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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无耻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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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祥龙国是有两百年历史的大国,经济繁荣,民生富足。当今皇帝龙啸天,是祥龙国第十位君王,现年六十八岁。当朝太子为皇后所出,二十年前便受封太子,现年四十五岁。

    本来,日后太子继承皇位是板上钉钉的事。人都道,二十年太子都当了,还能有啥变数?可谁曾想天不佑人,如今太子竟是卧病在床,民间传言道是肺气虚弱、肝火过旺所致。而太医治病,素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用的都是最保守的药方。太子的病情不见好也没再加重,一直拖着,算算至今卧榻也有一年半。

    国之太子,民之根本。万一太子有个三长两短,何人继承大统?朝臣蠢蠢欲动,又悄悄掀起夺位之争。呼声最高的,自然是端贵妃所出的瑞王。

    民间传闻,瑞王容貌俊美无双,才华横溢,骑射无一不精通,颇得皇帝龙啸天赏识,又正当二十五岁,风华正盛。自然比久卧病榻的太子更受朝臣拥戴。一时间,原太子门下众官纷纷暗中转投瑞王麾下。

    上阳城,是祥龙国都城所在,北有龙脊山,南有玉环山,中间一道慈溪横穿流淌而过,可谓是环绕在青山绿水之间,大气之美,浑然天成。

    上阳城有着八处城门,一至早上,八处城门皆开,入城做生意的人们有秩序地入内,繁荣景象,极是壮观。

    日复一日,上阳城中热闹忙碌,直至黑夜降临,川流不息的人们早就忘却曾经发生在尚冬门的惨剧,依旧过着繁忙的生活。今日亦然。集市中心,店铺尽数开门,人来人往,你挤我,我拥你,人生鼓噪,杂音喧天。

    就在这时,“哐啷”,“哐啷”两声铜锣响起。有官差高喊,“府尹大人循街,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街市顿时安静。所有小摊立即收拢东西,后退数步,让出中间笔直一条道来。在百姓心中,上阳府尹是个难得的好官,体恤百姓,鼓励商贸,做了许多实事。

    不一会,两个高举着“回避”和“肃静”木牌的官差率先走来,后面跟着一顶蓝色四人抬软轿。软轿两旁约有二十名官兵护行,手持大刀,表情严肃。

    百姓清一色自觉地后退至店铺门前,他们小心又好奇地望向软轿,谁都希望能见一见这传说中的清官——上阳府尹。

    可惜软轿布帘紧闭,他们只能瞧着华丽的轿撵从面前走过,却无法一窥真容。

    突然之间,一名白衣女子推开重重人群,疾步冲向府尹软轿。

    日光猛烈,照得地面好似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

    有人意欲冲撞上阳府尹。一瞬间,二十名官兵冲上前来,排成面对面整齐两列,他们高举手中大刀,锋刃彼此相交,形成一道银光闪耀的刀桥。

    众人皆屏住呼吸,齐齐望向那名女子。

    笔直的道路上,只立了她一人,一身素白衣衫,如缎墨发垂至腰间,没有一丝一毫妆饰,甚至没穿鞋,赤着足一步一步走向那刀光架起的桥。

    锋利的刀刃,在阳光照耀下,折射出森冷阴寒的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众人望向女子赤裸的双足,本应是莹白玉润的颜色此刻却满是鲜血与伤痕,她仿佛走了很久,双脚磨满血泡。双手高举齐眉,她手中捧着一纸血书。鲜红的颜色,如闪电般耀了每一个人的眼。

    眼下状况并不常见,这叫做拦轿告状。白衣女子手中所捧的血书定是诉状。

    霜兰儿精疲力竭,高烧未退,脚上磨满血泡,十指指尖皆是写血书划开的伤口,这些伤口并没愈合,几缕鲜红正沿着她高举齐眉的手腕一路滑下,染湿素白的衣袖,直至滴落于地。

    青石板路上,偶有细碎的石子,棱角锋利,戳破她脚上的血泡。汩汩鲜血流淌下来,而她就这样,脚踩着自己的鲜血一步一步走着,穿过刀桥,来到软轿面前。似再支撑不住,她膝盖一软,双膝落地,俯首一拜,长发随着她的动作从肩上滑下,在空中带过一道美丽的黑弧。

    “民女霜兰儿,状告瑞王强纳侍妾,杀人灭门!”

    静寂的大街之上,众人怔怔望着霜兰儿,说不出一个字来。这一刻,她的侧影挺直孤傲,容颜若幽兰不染尘世,好似落难凡间的仙子。

    软轿门帘之上的铃铛细细作响,打断此刻的宁静。门帘缓缓卷起,扣在一旁金钩之上,里面的人露出一双豹纹靴以及藏蓝色官服一角,那人轻轻动了动,声音淡淡的:“呈上来。”

    霜兰儿本没报太大希望,毕竟官官相护,更何况她要状告当朝瑞王。她听说上阳府尹公正清廉,不畏强权,这才冒险一试。此番听上阳府尹愿意收下诉状,心中一喜,两步上前递上诉状,恭敬道:“请大人过目。”

    “嗯。”

    一个懒懒散散的音节自轿中飘出,无波无澜,仿佛对任何事都不在意。

    声音有些熟悉,霜兰儿稍稍抬头,看清上阳府尹的容貌。她一惊,当即怔住,竟然是他!尚未反应过来,她手中一空,血书已被他取走。她依旧愣在那里,怎也想不到上阳府尹竟会是他!上次崇武门相遇,她只是匆匆一瞥。当时觉得他是个美男子,远没此刻清楚看见来得震撼人心。

    她想,也许他是她这辈子见过最美的男人。容颜似浩瀚无边大海之上升起的第一缕朝霞,刹那间辉映苍穹,令天地万物皆失色,百花皆羞。她从不知道,男子貌美原可胜过女子万千,当真是绝代风华,夺目慑人。

