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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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场属於艺术界的盛会。

    刚过两点,便陆陆续续有宾客拿著邀请函进入位於晶华酒店宴会厅的会场,各具风格的穿著打扮与会场与众不同的布置相得益彰。

    因为是艺术盛会,讲究的不是上流社会那种富贵风流,也不是商界那种气派雍容,有的,是属於艺术家的巧思、收藏家的品味。

    宴会厅中央,摆的不是铺著蕾丝桌布的餐桌,而是一尊尊塑材不一、现代主义风格的雕像;地面,铺的不是名贵的波斯地毯,而是一层细致的白沙;墙上,挂的不是名家仿画,而是一块块仿佛随意剪裁的彩色拼布。

    就连回旋於厅内的乐声,也不是悠扬动人的古典乐,而是情调懒散的拉丁爵士。

    至於这个微微沙哑的男爵士歌手是谁燕乔书就猜不到了,坦白说,他对音乐确实没什麽天赋,也没多大兴趣,能够认出是拉丁爵士乐就很了不起了,哪还理会主唱是谁,唱的是哪一首歌。

    如果是江若悠,或许还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若悠……

    他一凛,强迫自己收束片刻迷惘的心神。

    他在这个阳光普照的礼拜天,没通知若悠一声就悄然独自来参加这场酒会,可不是为了来此默念她的芳名,而是身负重要任务。

    是的,他今天的确是身负要务——如果打扮成一个富有的收藏家来参加酒会算是个任务的话。

    一念及此,燕乔书忍不住眸光一落,剑眉嫌恶地皱起。

    他并不喜欢自己这样的打扮。

    粉红色衬衫,宝蓝色的西装外套,白色西装长裤,金色细领带,这一身凡赛斯精品包裹出来的身躯让他像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

    他不知道自己扮演的该死的是哪一门子的收藏家——哪个有品味的收藏家会将自己打扮成败家子的模样?如果这种堕落的浪荡子也能成为收藏家,肯定品味怪异。

    问题是,他扮演的就是个浪荡子,就是个品味奇特的收藏家。

    燕乔书叹息。看来他只有适应自己这样的打扮了,至少还有一点足堪安慰,起码来参加酒会的小姐淑女们似乎都喜欢他这样的穿著,停驻在他身上的眸光大多带著惊异的赞赏。

    惊异,他能理解,但赞赏?燕乔书摇头,显然艺术界人士的品味不是他这个若悠口中可怜的小警察能明白的。

    他轻轻一扯嘴角,微微自嘲,而这样讥讽的淡笑仿佛更吸引了女士们的注意,瞬间在他身旁围拢。

    他保持微笑,不论深女士们抛向他任何话题都谈笑风生,挥洒自如。

    直到一个略带乾涩的男声扬起,「看来这位先生很受欢迎啊,几乎抢走咱们这场酒会主角的锋头了。」

    燕乔书倏然一凛,呼吸停顿半秒,可当他回过头後,依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浪荡子神态。

    「杜先生太抬举我了。陈君庭先生是从巴黎载誉归国的名画家,我不过是个无名小卒,怎能与他相提并论呢?」

    他说的是真心话,虽说他今日打扮得如此花哨,会场的焦点基本还是在最近刚回台湾举办画展的新锐画家陈君庭以及他美丽出众的女伴身上的。

    人家是真材实料的艺术家,而他不过是穿著名牌服饰招摇撞骗的穷警察。不过他当然不会让眼前的男人有任何机会察觉这一点。

    他只是懒懒地发话,嘴角衔著淡淡浅笑,一面伸出右手,与穿著得体、脸庞线条却僵硬的中年男子轻轻一握,「JoshYen,久仰杜先生大名。」

    「JoshYen?」男人眉毛一扬,原先黯淡的黑眸终於迸出两道精光,「你就是前阵子在苏富比拍卖会买下罗丹雕塑的买家?」

    「没错,正是在下。」

    「幸会幸会。」男人用力回握燕乔书,显然是真的感兴趣了,「杜云丰,叫我Richard吧。」

    「Richard.」燕乔书微微一笑,「很早就想认识你了,不少朋友跟我推荐你,说你担任艺术经纪的经验是最老到的,想要什麽货色跟你说一声就得了,肯定上山下海都有办法找来。」

