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娜小说网 > 乖,摸摸头 > 第10章 不许哭(1)

第10章 不许哭(1)

推荐阅读:深空彼岸明克街13号夜的命名术最强战神全职艺术家龙王殿重生之都市仙尊财运天降花娇好想住你隔壁

海娜小说网 www.hainazuche.com,最快更新乖,摸摸头最新章节!

    她坐在门槛上, 火光映红面颊,映出被岁月修改过的轮廓……妮可妮可,蒙奇奇一样的妮可,你的娃娃脸呢?你的眼角怎么也有皱纹了?

    她说:哥,我不哭。

    我说:乖,不许哭,哭个屁啊。

    她抬起一张湿漉漉的脸,闭着眼睛问我:

    哥,我们什么时候回拉萨?

    在遥远的21世纪初,我是个流浪歌手。

    我走啊走啊走啊走,途经一个个城市一个个村庄。

    走到拉萨的时候,我停了下来,心说:就是这儿了。

    我留了下来,吃饭、睡觉、喝酒、唱歌。

    然后我遇见了一个奇妙的世界。

    然后我还遇见了一群族人,一些家人,以及一个故乡。

    后来我失去了那个世界和那些族人。

    只剩下一点儿乡愁和一点儿旧时光。

    没有什么过不去,只是再也回不去。

    鱼和洋流,酒和酒杯,我和我的拉萨。

    (一)

    妮可是广东人,长得像蒙奇奇(日本超人气玩偶),蛮甜。

    她高级日语翻译出身,日语说得比普通话要流利,2000年年初背包独行西藏,而后定居拉萨当导游,专带外籍客团,同时在拉萨河内仙足岛开小客栈,同时在酒吧做兼职会计。

    当年她在我的酒吧当收银员,我在她的客栈当房客。

    拉萨仙足岛那时只有四家客栈,妮可的客栈是其中一家,客栈没名字,推开院门就是拉萨河,对岸是一堆一堆的白头雪顶小山包。

    我和一干兄弟住在妮可客栈的一楼,每天喝她煲的乱七八糟叫不上名字来的广东汤。

    她喊我哥哥,我常把房间“造”得像垃圾场,她也一点儿都不生气,颠颠地跑来跑去帮忙叠被子、清桌子,还平趴在地板上从床底下掏我塞进去的酒瓶子和棉袜子。她把我们的衣服盛进大盆里,蹲在院子里吭哧吭哧地洗,我蹲在一旁吭哧吭哧地啃萝卜。

    我边啃萝卜边问她:妮可妮可,你们客家妹子都这么贤惠么?

    妮可龇着牙冲我乐,我也龇着牙冲她乐……真奇怪,我那时候居然一点儿都不脸红。

    她说:哥啊,你真是一只大少爷。

    妮可把自己搞得蛮忙的,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她请不起帮工,客栈里的活计自己一肩挑,早上很早就起床洗洗涮涮,一人高的大床单她玩似的拧成大麻花沥水,自己一个人甩得啪啪响。

    拉萨是日光城,10点钟晒出去满院子的床单,12点钟就干透了,大白床单随风轻飘,裹在身上贴在脸上全都是阳光的味道,怎么闻也闻不够。

    真好闻啊。

    我每天睁开眼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满院子跑着抱床单闻床单。

    我一蹿出来,妮可就追着我满院子跑,她压低声音喊:哥啊,你别老穿着底裤跑来跑去好不好,会吓到客人的。

    我不理她,自顾自地抱床单,抱得不亦乐乎。

    有一回到底是吓着客人了。

    那天阳光特别好,白飘飘的床单像是自己会发光一样,我一个猛子扑上去抱紧,没承想一同抱住的还有一声悦耳的尖叫。

    太尴尬了,手心里两坨软软的东西……床单背后有人。

    妮可是拉萨为数不多的日语导游,她的客栈那时候时常会进出一些日本背包客。

    好吧,是个日本妹妹。

    那时候流行穿超人内裤,日本妹妹掀开床单后被超人吓坏了,一边哆嗦一边连声喊:苏菲玛索苏菲玛索。然后唰地给我鞠了一个躬。

    我连滚带爬地跑回去穿长裤,然后给她赔罪,请她吃棒棒糖,她估计听不懂我说什么,讪讪地不接茬儿。我跑去找妮可学简易日语对话,抄了半张A4纸的鬼画符,我也不知道妮可教我的都是些什么,反正我念一句,日本妹妹就笑一声,念一句就笑一声。

    一开始是捂着脸笑,后来是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笑,笑得我心里酥酥的,各种“亚灭蝶”。

    仅限于此了,没下文。

    语言不通,未遂。

    很多年之后,我在香港尖东街头被那个日本妹妹喊住,她的中文明显流利了许多,她向她老公介绍我,说:这位先生曾经抱过我。

    我想跑,没跑成,她老公捉住我的手特别开心地握着。

    我请她和她老公以及他们家公子去半岛酒店吃下午茶,她老公点起单来颇具土豪气质,我埋的单。

    临别,已为人母的日本妹妹大大方方地拥抱了我一下,她说:再见啦,超人先生……

    我想起妮可当年教我的日语,说:瓦达西瓦大冰姨妈死。

    妮可当年教过我不少日文单词,基本上都忘光了,只记得晚上好是“空班娃”;早上好是“哦哈要狗砸姨妈死”。(也不知记得对不对。)

