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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鬼在你身后III_Part 3 终局_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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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3

    查尔斯顿

    1981年5月4日,星期一

    在娜塔莉未来的记忆中,这段三千英里的路程将会是一个梦,而这个梦是以那辆厢式货车创造的奇迹开始的。

    他们在克利夫兰国家森林中穿行了一夜。在山顶拐弯处,他们看到了远方的车灯,立刻驶下主消防通道,沿着只比羊肠小道好一点儿的小路向南蜗行。然后连小路都没有了,他们只能顺着峡谷中的林间空地前行。首先沿着河床行驶了四英里,厢式货车哐当哐当地颠簸了一路,只能开着停车灯照明。然后又翻越了一道矮矮的山脊,在茂密的草丛中不停地撞上树干和石头。就这样坚持了几个小时,意外终于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当时是索尔开车,娜塔莉在摇晃嘈杂的环境中打着盹儿。他们在一道陡坡上遇到了最后一块看不见的大石头。厢式货车以二挡的速度撞了上去。前车轴勉强蹭了过去,但石头锋利的棱角刮破了承油盘,还撞松了一部分驱动轴,他们全靠机能尚存的后车轴才勉强维持着平衡。

    索尔拿着手电筒爬到车下,三十秒后蠕动出来。“算了。”他说,“我们走路吧。”

    娜塔莉累得都哭不出来了,甚至都不想去哭。“我们带什么走?”她问。

    索尔用电筒扫了扫车内。“钱。”他说,“装背包里。地图,一些食物,手枪。我想就这些了。”他看到了两把步枪,“我们有理由带走这些吗?”

    “我们要向无辜的警察开枪吗?”娜塔莉问。

    “不。”

    “那我们把手枪也留下吧。”她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黑魆魆的山和上方的树林,“你知道我们在什么地方吗,索尔?”

    “我们本来是要前往默里埃塔,”他说,“但在拐了这么多次弯之后,我对现在的位置也全无头绪。”

    “他们会追上我们吗?”

    “晚上不会。”索尔说,瞟了眼手表。现在是凌晨四点。“天亮之后,他们就会发现我们留下的车辙。他们会首先搜查森林里的路。飞机早晚会发现厢式货车。”

    “把车掩盖起来有用吗?”

    索尔朝山上看去。最近的树林离他们至少还有一百码。要砍下足够多的树枝覆盖在车上,将用掉今晚剩下的所有时间。“没有用。”他说,“我们收拾好东西直接离开。”

    二十分钟以后,他们气喘吁吁地朝山顶爬去,娜塔莉背着包,索尔则拖着沉重的手提箱,箱子里装满了钱和他不愿丢弃的文件。他们抵达树林边,娜塔莉说:“等我一分钟。”

    “为什么?”

    “因为我得上厕所。”她从背包中找出纸巾,带着手电筒,走进树林里。

    索尔叹了口气,坐在手提箱上。他发现自己只要闭眼几秒钟就会打瞌睡,而每次打瞌睡的时候,他的脑海中就会浮现出同一个形象——理查德·海恩斯,苍白的脸,惊恐的眼,嘴巴开合着,但声音随后才传来,就像是一部配音蹩脚的电影。

    “救救我……求求你了。”

    “索尔!”

    索尔猛然惊醒,抽出随身携带的柯尔特自动手枪,跑进树林。娜塔莉在三十英尺外,正拿着手电筒照向一辆锃亮的红色丰田四驱车,外观酷似英国路虎。

    “我在做梦吗?”她问。

    “如果你在做梦,那我们就在做同一个梦。”索尔说。

    车很新,似乎刚从展示厅里拖出来。索尔照了照路面,地上没有路,但他可以看见车开进树林的车辙。他试着拉了拉门和后备箱,都关着。

    “看,”娜塔莉说,“有东西夹在雨刮下面。”她取出一张纸,在手电筒下查看。“是字条。”她说,“‘亲爱的艾伦和苏珊:你们可以把车开过来。我们在两英里半之外的小珍珠营地收拾行李。带上啤酒。爱你们的,希瑟和卡尔。’”她把手电筒光照进后挡风玻璃,发现载货板上放着一箱银子弹啤酒。“太棒了!”娜塔莉说,“我们把车热发动了开走吧?”

