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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齐云已经无数次想像并自认为已做了应做的心理建设,但当她踏进家门的那一刻还是被家里空前的盛况吓了一跳。显然母亲和芹姨颇为了迎接她的归来而做了一番功夫,整个家中布置得既金碧辉煌又整洁高雅,弥漫着一股过年般的喜庆气氛。

    母亲迎上来抓住齐云的手,眼圈瞬间红了。饶是一贯镇定的父亲,从母亲身后投过来的目光也是喜悦与感伤交集。齐云心里一酸,故意做出嘻皮笑脸的样子来打破久别重逢的凝重感:

    “妈,您把家布置得不错!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张灯结彩、扫洒一新、蓬毕生辉哪!”

    果然,妈妈看见阔别半年有余的女儿说话仍然毫无正形,一丝淑女风度也无,一腔感伤果断转化为望女成凤未遂的怒气。只见她将脸往下一沉,麻利地抽回自己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齐云后,便精确地指出女儿身上发生的不如人意的变化:

    ”瞧瞧你,怎么晒成这个样子了?脸也黑了,人也瘦了,皮肤干燥得像盐碱地……“

    虽然齐云深知妈妈一向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可还是难免被她老人家堪称恶毒的比喻吓得打了一个寒战,可脸上还是硬挤出甜蜜的微笑,说道:

    “黑皮肤是现在的流行色嘛!再说我还瘦了不是?时尚圈怎么说来着?瘦是王道!瘦了穿什么都好看,裹个化肥袋子都像大牌时装……”

    齐云恬不知耻的自夸被妈妈无情地打断,”就你现在的样子,还能穿什么大牌时装?也只配裹化肥袋子了,以前虽然稍微胖一点,但俗话说得好,一白遮三丑……“

    妈妈的持续打击使齐云失去了继续与她虚与逶迱地耐心,哼一声抢白道:

    “您只说了上半句,其实这俗话还有下半句:‘一白遮三丑,一胖毁所有!’我以前也不算白,遮不了百丑,现在好歹没毁了所有啊,你还说这么多做什么?”

    因做了多年官太太而略显丰腴的妈妈被齐云噎得柳眉倒竖,莲花指指定了女儿,扭头向爸爸告状:

    “老齐,你女儿你管不管?一疯出去心里就没有这个家,过年都不见回来,好不容易回家一趟,还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女孩子家,一点也不知道爱惜自己……”

    齐云父亲忙打圆场:“好了,一人少说一句。俗话还说母亲连心呢,你俩倒好,一见面就吵吵,不见面还想得跟什么似的。”

    “你看她把自己弄这样,我还不该说两句?”妈妈指着齐云的面孔,试图拉丈夫进入自己这边阵营。

    “嗯,确实黑了瘦了,不过我看还好嘛!咱们年轻时候说的是‘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现在虽然不讲这个了,不过现在这样,倒显得更有青春朝气……再说,你与其站在这里抱怨,还不如赶紧给孩子去做点好吃的补补。”

    父亲笑眯眯就把妈妈往厨房推,进了厨房之后又小声亲呢地劝了太太几句,也不知道父亲说了什么,妈妈消了气,厨房里传出她和芹姨关于煲天麻乳鸽还是黄芪炖鸡的讨论。

    齐云自己把随身的皮箱拖进闺房。粉红的,俏丽的,甜腻的,连灰尘都没有落上一粒的房间仿佛让她一瞬间穿越回到半年前,看得出妈妈和芹姨一定勤于打扫,又故意将屋内的所有摆设精心维持原样。

    齐云坐在梳妆台前,审视自己的脸。镜子里的人真像妈妈说的,又黑又瘦,一笑起来两边下巴就各扯出一道比酒窝狭长的沟壑,整个人和这间弥漫着公主味道的香闺有点不搭。不过她的眼神明亮地灼人,齐云喜欢自己这样的眼神。

    在自己的房间坐了一会,齐云才觉得魂魄慢慢地落回自己身上。繁华都市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可今天一路走过来竟说不出的陌生。她倒成了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样样都觉得新奇,以及不习惯。看到这些今天她胸中还激荡着一股雄心壮志:她希望总有一天,她的学生们也将走进这样的都市、拥有这样的繁华!