    此刻他身穿藏青色官服,端坐在轿中。长发一丝不苟地盘在头顶,压在薄纱官帽之下。狭长的眼梢带着不经意的笑,神态间皆是散漫与不羁。他的官服胸前绣了一只五彩斑斓的孔雀,衬着悬挂的东珠熠熠生辉。只是明珠光华亦在他超越凡尘之美下黯然失色。

    这样的气质,狂傲不羁,太过邪气。

    霜兰儿依旧愣住,脑中胡思乱想起来,此人美则美矣,可她总觉得面前之人更像是纨绔子弟,绣花枕头一包草,实在难跟公堂之上不畏强权的清官联系在一处。若说他是个声色犬马、醉生梦死的公子哥,她立即点头相信。

    龙腾见霜兰儿微微皱眉,自如一笑,问道:“你叫霜兰儿?可是兰花的兰字?”

    他的声音绵长却不乏磁性,软软似能酥至人的骨子里。霜兰儿依旧处于惊愕中,全凭意识回答:“是,霜降的霜字,兰花的兰字。”

    龙腾懒懒斜靠一旁,百无聊赖地把玩着自己耳边垂下的官帽编绳,在指尖绕来绕去。突然他凤眸一勾,戏谑道:“怎样?看够没?该不会又想扒了我身上这件衣裳吧。很可惜,光天化日的。其实,我也挺想咱俩发生点什么。毕竟这么多观众,很刺激呦。”

    他前面半句话令霜兰儿想起那晚胁迫他脱衣的一幕,脸腾地一红。可忽听得他后面半句,又觉得可气。这人太不正经。

    呈上诉状之前,她的心中本是惴惴,可不知缘何,这种慌乱无措的感觉在瞧见面前男子的戏谑微笑时,竟是奇迹般平静下来。直觉告诉她,他不是坏人。那晚他明明可以抓住她,却让她劫持了他,还放她离去。他会帮她吗?

    脚上、指尖的疼痛令她想起家中惨案,想起自己承受将近一月的屈辱。她的情绪突然崩溃,泪花卷起柔美的弧度,“扑簌”滚落,有的落至她浓密的发间,像是缀上珍珠;有的落至地上,与她脚下血痕交织一片。

    她哭得小声,哭得隐忍。四周似被这样安静的哭泣感染,她低低呈情:“大人,民女霜兰儿,家住柒金门大柳巷五街。夫君官居从七品检校郎,名唤李知孝,家住尚冬门街口。七月初一,民女与检校郎大婚,谁曾想……”

    “等等。好复杂的案情啊,我听得有些头大……你等会再讲。”龙腾突然打断霜兰儿的话,状似揉了揉眉心,表情不胜其烦。

    霜兰儿愕然,她还没开始细说,这就复杂?他这就头大了?

    龙腾目光扫过霜兰儿满是泪痕的小脸,渐渐下移,最终停在她一双裸足之上。雪白小巧的双足立在青石子路上,依稀能见脚底血痕,仿佛红蕊白瓣的莲花幽幽盛开。

    美,真是美,少见的美足。龙腾托起下巴,细细品赏一番,唇角浮起一缕莫测高深的笑,突然扬一扬手。

    官差立刻会意,上前将霜兰儿团团围住,为首一人只用一手,轻轻一扣就将霜兰儿擒住。

    霜兰儿被反扣住手,只得弯下腰去,她挣扎着抬头,“大人,这是何故?”

    龙腾懒散地自轿中跨出。

    一众百姓见有动静,纷纷翘首想一睹他的真颜,只可惜有团团围住的官差挡着,无法看清。

    龙腾望着霜兰儿倔强的小脸,益发散漫不羁,尾音拖得长长的,“大胆刁民,你说你是霜兰儿,可有凭证?”

    霜兰儿不解:“这还要凭证?”

    龙腾撇了撇唇,“你的身份文牒呢?”

    霜兰儿怔住。是呵,她在新婚之夜被人劫持,怎会将身份文牒带在身上。眼下只怕已随着李知孝的家化作灰烬。她想了想道:“身份文牒我弄丢了,可是官府档案应该可查。”

    “呵呵。”龙腾双眸微眯,左晃右晃看着霜兰儿精致的小脸,觉得十分满意。他浅笑道:“官府确有档案,可这个人已经销户。哦,你也许不明白,那我说得清楚些,销户的意思就是:霜兰儿已经死了。祥龙国再没这个人。”

    “怎会?我明明还……”

    龙腾略略俯身,刻意靠近霜兰儿耳畔,有意无意将热气吹在她颈中,“你怎么证明?本官前阵子倒是听说霜连成和李知孝定了通敌叛国的死罪,三司定的案,罪证确凿。”

    通敌叛国!霜兰儿惊呆了,仿佛晴天霹雳,爹爹长年卧病在床,如何能通敌?如何能叛国?瑞王将他们全家赶尽杀绝,还要扣上这么大的罪名,背负一世骂名,真是狠毒至极。通敌卖国之罪,十恶不赦,即便有冤也无人敢申。即便街坊邻居认出她,恐也不敢上前相认。谁愿与通敌之人有牵连?众人避之不及,生怕被拖下水。好毒辣的计谋,彻底断绝后路。她脚下一软,几乎站不稳。

    龙腾退后一步,面上依旧是玩世不恭的笑意,仿佛任何冤屈、人命在他眼中都不值一提。他微微握拳,血书在他手中瞬间化作粉末。松开手掌,他优雅地掸了掸灰,淡淡道:“此女赤足披发,行为疯癫,定是神志不清。来人!将这疯子收监,待本官细审。”

    收监?疯子?

