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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场换兄_9.三个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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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三个时辰

    班超告别了那神秘的“迷梦先生”,已是东方既白。班超知道自己只有三个时辰了,与班昭到林外骑了马向洛都的开阳门驰去。

    洛阳的城墙巍峨古旧,墙缝里会长出枝丫,吐露几片嫩绿的叶子来。一群人堵在城门口在等城门开,班超闻到一股炭灰的味道,混杂着早上特有的凛冽空气。

    “二哥。”班昭拉住班超的胳膊,声音怯怯的。

    班超回过脸来,看见妹妹那双绒绒的眼,白汽从说话的颤抖的唇里吐出来。

    “那个人,真的可能是天子……”

    步广里和永和里是洛都官宦的住宅区,倒不是什么高宅大院,只是为了上朝方便的住处。真正舒服的所在倒可能是邙山边的别业。

    班超兄妹入城后直奔步广里。从开阳门到步广里,大道直通,连弯都不需拐一下,但距离却不短。入城后的大道虽可以骑马,却不能疾驰,班超兄妹心急如焚,却只能催马小跑。

    入了步广里,来到一家门前,班超就急急地叩动门环,班昭在一旁牵着马,抬头看见门檐上悬着一只斗大的灯笼,上书一个“耿”字。

    “真是好久没见恭哥了。”班昭心里想着那少年英侠,斜挎长弓的样子,“他说他的命整个都是我的。”

    班昭听见门开的吱扭声,有个老人在和二哥说话。

    “您找小少爷呀?他平时回来得不多,都住在羽林营里。”

    “那……羽林营在何处?”

    “羽林营就在上东门外北面的保驾庄。不过,就是去羽林营也未必找得到他,碰到宿卫时,他就在宫里当值……”

    那老人还没有说完,就听见马蹄的碎响,再一看,眼前已经没人了。

    保驾庄是禁军羽林卫的驻扎之地,正好在谷门与上东门之间,入城便是永安宫,是皇城里最神秘的所在,传说里面有皇城最大的武库和粮仓。永安宫相邻的都是北宫,正是皇家生活的后宫,也是羽林要当值宿卫的地方。

    军队一天的作息,并不以粗放的十二时辰来划分,更流行三十二时制。平旦(6:00—6:45)即起,日出(6:45—7:30)晨训,二干(7:30—8:15)赴值……

    耿恭一身戎装,骑着栗色白缨的高马,银盔上插立着三支白羽,一看就是羽林郎,统着一百羽林卫,出了校场,就要进城换防。

    羽林卫是禁军中的精英,鲜衣怒马,多有世家子弟。所以进城一路,常有百姓的小孩沿路追跑,发出艳羡的呼叫,更有城外的少女熟妇对着这些白羽少年指指点点。

    有人竟然向为首的耿恭扔花,被耿恭用长枪在空中挑了,一看是一把刚开的淡白梨花。四周有路人在喝彩,耿恭也不把花摘下,任其在枪尖上挂着,像一团白缨。

    忽然耿恭的耳朵动了,那是一丝若有若无的箫声,那曲调,让他仿佛看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坐在高高的白杨树上……

    耿恭拉停了马,跟身边的副手,也是位羽林郎,说:“你继续带队去换防,我要回营去老头那请假了。”

    那副手一脸狐疑:“老头是不会准的吧?”

    “那就由他扣饷!”耿恭纵马逆队而行。

    副手在身后喊:“留心惹一屁股棍子!”

    “没办法!”耿恭回头,却把那枪尖的花凑在鼻前,“有人来要我的命了。”

    班超出了上东门,没向北去保驾庄,而是向南,又奔向了开阳门方向。

    沿着外城墙的护城河,倒是有很多百姓刚刚支起的摊子和棚架,对他们来说,一天的生计刚刚开始。但一匹快马疾奔而过,甚至带翻了摊子,一路都有人急急闪避,却发现并不是官家的驿马,纷纷指着那已远去的影子大骂。

    班超在赶去太学村。

    班超已打听过了,在他入城的开阳门前

    那道洛河的对面,就是太学院,及三千学子所住的太学村。

    早食(8:15—9:00)正是吃早饭的时候,王充刚刚吃完,正要去太学院,突然身后有人拍他的肩,回头一看,吃了一惊:“孟坚?”