    “你知道怎么热发动吗?”索尔问,再次坐在手提箱上。

    “不知道,但在电视上看起来很简单。”

    “电视上一切都很简单。”索尔说,“在我们去摆弄点火系统之前——我猜那是电子点火系统,以我粗浅的汽车知识根本搞不懂——我们最好先想一想,艾伦和苏珊该如何拿出啤酒呢?车门是上了锁的。”

    “备份钥匙?”娜塔莉说。

    “有可能。”索尔说,“也可能把钥匙放在了事先安排好的隐藏点。”

    娜塔莉找了两个地方就发现了钥匙。它们被挂在尾排气管上,钥匙环同车一样新,上面还有圣迭戈丰田经销商的名字。他们打开车门,新车内装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娜塔莉直落眼泪。

    “我去看看能不能安全地把车开下山。”索尔说。

    “为什么要下山?”

    “我要把我们需要的物资转运到这辆车上——C-4塑胶炸弹和雷管,还有脑电图设备。”

    “你觉得我们还需要那些东西?”

    “我需要它们才能做生物反馈。”索尔说。他为娜塔莉打开了车门,但她却往后退。“哪里不对劲吗?”他问。

    “没有。等你重新上山的时候再接我吧。”

    “你忘了什么东西?”索尔问。

    娜塔莉扭着身子说:“可以这么说吧。我忘了上厕所。”

    他们遇到了一道路障。四驱丰田车在开阔地行驶起来十分平稳。开了一英里半之后,他们发现了一对模糊的车辙。跟随车辙前进,不久就进入了林间公路,然后驶上了碎石县道。天亮之前,他们发现已经与一道高高的铁丝网平行行驶了一段时间。娜塔莉看到一块标志牌挂在铁丝网上六英尺处,便大叫着让索尔停车。“美国政府财产——禁止进入——美国海军陆战队彭德尔顿军营司令官军令。”

    “我们竟然迷路到这里来了,简直没想到。”索尔说。

    “阿门。”娜塔莉说,“想再喝瓶啤酒吗?”

    “还不想。”索尔说。

    他们驶上柏油路上一英里就遇到了路障,那里已经离一个名叫福尔布鲁克的小社区不远。他们刚进入铺装路面,娜塔莉就在座椅和载货板之间的空间蜷缩起来,将一张毛毯盖在身上,想在凸出的传动装置上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很快就会遇到路障的。”索尔说,将那堆设备和那箱啤酒放到了她身体周围,“他们在寻找一辆驾驶厢式货车里的年轻黑人女性和一个身份不明的男性同伙。我相信一个驾驶新丰田的老头儿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你觉得呢?”

    娜塔莉的鼾声回答了他。

    五分钟后看到警察路障时,索尔唤醒了她。一辆高速公路巡警的车横着停在路中央,两个睡眼惺忪的警官站在车尾,正从金属保温杯中倒咖啡喝。索尔将丰田驶入狭窄的车道,停了下来。

    一个警察留在车后,另一个将杯子换到左手,缓步走向丰田,“早上好。”

    索尔点点头:“早上好,警官。出什么事了?”

    巡警探出身子查看车内,他看见了后部的一堆设备。“你从国家森林里出来?”

    “没错。”索尔说。心虚之人总是喜欢说个不停,试图解释清楚一切,索尔曾与纽约警察局短暂合作,担任“萨姆之子”谋杀案的顾问,一名擅长审问的警督告诉他,他总是能看穿那些自作聪明的犯罪分子,因为他们很快就给出了流畅的、合理的故事。警督说,无辜者往往因为害怕而在回答时结结巴巴。

    “进山待了一晚?”警察问,后退了一部,凑在窗玻璃上,看到了躺在毛毯、背包和一堆啤酒罐下的娜塔莉。

    “两晚。”索尔说。他看见另一个警察绕到了搭档身后。“出什么事了?”