    霜兰儿无力喊着:“不……”她心中希望尽数落空,难道这就是公正清廉、不畏强权的上阳府尹?重病、奔波、绝望三重折磨下,她眼前一黑,再没知觉。

    是夜,闷热潮湿的牢中,铁栏杆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暗影,森冷骇人。

    石榻之上,一名女子正昏睡着。突然,她翻了个身,纤细的手臂探向枕头处。袖子随着她的动作落下,露出她雪白的手腕,腕上一只银镯子散发出黯淡的光芒。

    龙腾坐在不远处的石凳上,目光落在那镯子上,镯子看似年代久远,没有花纹,也许是她娘亲留下的。

    霜兰儿幽幽醒转,睁开眼,瞧清楚自己置身大牢,心中顿时绝望。她一动不动,只睁大双眼看着牢顶纵横交错的蜘蛛网,觉得自己好似那受困的虫儿,愈是挣扎愈被紧紧缚住,只能等待宰割。

    龙腾起身,将一碗药端至霜兰儿榻边,“你醒了,趁热将药喝了吧。”

    霜兰儿偏头一边,半响才道:“怎么?杀人灭口这种事还劳大人亲自动手?”她早知他坐在不远处,她不想理他。他无非想逼问她,还有什么瑞王的证据等等,他好像销毁血书一样毁去。

    龙腾坐回石凳,笑得妖娆,“这只是退热药。对美人我向来怜惜,怎舍得你死呢?况且我还没尝过你……”他故意停一停,又问:“郎中说你病了很久,怎么,你不是医女?治不好自己的病?”

    霜兰儿本来面朝石壁,听见他这话才转回头坐起身,疑道:“你知道我是医女学徒?”问完后,她似突然明了,冷笑道:“哦,自然是他们告诉你的。呵,明人不说暗话,你准备何时将我交给他们?”

    龙腾轻轻摇头,自怀中取出一枚香囊在霜兰儿面前晃了晃,“一股药香,这东西是你的吧。”

    霜兰儿一愣,下意识伸手去接。

    龙腾飞快地收回怀中,笑得妖娆:“既然我捡到了,现在就是我的了。寻常女子都在香囊中放花瓣,会放药草恐怕只有你这个医女了。”顿一顿,他又问:“你只是伤口感染引起高烧,为何王府中的太医都治不好?瑞王任你卧病在床?他真是不懂欣赏,冷落美人。”

    说到“美人”二字,龙腾视线落在霜兰儿领口露出的肌肤上,笑得邪魅,“不过,要是换了我,也会让你下不了床……换种方式下不了床……呵呵……”

    霜兰儿不悦地皱眉。这纨绔子弟当真好色,真是三句话不离本行。她端起药碗,凑至唇边,药的成分果然是退烧药,这个纨绔子弟并没有要加害她。徐徐咽下两口,她回答他之前的问题:“我是内热引起高烧,每每王府太医给我开药,我都会悄悄服下些热性药草,与寒药药效相抵。故以高烧不退。”

    牢中烛光闪烁。

    龙腾扳弄着自己的指节,眸中倒映着烛火,沉思片刻后,慢慢开口:“装病才能不引起旁人注意,纵火逃离王府?”

    霜兰儿一愣,美眸圆睁。

    龙腾道:“不用奇怪,瑞王府走水这么大的事,自然要向上阳府尹上报。我只是猜测。不然怎会这么巧?王府守卫森严,你怎么逃?”

    霜兰儿紧紧攥住袖子,苦笑道:“是,我费尽千辛万苦。最终还是落入你们手中。大人不用在此与我周旋,要杀要剐,请便。”语罢,她将药一饮而尽,不再理他。时至如今,她再拖着病已毫无意义,不如养精蓄锐,等待下一次机会。

    龙腾注视着霜兰儿倔强的侧颜,长发如锻,愈发衬得她肤若映雪,一张脸如荷瓣一样娇小可人。她高烧未退,双颊红得异常,像是两抹艳丽的彤云。说真的,她的侧影很美。弯眉上扬,有着坚韧的弧度。睫毛长而弯曲,轻轻眨动间透着灵气。很难想象这样灵动的女子竟出自小门小户。

    气氛凝滞片刻。

    龙腾突然道:“瑞王是何身份?当今四皇子,端贵妃所出。八岁受封瑞王,统六郡三辖区所有事宜,领数十万边疆大军,池中之蛟,人中之龙。他做事雷厉风行,从不落人把柄。上阳城中多少名门望族的妙龄少女都想嫁给他,莫说为妾,恐怕为奴婢也愿意。你说,上阳美女万千,他为何偏偏看上你?还为了你,杀人夺妻。谁会相信?”他刻意停下不再说,端起一旁的茶盏,用盖碗撇去茶叶泡沫,啜了一口茶,留出时间让霜兰儿细细思考。

    霜兰儿双肩微微一颤。是的,她的事匪夷所思,谁会相信?只会以为她是疯子。心生怨恨,她将唇咬出血来,猛地望向他:“你是上阳城父母官,内中隐情自有官府去查!我怎会知晓巨细?”

    龙腾转身,背对着霜兰儿,再看不清表情,“可我凭什么帮你?”下一刻,他翩然转身,视线又落在霜兰儿娇小玲珑的身段上,眸中隐有暗火燃动,邪气笑道:“帮你要付出很大的代价。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

    给他什么好处?霜兰儿愣住。

    牢中烛火“劈啪”乱跳,将龙腾颀长的身影映在凹凸不平的墙壁之上,影子带着锯齿边,看着竟觉得有些诡异。

    他灼热的目光似将她的衣裳扒了几遍,半响,霜兰儿咬唇道:“我听说上阳府尹公正清廉,不畏强权,以百姓苦难为己任。想不到做事……也是要给予好处的。”

