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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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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嘟囔什么呢?”早晨喝茶的时候,卡罗尔问道。

    “重大,事关重大。”莫雷茨回答后,把视线从双手捧着的茶杯上移开了;他心事重重,没有喝茶。

    “你的意思是,钱的事?”

    “一大笔钱。我正准备采取两个办法,要是能够成功,我就能站住脚了。钱,你今天晚上就能拿到手;可是棉花怎么办?”

    “你先别卖,我有个主意。”

    “马克斯为什么象强盗一样瞥我一眼,不打招呼就走了?”

    “不知道。昨天他跟我说,你的脸上添了一副凶相,你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岂有此理。我的脸上能看出什么鬼主意!我的脸是一张普通的脸,正派人的脸。卡罗尔,这还是假的吗?”

    说着,他细心地照了照镜子,给自己那张严肃、不动声色的脸添了一副和善的表情。

    “用不着怪他,他爹的事弄得他心烦意乱了。”

    “我可劝过马克斯一番:把老头儿照看起来,告诉他已经不中用了,再按自己的办法把工厂管起来。只有这么办,他们才能挽回一点;这个虽然老头儿的女儿和女婿们同意,可是老头儿不同意。”

    “马克斯说:父亲的产业,他要是心血来潮,甚至会全部糟蹋掉的。”

    “他要是真这么想,那就是聪明过头了;这里面一定有别的问题。”

    “也许没有。不管怎么说,宣布亲生父亲是个疯子,是够别扭的。”

    “当然我也没有说这种下流事会叫人高兴。父亲自然要紧;可是为了工厂、利润,也值得牺牲要是你,你会怎么办?”

    “我用不着想这些事,我父亲几乎一无所有”

    莫雷茨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可笑声突然又止住了。他开始换衣服准备出门,但他的动作十分拖拉;他一边咒骂马泰乌什,一边试着几身衣服,还试了一大堆领带。

    “你这么打扮,好象要去求婚似的”

    “说不定就去求婚说不定”他搭讪道,微微地笑了。

    他终于穿戴完毕,和卡罗尔一起出来了,可是他由于心不在焉,又两次跑回屋去,取那忘了带的东西;在戴夹鼻眼镜时,他的两只手也哆嗦起来;那蒸腾的炎热,使得他更加烦躁不安了。

    他浑身不停地抖着,连手杖也拿不住,好几次从手里滑了下来。

    “看你这样子,好象担心着什么事似的。”

    “又慌又乱,准是劳累过度了。”他轻声说道。

    他们一起进了花店,卡罗尔买了一大把玫瑰花和石竹,让人立即给安卡送去。他想用送几束鲜花来消除自己昨天对她的粗鲁。

    莫雷茨来到他在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的事务所,可是什么也干不下去;他查看了一个棉花仓库,发了给鲁宾罗特的推荐信,一连抽了几支香烟,心里不停地想着格罗斯吕克,和自己应当去找他谈的那个买卖。

    他不时身不由己地猛然哆嗦一阵,摸摸装在衣兜里的油布钱包,接着又平静下来,脸上恢复了自然的表情和勇气,感到全身精力充沛,想立即采取行动。

    在这个时候,他鼓起了勇气,要去见格罗斯吕克;可是出事务所后,又犹豫起来,在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上蹓跶了一会,反复研究此时此刻脑中涌现的各种想法。他买了一束最美最贵的花,叫人用最贵的绸子捆好,在自己的名片上写好梅拉格林斯潘的地址,让人送去时也把名片留下。

    在帐本里“未及预料——私人花费”一栏里,他记了帐,但勾掉了“私人花费”一语,填上“公司花费”虽然时间还早,他却到“侨民之家”吃午饭去了。

    “还得仔细考虑考虑。”他自我辩解说。

    餐厅里的人已经把散乱的文件收拾起来,摆好了菜,隔壁房间里打字机哒哒地响着,还传来了说话的声音。

    就餐的人陆续下楼。

    头一个是马利诺夫斯基,他不声不响地坐在墙下,愁容满面,十分苦恼。斯泰凡尼亚太太坐在他的身旁。

    “你怎么了?”