    “露营?”第一个警察问,啜了一口咖啡。

    “是的。”索尔说,“顺便试试新买的四驱车。”

    “这车很漂亮。”州警说,“新车?”

    索尔点点头。

    “你在哪儿买的?”

    索尔给出了钥匙环上的经销商名字。

    “你住哪儿?”警察问。

    索尔犹豫了片刻。杰克·科恩给他的假护照和假驾照上是一个纽约地址。“圣迭戈。”索尔说,“两个月前搬过去的。”

    “圣迭戈什么地方?”警察友好地交谈着,但索尔发现他的右手已经放在了手枪的木制枪把上,而枪套的皮搭扣已经解开了。

    索尔只去过圣迭戈一次,那还是六天前,杰克·科恩载着他们在州际高速公路上路过圣迭戈。那天晚上,紧张和旅途的疲惫令他对每一个画面和每一个声音都印象深刻。他至少记得三个出口标志牌上的地名。“舍伍德庄园。”他说,“1990云杉大道,离琳达·维斯塔路不远。”

    “哦,那儿啊。”警察说,“我姐夫曾经在琳达·维斯塔路上开了个牙医诊所。你家离大学近吗?”

    “不是很近。”索尔说,“看来你不打算告诉我出什么事了。”

    巡警打量着丰田的后部,试图猜出箱子里放着什么东西。“埃尔思诺湖那边出了点儿事。”他说,“你说你在哪儿露营来着?”

    “我之前没说。”索尔说,“我在小珍珠营地露营。如果我不早点儿回家,我老婆就去不成教堂,那我就有大麻烦了。”

    警察点点头:“你过来的路上有没有看到一辆蓝色或黑色的厢式货车?”

    “没有。”

    “我猜也没有。这儿同黑鸭湖地区中间没有道路相连。那你有没有看见有人在步行?黑人女性,大概二十多岁。还有一个年级更大的男性,也许是巴勒斯坦人。”

    “巴勒斯坦人?”索尔说,“不。只看见一对白人夫妻,名叫希瑟和卡尔。他们在山上度蜜月。我没有打扰他们。这儿冒出什么中东恐怖分子了吗?”

    “有可能。”州警说

    ,“我们在搜寻一个黑人女孩和一个巴勒斯坦人,他们都携带有武器。我发现你带着口音。请问怎么称呼?”

    “格罗兹曼。”索尔说,“索尔·格罗兹曼。”

    “匈牙利人?”

    “波兰人。”索尔人说,“但战争结束后不久我就是美国公民了。”

    “这些数字代表什么意思?”

    索尔目光下移,落在他搭在车窗上的胳膊上,他的袖子卷了起来,“这是纳粹集中营的文身。”他说。

    巡警缓缓点头:“我之前从未见过这种文身,格罗兹曼先生。很抱歉耽误了你,但我还有最后一个重要的问题。”

    “请讲。”

    巡警后退了两步,将手重新放在左轮手枪上,看着丰田车的后部:“这种日本越野车得花多少钱?”

    索尔大笑:“按照我老婆的说法,很贵,警官。非常贵。”他朝两名警官点点头,把车开了出去。

    他们穿过圣迭戈,沿着8号州际高速公路到达尤马,将丰田停在一条小街上,在一家麦当劳里吃了午餐。

    “是时候弄一辆新车了。”索尔舔着奶昔说。他有时候会想,如果他那奉行严格的犹太饮食规矩的祖母看见自己会说什么。

    “这么快?”娜塔莉说,“我们在这儿学习热启动吗?”

