子们负责。我可不想当一个总不在家的父亲;孩子们得有个榜样,你知道我的意思吗?”

    “他妈的,没想到我表弟竟然是奥兹·尼尔森!”路易斯砰地挂断了电话。电话机刚翻倒在桌面上,他就把话筒抓了起来,精致的象牙底座上出现了一道裂纹。“这一行里最棒的杀手,可偏偏是个怪人。”黑手党头头一边嘟囔,一边发狂地拨着号码。电话接通之后,他声音里的焦急和愤怒不见了;这种情绪并不明显,但也没有完全消失。“嗨,弗朗基宝贝,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样啊?”

    “哦,你好,路,”格林尼治村那间昂贵的公寓里传来一个轻快却有点犹豫慵懒的声音,“我过两分钟给你打好么?我正准备送老妈上出租车,她要回泽西去。行吗?”

    “没问题,孩子。两分钟。”什么老妈?这个男妓!牛郎!路易斯走到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吧台前,威士忌酒瓶上头的雕花玻璃嵌板上刻着粉色的天使。他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几口让心情平静下来。吧台的电话响了。“喂?”他小心地拿起易碎的水晶听筒,说道。

    “路,是我。弗朗基。我把老妈送走啦。”

    “真是个好孩

    子,弗朗基。老妈是永远都不能忘记的。”

    “哦,我从来都不会忘记她,路。这是你对我的教导。你跟我说过,你妈妈的葬礼可是东哈特福德一带规模最大的。”

    “是啊,伙计,我他妈把整个教堂都买下来了。”

    “真好,你做的真好。”

    “现在咱们来说说别的好事情吧,怎么样?今天又是那种日子啊,弗朗基,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知道我的意思吗?”

    “当然,路。”

    “所以我有点心烦。我得放松一下。快上这儿来,弗朗基。”

    “出租有多快,我就有多快,路。”

    男妓!这将是大嘴巴弗朗基对他的最后一次服务。

    门外的街道上,那个穿着考究的律师向南走了两个街区,又向东走了一个街区,来到布鲁克林高地的另一所高级住宅前。他的豪华轿车就在门口处的天棚下等他。给他开车的粗壮中年司机和身穿制服的门卫聊得正开心,到这会儿门卫肯定是得了不少小费。司机一瞧见老板,就快步朝豪华轿车走去,打开了后车门。几分钟之后,他们开进了前往布鲁克林桥的车流。

    在安安静静的后座上,律师解开了自己的鳄鱼皮腰带,捏住搭扣的上下缘一按。一个小盒子掉在他两腿之间的坐椅上。他捡起盒子,重新系好皮带。

    他拿着小盒子凑向透进车窗的光亮,审视着微型的声控录音设备。这是一部非同寻常的机器,体积微小,而且是用树脂制成的,可以轻易骗过最精密的探测仪器。律师在座位上往前一倾,对司机说:“威廉?”

    “是,先生。”司机抬头朝后视镜一望,看见老板伸出的手;他把手向后伸去。

    “请你把这个带到房子那边去,转到磁带上,好吗?”

    “是,少校。”

    曼哈顿律师往坐椅上一靠,暗自微笑起来。从现在开始,路易斯会对他言听计从。涉及家族事务的时候,黑手党党徒是不能做什么附属协议的,更别说承认自己有某种性偏好了。

    蒙着眼的莫里斯·帕诺夫和他的看守坐在轿车前座上,他的双手被松松地捆在一起,几乎可以说是捆得彬彬有礼;黑手党小喽啰捆人时好像觉得这条命令实在没什么必要。两个人沉默不语地开了大约三十分钟,看守说话了。

    “‘压轴’病专家是个啥?”

    “就是口腔外科医生。他们接受过专门培训,能在病人的嘴里动手术,治疗与牙齿和牙龈组织有关的疾病。”

    沉默。七分钟之后,“啥样的疾病?”

    “种类很多,有感染、刮擦压根,一直到更为复杂的手术,不过通常要和肿瘤科医生协作进行。”

    沉默。四分钟之后,“最后那个什么‘协作’进行——是啥东西?”

    “口腔癌。如果发现及时,就可以在尽量少切除骨头的情况下加以抑制……如果不及时,整个下巴可能都得拿掉。”帕诺夫感觉到车子晃了一下,司机一时间有点失控。

    沉默。一分半钟之后:“他妈的,整个下巴?半张脸?”