    “病了我病了!”

    他用手指头在额上蹭了蹭,叹了口气,一双绿眼睛闷闷不乐地盯着她;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便走开了。

    人都到齐,开始吃饭的时候了,他依然一语不发。等到霍恩来了,坐在他身边,他才低声对霍恩说:

    “我知道她在哪儿住。”

    “谁?”

    “卓希卡,住在斯托基凯斯勒府上”

    “你还想着她呐?”

    “没有,没有不过是想知道她住在哪里。”

    说完他闭上了嘴。

    “你们听说了吗,格林斯潘的女婿格罗斯曼被逮捕了?”霍恩问道。

    “听说了,听说了。让这只鸟歇歇吧,消消火气1”——

    1原文是德文。

    “格罗斯曼,就是漂亮的梅拉小姐的姐夫?”斯泰凡尼亚太太又问道。

    “是啊,前些日子他刚遭横祸,工厂给烧得一干二净;这个可怜的人,本来还想得点保险费散散心,可是却被抓了,进监狱了。”

    “抓错了,今天就能把他放出来!”莫雷茨表示自己的看法。

    “他们总是做错事,可又总是无罪的,这些犹太人还挺可怜的”谢尔平斯基一面挖苦说,一面骂骂咧咧地对莫雷茨证明:犹太民族是世界上最卑鄙下流的。

    “你怎么说都行,说点坏话反正心里痛快;可是你为什么不把这番话也冲你的上司巴鲁赫说一气呢,也许你认为他人格高尚?”莫雷茨毫无顾忌地说;他先因为给谢尔平斯基火上加了油,感到自鸣得意,后来又因为有人热烈支持谢尔平斯基,几乎要和他发生争吵。

    “霍恩先生,请你坐到我们这儿来,”卡玛一面让坐,一面叫唤道“我想问问你。”等他在她身边坐下,她才把话说了出来。

    “我洗耳恭听。”

    “你有情妇吗?”她大声问道。

    所有的人都感到惊讶,没有说话,接着在整个餐厅里,爆发出一阵响亮的哄笑声。

    “你胡诌什么呀,丫头!”姑妈满脸通红,嚷了一声。

    “嗨!这有什么不好嘛,在每本法国浪漫小说里,青年人都是有女朋友的。”她不以为然地辩解说。

    “你是鹦鹉,鹦鹉学舌,波兰话一点不懂。”

    “天哪!姑妈您冲我这么嚷干吗,我一点不懂。”

    她耸了耸肩膀,向小客厅里走去;可是等霍恩跟着她出来时,她也急忙嚷了起来:

    “我是鹦鹉,所以跟你说不了话。”

    “你的姑妈叫你鹦鹉,不是我。我倒想打听一下,你干吗不理我呢?干吗要对我耍威风,作鬼脸?干吗?”

    “卡玛没有作过鬼脸,也没有耍过威风,霍恩,请你还是找酒馆里卖唱的去吧,作乐去吧什么我都知道,一切”

    “你到底知道什么?”他压住了心头的乐劲儿,板起脸问道。

    “一切,一切,我知道你是个恶棍,又混,又狠,又癞菲什宾先生告诉了我,你星期天为什么不到我们这儿来你到‘阿卡迪亚’去了!喝醉了,还唱歌还亲吻了那些我恨你,讨厌”

    “可是,卡玛,我更爱你了!”

    他搂抱她,可是她挣脱了他,溜到桌子对面去了。

    “没良心的,你倒霉的时候,就老来找我们,让我们安慰你,给你头上扎绷带,为你流眼泪。”

    “我到底什么时候倒过霉?”霍恩问。

    “什么时候?在莎亚那儿供职以前。”

    “我没有倒过霉,那时候我玩得最好,因为有时间。”

    “怎么?那时候不倒霉?”她嚷着跳到了他的身旁。

    “从来没有倒霉。”

