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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四上半学期的考试一结束,顾不得还在放寒假期间,齐云和陆忧便开始张罗着去陈叔叔介绍的建筑公司实习的事情。两人先不远万里地跑到建筑公司所在的郊县小镇上去了一趟,正赶上马上就要休春节大假,建筑公司的正式职员都无心工作,可接到陈叔叔叮嘱的电话,建筑公司的负责人还是痛快地安排了二人的工作,还答应给两人分别安排宿舍。

    宿舍!齐云兴奋得差点没跳了起来。小时候她跟着妈妈去过医院的宿舍,长长的一条走廊上,不少家的蜂窝煤炉子、大白菜都堆在外面,开着一条缝的门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是多么充满生活气息的地方!而且,绝对是属于成年人的生活气息。也就是说,只要住了宿舍,她和陆忧就算是大人了。

    齐云抿着嘴笑,偷偷地看了陆忧一眼,她和陆忧都成了大人,那么就离他们的山盟海誓、长相厮守的誓言更近了一步。陆忧还是如他一贯的表情——板着脸,可从他板着的脸上,齐云却看得出一些悸动着的喜悦,和即将准备大展拳脚、乃至振翅高飞的强烈愿望。

    他们终于独立了!尤其是陆忧,只要陆忧进入了工作岗位,齐云毫不怀疑以他的才能、特别是那股变态般的刻苦努力的劲儿,一定会很快地崭露头角!那时候,她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把陆忧带回去给爸爸妈妈看,她要光明正大地谈恋爱!任谁也阻挡不了她的爱。

    现在,就是黎明前的黑暗,是他们的爱情“摸黑”的最后一个时间阶段!齐云正美滋滋地想着,包里的手机却铃声大振,她刚瞄了一眼屏幕,眉心就皱起一个中国结。

    电话是老妈大人打来的。齐云都懒得猜,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老妈肯定是接到陈叔叔汇报情况的电话后,立刻打电话急审齐云的,电话的内容自然是将齐云胆敢冒大不韪、在未和父母打招呼的情况下就擅自作主找了个偏远荒凉的实习单位一事做了严肃彻底的批判……电话铃响得急促,齐云简直恨不得手指一动,将手机调成静音了事。

    可惜她不敢,更何况现在已经是黎明前的黑暗了,冰雪聪明如她,会让战事爆发在这个结骨眼儿,从而影响今后况日持久的和平吗?算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她齐云怎么也不应该这么笨。一番思想斗争后她还是接起电话,苦着脸听着老妈大发了一通雷霆,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愿意,却只好老老实实地听着、并且不断点头应诺。

    见齐云挂了电话,半响默默无语。陆忧笑问:“怎么?父母不放心你来这里实习?”

    齐云皱着鼻子,楚楚可怜地望着他。陆忧指点着周边:

    “你看,这整片整片的都是工业开发区,连小卖部这样的基础生活配套生活设施都很缺乏,的确也不适合女孩子实习生活。”

    齐云白了他一眼。这些还用他说?她自然也知道是如此的,所以她才拖了一个沉重的行李箱前来,箱子里从零食到八卦杂志,以及女孩子的瓶瓶罐罐应有尽有。她要的是和他在一起,没有小卖部有什么关系?凭她带来的东西,就是开一家小卖部也够了。

    相比之下,陆忧所带的东西就简单地近乎寒伧了。他背着的包还是大学四年背的同一个,包里除了书和简单的起居用品外一无长物。齐云默默地跟着陆忧来到了男宿舍门前,催着陆忧掏出钥匙打开了宿舍,自己把大行李箱拽了进去。

    “你干吗?不是还要回去吗?”陆忧不解地问。

    “给你用的。”齐云没好气地说:“你也看到了,这里连个小卖部都看不见一个。我妈既然不允许我在这里实习,那我带来的生活用品只好都便宜了你。”

    陆忧坐在椅子上,看齐云变魔术般的从行李箱里取出包括窗帘、桌布、床单被罩和锅碗瓢盆在内的各色家什后,这才对齐云的行李箱为何如此沉重有了一个理性而深入的认识。还好齐云准备的这一套家居用品的颜色虽然是有些柔媚的淡蓝色,好歹却不带蕾丝花边之类过份女性化的装饰,现在摆在陆忧房间里也勉强称得上合适。

