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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夏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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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宴握着初依的手不回答,两人僵持,他觉得塔内越发阴凉干冷。

    又觉得说什么都是错,他转身往楼下走,手一松再一握,换了方向,反而更紧地拉紧初依的手。他纯粹是觉得,如果这时候松手,她腾出手保不准会打他。

    毕竟才认识,还摸不准女侠的性子。

    黑夜里,走了一次的路,乔宴走的就很顺。

    初依被拉着,刚刚是她牵他,现在是他牵着她。

    俩人到了一楼,没办法的时候乔宴才松手,打开窗子,他站在木头楼梯上,借力双手一撑跳上窗台,利落地跳了出去。

    初依紧跟着他出来,“这边。”她身子一转,往左边走去,带路。

    ****

    自来水管在花园的中间,一看就是为了浇花浇树特意留的,下面有个一尺见方简易的水泥池子。旁边是土地,有水成了泥,就扔了几块砖,得站在砖头上洗手。

    水哗哗落下,初依洗了手,站在旁边甩着水。

    乔宴洗手。

    月色更亮,把周围照的镀了银。

    初依在衣服上把手擦了擦,从包里拿出矿泉水瓶子来,仰头喝水。

    看她没事人一样,乔宴心里尴尬极了,说,“……刚刚。”

    “没事……”初依喝干净了水,十分不介意地说,“我师兄弟他们都这样,我习惯了。”

    乔宴:“……”

    又觉这话不对,侧头看她,“这事……”嗯,他们经常去了厕所直接拉你手?

    可这话怎么问。

    初依把空瓶的水倒干净,递给他,“灌上水。”

    乔宴接过,对着水龙头接水,还是不明白刚刚那话什么意思。

    却听初依忽然说道,“以前,我家还有学校的时候,好多师兄弟,一到吃饭的时候,这个跑去上厕所,那个去。回头都和闹饥荒一样,端着碗就吃。我妈每次都跟着检查,好多臭小子不洗手。”

    她一伸懒腰说,“男的都这样……我从小都知道。”语气抱怨又带着感情,像说她家养的鸡。

    乔宴把水关小了点,等瓶子满了,他对初依伸出手,“盖子给我。”

    初依把盖子递给他。

    他说,“你说话有点大喘气,自己知道吗?”

    初依说,“哪一句?”

    乔宴把那矿泉水瓶子甩了甩,甩掉上面的水珠,说,“其实也没事,这样挺好。走吧。”

    他先一步走上石子路。

    初依踩着几块砖,跳过去。

    乔宴走了几步,等着她。

    初依跳到他身边,和他并肩又轻快地上了台阶。

    夜色太美,初依觉得心情敞亮,不时抬头看天,又对乔宴说,“你看上面,有燕子窝。等会我指给你看。”

    乔宴顺着她说的方向看去,高塔最高的塔檐那里,有黑漆漆的地方,不确定是不是燕子窝。

    不知是不是因为旁边人对这地方的热爱,再望这塔的时候,乔宴心里就觉得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他说,“有几个窝?”

    “两个。”初依说,“以前有四个呢。”

    乔宴看了看那塔的高度,跟上初依说,“这看着挺高的,你晚上喝了那么多啤酒,不用去一下洗手间吗?”不然一会得下来。

    谁知初依说,“我一早去过了。在换衣服的时候。”

    乔宴这放心了,又觉,俩人竟然这样自然就进行了这么尴尬的话题,实在不可思议。

    他看初依,她坦坦荡荡地走的很快。

    说话间,俩人又到了窗下,一前一后,和刚刚相同的姿势翻了进去。

    乔宴在后,轻轻地落下后,合上窗。

    初依站在木头楼梯上等他,等他过来,她伸出手,“在这。”

    乔宴伸手,黑暗里,手左右横着一晃,对接上初依的,他反手握住,俩人刚洗了手,十月的天,手冰冰的。

    他后悔没带件外套,她可以穿。

    初依已经拉着他往上去。

    乔宴左手没有再扶楼梯扶手,走的很快也很稳。

    转到三楼,这里有顶上的光落下,微微透着白,困在塔中间,初依松了手,对乔宴说,“一共七层。”

    乔宴跟上,低声说,“点塔七层,不如暗处一灯。这话是不是就是这么来的,是不是很多塔都七层?”