    对他毫不吝惜的赞赏,杜云丰似乎颇为得意,一阵朗笑,「燕先生过奖了,能为大家服务是我的荣幸。」

    「叫我Josh吧,以後恐怕还需要你的帮忙呢。」

    「哪里。怎麽?现在燕先生有什麽特别想要的宝贝吗?」

    「这个嘛……」燕乔书环顾四周众多竖起的耳朵,然後给了杜云丰一个若有深意的眼神。

    杜云丰会意,沙哑一笑,「这样吧,我听说燕先生是奥地利华侨,我过两天就飞到欧洲了,不如到时我们再找机会见面。」

    「你要到欧洲?」

    「大概会待上几个月吧,我会在巴黎、慕尼黑、维也纳这几座城市各任一阵子,跟那边的客户磋商一些事情。」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到维也纳时记得跟我联系……」燕乔书说,五官分明的脸庞漾著明灿笑容,可心脏却紧紧一怞。

    这家伙既然准备到欧洲,也就表示他在台湾留不久了,他必须订好最快的一班飞机回去。

    若悠,若悠——不自觉地,他又在心底默念起她的名字,带著某种无法抑制的淡淡苦涩。好不容易见到她,又要分离了。

    她会想他吗?

    ☆☆☆

    她想念他!

    江若悠不愿意对自己承认,可她的确想他——想那个无情无义,居然连面都不见,匆匆打个电话後就这麽莫名消失的男人。

    记得周六夜晚,她几乎又是一夜无眠,隔天起床,还掩饰不住两个淡淡的黑眼圈。

    她深深呼吸,做好了被他嘲笑为熊猫的准备。

    可却见不到他。

    他出门了!

    室内少了他修长挺拔的身躯顿时显得空落起来,一阵孤寂跟著排山倒海袭向她。

    她暗斥自己无聊,多少个日子她不都是这麽一个人住在这间房子吗?为什麽他才住进来两天,她就觉得少了他气氛不对了?

    他没那麽重要吧,不过是一个暂时借住的朋友而已。

    理智虽这麽想,但情感却不听使唤,即便她吃完早餐,翻完报纸,从书柜里取出汤姆-克兰西的小说来看,还是无法令自己专心。

    《克里姆林宫的枢机主教》,这是她故意挑的一本书,汤姆的小说以错综复杂的政治与军事背景见长,这一本带著浓厚谍报意味的作品更非三心两意便可随便打发,绝对需要专心一致才能进入状况。

    可问题她就是无法专心啊。

    她的脑海里不停跳出那个家伙的身影,他的音容笑貌交错闪过,挑衅著她徒劳的努力。

    「Leavemealone!」她终於摔下书本,抱住头,挫折地声吟。

    她觉得火大,该死的燕乔书既然身为客人,要出门至少也得跟她这个主人打一声招呼吧,就算他当自己住饭店,离开也要到柜台交钥匙啊。

    这个男人简直可恶,可恶透顶!