    陆忧愣了一下,赶紧抢过齐云手里的窗帘。他从小是做惯了家务的,很快就将所有东西都摆放得井井有条,还打水抹干净了桌子和地面。齐云背着手审察着陆忧的劳动成果,先是满意地点点头,然后突然从随手的小包里掏出了一个心型的小像框,不由分说摆在陆忧的床头柜上。

    陆忧看着橡框里齐云甜蜜的笑脸,略微有点躇踌。

    “有这个必要吗?实习不过是几个月时间,再说以你的性子,这几个月也不可能不见面吧。”

    “你懂得什么?”齐云理直气壮地嚷嚷:“我放照片在这里,让你睹物思人只是一层意思;还有一层意思,是让这个建筑公司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看看,这个名叫陆忧的家伙是有主儿的!省得她们再惦记。”

    陆忧微微一笑,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到了我家院里养的那条大黄狗,每次跑到外头的时候,不管到什么地方,只要它喜欢,就会撒泡尿做个记号,让人知道这个地方是它已经占下的。”

    齐云呆萌地“哦”了一声,将头靠在陆忧的肩膀上休息,过了两三秒之后却突然跳起来,咬着牙掐着陆忧的胳膊,

    “你!你敢骂人?!”

    陆忧笑着躲她,齐云却不依不饶,两个人追逐笑闹的声音在冬日里的回荡,就像一串冰糖做成的风铃被汀汀地撞响。

    大叔给齐云安排的实习单位在老干部局。齐云初听到这个单位时愣了一下,不由得摇着大叔的手,拖长音大撒其娇:

    “大叔,平时看你也算是蛮时尚的一个人啦,怎么会想起送自己的宝贝女儿去什么老干局?说起来也怪没面子的呀!”

    没想到大叔丝毫不为她的吹捧所动,

    “什么时尚?别骂我,”父亲微微一笑,“让你去老干局,就是为了磨磨你的性子。”

    齐云嘟着嘴走远了,母亲对父亲说:

    “我知道你的苦心,想让云儿接触接触老干部,学得成熟稳重些,再说他们中的有些人,老虎离山,余威犹在……”

    母亲幽幽叹了一口气:“可你也看见了你那丫头,说小也不小了,却傻子似的,什么也不开窍。”

    父亲愣了一下,缓缓说:

    “她这样……也好,心静,也许反而是有福的。”

    齐云才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福。在没去老干局之前,她还幻想着那里的工作就是喝喝茶、浇浇花,一张报纸看上个半天,可去了之后才知道,她幻想的那是老干部的生活,可不是老干局机关工作人员的生活。

    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伺候这些离退休的老干部会有这么多事?需要组安排老干部学习党风廉政建设情况,需要邀请农业局领导为他们做“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专题报告,让老干部们老骥伏枥,继续关心国家建议发展;需要组织老干部们参观市内几个纳税大户工厂的建设情况,让老干部们了解国家经济繁荣,共享社会发展成果;要举办“‘敬老节’老干部座谈会”,准备茶点还要准备节目环节的奖品;更不用说还有落实老干部离退休金、报销医药费、组织医学养生讲座等等一系列的琐事……每天忙得团团转,像只被紧了线轴的陀螺,常常连周六周日也落不着休息。

    好不容易有一次,用三天的时间提前做完了本来为期四天的养生讲座,眼看着马上要“奢侈”地休息一个完整的周末,齐云不禁心情大好。她没有多犹豫,就向父母请假说要和在机场实习的卓美一同出去一起出门玩上一两天,然后迅速致电卓美,和她串了一番口供,然后愉快地背起小背包,一溜烟地向着陆忧实习的开发区而去。

    齐云风风火火闯进陆忧的宿舍,给了陆忧一个巨大的惊喜——当然,惊大于喜。这不单是因为陆忧正埋头于书桌上堆的满满的需要加班去看的合同,也是因为原本分配给陆忧的宿舍,现在已经住进来了另外一个男生。

    那个男生脸扁嘴阔,长得不怎么样不说,而且是个独行侠,明明齐云一个大活人杵在这里,而且怎么说也是个芳香四溢的美少女,他却进去出来看都不看齐云一眼,完全当齐云如空气般透明不存在。更可气的是他虽然不看齐云,却随意不拘地用着齐云送给陆忧的锅碗瓢盆,齐云一想起自己精心挑选的冰裂纹的瓷碗被这家伙盛了方便面和咸菜头就气得发晕,更不要说他当着齐云的面就把盛了方便面的瓷碗放在宿舍里唯一的一台电脑前,然后再把自己一双没穿鞋的脚也翘到碗旁边!齐云已经出离愤怒了,如果不是陆忧暗中死命扯着,恐怕她就要冲上去和那家伙理论一番说不定。