    初依想了想,说,“可能吧,没人和我说过。”她走到楼梯旁站定,“这转上去的楼梯都是13级,你数着上。”

    乔宴往上看,这塔下宽上窄,这里楼梯更窄。

    他说,“刚刚下面的台阶是19层,你以后也记住了。”

    初依说,“我知道。”

    乔宴还没搭话,初依就说,“不过太黑了,我刚刚怕你害怕又不好意思说,就没告诉你。”

    她说完心无旁骛,先往上去了。

    乔宴追随着身影看,没想到她还有这么细心的时候,她如果早前告诉他,的确,他就得自己走。害怕,也得自己走。

    他跟着上去,心里数着台阶数目。

    初依比他快,就像她说的,她修习的东西,就讲究神,气,所以她一身正气,在这种地方,也来去自如。

    初依已经拐上去,上面更亮,她站在对面的楼梯位置,俯视下面,轻声说,“你看下面。”

    乔宴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一片灰白色,落下去,有什么东西浮浮沉沉,深不见底。

    初依说,“开眼了吧?这是天道轮回才能见到的景。”

    她又快步往上去,白色的运动服,如指路明灯。

    乔宴笑着跟上。

    很快到了第七层,这里已经只剩方寸之距。

    却很亮,塔每一面敞着,有木窗棱,没有门。

    初依走到一处,对着外头看了看,就叫乔宴,“快来这边。”

    乔宴走过去,被吓一跳。

    月亮又大又白挂在外面,正对他们。这角度简直刁钻,上天摘月的错觉。

    他往下看,半个城市尽收眼底,此时半夜,灯火寥寥,却令人觉得有万城臣服,大地在自己脚下的大气开阔。

    月色落在塔和他们的身上。

    他觉得,如果有人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看到他们,一定会以为神仙下凡了。

    他简直觉得有点心惊肉跳,大自然的奇景,才是最无敌的力量。

    初依拉着他转了一圈。

    再次回到这边,乔宴说,“你常来,所以知道这里看景最好是吗?”

    “今晚月亮好,不然我就不来了。”初依包一扔,坐在地上。

    这里塔内和塔外有一个砖头高的错落。她坐着正好。

    地方小,乔宴挤着她,坐在她左边。

    初依给他让了让,说,“这里对东方,明天早上让你看看我以前练功的美景。”

    乔宴说,“好。”

    他看着自己面前的栏杆,栏杆和塔身,只有两尺宽的距离,他们这样坐着,那栏杆挡了视线,天上的月亮反而更大更亮。

    月光在栏杆上涂了一层,还有他们的身上。

    上来之前,乔宴没想到会看到这景致,此时觉得,别说翻一次墙,就是翻一百次,也是值得的。

    关键是,没见过之前,不知道人间还有这种奇景。

    他说,“今晚我翻墙翻窗子的次数,比我前面几年加起来都多。”

    初依把水拿出来,递给他说,“你是有钱人,所以要讲究气派。不能随便跑跳,我懂。”

    乔宴接过水,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在她心里,什么样的才算有钱人?她男朋友那种!

    他说,“你不回去,让别人一直等你吗?”

    初依靠在门框上,静了一会,忽然身子一扭,对乔宴说,“手给我。”

    乔宴把手递给她。

    她捏着他的手指,在背后的门框上,她坐着的头顶上面,摸了摸,摸到一条很明显的划痕。

    “摸到了吗?这里,这是我六岁的时候,划在上面的。”

    乔宴看着她不说话。

    初依又起身改为蹲下,拉着他的那只手指,继续往上,准确地按到一个地方,“这里,是我九岁的时候画的。老师只说不能破坏公物,但我那时候觉得这塔是我的,想画就画了。后来又觉得还是不对……如果是我的,我应该更爱她,就没有画了。”

    那划痕很高了,乔宴伸手艰难才可碰到。

    他收回手,侧头笑。

    初依又在之前的位置坐下,也笑着说,“那时候,我们不知道什么叫素质,当然现在好像……也不知道……那时候,祁白家也还没有发财,他也不懂。第一条,是我和我爸来的时候画的。第二条,是我和他后来画的。”

    乔宴透过栏杆看远处,灯火更寥,夜色已深。

    她是在告诉他,她和男朋友,九岁就认识了。

    乔宴明知道,她起这个头,是想起话头,可此时偏有点不想顺着,就问道,“那当时还有谁?”

    初依怔了怔,慢声说,“蛋泥,铁蛋他们都在。还有强子他们一帮小孩……”她一个个想,强子比她小,那时候才几岁,一帮小屁孩,还有穿开裆裤的。

    然后她发现,她青梅竹马的记忆,被一下就破坏了。

    她说,“嗯,现在想起来,挺多人的。我们每次来都很多人。”

    她抬手,对着月亮,徒劳地伸了伸手。

    看她神色寂寥,乔宴又觉得不忍心,就又重新回到那个话头说,“你这样不回去,他会不会一直等你。等你一夜?”