    把自己的行李归置妥当后,她又回到客厅,看见父亲正笑吟吟地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等待着和她聊天。齐云“哇”一声,爱娇地扑到父亲怀里,絮絮地给他讲自己这半年的遭遇,父亲间或问上两句,话不多,却明确而到位。让齐云没想到的是,父亲远在省城的家里,却好像长了一双千里眼似的,对齐云在山村那个生活环境中可能遇到的人、可能遭遇的困难和齐云遇到这些困难时的反应,都了如指掌,简直就如亲眼目睹一般。

    “耶稣玛丽亚,我说大叔你也太神了吧?要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我身上安了什么设备,全程对我监控呢!”

    面对齐云的惊讶,父亲只是淡淡一笑:

    “农村是什么样,你是什么样,我心里都有数。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

    “我才不是猪。”齐云愤愤不平地反驳:“不过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既然你会打卦、能算出我会遇到这些问题,干吗在我走之前不提醒我?由着我到外头去出洋相!”

    父亲仍然气定神闲:

    “你和一个人说摔一跤很疼,总不如他自己摔疼了一跤之后,记得更牢。”

    “哪怕这个人是你亲生女儿?”齐云不服气地叫一声,可细想之下竟也觉得有理,点头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大叔,你不但长得帅,还是一位卓越的教育家啊。”

    父亲不由大乐,赞道:“这态度不错,像我齐某人的女儿!”

    齐云暗笑,什么叫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就是了。趁着父亲明显心情好,齐云搂住了他的脖子,娇滴滴地问:

    “大叔,教育局给我发工资,有快一年了吧?”

    齐云明显感觉到父亲一噤。心里暗自懊恼姜还是老的辣,老头子的阶级觉悟和警惕性着实不低,不过她也没打算干什么坏事。因此在父亲追问她打这些钱是要做什么时,她大大方方地回答道:

    “喏,不是跟您讲过了,我教的学生里目前就是有一个面临马上失学的境地,还有几个学生也就在失学的边缘,我想取出我的工资先救救急,后续再想其它办法。”

    父亲静静地审视着齐云,仿佛在思索什么,手指嗒嗒地敲着沙发扶手。齐云在父亲的注视下有些赧然地低下头,她此时的心虚不是没道理的:当初因为她“不服从分配”而执意投奔自己选择的最苦的乡村小学之时,曾在妈妈的高压下放出“我绝不会把支教这件事当做我人生的垫脚砖,教育局的工资折我也一分不碰”的话来——豪言壮语说出来容易,可真正的生活无非是一些琐细事情的组合,支教的半年以来,她基本没有收入,虽然农村开销甚少,但她敢说不是靠家里的资助度过的?就连给二凤姑姑那2000元,也是妈妈一边数落着不听话的女儿,一边塞进她行李箱里给她防身的。

    按说她已经这么大了,不应该再花家里的钱……齐云突然想,这算不算一种变相的啃老?她看着父亲的脸上始终挂着一副沉思的表情,一股沮丧袭上心头,正想开口说算了,却突然听到父亲右手一击几案。

    “资助肯定是要资助的。但你刚参加工资,那点工资够干什么?家里再资助你5万。”

    齐云先是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父亲一会儿,然后突然爆发出“乌拉”一声叫喊。

    “大叔,么么哒!你简直是天使!你简直是上帝!你简直是……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

    虽然父亲对齐云已经有足够的了解,可还是被她瞬间如火山般爆发的热情搞得极为不适应,他擦着脸上的口水,正色说:

    “不过,你还得做一件事情。我有个老友是省电视台的制片主任,目前正筹备做一期表现支教教师生活的专题片,听说还要拿到北京去评奖……”

    眼见齐云高高撅起了嘴,父亲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事情不是你想像的那样。我刚才被你说的一些事例所感染,想到这些事情如果能够通过电视这个媒介宣传到大多数观众心里去,对于希望工程的推行,以及对更多的濒临失学的儿童,都会有切实的意义和好处。”

    齐云一愣,她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看来自己还是嫩了点。她喜上眉梢,再次对父亲钦佩得无以复加,又马上在他刚拭完口水的脸颊上狠狠地啵上了两大口。嘿嘿,她原想着等从家里“骗”到钱,解决了班上学生的燃眉之急,然后再找到邹姐姐商量社会资助办学的事情——没想到啊没想到,不用她再去麻烦邹姐姐,父亲思考了不过数秒钟就给出了答案,当然,父亲有足够的人脉资源也是他思路敏捷的原因之一。虽然齐云并不喜欢上电视,可是只要能对像她班上学生一样的失学儿童得到“好处”,上电视算什么,就算让她上刀山下火海,她也保证勇往直前、各种平趟!