    “你这房间里都住着些什么牛鬼蛇神?”齐云呼呼冒气,硬逼着自己扭过脸去不看那男生,一转脸却看见自己摆在陆忧床头柜上的那个镶嵌着自己玉照的小像框前,此刻堆满着一堆枯萎褐黄的果皮和果核,更是郁闷得抓狂。陆忧一向干净整洁得到了苦行僧般的程度,想来那堆果皮果核定也是另一位仁兄的杰作!

    陆忧拽住她,低声在她耳边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说好宿舍是分给我一个人的……不过,算了,反正实习期也只有3个月。再说这个小胡虽然卫生习惯不好,人倒还不难相处。”

    这还算不难相处?齐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按捺一下心头的怒火,她无奈地问:

    “我今天晚上可是来不及回去了!本来想在你这儿借住的,现在……该怎么办好?”

    从开发区到市里的长途车每天只有两班,只要来了这里,当天赶回去确实来不及。原来陆忧一个人住时,也曾想过如果齐云来探望他,可以让她住自己这里,自己到外头去找个小旅馆将就一宿。可是现在有了小胡,一切都成了痴心妄想。

    陆忧一边答应着帮齐云想办法,一边带她走出宿舍,到开发区的美食一条街上吃饭。这里的开发区多半都是工业企业,所以街上丝毫不见繁华,食物比起市区来也粗糙得多了。不过齐云倒是吃得很香,她边吃边扯着陆忧的衣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便自顾自地笑得见牙不见眼,陆忧几乎能看到她心头喜悦的小鸟扑棱棱飞起的模样,这股青春的朝气似乎让笼罩在寒冬中的萧条的开发区都变得轻盈起来。

    吃完饭他们就在路上闲逛,一边寻觅着今天晚上能供齐云住宿的旅社。什么豪华舒适就不敢指望了,齐云只希望自己今晚的容身之地能够干净、整齐,一定要有热水洗澡就够了。可是他俩找来找去,就差没把开发区翻个个儿了,却没看到什么旅馆。

    ”陆忧!”齐云越走越热,大冬天地竟然汗流浃背,她抱怨道,“你走慢点!“

    “也不看看都几点了?笨蛋。“陆忧皱着眉头,伸手将她背后的书包接过来背在自己身上。

    ”你才笨呢!“齐云索性站定了,叉腰和他吵:”这里地这么不平,路口又这么多,你还走得那么快,当心过一会儿我俩就丢弄了对方!”

    “好好好,”陆忧终于笑了,好脾气地转回身来,拉住她的手:“听你的,走慢点。”

    其实旅馆也不是没有,开发区的边角倒是有一家,店名叫“甜蜜蜜”酒店。可说是酒店,可别提多名不符实了,又小又破又旧倒罢了,最可怕的是写着店名的门楣上竟然挂着好多串闪闪烁烁的彩灯,从里面传出来邓丽君甜甜腻腻的老歌,怎么看都怎么有种色情的意味。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齐云站在门口,偷偷瞄了一眼身边的陆忧,只见他也紧锁双眉,似不放心地拉着自己的手。

    一位秃头大肚腩的欧吉桑探出头来,满面笑容地招呼他们:

    “来啦?”

    语气之熟稔,倒让齐云和陆忧齐齐吓了一跳,他俩还顾不上质问欧吉桑何时见过他们,那人又自顾自地说下去:

    ”别看我这酒店不起眼,小是小,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呐!能洗澡、电视能放DVD,而且可以保证绝对没有来查房的!“

    齐云虽不谙世事,却也从欧吉桑的话中听出一股暧昧的气息来,大概是把他俩当成偷偷摸摸的小情侣了。她脸上一红,本想赌气拉了陆忧的手就走,可想一想这一路走来,开发区还实在没有更像样的旅馆了。也就是说,她没法儿赌这口气,只好将就住了。

    住就住!齐云气乎乎地想,反正她小齐云的心是纯洁雪白的!陆忧陪着她走进房间,欧吉桑为他们引路时偷偷打量的眼神,让齐云坐进房间里好半天,脸上还像烧着一团火烧云。陆忧虽然也不在自在,不过却手脚不停地帮齐云检查着房间和洗手间里的设备,试试热水能不能用,又细心检查了被褥。

    “被褥看起来倒还干净,可是太薄了,这房间里没有空调暖气,你睡到半夜可能会觉得冷。”

    陆忧直起腰,随口说了一句,齐云的小脸顿时皱成了核桃。

    “那怎么办呀?”