    她决定等他回来时好好教训他。

    但他没有回来,就这麽走了,临行前匆匆从机场打了通电话给她。

    「若悠,我必须搭晚上的飞机回维也纳。」

    她不敢相信,拉高语音,「什麽?你就这麽走了?」

    「没办法,突然有任务。」他简洁地解释。

    任务。

    这麽简单两个字便堵住了她所有咄咄逼人的质问,她只能咬牙,甚至还必须甜甜地祝福他,「那你自己保重吧。」

    「你也是。」他低喃。

    电话迅速断了线,唯有冰冷的嘟嘟声伴著她怔怔发愣。

    当好不容易搞清楚瞬间纠缠住自己胸膛的酸涩竟逐渐化为泪雾,弥漫眼眶时,她决定自己恨他。

    「燕乔书,你该死。」她哑著嗓音,不明白锁在眼眶的泪珠为什麽会一颗接一颗逃逸,「你怎麽可以这样就走了……」

    他就这麽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留下她独自啃噬对他的思念。

    每一回都是这样,他每一次来台湾,都是匆匆往返,也许跟她吃几顿饭、看场电影,便再度收拾行囊离开。

    可是他从前至少会好好地道别,给她一点心理准备,然後才搭机离去。这回为什麽连道别也省了?

    从前他会请她吃一顿饭,也许到松山机场附近一面看飞机起降,一面谈天说地,然後在火红的日轮逐渐破云而出後,送她一抹招牌微笑做为告别的礼物。而往往才过数小时,她便会收到他第一封E-mail,在机场寄出。去年,当他刚刚学会用手机传短讯时,还兴高采烈地每隔一小时便送一个讯息给她。当她接到他那些逗趣又搞笑的短讯时,不仅能发出会心微笑,也会感觉因为他离去显得脆弱而不舍的心稍微坚强了一些。

    她会……能够带著微笑来思念他。

    可这一回,不仅没有短讯,连E-mail都没有。

    OK,她知道他没带Notebook,可是那天他们俩不是兴致勃勃地到商店里各买了一个PDA吗?

    PalmV,功能多得很,不仅能当个人电子记事簿,还能收发E-mail,甚至利用红外线对传资料。

    这麽有意思的高科技产品她不相信会引不起他一点兴趣来用……啊,她想起来了,他的手机好像在跟人打斗的时候掉落了,所以即使有了PDA也不能上网——可是,他都回去这麽多天了,就算不能上网,不能发短讯,至少也能打国际长途电话吧。

    可至今为止,他依然无消无息,就连她主动打电话到他维也纳的住处也没人接听。

    她开始感到慌乱。

    不会出事了吧……

    「Debbie,Debbie!」

    尖锐的嗓音忽地穿透江若悠耳膜,她神智一凛,眨眨眼,映入眼瞳的影像好不容易清晰。

    是她正在主持会议的老板,他正皱著眉望著她。

    真是太好了,她竟然在MorningMeeting上发呆,还当场被老板逮住。

    「什麽事?Ben.」她心中暗暗叹息,唇角却拉起若无其事的弧度,浅浅一笑。「轮到你报告了。」

    轮到她报告了?

    黛眉一凝,眸光迅速流转一圈,果然发现方才在台上简报的同事已经报告完毕,而会议室里所有的人都期盼地望向她。

    「最近TFT-LCD很热门,大家都期待听你的报告呢。」

    「没问题!」江若悠站起身走上台,倾身移动著会议桌上Notebook的滑鼠,待PoerPoint档案的第一页正确投射在白色萤幕,她深吸口气,挺直身子,强迫自己扬起轻快的嗓音,「大家应该知道,目前全球大尺寸面版主要由日本、韩国以及台湾所供应,日本的日立、夏普、NEC,韩国的三星,以及我国陆续投产的华映、达-、奇美、联友、翰晶等等,竞争可说十分激烈。现在让我们先来看看由ITRI所预测的二○○○年全球TFT-LCD市场产值……」