    “你想学也可以学。”索尔说,“但我想用更简单的办法。”他朝街对面一个二手车店点点头,“我们可以用我手提箱里的三万美元的一部分买辆车。”

    “好吧。”娜塔莉说,“但我们得买辆有空调的。我们接下来一两天都要穿越荒漠。”

    他们开着一辆三年车龄的雪佛兰旅行车离开了尤马。这辆车有空调,有动力转向装置、动力制动装置和电动车窗。索尔让销售员惊讶了两次——一次是问销售员车上有没有电动烟灰缸,第二次是他没有讨价还价直接就付了钱。没把时间浪费在侃价上被证明是明智之举。当他们回到停放丰田的那条小街时,一群棕色皮肤孩子正在用石头砸车窗。他们笑着抛开了,冲索尔和娜塔莉竖起了中指。

    “还好他们只是砸车窗。”索尔说,“真不知道他们发现塑胶炸弹和M-16步枪后会干出什么来。”

    娜塔莉瞟了他一眼:“你没说你带了M-16啊。”

    索尔扶了扶眼镜,环顾四周:“在这一带行动必须迅速。跟我来。”

    他们开着两辆车来带到最近的购物中心,索尔将所有的设备转移到雪佛兰上,将丰田车的钥匙留在车里,车窗打开,“我不想让这辆车被破坏,”他解释道,“只是被偷走就行了。”

    第一天之后,他们都在夜晚行动。娜塔莉一直想在美国西南部旅行,但她的记忆大部分却是满天的繁星,以及星空下一层不变的高速公路。沙漠中的日出称得上是唯一的美景,朝阳将粉红、橘黄和靛蓝洒向灰暗的世界。路上入住的小汽车旅馆中,过载的空调发出巨大的噪声,房间里弥漫着雪茄烟和消毒剂的味道。

    索尔越来越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大部分时间都让娜塔莉开车。早晨停车的时间越来越早,这样他就可以研究文件和机器。等他们到了东得克萨斯,索尔干脆每天晚上都待在旅行车的后部,盘腿坐在电脑屏幕和脑电图设备前。电力来自于他在沃思堡的电器店购买的电池组。娜塔莉甚至都不敢开车载收音机,生怕打扰到他。

    关于自己思考的内容,索尔只同娜塔莉讲起过几次。“听着,θ波就是关键。它是完美的信号,是精确的指示器。我自己不能产生θ波,但我可以通过生物反馈环‘重放’θ波。通过训练我自己对一开始的α波波峰做出反应,我就可以将自己的触发机制调节到接受催眠后暗示。”

    “你能通过这种方式对抗他们的……念控力吗?”娜塔莉问。

    索尔扶了扶眼镜,皱眉道:“不能。我觉得除非你自己也具备这种能力,否则很难真正对抗他们。在可控的条件下对不同的个体做测试会——”

    “那这有什么用?”娜塔莉怒吼起来。

    “这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一个机会,”索尔说,“让我们可以在大脑皮质中建立一种远程预警系统。通过适当的调节和生物反馈,我就可以用θ波现象触发催眠后暗示,从而回忆起我一直在记忆的数据。”

    “数据?”娜塔莉说,“你是说你在以色列犹太大屠杀纪念馆和犹太隔离区斗士之家的日子?”

    “是的。”索尔说,“阅读维森塔尔寄给你的文件,记下那些照片、自传、磁带,在自我诱发的恍惚状态中自动回忆……”

    “可是,如果不能抵抗精神吸血鬼的话,分享那些人的痛苦又有什么用呢?”娜塔莉问。

    “想象一个幻灯片播放机,”索尔说,“上校和其他精神吸血鬼可以自由地加快播放速度,并且插入他们自己的幻灯片,将他们自己的意志和超我强加于被我们称为个性的一堆记忆、恐惧和偏好之上。而我只是在播放队列中加入更多的幻灯片而已。”

    “但你不知道这是否有用?”

    “不知道。”

    “你觉得这在我身上没有用?”