    龙腾喉结轻轻滚动,一步横跨至霜兰儿面前,俯下身去。

    霜兰儿被他逼得贴上墙壁,他的薄唇近在咫尺,她吓得不敢呼吸。

    龙腾满意地看着霜兰儿惊恐的表情,“道听途说,至高无上的权力本就建在金钱欲望之上。所谓公正清廉,名声也可以用金钱买来。姑娘若以为我办事不求回报,那就大错特错了。”

    “是吗?”霜兰儿轻轻应了一声,声音像是从齿缝间挤出。

    “当然。你试试不就知道了?”龙腾突然出手,一掌托住霜兰儿紧贴墙壁的后脑勺,将她拉近。

    他炙热的呼吸,烫得霜兰儿脸侧微微疼。他的声音充满磁性,腻在她耳边,“你知道我想要什么。深更半夜,我等了你这样久,又将所有人都遣退?只剩我们两个?嗯?你该不会以为我只想和你纯聊天吧。”

    他逼得太紧太近,两人没有一丝间隙。霜兰儿轻轻颔首,她再笨也懂,眼前之人已然兽性大发。她艰难道:“那案子……”

    “我先验货,再考虑。”

    “什么!”

    “你没得选择,不是么?”他笑得很无赖。

    “在这里?现在?”

    “废话,这样才够劲,我就想玩新鲜的,牢里还没试过呢。”

    “好!”她咬牙。

    他又笑,俯首在她脸颊处轻轻一啄,抬头望她的神色更媚,“真甜,我喜欢。”说罢,他毫不客气,手游移上她的腰间,再来是她光洁的背,渐渐向胸前移去。突然,他一把抓住她胸前衣襟,眸中欲火熊熊燃烧。

    “等等,我自己来脱。”霜兰儿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他。她气息急促,胸口一起一伏,好不容易才平静。

    昏暗的大牢陷入死水般的寂静。龙腾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霜兰儿,他不急,他有的是耐心跟她慢慢玩。他喜欢她明明走投无路却仍是倔强的样子,喜欢她明明如惊弓之鸟却要强作镇定的表情。这些都极大地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屈起两指轻轻扣着膝盖,闭目养神,也不催她。

    时间静静流淌。

    起先是“刺啦”一声,随之是清脆的“哒啦啦”声传来,那声音无比悦耳,像是一把珍珠随意散在玉盘中,又像是山涧清泉奔腾流入小溪之中。

    龙腾微微一怔,他听出来了,这是撕开衣裳,纽扣掉落一地的声音。他睁眸,却愣在原地,原本的玩世不恭一扫而空,唇边飘忽不定的笑容渐渐僵硬。

    这是怎样令人血脉贲张的景象啊。她只着肚兜,颈线优美,胸前饱满突出,双臂如玉藕,细腰若酒坛小小翁口,不足一握。再往下,双腿莹白匀称……他见过无数美女,也不得不惊叹,这霜兰儿即便貌无盐,仅凭身材也足以令男人疯狂。这时,他脑中窜起一个念头,若霜兰儿随便嫁了人,真是暴殄天物。换了他,没准也会像瑞王那样去做杀人满门,夺人之妻的事。

    “大人。”霜兰儿适时出声打断龙腾的思绪。

    龙腾回神,懊恼着自己尽胡思乱想,“你……”

    霜兰儿唇角一撇,轻轻一笑。

    微妙的表情被龙腾尽数捕捉,她的笑分明是嘲弄,是不屑,也是无所谓。

    霜兰儿缓缓道:“我是个一无所有的人,能给大人什么好处?只有这副身子了。”

    龙腾长眉纠结,等着她的下文。

    霜兰儿唇角拉高,“大人怎么不过来?你方才要的不就是这个?”

    “我……”

    龙腾生平第一次有词穷的感觉,面对着这个小女人的质问竟然无可辩驳。他的确想得到她,她的确勾起他的兴趣。可他此时竟有种被她羞辱的感觉。他终于明白,她为何要自己脱去衣裳,原是想表达她对贞洁的不屑一顾。她正看向自己的眼神,写满对权贵的蔑视,对金钱的嘲弄。

    他看得懂,她瞧不起自己,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个贪图权势金钱美色的小人,与其他贪官没有分别。这样的感觉,令他非常不爽。想他龙腾堂堂……

    “大人还等什么?民女只希望大人事后遵守诺言,替民女伸冤。”说完,霜兰儿闭上眼睛。灾难与屈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只要能告倒瑞王,替她无辜死去的家人讨回公道,一切都是值得的。更何况付出的是她本就一文不值、破败的身子,她根本不会在意。

    生若蒙冤,生有何欢?

    死若坦然,死又何惧?

    死尚且不惧,其他又有何所谓?

    她闭着眼睛,等待着,一动不动。

    此刻,时间仿佛被人拉成细线,过得极缓。

    突然,有轻软的衣料落在她肩头,挡去夜冷,温暖之余,霜兰儿疑惑地睁开眼,望着立在大牢门口的龙腾,唤了声:“大人?”

    龙腾也不回头,只是淡淡道:“不用叫我大人,叫我龙腾。穿上衣服跟我来。”

    龙腾……他的名字……霜兰儿愣了愣,虽不知他为何不再强迫自己,但她亦无处可去……匆匆穿好衣裳,疾步跟上他……

    黑夜渐渐褪去,正值黎明时分。

    上阳府尹官邸。

    龙腾快步返回。

    玄夜立即上前迎道:“殿……”甫一开口便被龙腾以眼神制止,他立即改口:“大人,您总算回来了。”

    龙腾摆摆手,“整天瞎操心。”

    玄夜此时注意到一名女子跟在龙腾身后,衣裳松垮地裹在身上,长发披散,脚上无鞋,身上隐隐染有血迹。这样子,像是方才遭受了什么一般。他愣住,难道主子惹了风流债?

    适逢官邸总管方迁出来相迎。

    龙腾吩咐道:“方迁,带这位姑娘沐浴更衣,安排在府中住下。”

    方迁迟疑片刻,“大人,以何名分安排住处?”