    她流畅地说道,环视会议室众人的神态从容而自信,很快便攫取所有人的注意,专心聆听她的报告。

    然而她自己的神思,却只用了七分在报告上,另外三分,漫漫晃游,不知所之。

    ☆☆☆

    「Ben,我想申请特休。」会议结束後,江若悠直接进了老板办公室,坚定地宣布,「我今年还有两个礼拜的假。」

    她是特地挑准时间的,刚刚交完一份众人评价颇高的产业研究报告,趁老板提高对她能力的赏识时,提出不太过分的私人请求。

    她预料Ben不会拒绝。

    果不其然,Ben只考虑了数秒,便微微颔首,「你要请假?也好,趁最近公司不太忙把假休一休吧。」

    「谢谢。」

    「你要出国吧?打算去哪儿玩?」

    「奥地利。」她浅浅一笑,「我打算先直飞维也纳。」

    ☆☆☆

    维也纳,英文是Vienna,德语却称它为Wien.维也纳,有号称欧洲第一美人的西西公主曾经住过的丽泉宫,有歌德式的宏伟建筑圣史蒂芬大教堂,有镀金叶圆屋顶的青春派艺术会馆,还有环城大道旁典藏丰富的艺术史博物馆。

    维也纳,位於中欧心脏地带,在奥地利哈布斯堡王朝鼎盛的时代,堪称欧洲的文化艺术中心,拥有可歌可泣的风流历史。

    维也纳——真是一座好美的城市,轻易便能荡人心魂。

    可当江若悠坐在名闻遐迩的萨黑尔咖啡馆,品著冰淇淋咖啡以及萨黑尔蛋糕时,却是微微的心神不宁。

    她觉得有些不安。来到维也纳,在饭店安顿妥当後,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电话给燕乔书。

    可他的手机号码似乎换了,住处电话又无人接听,而她又搞不清楚他究竟在哪里工作。

    他仿佛就这麽消失了,从在台湾机场的那通电话後,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有不祥的预感,早知道就跟他要的电话号码了,她只知道目前住在因斯布鲁克(Innsbruck),和同样丧夫的表姊妹住在一起,却不晓得确实的住址与电话号码……

    不,她不该胡思乱想,乔书可能只是出任务去了,他不是说过赶回维也纳是因为临时被指派了任务吗?他也许现在根本不在维也纳,所以她才怎麽也联系不到他。

    没什麽的,他只是出城去了,她不该胡思乱想。

    江若悠拚命说服自己,拚命排开无端笼罩心头的黑雾,她举起杯,喝下最後一口冰凉的咖啡後,闭上眸深深呼吸。

    OK,她现在就先去逛逛名闻遐迩的艺术史博物馆,去看看那幅她仰慕已久的大天使米加勒挥剑与撒旦对抗图,晚上呢,就到多瑙河畔的小酒馆,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爵士演奏,说不定还能碰上艳遇呢。

    至於那个不说一声就消失的无情男子,就随他去吧,她才不在乎。

    ☆☆☆

    那她为什麽坐在这里?

    如果她真的不在乎那个没义气的家伙,为什麽她不趁著这大好月色在美丽的多瑙河畔一面欣赏夜色,一面踏著「蓝色多瑙河」的节拍悠然漫步?

    就算她嫌今天已经走了一天,不想再散步浪费脚力,至少也能一面喝酒,一面跟方才在酒馆里坐她旁边的美国男人好好聊聊自助旅行的甘苦谈啊。

    说不定他还能告诉她美国那边TWW影集的最新剧情呢。

    一念及此,江若悠愈发感觉不是滋味,不禁撇撇嘴。

    她向上司请求特休,迅速收拾行囊,设定录放影机的预录系统,然後搭最快的一班飞机直飞维也纳……这样高效率的行举是为了什麽?难道是为了现在枯坐在燕乔书的公寓大门前,痴痴地等待那个也许根本不会回来的男人出现吗?「天,我究竟在搞什麽啊?」想著,江若悠不禁声吟,微热的脸颊埋入双膝之间。