    索尔摘掉眼镜,揉了揉鼻梁。“你需要合适的诱发物,娜塔莉。但它必须与你独特的背景、受精神创伤的经历以及移情的途径相匹配才行。我无法对你实施催眠诱导,产生必需的……呃,幻灯片。”

    “但如果这一套东西对你有用,那它就不能在你的上校之外的其他精神吸血鬼身上发挥作用。”

    “不错。只有他同我有共同的背景,而这种背景是充实我在移情过程将创造——试图创造——的人格所必需的。”

    “即使这几个月的工作和脑电图之类的玩意儿管用,这一套东西也不足以阻止他,只能让他困惑几秒钟?”

    “不错。”

    娜塔莉摇摇头,盯着车头灯投向远方没有尽头的柏油路的圆锥形光柱:“那你耗费了这么多时间,值吗,索尔?”

    索尔打开文件夹。他刚才在看一个小女孩的照片,她脸色苍白,眼神惊恐,穿着黑色外套,系着黑色头巾。在照片的左上角,看得到一名党卫军士兵的黑裤子和长筒皮靴。女孩的脑袋正快速转向照相机,所以她的脸看上去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她的右手提着一个小旅行包,左手将一个破旧的手工缝制的洋娃娃抱在胸口。除了这张照片,西蒙·维森塔尔寄来的薄薄的信纸上只有半页打印出的德文。

    “就算全都失败了也值得。”索尔·拉斯基淡淡地说,“施暴者获得了全世界对他们的关注,尽管他们的暴力是赤裸裸的邪恶。受害者则是面容不清的芸芸众生,他们以数字的形式存在,身后只留下一座座坟墓。这些恶魔让我们这个世纪竖满了受害者的墓碑,现在是弱小的人们找回自己的名字、面容还有声音的时候了。”索尔关掉手电筒,靠到椅背上。“抱歉,”他说,“我的执念可能影响了我的判断。”

    “我开始理解执念了。”娜塔莉说。

    索尔借着仪表盘的柔和灯光看着娜塔莉:“那你也要在执念的指引下行动吗?”

    娜塔莉不安地笑了:“我别无选择,不是吗?但我越接近目标就越害怕。”

    “我们可以不用再往前走。”索尔说,“我们可以去什里夫波特的机场,飞到以色列或者南美去。”

    “不,我们不能那么做。”娜塔莉说。

    等了一分钟,索尔才说:“你说得对,我们不能那么做。”

    他们交换了位置,索尔驾驶了几个小时,娜塔莉打了会儿瞌睡。她梦到罗布·金特里的眼睛,梦到刀刃划开他的喉咙时,他惊恐和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梦到父亲给在圣路易斯给她打电话,告诉她这一切都弄错了,所有人都很好,就连她的母亲都回家了,而且很安全。可是,当她回到家里,房子却黑漆漆的,房间里挂满了黏糊糊的蜘蛛网,水槽里盛着黑乎乎的胶状液体。娜塔莉突然又变成了一个小女孩,哭着跑向父母的房间。但她父亲不在,而她母亲从覆盖着蛛网的被子下坐起来时,却已经面目全非。她是一具腐朽的尸体,脸干缩结痂,头颅里塞着着梅勒妮·福勒的眼睛。那具尸体在放声大笑。

    娜塔莉猛然惊醒,心脏狂跳不已。他们仍行驶在州际高速公路上。外面似乎有些蒙蒙亮。“快破晓了吗?”她问。

    “没有。”索尔说,声音异常疲惫,“还没有。”

    在“老南方”,城市的郊区都沿着州际高速公路的支路分布——杰克森、梅里第安、伯明翰、亚特兰大,都是如此。他们在奥古斯塔下了州际高速公路,沿着78号高速公路穿过了南卡罗来纳州的南部。即使在夜里娜塔莉也能分辨出窗外的景色——圣乔治,她九岁的时候去那里度过夏令营,母亲去世后的那个夏天似乎永无止境;萨默维尔,她曾经在星期天的下午去那里拍摄老建筑;还有查尔斯顿。