    她觉得自己可怜极了,放着家中闺房里芹姨薰得香香暖暖的被子不睡,却跑到这里来挨冻!更何况单身在在这陌生的小旅馆里过夜,还免不了要担惊受怕。她撅着嘴,扯着陆忧的外套:

    “我才不要一个人呆在这鬼地方!要不,你留下陪我?”

    话一出口,不但陆忧局促不安,齐云自己也再次面红耳赤,深自后悔一不留神间就让这样不经大脑的话都从嘴边溜出来了。陆忧嗫嚅了几声,便说:

    “安顿好你,我就得回去了。还有不少合同没有看完,下周一上班前就必须整理好备用……等我看完合同,给你送床被子来。”

    齐云只好点点头。陆忧这句话说得不假,上午她刚进陆忧的宿舍门,就看见他桌上大堆的文件。她略翻了几下,都是英文写的法律合同,齐云的英文程度并不弱,可由于专用术语太多,她连三分之一都看不懂,所以只看了一两页就放下了。心里感慨陆忧这家伙还真是个学霸,一样读大学,一样的四年,怎么人家就能学会那么多自己根本想都没想到要学的东西?

    何况,这些东西还不是本专业的,而是陆忧跟着苏教授的修习的法律的第二学位派上了用场,齐云记得自己以前还嘲笑过陆忧,因为他每上自习就总抱着一本厚厚得像辞海一样的书,背那些诸如“nonretroactivecharacter”、“prescription”“legalincapacity”之类的就算是正宗外国人估计也不记得的英文单词,现在居然也学以致用了!看来陆忧从前常挂在嘴边的艺不压身这句话,还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依依不舍地送走了陆忧,齐云回到自己房间玩了会手机,冲了个热水澡,走出门来寻觅晚饭。她刚走到前台,秃头欧吉桑又热情地迎上来:

    “要吃晚饭吗?我们这里的米粉就做得很好,整个开发区的人白天都排队来吃。”

    齐云还真是有点钦佩他看人的眼力了,怎么才一打照面,他就知道自己是出门觅食的呢?虽然她不知道欧吉桑的话有几成可信,不过稍一回想,白天这个小店倒也真是顾客盈门。正好她懒得再出门走,于是便坐到酒店附设的餐厅的长桌前,点了一碗米粉,一个小凉菜,坐下来等着吃。

    米粉端上来,竟然真的粉白汤清,而且光佐料就有十来种之多:金黄的花生、火红的辣椒、翠绿的葱花、薄薄的肉片、脆嫩的酸豆角无不另人食指大动。见齐云吃得欢实,欧吉桑得意洋洋地说:

    “怎么样?正宗桂林米粉,配料都是我老伴做火车专程送来的。”

    齐云吃一筷头滑溜溜的米粉,好奇地问:

    “您老伴在老家?为什么不和你一起在这里做生意?”

    “原来是在一起噢,”欧吉桑叹了口气,“不过后来我儿子生了小孙女,老伴就回家带小孙女去了。这个房子是我们买下来的,用了半辈子积蓄,现在只等着这里快点拆迁,拿到拆迁款后,我就回老家,和老伴、儿子孙女一家团聚,再也不出来打工了。”

    齐云嚼着米粉想,陆忧实习的建筑公司刚在这个开发区落脚,大规模开发恐怕要等数年之后吧。不过她没忍心对老人说这些,只是问:

    “小孙女几岁啦,很可爱吧?”

    “两岁,才刚满两周岁,”欧吉桑笑得一脸慈爱,不复生意人的油滑和暧昧,“我儿子在家做农活儿还做木匠,十里八村都知道他是把好手,媳妇儿也讨得好,和我老伴年轻时一样贤惠……唉,想他们噢!”

    齐云默默地低头吃着米粉,小餐厅敞开的门口望出去,外面纷纷扬扬地落起了雪花,餐厅里只留了一盏豆似的灯光,却是满室的温暖如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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