    还是走吧。她蓦地扬起头,望向靛蓝天幕几颗寂寥的星子。

    现在已过了午夜,连最後一班电车也早已开了,她要再不叫车回饭店,恐怕太危险。

    走吧,那家伙今夜应该不会回家了,她这样枯等下去也不是办法。

    江若悠站起身,首先活络有点发麻的双腿,接著转过修长的身子,往大街的方向走去。

    她不能再等了。

    ☆☆☆

    若悠,等一等……

    他唤著,痛苦的嗓音却逼不出来,梗在喉咙里。

    若悠——那个穿著白色衬衫、深色牛仔裤的俏丽背影是属於她的吧?他应该不会错认她,算他现在头痛得要命,整副身躯像要爆炸一般难受,神智混沌不清。若悠,别走,帮帮我,我好难过……

    他一手抚住喉头,一手紧揪住胸膛,这种全身像涨满了异物的感觉教他喘不过气,呼吸困难,心跳却快得令人恐惧。

    他不该答应注射的,那帮家伙说他是新手,特地将浓缩液稀释成十分之一,没料到他还是承受不住。

    「好好享受,Josh,你会感受到天堂。」他们这样鼓励他。

    可谁也没想到,在还没到达极乐的天堂前,他已不慎跌落地狱。

    天,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帮帮我,若悠,帮帮我……

    他知道他不该答应注射的,他知道!可他却……不得不答应啊。

    天,他想撞墙,好想做些什麽激烈的举动来发泄涨满全身的精力。他想撞墙,真的想,即便明知这麽做会伤害自己。

    「若悠,若悠……」他破碎地喊,低哑的嗓音终於逸出他如火烧灼的喉头,像逃脱身躯囚困的灵魂,直直向前头唯一的光明奔去。

    她听到了。虽然是这麽低哑的呐喊,这麽破碎的嗓音,这麽即使在静夜里也几乎无法听闻的声响——可她依然听到了。

    她听到了他的求救。

    燕乔书眨眨眼,朦胧的视界里她模糊的倩影正朝他疾速靠近,一张苍白的娇颜写著绝对的惊慌。

    「怎麽了?乔书,你怎麽了?」她伸出双臂,扶住他虚软摇晃的身子,「你……你……你看起来很痛苦——」

    「我是……痛苦——」他重重喘息。

    「怎麽了?究竟怎麽一回事?」她焦急地问,「我送你上医院吧,你这样……」

    「不去……不能去医院——」

    「为什麽不能?为什麽你有事总是不上医院?不行,你这回看来很严重,我绝对非带你到医院不可。」

    「不可以,若悠,不可……」

    「为什麽不可以?」

    「因为我——」他深呼吸,拚尽全力吐出解释,「注射了……毒、品。」「什……什麽?」她惊怔了,嗓音凌锐,满是不敢置信。

    没想到一向口齿伶俐的若悠也有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他想,微微拉扯唇角,可拉出的弧度却歪斜得教人不忍卒睹。

    「你还……你居然还笑得出来?」她颤著嗓音,听起来像是拚命忍住啜泣,「你……我现在该怎麽办?怎麽样……才能帮你?」

    一颗颗冰沁的泪珠落在燕乔书滚烫的手臂上,他胸膛一窒,仿佛绞疼得更难受,却又似乎得到某种舒缓。

    他扬起迷蒙的眼眸,「绑住我……若悠,别让我伤害自己——」

    ☆☆☆

    他要她绑住他。

    将他两只手臂绑在床头,不让他有机会乱动,以至於伤害了自己。

    他竟然……他究竟怎麽会沾染上毒品的?她认识的燕乔书不应该是如此抵挡不住诱惑的男人。

    他是……他到底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麽啊?