    去电视台录节目的那天,母亲从一早起就比较振奋,如同梁上燕子一般在齐云面前绕来绕去绕得她直眼晕,不住地检查她的衣着以及相配的饰品,连手上的包包和脚上的鞋子也不放过,另齐云叹为观止,同时好心地提醒母亲这个节目文案稿上注明只拍摄上半身,别说鞋子照不到,就算她下半身只穿条男士纳凉的阿罗裤也不会有人知道。女儿越长大越不驯顺让母亲颇为愠怒,为找回面子,毫不留情地挑剔着她:

    “瞧这头发,毛得像狗尾巴草,昨天不是让你去发廊修一下发尾吗……什么?去修过了?你去的肯定不是我说的那家发廊,啧啧,这手艺也太差了……对了还有,你老大不小的女孩子家家,就不知道修剪完再局个营养油?……”

    母亲一边罗嗦,一边解开齐云的长发替她梳理。母亲自从小学毕业后就不再替她梳理头发了,今天是觉得齐云梳的发型实在难上台面,才迫不得已亲自上阵。不过母亲的手仍如记忆中一般的温暖而柔软,齐云不由得有几分沉溺。

    就让妈妈高兴一下又怎么样?齐云心头突然涌起一股内疚之情。母亲一贯是个好强的女人,而她所交往的“太太圈”也由不得她不好强,因为大家在一起打麻将、聊起天来不是说谁谁的老公升了官发了财,就是说谁谁的儿女考上了研究生、出了国,或者是在大机关大企业里混得如何得意。可到了齐云妈妈这里,虽说老公一直发展得不错,家庭也和睦,但女儿却无端自行流放到边远地区去支教,不得不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有几分灰头土脸。为了这个缘故,这半年她常推说头疼,和以前的牌友相聚的次数都少了。

    齐云一直担心地盯着镜子看。还好,妈妈为她梳的发型没有走她老人家最中意的名媛范儿公主范儿,而只是梳齐了头发和留海儿,扎了两条简单清爽的麻花辫垂在胸前,看起来既清纯又知性,而且非常符合她作为一个乡村支教教师的身份。齐云暗翘一下大指,看来妈妈也不是没有审美正常的时候。

    才刚小小地得意了一小,“绕耳魔音”又丝毫不留情面地在她耳边响起:

    “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和阿箭到底怎么样了?”

    “什么?怎么样……呃,他刚回来的时候是有点生疏,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当然不会像小时候那么友爱……妈你也知道啦,阿箭哥很忙的,和我年纪又差得比较多,所以他不怎么爱理我也是正常的。”

    齐云最怕妈妈提这个,索性决定装糊涂,还假装无辜、实则故意地打击妈妈对这件事的期望,说洪箭没有小时候爱理她。

    果然妈妈立刻显出一脸懊恼,

    “女孩子矜持些是好事,但也别太过了,青春就这么几年,时间不等人。”

    梳了几下齐云的辫梢儿,又说:

    “阿箭和你疏远,怕也不光是因为工作忙。我听你李阿姨她们说:好像阿箭在美国的时候交往过一个女朋友,可那女朋友好像是个没什么名气的演员,在美国也是混着,既没有正式上学也没有工作,倒是阿箭用打工的收入养着她。后来阿箭临回国时分开了,可谁知前几天,女的突然跑到本市找阿箭来了,看来还藕断丝连……你没和阿箭有深入的交往倒也好,他比你大不少,又在美国呆了几年,情感方面的历史肯定说不上多清白,你一个单纯的女孩子……”