    那人领口里露出白麻衣,分明还戴着孝,却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我是班超。”

    王充把班超带到自己的房间里,关了门窗。

    堂前拉开一帷帐,里面竟立着班彪的灵牌。王充把班超扶在灵牌边,自己跪在牌前三拜,班超也跪下还礼。

    “不能在老师柩前伺候,已然痛心,如今孟坚又……”王充还跪在地上。

    “我就是为此来的。”班超扶起了王充。

    “我也正打算回院里召集同学们去送送孟坚。”

    “我要带他走。”

    “我知道,总要将尸骨带回到老师身边。”

    “我带的是活人。”班超的神色淡淡的,却不可置疑。

    食时(9:00—9:45)。

    洛河边有一小坡,坡上有一草亭,可俯瞰洛河烟波。

    亭内只立着班超和王充两人。

    “这案子很蹊跷。”王充看着对岸的城墙,倒映在水里。有白鸥划过。

    “我并不清楚详情,只说是有人告发,说班家伪造图谶,私写国史。”

    “你知道苏朗吧?”

    “记得,以前和你一起,跟着先父学习。”

    “苏朗半个月前已被处斩了,罪名就是伪造图谶。问题是他是在两个月前自首的,拿出了许多怪诞图册,净是荒唐之言,却说是由老师所授,最后还告发了私写国史的事情。”

    “以前对他的印象,还是很……温恭的。”班超回溯着五年前的记忆,有关苏朗的画面和言语,一章章地打开……记忆如洪水般袭来,头的一侧,开始隐隐作痛。

    “在洛都,我和苏朗还多有交往,只是在一年前,他拜了一个术士为师后,就日渐疯癫了。我是向来反对这些怪力乱神的。”王充无奈地摇头。

    “术士?”

    “倒有些名气,叫鱼又玄。”

    “就没人查他?”

    “据说廷尉府是想问询他的,但江湖术士,游历无端,早已不知所终。”

    “必须与这苏朗案切割清楚才行。”

    “谈何容易?孟坚也曾抗辩,但此案定性为谋逆,大了可以灭族,所以他索性都一个人扛了,保老师清名及班氏一家的性命。我本对他颇多看法,但这种风骨,我是极敬佩的。”

    班超手里抚着那枚“迷梦先生”所赠的凤形佩:“所以一定要把他带回去。”抬眼看见洛河的浮桥上,跑来两骑,一看身形就知道,一个是妹妹小昭,另一个,当是他那个三年未见的游侠兄弟了。

    食坐(9:45—10:30)。

    草亭里盘坐着四人,地上由耿恭用石子和草枝摆了个简易沙盘。耿恭毕竟是最了解雍门瓮城形势的。

    班超对王充拱手:“到时就请仲任大哥,带着士子们闹起来,冲到刑台上。”

    “这个好办。”王充笑得豪迈。

    “事情不管成与不成,最后你作为带头的鼓动者,只怕以后再也不能进入仕途了。”班超道。

    “那又何妨。”王充道,“只是我有个问题,我可以说服同学们去请愿,去闹,但却不敢说是去劫法场,等他们上了台去挡了视线,你们动手时,他们看清了多半会四散。这毕竟是断了前程的大罪。”

    “我有办法让他们上了台,却不知我们干了什么,最后你们也好撇清。”耿恭掏出一块酒杯大小的白色硬块。

    班昭好奇地接了过来,皱眉道:“这是什么?”

    “一坨屎!”

    班昭啊的一声尖叫,有个东西飞出了亭外,一个人影也跟着飞

    出来,嘴里叫:“这可是好东西!”