    江若悠重重叹息,明眸在凝向床上因过度疲倦终於沉睡的男人,既想狠狠责备他一顿,又忍不住极度心疼。

    看他因一直强忍著痛苦全身冒汗,连覆在前额的发丝都湿了。

    她再度轻轻叹息,拿起毛巾,伸手替他拭去脸庞及颈部的汗珠,动作是小心翼翼的温柔。

    她怕吵醒了他,他好不容易才入睡,她可不希望他太早清醒又得再度承受非人的折磨。

    在替他拭乾净汗水,盖好薄被,调整好空调之後,她站起身,决定自己应该为他准备一顿营养料理,好让他清醒的时候能够补充体力。

    她梭巡著他的屋子,屋里的格局相当简单,两房一厅,一间厨房、一套卫浴设备,落地窗外的阳台正对著绿意盎然的公园。

    陈设也相当简单,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外看不到什麽累赘的装饰,只有墙上挂了两、三幅维也纳青春画派的仿画。整个住处收拾得乾乾净净、整整齐齐,教人看了十分舒服。

    这麽乾净整齐的地方,简直不像一个单身汉公寓嘛。电影电视里的那些单身汉住的地方不都一团乱,糟糕异常,亟待某个女人前去收拾、拯救吗?为什麽这家伙的家里这麽一尘不染的?

    教她这个女人简直英雌无用武之地嘛。

    等等,江若悠蓦地神智一凛,她在想什麽?

    莫非她自己是那个拯救乔书的女人冯,别开玩笑了!

    他只不过是一个好朋友,又不是她梦中、仰慕的对象,她干嘛想著要去拯救他的生活?干她什麽事啊?

    他的生活自有其他女人照应。

    说到女人……她倏地冲入浴室,清亮的眸光迅速流转。没有女人,没有多一副盥洗用具,没有女人留下的贴身衣物。

    她再度回到客厅,负手欣赏一座矮柜上数张错落放置的照片。

    都是他和家人以及朋友的生活照,她欣赏著,不觉回应照片中露出迷人笑容的他一抹灿烂微笑。

    看样子他没骗她,他还真的没有女朋友——至少目前没有,从这些照片里她找不到任何一个看起来意义特殊的女人……

    黛眉忽地一凝,凌锐的眸光射向靠在最角落一张微微倾斜的照片,照片里仿佛是一对男女的合影。

    哈!他还说自己没有女朋友。

    一股像是愤慨、又似酸涩的复杂感觉蓦地在她心头窜起,她蹙眉咀嚼,却辨不清是何滋味。

    玉手一扬,扳正相框的角度,接著,完完全全一愣。

    那根本不是什麽女人,那是她?

    她迅速拿起相框,不敢相信地瞪向照片中笑容灿烂的男女。

    这张照片竟是他与她的合影,高三那年耶诞夜,他与她穿著制服在中正纪念堂广场玩烟花的场面。

    替他们照相的人技术极好,不仅让两人的容貌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连手中故意互相在一起的仙女棒也清清楚楚。

    她记得当时两个人其实是有意调皮的,拿著仙女棒当长剑互相挥击,嬉戏的场面当场被一位摄影社同学抓准时机摄下……

    她怔怔地看著,半晌,忽地逸出一声轻笑。

    瞧他们俩多逗趣啊,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还跟两个孩子一样——瞧他们拿著仙女棒相互挥击的姿势,还真像斗西洋剑呢,有模有样的。

    一念及此,江若悠唇畔的微笑更加深了,收拢手臂,将相框紧紧压在胸前。这张照片其实她也有一张,可大三那年搬家的时候搞丢了,她还悔恨万分,心情低落了好一阵子。

    没想到他对这张合影也格外珍藏,还特地把它装入相框跟这些具有纪念性的生活照放在一起。

    这表示对他而言,他们俩的这张照片也具有某种纪念意义罗。

    想著,她不禁又是甜甜一笑。

    她不知道是为什麽,只知道今日一整天随著乔书担忧、恍惚、焦急、愤慨的心情全随著看见这张照片瞬间消逸无踪。

    一日上上下下、恍若坐云霄飞车的心终於安落了、笃定了,足尖甚至忍不住点起节奏轻快的舞步。

    她搁回相框,指尖在嵌住照片的玻璃上流连了好一会儿,才终於旋过身,一面轻轻哼著歌,一面走向现代化的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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