    妈妈兀自唠叨不休,齐云的嘴张成了“O”型,原来阿箭哥还有一个小明星女友?亏他平时做出一副不近女色、不懂怜香惜玉的样子,敢情他喜欢的是那个调调?齐云饶有兴趣,本想再多挖掘一些洪箭的绯闻,可妈妈习惯说什么都要和她挂上钩,这实在让她难以消受。如此一权衡利弊,还是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好不容易逃脱了妈妈内功深厚的魔音绕耳,齐云一出家门就感觉到神情气爽。父亲今天还有工作安排,和她约好了直接在省电视台直播间里见面。她蹦蹦跳跳地到了电视台门口,在门卫室往父亲的朋友陈主任的办公室打电话。这位陈主任是齐云父亲的老友,和齐云也不陌生,接到电话很是热情,让她不必在门口等父亲,最好是现在就自行走进电视台去七楼演播室,他也在那里,等齐云上来了就可以定妆、调光,还可以先演练一两遍。

    齐云想这样也好,便登了记后照陈主任说的路线一路上楼。七楼这个楼层在台里地位卓然,除了有个台里最重要、设备最好的演播室,就是分布着几个台领导的办公室。齐云走在厚厚的地毯上,心里还有点紧张。这时她看到走廊转角处闪过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

    齐云有很久都没见过被她封为“最佳男闺蜜”的师兄了,此刻乍然见到他的女友思思姐也不禁大为惊喜,她刚想叫住思思姐聊上两句天,却又看到思思姐身边还有两个中年男人,其中一个齐云认识,正是那个猪腰子脸副台长,另一个也瞅着面熟,好像是本省某个全国知名的房地产商,据说此人做起广告来手笔颇大,就算是电视台这种强势媒体也把他当财神爷供着。

    也说不清是什么缘故,齐云一向不大喜欢猪腰子脸副台长,一看到他就连跟思思姐寒喧的愿望都消失了,再加上他们三人明显聊得正热火朝天,那个房地产商正凑近思思姐耳边讲了个什么笑话,逗得思思姐弯下身去吃吃地笑。齐云也不想打扰他们的谈兴,于是默默地跟在三人身后。

    前面的三个人没有发现齐云,说笑着拐进了不远处的副台长办公室。在进门的一瞬间,齐云好像看到了地产商伸出手来,在思思姐穿着一步裙的浑圆臀部上轻轻地蹭了蹭。齐云一怔,下意识地停住脚步揉了揉眼睛,可是地产商的手马上又放下来了,就像最正常不过的两个电视台工作人员陪着客户并肩走进办公室,又让齐云不得不怀疑一切只是自己一时眼花而产生的幻觉。

    齐云异常懊恼。就好像在明媚的春天深呼吸一口气,却不期然地吸进了一大绺随处飘散的杨花柳絮,吐又吐不出来,闷在胸前非常难受,但是细追究的话却也没有什么,就算会引起咳嗽却绝不至于致命。她慢吞吞地从副台长办公室门口走过,办公室门并敞开着,里面三位正襟危坐谈工作的人显然并没有注意到门外经过的她。

    她只好目不斜视地路过。此时一个急匆匆的身影从另外一个门出来,一把拉住了她。

    “怎么这么慢?是不是路不好找?”陈主任是个大嗓门,说话作事都风风火火的,“云云啊,等会儿录节目的时候不用紧张,平常怎么说话上了节目还是怎么说,既不求振聋发聩,也不需要逻辑性强,我们重视的是真情实感,有真情实感就好!”

    齐云的心思又回到眼下的这件大事上来。跟在陈主任身后进了演播室,化妆师已经在等着他,摄像和灯光师也正忙碌而紧张地工作着。

    她在化妆师指定的座位上坐了下来。上一次上电视的记忆好像还是小学时期电视台转播她参加市少年宫艺术家的集体舞,虽然当时也是这位陈主任特地嘱咐同事给了齐云几个特写镜头,可是十来岁涂着红脸蛋红嘴唇的傻乎乎的小孩子哪里懂得什么叫做紧张?这一次出镜可是明晃晃的镜头直对着她拍,又是谈话节目,要求反应敏捷机智诙谐什么的,要说齐云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压力,那绝对是假的。

    还好父亲很快也赶到了转播室,父亲坐到女儿身边,拍拍女儿的手背,鼓励她:“云云,你知道这会是个很有影响的专题节目。如果这个节目能在全国播出,就相当于给你支教的地区所有贫寒学子们打了个极其有力的‘广告’,你会帮助他们得到全社会的重视,以后也将有很多善良的人们通过正规渠道帮助他们……如果不这样,你一个人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个钉?”