    霜兰儿不傻,自然看得出这名总管方迁以及那名黑衣护卫必定以为她是龙腾的女人,谁叫她衣衫凌乱,引人遐想。

    龙腾转身,望着霜兰儿,妖媚的眸子眯起,笑容如朝阳般:“丫鬟。”

    霜兰儿愣住。

    龙腾笑得更灿烂,“还是你想当侍妾?我是没所谓的啊。”

    语未毕,霜兰儿深深蹙眉。

    龙腾笑着摆摆手,言语间益发孟浪,“就先丫鬟吧。哪天你要是改主意了,我的床随时为你敞开。”

    霜兰儿横眉瞪了龙腾一眼。他还真是……这么多人在,说话毫无遮拦。

    “是!大人。”方迁立即应道。

    龙腾率先离去,霜兰儿跟着方迁入府。方迁一路絮絮叨叨:“我跟你说,想要在府衙中做好差事,首先得多看多做少说话,懂吗?不该你打听的事别打听,不该你知道的事,即便听到也不许外传。还有不该你肖想,别有非分之想……我们现在走的是整个府尹官邸的侧门。府尹前边是公堂,后边是大人处理公务以及升堂审案之处。”

    霜兰儿胡乱点头,她才没有非分之想。她真不懂龙腾是怎样想的,说她是疯子,将她打入大牢,想要强占自己又突然停下,此刻又将她收作丫鬟。他时而玩世不恭地笑,有时又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让人看不懂,好似烟波浩瀚的大海,时而风平浪静,时而波涛汹涌,不知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此时,东方天际洒下淡红色的朝霞。亭台楼阁,假山小湖,隐隐能听见轻轻的舀水声。早起的鸟儿啾啾鸣叫,露珠悄悄滴落土地,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新的一天开始了。霜兰儿突然心情大好,也许她的生活会迎来新的希望。她的房间安排在龙腾书房隔壁。当她沐浴更衣,小憩片刻,已是午后。伸手探了探额头,烧已退,难怪她觉得精神颇好。

    按照方总管吩咐,霜兰儿来到隔壁打扫书房。

    推开书房木门,一股墨香飘来,望去,一排博古架上摆满各色各样的文房四宝,有紫檀笔筒,青玉笔洗等,皆是古雅精致的玩意儿。书桌上摆着几本书,放得凌乱,还有一盆吊兰,长得枝叶曼妙青葱。

    霜兰儿顺手将书本整理好,又舀了一勺清水浇那吊兰。她很喜欢读书,见桌上一本书名唤《韵风》,她好奇地翻开。正想细看,忽闻书房后堂有低低的说话声。她放下书,往后堂走去,绕过一架琉璃屏风,只见彩色珠帘横在眼前,里边说话的声音益发清晰。

    听声音,无疑是龙腾。

    “对!就这样!”

    “用力,再用力!好样的!太棒了!”

    “对,我的小宝贝,就是这样。”

    这是……霜兰儿秀眉拧紧,大白天的,他这是在……该不会是……想到这里,她立马红了脸,掉转头离开。

    “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懒散的声音自里间传来。

    “不用了吧,大人。”霜兰儿十分为难,让她进去能干嘛?看活春宫?

    “让你进来就进来,哪那么多废话!快点进来帮本官扇扇子。”

    “扇扇子?”霜兰儿听罢,气呼呼地撩开珠帘。这人真是无耻!真会享受,既然嫌热大白天就不要乱搞嘛,真是的。竟然还要她在一旁帮他扇扇子。她真想扇死他。可当帘子撩开,露出里边空空的紫檀木软榻时,她又愣住,屋中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场面,除了龙腾和她,再无旁人。难道,刚才他是自言自语?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都快热死本官了,这是什么鬼天气!”龙腾并没抬头,一门心思盯着眼前瓦罐,手中拿着一根长草,也不知在罐中倒腾什么。

    霜兰儿一时好奇,走近时才发现罐中竟是两只蟋蟀,形似蝗虫而小,有角翅,两长须。两只蟋蟀头项肥、腿脚长、身背阔,一看就善于角胜。一只颜色青黑,一只颜色黄紫。斗蟋蟀她略有耳闻,仁心医馆的师父李宗远也好这口,每到七八月间,师父总会跟街坊邻居一起提着灯笼,拿着竹筒、过笼、铜丝罩、铁匙等器具,出没于坏墙败壁间或砖瓦土石堆下寻找蟋蟀。

    祥龙国国盛则民风渐散,官场民坊都流行这个。有不少人因此荒废政务,更有人以赌此输赢为乐,日夜沉迷。想不到这上阳府尹龙腾也有此癖好,大白天不忙政务,竟在后堂斗蛐蛐为乐。

    霜兰儿撇一撇唇。这世道!

    龙腾指了指身旁用来纳凉的冰,“你快扇这个冰,我热死了。”

    霜兰儿不情不愿地取过扇子,有一下没一下扇起来。他真奢侈,用景泰蓝瓷盆盛冰块,冰块还精雕细琢成吉祥如意的图案,真是浪费。随着她的扇动,整个房间弥漫着清凉。

    龙腾没那么热,玩得更起劲。

    霜兰儿瞟了一眼,淡淡道:“别玩了,你的金翅就快被咬死了。”

    龙腾用尖草将两只蟋蟀隔开,中间放上铜网,盖上青釉蛐蛐罐,望了望她,“你知道这是金翅?那另一只呢?”

    “白麻头。”霜兰儿没好气地回答。

    “咦,看不出来你一个女子还是行家嘛。来来来,坐下陪我玩。一个人无聊死了。”龙腾双目晶亮闪烁,兴奋地将一根尖草放入霜兰儿手心,将她拉至身边。

    霜兰儿彻底无语,忍不住道:“大人,大白天你不用处理政务?”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勤政爱民的清官?还不畏强权?为啥事实和传闻差别能这么大?