    “现在也不倒霉?”她问得十分急,话声中充满了呜咽、怨气和恼怒。

    “我作梦也没想到过倒霉。卡玛,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没有倒过霉!我呢,我过去为你祈祷过,为你作过弥撒,我没有买草帽,因为我不敢打扮自己;我常常哭,老想着你,觉也睡不着,心里难过极了,可是你一点也不难过!啊,我的上帝我的上帝,我多么不幸啊!”她断断续续地低声说,在那激动的嗓音中,透出深沉的悲痛,泪珠象豆粒一样在脸上滚着,越滚越密了。

    “我的卡玛!我的好孩子,卡玛!你的心肠真好啊!”他轻声说道,因为受到感动,连连吻着她的双手。

    卡玛抽回了手,掩住了脸,呜呜咽咽地叫道:

    “我已经不爱你了!你不幸的时候我我我为了你不惜赴汤蹈火死也不顾可是你原来这么坏是一个坏人。你没有什么不幸的事你把我骗了”

    她仍然抽抽噎噎地哭着;霍恩茫然不知所措了,想跟她解释解释,可是卡玛不愿意听。他虽然受到感动,但因为她的幼稚,忍不住要笑出来,于是坐在她的身旁。她急忙躲开了他,从沙发上一把抱起小狗,用狗挡着,高声叫道:

    “咬他去,皮科洛,咬!他是个坏人,骗了卡玛;我不爱他。”

    他笑了一下,便转身准备出去,因为工厂下午上工的汽笛响了。

    “你不跟我告辞吗?也不给我道声歉吗?”她擦着眼泪,急忙说“好吧,从今天起,咱们谁也不认识谁了。从今天起,我如果要出去散步,就叫马利诺夫斯基,或者克热奇科夫斯基,或者布卢门费尔德,或者我见了喜欢的人。是啊,是啊!非这么不可,我听姑妈的话,你根本不用想我还会找你作伴”

    “我反正一样,在‘阿卡迪亚’,比和你在一起会玩得好些,高兴些。”

    “我反正一样,你去吻她们吧,喝得象布姆—布姆一样吧!”

    “卡玛,那就永别了。”他很悲伤地招呼了一声,便走了。

    她冷冷地望着他的背影,无动于衷地听他关上了门,可是当她听到他下楼的脚步声时,心里突然感到极为惋惜,怕他真的不再来了。

    她从窗口往外望着,看见他穿过斯帕策罗瓦大街,进了小胡同后,便沉重地倒在沙发上,紧抱着狗,感叹地说:

    “皮科洛,你是我独一无二的朋友,我多么倒霉啊!”可是她哭不出来,便照了照镜子,整理整理散乱的刘海,迈着稳健的步子走到她姑妈跟前,拉着她的手,神色诡秘地把她引到小客厅里,搂住她的脖子,悲伤地说:

    “完了!咱们再也见不到霍恩了,姑妈!我真倒霉呀!”

    可是她发现姑妈对这件事并不太感兴趣,便退了一步,又懊丧又责怪地问道:

    “姑妈您就不哭?”

    “又犯什么毛病了?”

    “卡玛小姐,为了今天的告别,有麦粥喝吗?”莫雷茨从前厅里推开了门,问道。

    “皮科洛,亲亲先生去!”她一面说一面带着狗向他跑来,可是莫雷茨没等她过来就走了。

    他仍在街上徘徊,迟迟下不了去见格罗斯吕克的决心,想着有没有更紧急的事要办;忽然他想到有一件事必须找格罗斯吕克处理,应该到他家去。

    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来到银行家的事务所。

    “行长在吗?”他和斯塔赫维尔切克打着招呼,问道。

    “在!这两天一直在派人请你呐!”

    “你和格林斯潘的事办完了吗?”

    “刚刚开始,凑齐一万五了”

    “还没完哪?”他感到诧异地问道。

    “连一半也不到呢。”

    “可别把帐算错了,维尔切克,我祝你万事如意。”

    “你不是出过主意叫我硬硬扎扎地坚持下去吗?”