    齐云坚定地点点头。刚才父亲一进门,坐到自己身边,她立即就有吃了颗定心丸的感觉,现在一席话说下来,更使齐云觉得知己者,大叔也!——不说别的,就为了让她教的学生能得到有力的帮助,她今天一定要完美表现!

    那一天,齐云在电视台记者和摄像机面前的表现格外出色。她说起山村学校支教的经历绘声绘色,有几次还潸然泪下,哽咽得几乎不能成声。其实齐云在经历那些事情的时候都是淡淡的,并没有觉得哪一处细节有那么强的煽情力,至于“感人”之类的词,她更是想也没有想过。但是陈主任今天安排的主持人非常专业,他那慷慨激昂的嗓音和具有专业技巧的循循善诱,让齐云不跟着他激动都不好意思。在那种气氛下,齐云的讲述、齐云的感动以至于齐云的痛哭,都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且完美。

    录完节目,齐云站在卫生间镜前玩命卸着自己脸上的妆时,接到小美的电话。小美电话里的声音一如往昔的欢乐,叫着大明星,节目录完了没有?录完了的话就赶紧滚到南门外的哈根达斯店,我约了你特别想见到的人。

    特别想见到的人?齐云听到自己的心咚一声,漏跳了一拍。不过她马上就暗笑自己的自作多情,她在想些什么呢?卓美所约的人,除了和她们两姐妹关系都不错的师兄还能是谁?

    她擦干脸,和父亲打了个招呼,急急忙忙地往南门外的哈根达斯而去。一进门店,就被一股细腻的巧克力和香草的气味罩住,店里光线优雅柔和,深色调的原木桌子和松软宽大的沙发,让人一看之下就觉得十分放松,在这里仿佛连时光也跟着慢了下来。

    齐云已经很久没来过这样地方,刹那间竟有些爱丽丝梦游仙境之感,手脚都无处放。她的脑海里瞬间划过她支教的乡村学校简陋的黑板和高低不平的桌椅,想起扑籁落灰的大通铺学生宿舍……就在前几天,她还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庄周梦蝶,蝶梦庄周,究竟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世界?

    卓美在窗前一个风景优美的位置上,举着手臂对牢齐云狂挥了半天,挥得她手臂都酸了,却见齐云呆呆怔怔地没什么反应,索性跟上前来一把拉住好友的胳膊:

    “怎么,不认识我啦?我光知道你这半年去乡下怕是营养不良,可没想到智商退化得这么快。”

    齐云坐在卓美给她安排的座位上,头转来转去地四处打量:“你的神秘嘉宾呢?怎么还不到场?”

    “当当当当!”

    齐云话音刚落,只见一个胖子从卡座屏面钻出来并拗了一个滥港片中情圣常拗的造型,其庞大的身躯和这个风流倜傥的造型之间的惊人反差,让齐云在嘴张成个“O”型发愣5秒钟之后,又和小美一起笑得捶胸顿足。

    师兄超水平发挥了他雷不死人不罢休的一贯风格,面对齐云伸开了他一只手,齐云只看见这只肥乎乎的“魔掌”直朝自己的眼前伸来,笑着拍打他,这才发现师兄掌心的三条纹路上都写着自己名字字母的缩写。

    “这是演哪一出?”齐云笑问,“《玻璃之城》?”

    果然师兄开始哼起了电影《玻璃之城》的原声音乐,学着里面的黎明对舒淇的深情演绎,大着舌头用蹩脚的台腔普通话说:

    “小云,我的生命线、事业线、爱情线,都是由你的名字组成的……”

    齐云笑得肚子都疼了,卓美也扶着桌子直喊妈哟,两人笑够了,齐云才不满地挥手拍了一记师兄,

    “最虚伪就是你。要是真想我,怎么我回来都好几天了,也不见你上门来找我?”