    “处理政务?”龙腾笑得畅快,顿一顿,突然佯装正经道:“哼,什么事都要本官处理,还要官衙书办干嘛!既然拿本官的银子,当然要帮本官干事。”

    霜兰儿听罢,嘴角狠狠抽搐了下。他绝对是个昏官!这样的话也能说出口。什么事如果官衙书办都能代替,那还要他这个府尹做什么?人家拿他的银子就要替他办事,那他拿朝廷俸禄却不为百姓办事,又是什么道理?真是……令人无语!

    龙腾将霜兰儿拉到自己对面坐下,“快快快,金翅要养伤,我还有一只青项,让白麻头跟它杀一局如何?我逗那只青项,你逗那只白麻头如何?”说罢,他转身取来另一只白釉罐子,正准备打开。

    霜兰儿皱眉阻止:“大人,白麻头刚才已厮杀一场。青项以逸待劳,未免不公平。”

    龙腾想一想,道:“有道理,那我现在玩什么呢?”顿一顿,他又瞟了眼霜兰儿姣好的身段,笑得魅惑,“离晚膳时间充足,要不我们两个……”

    霜兰儿无语地翻了翻白眼,心中骂着,不玩蟋蟀和女人你会死啊!她终究没将心中所想说出来,笑着建议:“大人不如处理公务,看看有没有冤案之类?”

    龙腾百无聊赖,一手撑住下巴,长长叹了口气,“天下冤案何其多。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苍天有眼’,既然苍天会管好民间疾苦,为什么要我去管?还劳心劳神的,浪费时间。”

    霜兰儿嘴角又抽搐了下,只觉气不打一处来。这人白生了一副好皮囊,绣花枕头一包草。苍天为啥要将惊世骇俗的容颜按在一个不学无术的泼皮无赖身上,真是暴殄天物。此前,她总抱有幻想,也许龙腾只是表面纨绔,内里莫测高深。现在她已彻底否定这不着边际的想法。他千真万确,就是一个草包!不用怀疑!

    她问得很无奈:“大人,既然你不想处理案子,既然不管百姓疾苦。为什么要去巡街?”其实她最痛恨的就是这个!若不是她轻信民间传闻,怎会傻到拦轿告状?结果碰上这么个昏官。

    龙腾薄唇一勾,眸中荡漾出醉人的光芒,伸出纤长一指,点了点霜兰儿额头,“笨!当然是做做样子,不然这清官的名声打哪来?”

    霜兰儿无语,“你!那我的事,你准备怎么办?”

    龙腾将尾音拖得长长的,“怎么办——”他突然一个挺身,贴近霜兰儿。

    他靠得那样近,霜兰儿甚至能清晰地看见他妖媚的眸中闪动着别样的光芒,璀璨光芒之中还有两个小小倒影,那是她自己。这一刻,她忽然觉得他多了几分认真。不知为何,她心底又生出一点希望。她可不可以再幻想一下,毕竟他没必要淌这浑水,他完全可以将她送回瑞王府,何必将她带回府衙?

    午后闷热难言,毒辣辣的日光照进来,一丝风也无。

    龙腾突然伸出一手,抚上霜兰儿脸侧。

    霜兰儿一惊,他的手拂过之处,带来一丝清凉,令她每一个毛孔都透着舒畅。其实,他笑起来更美,眼睛弯成新月的弧度。此刻认真的表情更是迷人。

    只可惜,他接下来说的话,却完全打破了这一刻绮丽的美景。

    “我说,反正你家人都死光了,你也是个没身份的黑户。既然不想跟着瑞王,就隐姓埋名做我的小妾吧。我保证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你。”

    说完,他好看的薄唇咧出一个大大的弧度。

    霜兰儿只觉胸口突然砸下一块大石头,憋死她,肺中就快气炸了。

    什么人啊,这是?什么叫反正她家人都死光了?这么凄惨的事,从他口中说出来却是何等地轻描淡写。

    龙腾也不知从哪端来一只五彩鸳鸯瓷碗,里面盛着冰镇西瓜。他用银勺随意一搅,碗中碎冰和着瓜果叮当有声。

    霜兰儿正在气头上,刚要发作。不想他一勺西瓜送入自己口中。顿时她只觉清凉蜜香,口齿生津。心头突突窜起的无名火,莫名浇熄,再也旺不起来。

    这个恶劣的男人!

    就在这时,一名小官差匆匆跑来,跑得太快太急,以至于进门时没留意到脚下门槛,直接摔进来,扑在霜兰儿和龙腾面前。抬头时,他好巧不巧看见龙腾正在喂霜兰儿吃西瓜。他脸通红,结结巴巴道:“大人,属下是不是打搅了……大人的好事。”

    霜兰儿只差没昏倒,又是一个笨蛋。这说的什么话,你不说没人知道你看见了。

    哪知龙腾更离谱,“进来也不敲门?要是撞见本官燕好怎么办?本官的女人岂不是给你这个蠢材看光了?到时小心本官挖了你的眼。去去去,重新敲门再进来。”

    小官差满头冷汗直流,“小的这就去敲门。”说罢,他起身朝外走去。

    霜兰儿秀眉几乎纠在一块,推一推龙腾,“他肯定有十万火急的事,你让他出去再进来,不是浪费时间嘛。”

    龙腾佯装清了清喉咙,“嗯,有道理,回来回来。有什么事快说。”

    小官差赶紧又回来,跪下禀道:“大人,三司的刘大人突然来访,叫着嚷着要见大人。”他说得太急,刚说一半,突然憋住,喘不过气来。

    “哦,那死老头来就来呗,让欧阳书办去陪他就行了,你跑来我这干嘛。”龙腾继续吃西瓜,也不抬眼。

    “不是不是,刘大人突然昏倒在堂前,像是没了气息……”小官差终于顺过气,将话说完。

    “什么!”龙腾听到这儿,突然拍案而起,“这个老不死的,要死还跑我这儿来,太过分了!”