    “出过主意?我出过主意?也许是吧。不过一切都是有极限的。”他说着,心里却有几分不痛块;他的确给维尔切克出过主意,要他去挤格林斯潘的钱,因为他当时对梅拉还没有下定决心,可是现在维尔切克的话就真的叫他生气了。

    “那么,你就到博罗维耶茨基办公室里签个供煤合同吧。”

    “谢谢你十分感谢。”维尔切克高兴地握着他的手。

    “不过我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你开门见山地说吧,我应当拿什么作交换?”

    “以后再定。我还有更大的事要和你商量,过半个钟头我要出去,你陪我出去一下,我和你谈谈。”

    莫雷茨慢慢脱了大衣,搓了搓手,望了望突然变得昏暗的街道,因为已经下雨,雨点滴滴嗒嗒地打在窗玻璃上。

    “该怎么样,就怎么样,都会好的!”他一面想一面走进银行家的办公室,银行家一见到他,立即站了起来。

    “你好,你好,亲爱的先生!”银行家大声吆喝道,一面吻着他“我真为你的健康担心呐!这么长时间让好朋友得不到准信儿,不是有点不妥当吗,我们大伙都关心你呢!就连博罗维耶茨基也三番五次问起你呢!”

    莫雷茨对这种关注报以浅淡的一笑。

    “羊毛怎么样?哎,我可真是想你呢。”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论起我来,谁不这么说呀!昨天我还捐给夏令营二十五卢布呢。你瞧,都登报了。”

    于是他把报纸递了过来。

    “咱们的羊毛怎么样?”莫雷茨很不耐烦地问道。

    “你不知道,地价在猛涨,砖瓦价也直往上窜吗?”

    “知道,咱们不是也要作点地皮买卖吗!罗兹的行市动荡得厉害,你听到外面关于格罗斯曼的消息了吗?”他压低嗓门说。

    “警察是啊”莫雷茨笑了一下。

    “轻点轻点”他轻声说道,瞧了瞧四周,瞧了瞧事务所,想知道有人偷听没有,然后对着他的耳朵说:“昨天大概把他抓起来了。”

    “昨天晚上我一来就听说了,是把他抓起来了。”

    “罗兹真是个是非之地,他们一下子对什么都注意了,其实管人家闲事干吗!有人告格罗斯曼的密,可是对他也不能怎么样,因为他跟我一样清白。”

    莫雷茨心怀不满地冷笑了。

    “警察干涉私人的企业,这必要吗?”

    “你跟这个企业关系十分密切吗?”

    “整整三万的投资,他本来还能捞回一点!唉,没法子,要是倒霉,就工厂、人、货物都要倒霉;保险金又贵,还得交,交了也没用!人要倒霉,就是祸不单行”

    “他出不了事的,格罗斯曼是个老实人。”

    “谁不这么说呀,我甚至可以为他担保。可是你有什么办法,罗兹的无赖层出不穷,他们都敢指天发誓,说见过他我知道,他们什么坏话说不出来?咱们的羊毛怎么样了?”

    “我买了,又卖了,收的是现金。”

    “那好,我今天就需要大笔现金。”

    “谁不等着用大笔现金!”莫雷茨感到忧郁地说。

    “你能弄到手,谁比得上你精明强干。你手头有现钱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慢,平心静气地,虽然他的心跳得很厉害。

    “你四点钟以前一定给送来,我有期票,得付款。咱们挣得多吗?”银行家一面问,一面请他抽雪茄。

    “我挣得不少,可是你”“哎,这是合股,是我的资本”他急忙说。

    “我的资本,因为在我手里”莫雷茨单刀直入地说,一面点着雪茄。

    银行家也许是没听清楚,也许不肯相信或不明白对方的话,他从莫雷茨手里夺过火柴,点燃了自己的雪茄,说道:

    “我们说定了,本金在外,要抽一成利息。”

    “我每年付你一成利息,可是不还钱。”莫雷茨平心静气地说。

    “什么?你说什么?你在发高烧吧!”他叫了起来。

    “实话告诉你吧,钱,我投放在我的企业里了。”

    “钱是我的。”

    “当然是你的。我跟你借的是长期贷款”

    银行家往后退了一步,一时十分惊愕,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莫雷茨韦尔特先生,请你马上把我的三万马克还给我!”