    师兄笑着把点好的冰淇淋单交给服务员,申辩道:“哪里是我不想去?要不是怕师尊大人担心我对她的宝贝女儿有觊觎之心,我早在你家楼下搭帐蓬、唱情歌了。”

    齐云想到妈妈以为她在和师兄交往时如临大敌的态度,不由也抿嘴一笑:

    “别提了,我现在可是社会最底层的无产阶段,我妈是拿我没办法,要不恨不得我现在就嫁了你才好!当然了,就算我愿意,还得问问别的人答不答应。”

    齐云本是随口一句,却不期然想到刚才在电视台七楼看见的三人并行的背影,心里倏然一暗,赶紧摆摆头驱赶掉不该有的阴霾。看着隔着一张桌子,师兄那张弥勒佛一般的宽厚笑脸,齐云端起手中的柠檬水杯向师兄致意。

    师兄取水杯和齐云轻轻一碰,齐云一板一眼地说:

    “师兄,祝你一世岁月静好,平安喜乐。”

    师兄被齐云突然文艺腔的祝词搞得发懵,贱贱地托腮做思索状半响才说:

    “我应该祝你什么啊,你什么都不缺……对了,祝你桃花朵朵花,早日找到美满的爱情吧。”

    小美在一旁说:“你俩酸完了没有?冰淇淋上来了。”

    齐云从自己面前摆得花花绿绿的“缤纷欢舞”上取下一根杏仁棒,蘸着抹茶冰淇淋放入口中。当她的舌头感受到冰滑甜滑的一刹那,齐云竟然很没出息地“唔”了一声。

    “他奶奶的,这也太好吃了!”

    她愤愤不平地抱怨着,引得小美又是唏嘘又是嘲笑,

    “瞧可怜孩子,给馋成什么样了?今天只管吃啊,放开吃,让师兄请客。”

    齐云头也不抬地埋头苦吃:

    “我记得这店不便宜,你慷他人之慨算怎么回事?有本事就你自己请客。”

    小美柳眉倒竖,手拍酥胸豪爽地说:

    “你那一盘子不也就80多块钱吗?有什么呀,今天姐姐我还就请了,用不用再来两盘?总之你只管吃,不吃撑到躺倒出去不算完!”

    齐云一愣,吃冰淇淋的速度慢了下来,这一份冰淇淋要80多块钱?她瞬间想了很多。有的人可以高屋建瓴地说事情不能这样去做这样的横向比较,可是齐云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只因他们都不是事中人。

    小美挑三捡四地吃着她那份冰淇淋,眼光一直往门口溜。齐云注意到了,奇怪地问:

    “你还要等什么人吗?说说看,是不是又交了新男朋友?”

    小美睁大眼睛,“哪里是我的什么男朋友呀,是……”

    “是什么?”师兄也饶有兴致地问。

    “呃……”小美竟然一时语塞,“那个,一会儿你们就看到了……不过,如果一会儿没人来,你们也不用诧异,更不要追问我约了谁。”

    齐云笑得眯起了眼:“噢,说什么来的,看来我们卓大小姐果然又有了新恋情,我倒想看看能值得我们卓大小姐探头探脑欲言又止的家伙,长着什么样的三头六臂!”

    她转过身去对师兄说:

    “我不在家,你要多替我照顾开导卓大小姐,务必使她的心灵即使受到男友的伤害,也要从你这儿找补回来!”

    “啊呀呸呸!”卓美作势要打齐云,“说什么呢?谁的心灵受到男友的伤害?嘁,能伤到姐姐我的男人,到现在还没投胎呢!”

    打打闹闹之间,时间过得飞快。等齐云再看表时,发现已是下午5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跳起来喊:

    “哎呀不好!我得赶紧回家收拾行李,明天一早就要赶火车去支教的地方呢!”

    师兄站起身再三叮嘱,小美也嘟着嘴恋恋不舍地拉着齐云的手。依依惜别之后,他们才在冰淇淋店门口分了手。小美向他俩展示爸爸给她买的一辆火红奥迪A6,美人香车,十分抢眼,小美热情地提出可以载齐云回家,齐云却摆着手,笑着表示她可不敢把自己的生命安全交在一个崭新的马路杀手的手中,师兄也不顺路,于是三人就此告别。

    齐云独自沿着一个种满月季的花坛向前走,茂盛的植物特有的香气冲进齐云鼻端,使她仿佛回到支教的乡村的田野边,闭上眼,也是这样一股味道。

    她想起刚才自己吃的80块钱一份的冰淇淋,不知道怎么的就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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