    “要不做手术,病人的整条命可都没了。”

    三十秒之后,“你觉得我可能生了这种毛病?”

    “我是个医生,不是什么危言耸听的人。我只是注意到了一个症状。我可没下诊断。”

    “别胡扯了!你快给我下!”

    “我没这个资格!”

    “胡扯!你是个医生,对不对?我说的是正经的医生,而不是什么自称医生但连个合法小牌子都没有的冒牌货。”

    “如果你说的是医学院的学生,那没错,我应该算那种正经的医生。”

    “快给我瞧瞧!”

    “我没法瞧,眼睛蒙着呢。”帕诺夫突然感到看守粗壮的手摸到他头上,扯掉了那条围巾。轿车里头黑乎乎的,这解答了帕诺夫的一个疑问:谁能带着个蒙眼的乘客开车在大路上走?在这样的车里就不成问题;除了风挡玻璃之外,车窗不仅有颜色,而且几乎不透明;这意味着从外面看车窗就是完全不透明的。谁也看不到车里面。

    “快,瞧啊!”

    “什么?”

    黑手党小喽啰两眼盯着路,一颗大脑袋难看地歪向帕诺夫这边;他咧开厚厚的嘴唇,露出牙齿,就像是小孩子在冲着镜子扮鬼脸。他又喊道:“告诉我你瞧见啥了!”

    “车里太暗了。”莫里斯·帕诺夫回答说。他想看的东西基本上只能从前窗里看到;他们行驶在一条乡村道路上,路很窄,两旁都是田野,路基往下一点就是泥地。不管他要被带往什么地方,司机肯定是走了一条非常迂回曲折的路线。

    “妈的,把车窗打开!”看守吼道。他仍旧扭着头,两眼盯在路上,大张的嘴简直就是漫画版的杀人鲸,像一条快要呕吐的鲸鱼。“什么都别瞒我。我要把那家伙的手指一根根全掰断!妈的,让他用胳膊肘去做手术好了!……我跟我那个笨蛋姐姐说过,她那个娘娘腔的儿子根本就不中用!就知道看书,从来不到街上去练手,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要是能停几秒别乱喊,我就能看得仔细一点。”帕诺夫说。他放下了自己那一侧的车窗,可路旁除了树木和茂密的灌木丛之外什么也看不见。这显然是一条荒僻的乡间道路,他估计标出这条路的地图不会太多。“这就对了。”帕诺夫继续说。他把松松绑住的双手伸到黑手党的嘴边,可他的双眼却没有看那张嘴,而是盯着前方的路,“哦,我的天哪!”帕诺夫喊道。

    “怎么了?!”看守大叫。

    “脓,到处都是脓包,上颚下颚都有。这是最糟糕的迹象。”

    “哦,老天!”新发现带来的震惊让轿车随之一晃——但晃得还不够狠。

    一棵大树。就在前头。在荒僻道路的左手边!莫里斯·帕诺夫猛然把被绑的双手按到方向盘上,从坐椅上抬起身,使劲把方向盘往左推。眼看着轿车就要撞到树上,他又向右侧扑去,蜷成胎儿的姿势保护自己。

    撞击猛烈异常。玻璃破碎,金属挤瘪,撞裂的汽缸里冒出腾腾的雾气,车底下黏稠液体燃起的火越烧越猛,很快就要蔓延到油箱处。看守没死,还在呻吟,脸上直冒血;帕诺夫把他从汽车残骸里拽出来,尽可能往远处的草丛里拖;他刚刚精疲力竭地停下来,汽车就爆炸了。

    在潮湿的灌木丛中,他的呼吸平缓了一点,但恐惧仍然没有消退。帕诺夫解开捆得很松的双手,把扎在看守脸上的玻璃碎片拔了出来。接着他又检查看守身上有没有骨折——右臂和左腿看来好像断了——看守的口袋里装着从哪家酒店(这家店他从来没听说过)里顺来的信纸,他用看守的笔在上面写出了自己的诊断。他还拿了另外几样东西,其中有一把枪——他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型号——但那枪很沉,而且太大,装不进口袋,只好插在腰带里坠着。

    可以了。希波克拉底古希腊著名医生,被尊为“医学之父”,欧洲医学奠基人。救死扶伤也是有限度的。

    帕诺夫搜了搜看守的衣服,不禁大吃一惊:他身上带着许多钱——估计有六千美元——还有各种各样的驾驶执照——五张不同的驾照,分别是五个州签发的。帕诺夫拿走了钱和驾照,准备转交给亚历山大·康克林,但没动黑手党党徒钱包里别的东西。钱包里装着他家人的照片,有他的儿女、孙辈和其他亲戚——这些人当中还有个年轻的外科医生,读医学院可是由他资助的。再见了,伙计,帕诺夫心想。他爬到路上,站起身整了整衣服,尽量把自己的样子弄得体面一点。

    站在坚硬粗糙的路面上,他基于常理作出的判断是继续朝北走,沿着轿车行驶的方向前行;折回去往南走不仅毫无意义,而且可想而知会很危险。突然间,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的天!刚才的事真是我干的?