    通常这样女孩就更内疚了。

    初依说,“他不会。他等着等着就会睡着的。然后最多在我家睡一夜。”

    乔宴这才知道,原来人家在她家。

    而她家没人,他知道。

    他拧开水,喝了几口,十月的天,凉水顺着喉咙下去,透心凉。

    初依看着远处的月亮,这样令人敬畏带着震慑力的月色,她其实也没有见过。

    也许此景太特别,此时太静。

    旁边人心细如尘,又帮过她。

    她心里就又有点怕,和之前一样的莫名担忧,她说,“我知道爱情不是爹妈的爱,不能无条件。可是我还是愿意相信,因为我和他从小认识,所以会不一样。但现在,我连这个,也不能相信了。以后,我谁也不会相信了。”

    乔宴还没说话。

    她就靠在窗框上,望着天,月亮很近,好像世间遥不可及的什么东西,近到眼前。但纵然小孩也知道那距离。

    他没有再说话。

    她说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院子里的花期正浓,香气在这里也隐隐可以闻到。

    初依觉得,有时候,这花在她旁边香,她也闻不到。

    她说,“不过我都想好了,所谓失恋的烦恼,比起要还债,当然是还债的才是真烦恼。”

    乔宴又喝了口水,觉得可能不是,只是在这件事上,她暂时觉得还债更为烦恼而已。

    不过他没有纠正,就说道,“就算去我们公司,也是暂时的。你还是应该想想,自己最喜欢做什么?”

    初依看向他,“你们叫我去,还是要账吗?”

    乔宴把水瓶拧上,放在旁边说,“做文职吧,先了解一下公司都有什么业务,自己也可以检测一下自己,有什么技能要学习的。”

    “技能?”初依有点意外的茫然。

    乔宴说,“等你工作了就知道,多数人都是工作后才发现自己的不足,还得继续学习。”

    初依看着乔宴,咂摸着他的话,又觉得反正她自己本来学历就不高,应该学。

    就说,“好。”

    乔宴又问,“其实没想过,自己最喜欢做什么工作?”

    初依思量了一番,觉得这是说工作的,不应该隐瞒,何况她欠着人家那么多钱,还钱会是一个不言而喻漫长的过程。有些话应该先说,就坦白道,“以前……我是说小时候,很喜欢打抱不平,因为我有功夫。有人坏了,就揍他们,觉得很开心,又是做好事。后来知道这事情也不对。”

    她说的声音不大,想起小饭馆里和乔宴的相遇。

    “你见的那次不算,那女人太可怜了。”

    “我知道。”乔宴说。

    平淡的三个字,带着理解。

    初依低头,看着发白的地面,斟酌了一番,又说道,“以前我们的功夫很厉害,后来大家都用枪炮的时候,功夫就一下变成没用的,练了十几年,比不上一颗枪子。武功,就这么没落了!最近我在想,也许我也是很虚荣肤浅,只想别人夸奖感激我,才会去做那些事,一样是在以大欺小。”

    她抿紧了嘴,不知道怎样说,才能更准确的表达自己,不欺骗自己。

    她说,“我太浅薄无知了,都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的什么。欠你们的钱,我可能要还很久,但我不会跑人的,一定会全都还清。”

    乔宴望着她,月亮太亮,把她每一根发丝都照的清楚。

    根根分明,那么干净。

    他挪开视线,说,“可以当成暂时的工作,你以后多想想自己真的喜欢什么。大家都是这样,要不断寻找,调整自己想要的生活。你要先想好自己想要什么生活,然后一点点往那边走。不能先走,再等生活给你惊喜。那样通常收获的都是惊吓。”他看着初依说,“等你选好了自己喜欢做什么,你告诉我,我再帮你计划。”

    初依愣了,从没有人,和她说过这种话。

    月升中天,一片皎洁澄明落在乔宴身上,他穿着沉稳的黑色衬衫,这样的时候,没有往日盛气凌人的浮夸,那月色流转在他衣服上,还有他四周,好看的感天动地。

    初依觉得,日月星辰原来也会偏爱人,她们曾经只这样眷顾过她的塔,她的树,她轻盈翩飞的燕子。

    初依别过脸,强迫自己不要再看。

    不是自己的东西。

    看到眼里拔不出来了。

    而且她知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俩人仿佛忽然都没话。

    初依靠在门框上,盯着月光,看了看时间,忽然抬手对着月亮轻抖了抖手指,而后她闭上眼说,“这样休息一下吧。”