    “格罗斯吕克先生,钱我不还,我借了是要用的,它对我作大买卖很需要,我每年还百分之十,等我赚够了,一定都还。”莫雷茨冷冷地说,又恢复了平静。

    “你疯了,你病了,又旅行又办事,把你搞累了,你先休息休息吧!安东尼!拿杯水来,安东尼!拿苏打水来!安东尼!拿瓶香槟酒来!”他急急忙忙地下着命令,一次又一次地跑到站在门口的听差面前“天气热得人头晕脑胀,我明白,说不定哪天我会中风亲爱的莫雷茨先生,真的,你的脸色很苍白,你肯定患心绞痛吧,请个大夫来好吗?”

    莫雷茨见他大惊失色,轻蔑地笑了。

    “你先得镇定镇定,我这儿有香水,马上给你头上洒一点。”

    于是他蘸湿了手帕,要往莫雷茨的太阳穴上抹。

    “不麻烦你了,我现在挺好,清醒着呢!”

    “这可让我放心了。嗨!你真把我吓了一跳,弄得我怪不舒服的。可是你真滑稽呀,哈哈哈!跟我变了这么个戏法。我老老实实承认,我刚才还信以为真呢,哈哈哈,我喜欢你这样!哎,你还是把钱给我,出纳那儿等着用呢,真有意思,真有”

    “我没钱。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借钱是为了自己。”

    “岂有此理!这是强迫,是盗窃!是大白天明抢!”银行家叫着向他扑了过来。

    可是莫雷茨攥紧了手里的拐杖,冷冷瞥了他一眼。

    “布卢门费尔德先生,给警察局打个电话!”银行家冲事务所嚷了一声“敬酒不吃要吃罚酒啊!你是贼,我会让你烂死在监狱里,流放到西伯利亚去,给你戴上脚镣手铐!”

    “你用不着嚷,你侮辱我,我也要让你坐牢,不必用警察吓唬哪儿有证据说你用莱比锡支票借给我的钱是你的,不是我的?”他冷冷地问道。

    银行家立即清醒过来了,他一屁股坐下,瞧了莫雷茨好半天,面带不可言状的愤怒但又无可奈何的痛苦的表情,眼泪也涌上眶子了。

    “去吧,安东尼,什么也不要了。等他进了监狱就好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嗓门都哑了。

    “你不必白费口舌地说这么些蠢话,我不爱听。还是正正经经地谈吧。”

    “我原来是多么信任你,象对亲生儿子一样,不光是儿子,是儿子加女儿。可是你对我耍无赖;上帝要惩罚你的,一个朋友,把三万马克交给你,你不能这样。”

    “你别犯糊涂。我跟你借三万马克,是没定期限的,我要作一笔大买卖。义务我会承担,到时候本利还清;钱,现在已经开销出去了。”

    “在柏林,我知道在阿莫尔萨尔我知道”

    他感到难受地嘟囔着。

    “咱们还是友好地谈一谈吧。”莫雷茨不耐烦了。

    “你是贼,不是朋友,还钱!”他因为感到十分痛苦,便叫了起来,扑到了办公桌半开的抽屉里的手枪上;可是他拉了拉抽屉,又关上了;把钥匙放在兜里后,开始在屋里乱跑,冲莫雷茨一面挥舞拳头,一面大声责骂。莫雷茨只管攥着手杖坐着,鄙夷地笑着,等银行家平静点后,便开始对他讲起自己的计划来:

    “我已经是而立之年是动手大干的时候我有一个绝妙的计划,可是没有钱。你看怎么办,办代理行能挣碗饭吃,可是自己不会有资本,所以一直靠借贷;一等结帐,我就会拉下好几千的亏空现在我想出了办法。既然你借了钱给我,我就要告诉你钱的用处。博罗维耶茨基已经是穷途末路,他没有现金,靠借高利贷苟延残喘了,我要借给他钱遇到机会就和他完全合作,然后当起家来,他会变成个挂名的厂长我的计划妙不妙。他在厂里有四万现金,一年最多两年,只要我把钱弄到手,他就赤手空拳了。这一切我都考虑过,因为信任你,才告诉你嘛!”莫雷茨心平气和地说着,同时摆出了一系列数字,无奇不有的阴谋、无赖和诈骗手段,以充实他的结论,他要把博罗维耶茨基置于死地。