    帕诺夫打起颤来;他头脑中训练有素、注重心理学的那部分对自己说,这是经历创伤性事件之后的压力反应。

    胡扯,你个笨蛋!干出那种事的不是你!

    他迈开脚步,就这么往前走,不停地往前走。他现在走的已经不是什么乡村小路,简直就是条烟草路。没有任何文明的迹象,路两头都看不到一辆车;没有房子——连一座破旧农舍的废墟也看不到——也没有那种原始的石墙,最起码它能证明人类曾造访过这一带。帕诺夫走了一公里又一公里,奋力与药物引起的疲劳相抗。已经有多长时间了?他们拿走了他的手表,那上头小得不能再小的字可以显示星期几和日期,所以他既不知道现在的时间,也不知道他被人从沃尔特·里德医院绑走之后过了多久。他一定得找部电话。他一定得联系亚历山大·康克林!得赶快想办法!

    还真是如他所愿。

    他听见了汽车引擎越来越响的轰鸣声,马上转过身来。一辆红色汽车从南边快速开来——不,那不是快速,简直就是飞驰,司机肯定把油门踩到底了。他拼命挥动胳膊,做出无助和恳求的手势。根本就没用;汽车从他身边疾驰而过,仿佛是一个模糊的影子……紧接着他又惊又喜地发现空中扬起了尘土,还听到了刺耳的刹车声。汽车停住了!他向前跑去,那辆车竟然在往回倒,轮胎发出了刺耳的尖叫。他记起小时候在布朗克斯,母亲曾对他说过一遍又一遍的话:永远要说真话,莫里斯。真话是上帝赐予我们的盾牌,它能让我们保持正直。

    莫里斯·帕诺夫并没有一字不差地遵守母亲的告诫,但有时候他觉得这句话在社会交往中还是可取的。现在也许就是这样的一个时刻。于是他朝红色汽车摇下的副驾驶座车窗走去,有点上气不接下气。他看到开车的是个三十四五岁的女人,长着淡金色的头发,妆化得太浓,露肩连衣裙里紧裹着一对硕大的乳房。她这件衣服更适合在X级电影里穿,而不是在马里兰州乡村小路上。尽管这样,母亲的话还是在他耳畔回想,所以他就实话实说了。

    “女士,我知道自己看起来衣衫褴褛,但我向你保证,这只是表面的印象。我是个医生,碰到了事故——”

    “我的天,快上车!”

    “太感谢了。”帕诺夫刚关好车门,那女人就猛地挂上挡,开足了马力。车子飞一般地从粗糙的路面上蹿了出去,沿着路向前疾驰。“看来你很着急。”帕诺夫搭话说。

    “老兄,你如果是我,也会着急的。我老公正在后头收拾卡车,准备来追我呢!”

    “真的吗?”

    “妈的,这该死的蠢货!他每个月有三个礼拜开着车到处跑,在高速公路上碰到个娘们就干;后来他发现我自己也找了点儿乐子,竟然就大发雷霆。”

    “哦,我很遗憾。”

    “他要是追上咱俩,还有你遗憾的呢。”

    “你说什么?”

    “你真是个医生?”

    “对啊,我是医生。”

    “说不定咱俩能做笔生意。”

    “你说什么啊?”

    “你会打胎么?”

    莫里斯·帕诺夫闭上了眼睛。

本站推荐:斗罗大陆3龙王传说伏天氏元尊医武兵王沧元图斗罗大陆IV终极斗罗修罗刀帝万古神帝圣墟赘婿当道

谍影重重(全4册)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海娜小说网只为原作者[美]罗伯特·陆德伦,[美]艾瑞克·范·勒斯贝德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美]罗伯特·陆德伦,[美]艾瑞克·范·勒斯贝德并收藏谍影重重(全4册)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