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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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
蒋凝秋起了个大早,天刚刚亮便开始换衣梳洗，简单用过早饭后拿起本风物志翻看，却是心不在焉,隔三差五便抬起头来，望向沙漏。
“姑娘,您这是怎么了？”青萝看出了她的坐立不安,忍俊不禁道,“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您才是今日第一次却面见太子殿下呢。”
蒋凝秋尴尬地笑笑。皇帝不急太监急,反正只要是碰上武云起的事，她这种状态也不是一回两回的了。哪怕是知道武云起后来能够官至丞相，必然是受到了周迟的重用，但是事情还没拍板之前，她依旧会不可避免地替青年感到紧张。毕竟那位大殷储君的喜怒无常的难缠性子，她可是领教已久。
“姑娘。”画屏在门外轻叩了两声，“老夫人跟前的方嬷嬷来了。”
方嬷嬷？蒋凝秋一怔，放下书道：“请她进来。”
“老奴见过姑娘。”方嬷嬷与祝嬷嬷都是当年大长公主从宫中带到蒋府的老人，资历地位都不是其他下人可比。看在大长公主的份上，就算是蒋凝秋，也得对这两人表示出一定程度的礼敬。
“方嬷嬷多礼了。可是阿奶有什么大事要交代，竟然劳烦嬷嬷走了这一趟？”蒋凝秋道。
“老奴分内之事，不敢称劳烦。”方嬷嬷垂着眼，恭敬道，“只是公主听说姑娘要去谢世子府上，特地要老奴与姑娘同行。”
蒋凝秋闻言脸色微变。大长公主先前从未管束过她的活动，怎么这次突然插手了？难道……
“我知道了。”很快冷静了下来，蒋凝秋微微颔首，“我想换几件佩戴的首饰，怕是要再耽搁一阵子。恰好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请嬷嬷先在外面稍后片刻。画屏，青萝，你们两个留下来，帮我挑一挑。”
方嬷嬷应是，退出屋外并关上了门。青萝和画屏的神情都有些紧张，站在一起，低着头不敢看她，显然是已经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
“说吧。”蒋凝秋看见她们那副战战兢兢的样子，叹了口气。“阿奶是不是问了你们什么？”
两个侍女沉默着。最终画屏一咬牙，率先跪了下来，道：“不敢再瞒姑娘。当日奴婢与祝嬷嬷交待府内的大小杂务，末了正要回来，却被老夫人叫了去，询问姑娘在厉州的事情。奴婢……便一五一十地说了，老夫人听说姑娘与武探花走得很近，神情不是很高兴。”
“姑……姑娘，昨晚吃饭时，奴婢也被传了过去。”青萝也跟着跪了下来，怯生生道，“老夫人向奴婢问起姑娘白日都去了哪儿，奴婢顶不住盘问，只好……只好如实交代……求姑娘原谅！”
“求姑娘原谅！”两个人一同磕起头来。
果然如此，蒋凝秋想。说生气倒真不至于，她更多感觉到的其实是无奈。大长公主自然是在表示关心，不直接来问自己，也是顾虑着祖孙之间会因为这件事而产生隔阂；画屏和青萝在她老人家面前段数太低，也只有坦白从宽这一条路子。说到底，她们也都是在为了她好。
但是现在看来，那天被问及是否喜欢武云起时，她自以为蒙混过关，但实际上却根本不是这样。大长公主已经注意到了那个穷探花，并且将他当做了一级防备对象。还好昨天她有先见之明，没跟着武云起去豆腐店小坐，否则今天估计连谢府都去不成，早就要留下来陪着阿奶谈人生了。
不会约束她的去向，但却要派出方嬷嬷来监视，同时表明自己不赞同的立场，这就是大长公主目前的态度。而蒋凝秋既无法说服她，也无法忤逆她。世家对寒门的偏见由来已久，根深蒂固，揪着这件事进行辩驳和斗争毫无意义，只能令两个人对彼此伤心失望。
自己这感情之路还真够坎坷的，女追男八字没一撇也就罢了，现在还要加上家里的压力，蒋凝秋自嘲地想。“行了行了，都起来吧，我又没有怪罪你们。”她摆摆手，示意青萝和画屏起身，“只是今后若是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你们可要及时汇报与我。”
两个侍女面面相觑，都是如释重负，齐声应道：“是。”
象征性地换了耳环和镯子，眼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一行四人便出了门。行至谢府，一下马车，蒋凝秋便在门口看见了一个熟人。
“蒋姑娘。”谢添也看到了她，连忙上前抱拳见礼。
蒋凝秋点点头：“殿下与武公子可是都到了？”
“殿下辰时三刻便来了，正与大公子在凉亭中品茶。”谢添回答，顿了顿，神情中显露出几分焦虑，“武公子尚在途中。大公子命我站在此地，便是等着引他进去的。”
“还没来？”蒋凝秋有些吃惊。离约定的时间只剩下一刻钟了，武云起到底在搞什么？
当事人没有来，她的疑问自然不可能得到解答。随着引路的小厮来到凉亭，果然周迟和谢擎深都在这里。见她出现，谢擎深站了起来，温声道：“凝秋。”