    查尔斯顿。

    他们在旅行开始后的第四个晚上进入了这个城市,当时快要凌晨四点。这是夜里最没有生气的时间,人的灵魂是最脆弱的。对娜塔莉来说,儿时熟悉的景物看上去歪斜扭曲,贫穷但整洁的圣安德鲁居住区如同投映在暗淡屏幕上的模糊影像一般不真实。她的家中没有一丝亮光。门口没有“此屋出售”的牌子,车道上没有停着陌生车辆。娜塔莉压根儿不知道,在自己突然消失之后,是谁处置了她家的财产。她看着这座陌生又熟悉的房子——五个月前,她、索尔和罗布就是坐在这里的门廊上,一边喝着柠檬水,一边讨论神秘的精神吸血鬼——她没有一丝半点想进去的欲望。她很想知道谁继承了父亲拍的照片——迈纳·怀特、坎宁安、米利的精彩作品,还有她父亲的中庸之作——她惊讶地发现,热泪突然灼痛了她的眼睛。她加速驶离了这条街。

    “我们今晚不必进入老城区。”索尔说。

    “不,我们得去。”娜塔莉说,朝

    东驶去,过了桥,进入老城区。

    梅勒妮·福勒的房子里亮着一盏灯,就在二楼正面她之前住过的那个房间。不是电灯,甚至都不是柔和的烛光,而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弱绿光,如同黑暗沼泽中的朽木发出的磷光。

    娜塔莉紧抓住方向盘,控制住抖动的身体。

    “正面的栅栏换成了高墙和对开门。”索尔说,“这里被改造成一座堡垒。”

    娜塔莉注视着从百叶窗和窗帘缝隙中透出的忽明忽暗的绿光。

    “我们还不知道那就是她。”索尔说,“杰克提供的信息并未得到证实,而且是几个星期前提供的。”

    “就是她。”娜塔莉说。

    “我们走吧。”索尔说,“我们很累。我们今天先找个地方睡觉,明天再去找个安全的场所,把我们的设备组装起来,绝对不能被人发现。”

    娜塔莉挂上挡,旅行车沿着黑暗的街道缓缓离开。

    他们在城市的最北端找到了一家廉价旅馆,沉睡了七个小时。娜塔莉在中午醒过来时,感到自己神志不清而且十分脆弱。她从凌乱复杂而惊心动魄的噩梦中逃脱出来。梦中,无数只手从破碎的窗玻璃中伸出来抓住了她。

    索尔和娜塔莉都疲惫而暴躁,基本没说话。他们购买了快餐炸鸡,在河边的北查尔斯顿公园用餐。天气很热,有八十多华氏度。阳光强烈得如同手术室里的无影灯。

    “我觉得你不应该白天出去。”索尔说,“你可能被认出来。”

    娜塔莉耸耸肩,“他们是吸血鬼,而我们却只能在夜里行动。”她说,“听起来不公平啊。”

    索尔眯眼看着河对岸明晃晃的太阳。“我一直在想副警长和直升机飞行员的事。”

    “他们怎么了?”

    “如果我没有让副警长给海恩斯打电话,那名飞行员或许还活着。”索尔说。

    娜塔莉啜了口咖啡,“那样的话,海恩斯也会活着。”

    “是的,但我当时意识到,即使我必须牺牲飞行员和副警长,我也依然会这么做,只要能干掉海恩斯。”

    “他杀了你的家人。”娜塔莉说,“还试图杀了你。”

    索尔摇摇头,“但这些人都是非战斗人员。”他说,“你还没看出这里的含义吗?二十五年来,我都在鄙视那些戴着方格头巾的巴勒斯坦恐怖分子,他们只能盲目地攻击无辜者,因为他们太软弱,不能正大光明地战斗。现在我们却采用了相同的战术,因为我们太软弱,不能面对这些恶魔。”