    日未中(10:30—11:15)。

    由王充说动的太学生们,纷纷租了牛车,过洛河进城,横穿街市,慢慢聚向雍门。

    雍门瓮城里的刑台,以及对面的监斩台,已然搭好。

    刽子手老邓,先一步来了刑台,这将是他斩首的第九十六人。这行的规矩是,砍到九十九个,必须收手。老话说,百人屠是要断子绝孙的。

    老邓带了两壶酒,一壶是用来喝的,暖自己的心血。另一壶只怕不好喝,只是用来喷刀的。这壶酒老邓早上才调好,要在清酒中滴入童子尿、乌鸦血、黄牛乳,还有薤草上的晨露。师父说,这样的酒喷在刀上,砍人才不会沾染怨气。

    日中(11:15—12:00)。

    廷尉狱在南宫的西侧,开了狱门,走出一队兵士,簇拥着监斩官。后面慢慢拉出一辆囚车来。

    囚车内坐着一个衣袍白净的青年,披着发,闭着眼,浑然没个游街的样子。

    孩子中有顽皮的,想像往常一样,往囚车里扔石头,刚扬起手,就被路边的大人们夺了。

    廷尉府离雍门不远,没多久,队伍就慢慢走进了瓮城……

    日失(12:00—12:45)。

    班固有些诧异,来到刑台上给他敬酒的竟是王充。王充大自己五岁,说起来算自己的师兄。只是这人脾气固执,爱诋毁谶纬玄学和绚烂辞章,在太学里隐隐成了反对自己的一方领袖。

    王充突然喊,拿琴来!班“两都”要作诗了!班固心中苦笑,现在哪还有诗情?却见一个瘦弱的白衣士子抱筑琴上来,视线一下就虚了……那是妹妹小昭呀。

    班固接了琴,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送你走。”

    “老二呢?”

    “二哥说,他要做更重要的事。”班昭低声说罢,忍住没有掉泪,转头下了刑台。

    击筑声在背后响起,班固高唱起来。

    只有班昭一个人听懂了,那是大哥唱给她的。大哥唱的是《咏史》,最后说“百男何愦愦,不如一缇萦”,是向她托付那未完的《续太史公书》。意思是男人完不成的事,只能交给你了。果然,大哥和父亲一样,眼里没有二哥。

    一箭西来。

    场面乱了,班昭混在太学生群里,和一样扮作白衣士子、贴了胡子的班超冲上了刑台。

    班昭击碎了她留下的筑琴,里面的白狼烟腾起,瞬间眯了台上众人的眼。

    台上的士子慌乱起来,免不得相互推搡起来。班超早潜在班固身后,一掌切在班固的后颈上……

    狼烟淡些的时候,班昭已经托着已被换了衣衫的昏迷班固,乘着两军对峙时,跟着有些仓皇的太学生们,退出了瓮城。

    城门口早停有一架马车,一个戴斗笠的车夫,抱着一捆毯子,扔在驾车的位置上,里面裹着一张弓。

    马车接了两个相互搀扶的白衣士子,溜溜达达地出城了。

    班昭在车厢里感受着木轮在青石路面上的碰撞,一手抱着昏迷的大哥,一手撩开了窗帘,看见城门缓缓落在身后。

    关上窗帘的瞬间,扫了一眼门口聚集的看热闹的人群,恍惚间看见有一双眼睛看了自己一眼。那双眼睛不是普通人的眼睛,眼神里刻满怨毒和冷漠……班昭更在意的不仅是眼神,而是此人头上那一丝黑线般的气运,给她强烈的不安,甚至有熟悉感。

    班昭再次撩开窗帘,望向那熙熙攘攘的人群,想捕捉那双眼睛,还有那丝恼人的气岚,但毫无踪迹。如果那人知道自己的注视被发现了,转身躲避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丝气运也消失了。只在窗帘的开合之间,此人一定还在人群里,但那细如丝线的气运不可能消散呀?除非人死了。班昭一时不解,难道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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