    他说得滔滔不绝,一无遗漏,毫不隐讳。

    银行家渐渐消气了,他用一个指头缕着络腮胡子,鼻子不断地吸着气,好象要嗅出一块可以供他大嚼一番的臭肉似的;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嘴里傻呵呵地笑着,因为这个伤天害理的计划已经勾得他心花怒放,甚至使他忘了这个公司是要用他的钱来开办的。他完全赞同这个计划,有时也插上一两句话,提个无关紧要的主意;莫雷茨便立即闪电般地抓住这些主意,补充到自己的计划中去,又继续谋划着,他的说话声越来越低,跟格罗斯吕克也越来越推心置腹了。

    格罗斯吕克喝够了水后,打开了通风口,他看见工人正从仓库里把装满大包羊毛的送货车推出来,便冲他们嚷道:

    “在外面等一等。”

    “下雨了,羊毛要淋湿的。”

    “说等就等嘛,土包子!”

    他哗的一声关上通风口,不时抬头看看雨云密布的天空,立即飞快地写起什么东西来。

    莫雷茨沉默了一会儿,望了望一排在越下越大的雨中淋湿了的送货车,然后心平气和地说:

    “羊毛不会增加多少重量,我看那包皮是新的。”

    “你的心眼真活!”银行家一面回答,一面下令用帆布把羊毛盖上。“我过去很熟悉你的父亲。”他又说道,还十分客气地递来了雪茄。

    “他是个精明强干的人,就是上当破产了。”

    “人要是不走运,手脚都发麻啊!”他感伤地说。

    “我的计划,你是怎么看的呢?”

    “令堂是我表姊,我支持你。”

    “她把剩下的东西全在皮奥特科夫斯卡大街上卖了,小部分作了抵押”

    “你也象我表姊一样,她挺漂亮,大大方方,高贵着呢。我告诉你,你有头脑,我挺喜欢你我就喜欢青年人有聪明才智,就喜欢帮助聪明人,你的忙我一定帮,你这个计划正合我的心意。”

    “我早就知道你是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咱们合作吧!”

    “你给钱啦!”

    “当然。”

    “一大笔?”

    “全拿出来。”

    “好,为了合作的开始,咱们可以拥抱亲吻了。”

    “好极啦!拥抱一百次,也比一次损失三万来得好。”

    他们既广泛又逐点地讨论了以后的合作,制订了行动计划。

    “这是一件事;我还有一件要办:求婚。”

    “对象是谁?”

    “梅拉格林斯潘。”

    “别急嘛,让他们先处理完格罗斯曼的事。”

    “现在正得抓紧,也许还能帮他们一把。”

    “我很喜欢你,莫雷茨,我很喜欢你;等我的梅丽长大了,就许配给你,她有十万陪嫁呢。”

    “太少了。”

    “也许十二万,再等一年吧!”

    “等不了。一年以后要二十万,我不能干等。”

    “亏不了你,星期天来吃午饭吧,还有几个华沙来的客人。完了我要和你谈谈我的一个小小的计划,说不定有一百万的进项呢。”

    他们又象莫逆之交一样地亲吻着,但是亲吻并没有妨碍银行家提醒韦尔特在这三万马克的借据上签字。

    “我很喜欢你,可疼你呐!”银行家满面红光地叫了起来,把借据藏在办公桌里。

    莫雷茨从事务所拉着维尔切克出去了,可是在他家的大门口,却站着一个贼头贼脑的人,挡住了维尔切克的去路。

    “请原谅,我明天来看你,现在我得和这位先生谈谈。”维尔切克解释说,冲莫雷茨点了点头,又对那人示了意,就穿过杰尔纳大街到车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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