    小官差好意提醒,“大人,三司一向跟我们不和。为了避嫌,大人还是去看看吧。”

    “真烦人!”龙腾一边抱怨,一边向外走去。

    霜兰儿跟上龙腾,“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她本不爱管闲事,记得拦轿告状那日,龙腾说过,她的父亲霜连成和她的夫君李知孝皆是通敌叛国的死罪,是三司定的案,按道理上阳府尹是无权过问的。三司是一个简称,是指由大理寺、刑部、御史台三个部门联合抽调人手组成的专案专审机构。一般审理上阳城徒刑以上案件。此刻三司的刘大人猝死在上阳府衙,也不知其中有何缘故。

    龙腾步子迈得很快,霜兰儿一路小跑才跟上。进入公堂前,龙腾突然将一条长巾塞入霜兰儿手中,“将脸遮住。”

    霜兰儿步子一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用长巾遮住脸,只露出一双盈盈水眸。心中暗惊,龙腾看似纨绔,想得还挺仔细。

    公堂之上,卷帘死气沉沉半垂着,屋中闷得令人窒息。一名胡子花白的官员躺在地上,年约六十。

    欧阳书办见龙腾到来,连忙上前哭诉道:“大人,你可来了。这该如何是好?刘大人莫名其妙跑来,嚷着要见大人,说咱们越权,管了不该管的事。又说瑞王府走水,说了一大堆,我推说大人有事外出,想不到他竟赖着不走,后来……后来……”

    龙腾长眉一挑,“慌什么,把话说全了。”

    “后来,我端碗茶给他,想不到……他喝了水……竟然昏倒了……”欧阳书办“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哭泣道:“大人,那只是一碗清茶啊。下官……大人您快想想办法,三司要知道刘大人死在我们这,麻烦就大了!你救救我,大人!”

    霜兰儿听到瑞王府走水一事,眉心跳了跳,看来三司跟龙腾是死对头。如果三司是瑞王的人,她可不可以据此猜测,龙腾和瑞王之间也有过节?想到这,她瞟了龙腾一眼。

    只见龙腾薄唇紧抿。她从未见过他露出如此冰冷的神情,就像严冬里一潭冻结的深水。她一怔,想再看清楚时,他已恢复一贯的懒散。

    龙腾抬脚踢了踢欧阳书办,声音不耐道:“哎,大哭小叫什么。死了就死了呗。”

    欧阳书办抱住龙腾大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喊道:“大人,可我还不想死啊,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大人啊……”

    此时霜兰儿走到刘大人身旁,蹲下身,探了探刘大人脉息,突然道:“刘大人还没死。”

    “怎么会?明明没了气息?”欧阳书办哭声戛然而止,堂中清静很多。

    霜兰儿扬一扬眉,望向龙腾,“此人突发心疾,再迟就来不及了。”说罢,她从袖口取出金针,对着刘大人几个要紧的穴位刺下。最后一针刺入前,她突然停下来,抬头望着龙腾,“大人,今日我可以救刘大人,已解大人燃眉之急。不知我的案子……”她故意不说完,余下留给龙腾自己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龙腾一定不愿让刘大人死在他的公堂之上。

    龙腾表情十分微妙,双手环胸,唇角微扬,“医者父母心,姑娘能见死不救?”

    霜兰儿笑笑,“凡事要讲好处,这是我跟大人您这个父母官学来的。”她特地强调了“父母官”三字,以讽刺龙腾这个上阳府尹,在其位不谋其政。

    “好,成交。”龙腾爽快应下。

    霜兰儿娇艳一笑,手中金针刺入,只见刘大人全身抽搐几下,再探时已有气息。

    欧阳书办指指刘大人,又指指霜兰儿,激动道:“天,死人动了,复活了!天,神医再世啊!”

    整个上阳府衙,因刘大人苏醒再次陷入忙乱中。

    “神医再世。”

    龙腾薄唇中嚼着这几字,目光似穿透重重人群,穿透闷热不透风的公堂,直直射向远处的高墙黑瓦,甚至是更远的地方,渐渐凝滞。

    此事过后,霜兰儿一连好多日都没瞧见龙腾,也不知他忙些什么。不过,龙腾忙归忙,有些事他是绝不会忘的,譬如临走前将三只蟋蟀交给她照料。关照每天要精心喂养,料要放多少多少,不能让它们胖了或者瘦了。另外,还叮嘱每天要让这三只蟋蟀互相厮杀一番,以保持战斗力等等,不能松懈懒惰。

    霜兰儿听完,只觉此人没救到极点。无奈吃人家的嘴软,她只得照办。又过了几日终于有了龙腾的消息,方总管带来一封信。信中字迹潦草难辨,意思倒言简意赅,约她今晚在醉红楼见面。

    霜兰儿怎会没听过醉红楼的大名。这是一个皇亲国戚、大官贵族时常出没之地,是男人的销金销魂窝,听闻里面多的是才女美女,直教你看花了眼。

    龙腾真是昏庸好色,堪称败类中的极品,竟约她去这种地方,想想就气不打一处。要不是有求与他,她断断不会与这种人为伍。

    虽是心中埋怨,霜兰儿到底还是出了门,依旧是薄纱覆面。

    行至半路时,天空突然下起小雨。

    丝丝细雨打在脸上,驱散了白天的闷热。青石板路很快便被雨浸湿,脚踏上去发出清脆的响声。街两旁,翠色的柳条在微风中轻摇,掩映着两旁的铺子,像是一副朦胧的水墨画。

    霜兰儿没有带伞,脚下不自觉地加快步子。

    夜色降临,疏疏的灯笼挨个燃起昏黄的火光,照耀得整个上阳城益发朦胧。

    醉红楼门前悬着一盏盏彩灯,五色倾泻,好似仙女织成的铺地锦。两名妙龄女子站在门口迎客,身披金丝银线,在灯光下如繁星缀身。果然是一个纸醉金迷的地方。

    霜兰儿到了门口,也并不说话,拿出龙腾为她准备好的帖子,一名小丫鬟立即为她带路。

    醉红楼十分热闹,楼上楼下全都是人。这里铺陈奢华,摆设精致,千支红烛将楼中每一处缝隙都照得清清楚楚。

    小丫鬟碎步领着霜兰儿穿过前厅,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处偏僻安静的房间,“姑娘,就是这里。”