    “荒谬。”娜塔莉说。她看见在河边野餐的一家五口。母亲正在警告那个还在上幼儿园的孩子远离河岸。“你没有炸飞机,没有朝公共汽车扫射。”娜塔莉说,“杀死那个飞行员的不是我们,是海恩斯。”

    “是我们间接导致他死亡的。”索尔说,“设想一下,娜塔莉,如果所有精神吸血鬼——巴伦特、哈罗德、姓福勒的女人,还有上校——同一百个无辜的平民登上了同一个商务航班,你会用一颗炸弹将他们都杀死吗?”

    “不会。”娜塔莉说。

    “好好想想。”索尔说,“这些恶魔害死了成百上千的人。一百个无辜者的死亡将会让他们获得惩罚,并且不再作恶。他们永远也害不了人了。你难道觉得不值得吗?”

    “不值得。”娜塔莉坚定地说,“不应以这种方式复仇。”

    索尔点点头:“你是对的。确实不能以这种方式复仇。如果视人命如草芥,那我们同他们有什么两样?但是,从牺牲那名飞行员开始,我们就已经走上了那条邪路。”

    娜塔莉愤怒地站起来。“你到底想干什么,索尔?我们在特拉维夫、耶路撒冷和凯撒利亚讨论过这个问题。我们知道风险有多大。听着,我父亲就是一名无辜的局外人。罗布也是,艾伦、黛博拉和他们的双胞胎孩子,还有杰克,还有……”她说不下去了,双臂抱胸,出神地望着河面,“你到底想干什么?”

    索尔站起来,“我觉得不能让你参与下面的行动。”

    娜塔莉猛然转身,盯着他:“你疯啦!要干掉其他的恶魔,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胡说。”索尔说,“我们只是还没有找到更好的办法。我们一定会找到的。我们太急于求成了。”

    “太急于求成!”娜塔莉大叫起来。河边野餐的那家人回头看着她。她降低了音量,但语速极快,“太急于求成?联邦调查局和这个国家一半的警察都在找我们。我们知道,这些狗娘养的将全部聚在一起,而这样的机会只有一次。他们越来越强,越来越谨慎,而我们却越来越弱,越来越恐惧。现在只有我们两人在战斗,我很害怕,再过一个星期,我可能会丧失行动的能力……而你却说,我们他妈的太急于求成!”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又克制不住地大叫起来。

    “好啦好啦。”他说,“但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同我战斗下去。”

    “你在说什么啊?我当然要同你战斗下去。这是我们在戴维的农场上就决定了的。”

    “我们错了。”索尔说。

    “梅勒妮会想起我的!”

    “那又怎样?我们可以让他相信尼娜派来了第二个使者。”

    “就是你?”

    “这可行。”索尔说。

    “不,根本不行!”娜塔莉厉声道,“情人节之后我记下了那么多的事实、数据、日期、死亡、地点,你有吗?”

    “这些东西并没有那么重要。”索尔说,“如果她像我们怀疑的一样是个疯子,逻辑对她而言就毫无意义;而如果她冷静而理智,我们掌握的事实就太少了,我们的故事就太站不住脚。”

    “哦,太棒了。”娜塔莉说,“五个月来,我用光了所有的勇气才走到这一步,而你却告诉我,这并不是必需的,而且起不了作用。”

    “我没有这么说。”索尔安慰道,“我只是说,我们应该花时间寻找替代方案,而且我觉得你无论如何也不适合再参与其中了。”

    娜塔莉叹息道:“好吧。这个问题我们明天再谈怎么样?我们坐了太久的车,都累了。我们需要晚上好好睡一觉。”