    乔宴看着她的手,刚刚那手指轻快抬了几下,抖出一串无声的韵律,像和月亮说晚安。

    那手指很长很灵活,轻轻一动的时候,带着节奏。

    他现在好像明白点,她说的那种练武的人,有的韵律节奏。

    那东西,融在她四肢百骸中。

    初依身体好,冬天都只穿一件运动衣,也不觉冷,转眼就进入浅睡眠状态。

    乔宴坐在旁边,他可不行。

    十月中的午夜,也是很冷很渗人的。

    他望着天上的月亮,又不时看旁边的初依,她穿着运动衣,也不知道冷不冷。

    视线转到她的包上。

    就伸手拿过来,打开,上面是个塑料袋,他拿出来,摸出里面是高跟鞋,她上班穿的。下面是工服,他拿出来,小衣服抖开,虽然不大,也聊胜于无。

    给初依轻轻地搭上。

    她抬手一挡,眼都没睁地推给他,“是不是冷了,你披着吧。我冬天都是穿一件运动服。”

    乔宴拿着那衣服,停了几秒,还是给她搭上了。

    初依眼皮动了动,头压在门框上,没有睁。

    却再也睡不着。

    乔宴自然也不会睡,冻的他就没办法睡。

    还担心初依。

    到了三点的时候,其实他都有些坚持不住,想劝初依去里面睡,不对着太阳星星月亮的,总还感觉更暖和一点。

    可初依一直闭着眼,好像深度睡眠了一样,他就只能守着。

    万一有什么蛇虫鼠蚁,也要人看。

    五点没到,初依终于睁开了眼。

    乔宴枯坐四个多小时,“你醒了?冷吗?”

    他说话带着鼻音。

    初依看着他,看了一会,“你感冒了?”

    乔宴忍着没吸鼻子,“不知道。”

    初依动了动,远处天已经泛起初晓的白。

    她站起来,活动了一下右肩,又换手,活动了一下左肩。

    乔宴也跟着站了起来,看到远处云层腾腾闪开,在酝酿日出。

    又觉之前几个小时的冰冷,变得值得。

    他说,“好久没有看到日出了。”

    初依却没有看日出,而是看着旁边角落的栏杆,昨天晚上,带他上来的时候,她说给他看自己练功的地方,还有燕子窝。

    可是现在,她都不想给他看了。

    他不提,她也就当忘了的好。

    日出很美,在经历了被染一身银白之后,乔宴又见奇景,被朝霞染一身。

    七点多,俩人从塔上下来。初依熟门熟路,带他来到一个偏门的地方,“这地方,早上来送东西的人从这里进。”

    他们溜了出去。

    终于到乔宴车旁边的时候,这小伙还是不免想,这一晚,过的真是够百感交集的。

    他说,“送你回家,你今天要不要休息一下,明天再正式上班?”

    初依说,“听你的声音,你倒是应该休息。”

    乔宴笑,随即愣住。

    在身上摸了摸,他问初依,“我的车钥匙呢?”

    初依:“……”

    俩人又返回去,找了一会,也没找到那倒霉的车钥匙。

    乔宴的东西全在车上。

    初依说,“那你跟我去我家吧。”

    乔宴有点意外,他本来想自己打车走的。

    谁知初依说,“反正我也要上班,咱俩一起走吧,我回家换个衣服。”

    乔宴尝试着问,“你是觉得,一个人坐出租,这么远的路太浪费了吗?”不然前男友还在家,为什么要带人去。

    初依说,“当然不是。”她从包里翻出个作业本,撕下一张纸,在上面写了段话,夹在了乔宴的车玻璃上,“走吧。”

    乔宴好奇极了,就没走,伸头过去看那纸条:

    上面写着,“自己人的车,别砸玻璃!初依”

    他看着初依,“这样就安全了,你的签名在这地方威力这么大,也太势大了吧?”

    初依敲了敲他的车玻璃,佯装谦虚地说,“没办法的事,也不一定有用。”

    乔宴说,“这地方,不是应该给交警留条吗?”

    初依说,“你不管,等会就有人来帮你找,你都不用回去拿钥匙。”

    乔宴走到她身边,“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初依挥着手催促他走,一边说,“铁蛋家的狗厉害的很,等会牵过来一闻,就能顺着给你找到,咱们正好利用这时间去我家,吃了早饭,等我换了衣服,大家一起走。节省时间。”

    乔宴完全没想到,还有这种优质服务。

    几步快走跟上她,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她家里,不是还有人在堵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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