    “嗯,有劳了。”霜兰儿客气道。

    小丫鬟莞尔一笑,转身离开。

    霜兰儿正待上前,却见转角处几名衣着艳丽的女子朝这里走来,裙裾拂过木地板,悉索有声。她下意识地避开。

    几名青楼女子说得正欢。

    “喂喂,你听说了没,秋将军今日来了醉红楼。晓月亲眼瞧见的。”

    另一名女子打开折扇,作势扇了扇,掩唇笑道,“哦,就是那个英勇神武、高大俊美的秋将军?那个令永娘才见了一次就害了相思病的秋将军?可怜的永娘哦,至今还魂不守舍。”

    其他女子一听,立即围上来兴奋道,“我知道,我知道。秋将军嘛,朝廷二品封疆大吏,瑞王爷的大舅子,皇亲国戚呢。”

    “听说,他的名字很好听。”

    “叫啥叫啥,快说呢?”

    “秋庭澜,哎,好有诗意的名字……就是很难和威风八面的将军联系起来……”

    “听说秋将军现在就在锦秀的雅间中。”

    “真的啊,好想见一见啊。”

    霜兰儿听到瑞王爷大舅子时,浑身一颤,只觉寒意自脚底倒流,冻彻全身。秋可吟,秋庭澜,他们应该是兄妹。恍惚间,厢房门突然拉开一条细线。

    一众青楼女子见门开了,蜂拥而上。霜兰儿悄悄躲至一旁,她绝对不能让秋家的人瞧见她。

    开门的是一名身量极高的男子。

    只一瞬,他跟前围满莺莺燕燕,隔得太远,又被一众青楼女子高高梳起的发髻挡着,霜兰儿只能看清他斜飞入鬓的剑眉,如苍鹰般锐利的双眸。

    “你是秋将军……”一名花痴女双手合拢,满目崇拜。

    秋庭澜深深蹙眉,不着痕迹地将这些花痴女隔得远些。方才他听得外边有动静,还以为有人来了,想不到竟是这些人……此刻他面上虽保持着温和的笑意,心中却暗骂龙腾,混蛋,每次见面都安排在这种鬼地方。要知道丝竹之声在他耳中简直就是魔音,脂粉香气更是让他作呕。再忍受不了,他转身进入厢房,朝里面摆摆手,示意里面的人出来应付。

    门拉得更开,透过门缝,霜兰儿瞧见里面似点着数盏灯,一盏一盏的朦胧红光,像是很近,又像是很远。漫天漫地都垂着朦胧的金色鲛纱,如梦似幻。还有琴声传来,舒缓优雅。

    随着秋庭澜背身进去,一名红衣男子翩然步出。夺目的红色,似海棠醉春。那身姿,那容貌,瞬间震慑了在场每一个花痴女,她们一个个痴痴傻傻站着,全都忘了说话。天,眼前是人,还是妖?

    龙腾素来擅长应付欢场,笑得比牡丹花还娇艳,“各位美人,不才正巧要等人,还请各位美人们别围在门口。改天我定来关照你们啊。”语罢,他翘首环顾,皱了皱眉,喃喃自语道:“奇怪,人呢,怎么还不来?”

    一名花痴女终于回神,“真的吗?我叫翠竹,公子要记得我哦。”

    龙腾随口敷衍道:“记得记得,翠竹是吧。你笑起来真甜,下次我来找你啊,小美人。”

    花痴女翠竹听罢,竟直直挺身,昏倒过去,像是兴奋得晕了。

    这一刻,霜兰儿惊得说不出话,只觉脚下绵软,一步也动不了。脑海中反复在想:秋庭澜,是秋可吟的哥哥。

    龙腾!秋庭澜和龙腾,他们两个怎会在一起?还约了她前来。

    秋庭澜,龙腾。他们不但在一起,还约了她前来。

    难道是……

    龙腾和瑞王,他们是一伙的!

    随着一众青楼女子拥着昏倒的翠竹哄散,龙腾转身入内,厢房的门紧紧关上。

    霜兰儿跌坐在地,心中全乱了。她该怎么办?龙腾找来秋庭澜,是想要将她交出去?肯定是的!她完全没了主意,心中唯有一个念头——逃!

    起身就跑,长长的走廊像是没有尽头,面纱之下,泪水奔腾而下,她边哭边跑,心中却没觉得好受。即便她再是绝望,对龙腾还是存有一丝希望的。而此刻,最后一点希望也彻底破灭,就像外边雨水滚落,溅起地上无数水泡,尽数破灭。

    她跑出了醉红楼,天空陡然落下一声惊雷,她的脚步在轰隆雷声中停住,再回首时,纸醉金迷之中,火烛闪烁,依旧是笙歌繁华。又是一声惊雷,震得那些彩灯在风中直晃。

    天空像是被捅破一个大洞,哗啦啦直往下倒水,人人纷纷避雨。本是热闹的大街,好似一下子空了,只余霜兰儿一人,默默站在雨中。

    夜色苍凉,连同她此刻迷茫的心,皆是漆黑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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