    “同意。”索尔说。他们朝旅行车走去的时候,他牵住她的手臂,轻轻捏了捏。

    他们决定付两个星期的租金,租下汽车旅馆中两个相邻的房间。索尔将生物反馈装置运进来,工作到晚上九点,直到娜塔莉让他停下来,吃点儿她做的晚餐。

    “机器弄好了吗?”她问。

    索尔摇头道:“即使是在最简单的情况下,生物反馈也不是总能成功。我相信,我记下来的东西可以通过催眠后暗示被唤醒,但我还没有建立触发机制。θ波不可能被复制,我也不能刺激出α波波峰。”

    “这么说,你的工作毫无成果?”娜塔莉说。

    “目前看是的。”索尔赞同道。

    “你想去睡觉吗?”她问。

    “晚点儿再去。”索尔说,“我还要再工作几个小时。”

    “好吧。”娜塔莉说,“我回房之前给我们泡点儿咖啡。”

    “好的。”

    娜塔莉来到狭小的厨房,在电炉上烧水,给两个杯子中多加了半勺咖啡,增强提神效果,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微量吩噻嗪放进索尔的咖啡中。这种药物是索尔在加州给她的,用来在必要的时候麻醉托尼·哈罗德。

    索尔尝到咖啡的时候皱了皱眉。

    “怎么了?”娜塔莉问,喝了口自己的咖啡。

    “真带劲。”索尔说,“我喜欢。你去睡觉吧。我可能会弄到很晚。”

    “好的。”娜塔莉说,在他面颊上亲了一下,然后穿过门进入旁边的房间。

    三十分钟后,她悄悄地回来,穿着长裙、黑衬衫和薄毛衣。索尔在绿色塑料椅里睡着了,电脑和脑电图设备还开着,大腿上放着一摞文件。娜塔莉关掉机器,把文件夹放在桌上,她写的字条放在文件夹上,摘掉索尔的眼镜,给他盖上一层薄毛毯。在离开之前,她把手在他肩头轻轻地放了一会儿。

    娜塔莉确认旅行车上没有留下什么贵重物品。C-4塑胶炸弹藏在她房间的橱柜里,雷管藏在索尔的房间。她想起了汽车旅馆的钥匙,将它放到了自己房间。她没带钱包,也没带护照,没有带任何可以提供更多信息的东西。

    娜塔莉谨慎地驾车开往老城区,规规矩矩地等红灯,也从不超速。她将旅行车停在亨利餐厅附近——她在字条里告诉索尔车就停在这儿——然后步行了几个街区,前往梅勒妮·福勒的家。夜色深沉,空气潮湿,头顶浓密的枝叶阻隔了星光,氧气似乎也被它们吸光了。

    到达福勒家之后,娜塔莉没有犹豫。高大的铁门上了锁,但门上有一个装饰用的门环。娜塔莉当当当地敲了敲门环,便在黑暗中静静等待。

    两座楼都黑黢黢的,只有梅勒妮·福勒的房间亮着绿光。敲门之后也没有亮灯,但一两分钟后,两个男人从黑暗中现身了。高个男人拖着脚步走上来,他是个秃子,脸上堆满肉,一对小眼睛,眼神迷离,如同重度小头白痴症患者。“你想干什么?”他嘟囔着,每个字似乎都是劣质语音合成器发出的一样。

    “我想同梅勒妮谈谈。”娜塔莉大声说,“告诉她,尼娜来了。”

    足足有一分多钟,两个男人都一动不动。昆虫在灌木丛中鸣叫,一只夜莺扑腾着翅膀,从老房子二楼飘窗旁的矮棕榈中飞出来。几个街区外,一声长笛划破夜空,仿佛是痛苦的尖叫。叫声戛然而止。娜塔莉因为恐惧而双腿发软,但她用尽气力让自己站得笔挺。

    最后,高个男人说话了:“进来。”他用钥匙打开门,将娜塔莉拉进院子,在她身后把门关上。

    有人从房内打开了前门。但娜塔莉看到里面一团漆黑。她快步行走在两个男人中间,右臂仍被高个男人紧紧抓住。她进入了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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