看见他蒋凝秋心中顿时咯噔一声，她都忘了，自己这儿还有一笔未了结的账呢，哪里还有空去担心别人。“……伯襄。”她报以微笑，竭力想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但这么多年来演技不足始终是硬伤，表情实在不太自然。
谢擎深素来心细如发，又怎能看不到她的异样。眼神微黯了黯，面上却丝毫不显，神色如常地笑道：“如今，倒是只差武探花一人了。”
周迟哼了声：“伯襄，你可是当真把信带到了？”
“谢添亲自去城南跑了一趟，并且见到了武探花本人。”谢擎深坐下，回答。
蒋凝秋也在一旁落座。话题被引了开去，她不禁松了口气，闻言却又有些担心起来。被通知了两次，武云起绝无忘记的可能，可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露面？
武先生，要知道面试迟到可是大忌啊。
时间在三人的沉默当中一点点流逝。最终还剩了一盏茶不到的工夫，就连谢擎深也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从正门的方向终于走过来两个人——领头的是谢添，而跟在他身后的，正是此次会面的另一个主角，武云起。
见他现身，蒋凝秋和谢擎深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松了口气。
谢添将人带到后便退下了。武云起目不斜视地步入凉亭，向着坐在主位上的周迟拱手一礼：“学生武云起，见过殿下。”
“武云起。”端详着青年，周迟佯装不悦地开口，“你来得太晚了。”
“殿下与学生约定的是巳时整，学生并未失约。”武云起平静道。
周迟扬眉：“还来狡辩？敢让孤等这么久的，你还是第一个。”
“常言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若是知己，也就不在乎多等一会儿了。”
“你说你是孤的知己？倒是真看得起你自己！”周迟嗤笑。
“学生不敢。”武云起又是一拱手。
“殿下。”谢擎深此时却站起身来，“您与武探花慢聊，臣暂且告退。待午膳准备完毕，臣再来请您入席。”说罢，向蒋凝秋使了个眼色，暗示她跟着自己一同离开。
虽然一同被叫了过来，但也只不过是因为自己和这三人都关系密切，这君臣二人若是想要推心置腹一番，自己当然还是像谢擎深那样、知趣地回避了才好，蒋凝秋这也明白。但她还是对前科累累的武云起不太放心，实在是怕这位仁兄一时兴起又要习惯性挖坑和作死。正有些犹豫，青年却突然抬起眼，向她投来一个安抚的目光。
四目相对，蒋凝秋登时释然了。也是，武云起一开始接近自己，所抱的目的便是和东宫搭上线，最终投在周迟麾下。他虽然酷爱挖坑作死，却绝对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于是便也向周迟道：“殿下，那我便和伯襄一起离开了。”
周迟摆摆手：“去吧。”
谢擎深和蒋凝秋共同离去，凉亭内便只剩了周迟与武云起两个人。
周迟打量着武云起。这个人的才学和头脑已经在科举与随后的厉州事件上得到了证明，但是仅有这两点就想要得到他的重用，还远远不够资格。客观上来说武云起的种种条件确实很令他满意，有能力有抱负，出身寒门孑然一身，没有任何倚仗的同时也没有任何利益牵扯。重要的是，一旦他进入东宫，将会直接与自己接触，而不必通过谢擎深——或者说，谢家的渠道。
强大的助力固然好，但荣辱尽系一家，对于掌权者来说也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那么接下来剩下的，就是看武云起的心性与*了。在底层时和身居高位时判若两人，这样的官员周迟在朝中见过太多。他并不希望，自己下大气力培养出来的心腹，将来会成为一个得意忘形、狂妄自大之辈，又或者，贪心不足蛇吞象，成为一个回头反咬他一口的白眼狼。
太子审视的目光在自己周身逡巡，武云起面色镇静不卑不亢，微微垂首盯着地面，心中却也另有一番计量。
从年初来到建宁起，基本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直接面对周迟的这一天。为此他小心规划着自己的路线，不去沾染任何包括谢家在内、与朝堂相关的势力，只通过身处外围的蒋家来搭上东宫的线。
但同样，他对周迟也有着自己的一套评估。东宫之位不稳，性情冷漠孤傲，这些都不要紧，他想知道的，是这位年轻储君是否拥有敢于改天换地的胆魄，善于择言纳谏的气量，以及公私分明的理智。
若是周迟能满足以上三点，那么他愿竭尽平生所学，肝脑涂地。
一个是近忧远虑兼备，急需忠臣良士；一个是救国兴邦无门，但求慧眼识珠。正如周迟需要武云起一样，武云起也一样需要周迟。两人在渴望彼此的同时也在忌惮着对方，哪怕心中再迫不及待，表面也要沉住气，绝对不能让对方看出自己的真实想法。
这场试探，最后露出底牌的人，将成为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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