    我当时20岁出头,热爱赖床,每天“哦哈要狗砸姨妈死”的时间都是中午。

    12点是我固定的起床时间,二彬子是12点半,雷子是1点。

    雷子叫赵雷,歌手,北京后海银锭桥畔来的。他年纪小,妮可疼他,发给他的被子比我和二彬子的要厚半寸。每天赵雷不起床她不开饭。

    雷子是回民,吃饭不方便,她每天端出来的盖饭都是素的,偶尔有点儿牛肉也都在雷子碗里。

    我不干,擎着筷子去抢肉丁吃,旁人抬起一根手指羞我,我有肉吃的时候从来不怕羞,照抢不误。雷子端着碗蛮委屈,妮可就劝他:呦呦呦,乖啦,不哭……咱哥还小,你要让着他。

    雷子很听话,乖乖让我抢,只是每被叼走一块肉就嘟囔一句:杀死你。

    雷子一到拉萨就高反,一晒太阳就痊愈。大昭寺广场的阳光最充沛,据说晒一个小时的太阳等同于吃两个鸡蛋,我天天带他去大昭寺“吃鸡蛋”,半个月后他晒出了高原红,黑得像只松花蛋。

    妮可也时常跟着我们一起去晒太阳,她怕黑,于是发明了一种新奇的日光浴方式,她每次开晒前先咕嘟咕嘟喝下半暖瓶甜茶,然后用一块大围巾把脑袋蒙起来,往墙根一靠开始打瞌睡。

    我和雷子试过一回,蒸得汗流浃背,满头满脸的大汗珠子。

    妮可说这叫蒸日光桑拿。

    蒸完桑拿继续喝甜茶。

    光明甜茶馆的暖瓶按磅分,可以租赁,象征xìng交点儿押金就可以随便拎走。甜茶是大锅煮出来的,大瓢一挥,成袋的奶粉尘土飞扬地往里倒,那些奶粉的外包装极其简陋,也不知是从哪儿进的货。

    一暖瓶甜茶不过块八毛钱,提供的热量却相当于一顿饭,且味道极佳,我们都抢着喝。

    现在想想,当年不知吞下了多少三聚氰胺。

    雷子倒茶时很讲礼貌,杯子一空,他先给妮可倒,再给我倒,再给自个儿倒。

    妮可夸他,说:哎呀,雷子真是个好男人。

    他立马摆一副很受用的表情,谦逊地说:

    Lady first,

    gentleman last,

    handsome boy honest.

    旁边坐着一个英国老头儿,人家扭头问:What?

    (二)

    那时候大家住在一起,过着一种公社式的生活,我的酒吧老赔本,妮可的客栈也不挣钱,日子偶有拮据,却从未窘迫。大家谁有钱花谁的,天经地义地相互守望着,高高兴兴地同住一个屋檐下,白开水也能喝出可乐味,挂面也能吃出意大利面的感觉来。

    既是家人,彼此关心就是分内的义务,我们那时候最关心的是二彬子,或者说二彬子是最不让人省心的。

    二彬子是我酒吧合伙人大彬子的亲弟弟,来自首都北京大通州。他说话一惊一乍的,胡同串子啥样他啥样,脾气也急,驴起来敢和他亲哥摔跤。他亲哥原本在拉萨市区租了小房子和他一起住,后来发现根本管不了他,于是塞到我身边来图个近朱者赤。

    他蛮亲我,经常跑到我面前掏口袋。

    他说:老大,我搞了些无花果给你吃。

    我说:我不吃。

    他说:吃吧吃吧吃吧。

    然后硬往我嘴里塞,真塞,摁着脑袋塞,塞一个还不够非要塞满,非要把我塞得和只蛤蟆一样。

    我知道他是好心好意,但嘴里塞满了怎么嚼?!

    他也蛮亲妮可,经常夸妮可。

    看见妮可吭哧吭哧洗衣服,就夸:啧啧,你和我妈一样贤惠。

    妮可偶尔炒菜多放两勺油,就夸:啧啧,你做的饭和我妈做的饭一样好吃。

    看见妮可穿了一件新衣服,就夸:啧啧,你的身材和我妈的身材一样苗条。

    妮可被他给夸毛了,要来他妈妈五十大寿时的照片瞻仰风采,看完后气得够呛。

    二彬子当时谈了个小女朋友,叫小二胡。小二胡读音乐学院,一把二胡走天涯,趁着暑假来拉萨勤工俭学。小姑娘家境很一般,但穷游得很有志气,她在宇拓路立了把阳伞,每天在街头拉四个小时的二胡挣学费。

    二彬子会两句京剧花脸,天天跑过去喊一嗓子“蹦蹬淬!”,他一蹦蹬淬,小二胡立马琴弓一甩西皮流水,两个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旁边围观的老外们单反相机咔嚓咔嚓响成一片。

    二彬子请小二胡来客栈吃过饭,他一本正经地穿了一件白衬衫,还内扎腰。我们逗他,告诉他头回请人吃饭应该送花送礼物。他二话不说就蹿出门,不一会儿就捧回一大簇漂亮的格桑花,高兴得小二胡眼睛直眨。

    过了不到半小时,隔壁邻居客气地敲开门,客气地和我们商量:……花就算了,当我送了,但花盆能不能还给我……

    小二胡感动坏了,二彬子翻墙给她偷花,太浪漫了,她当场发誓要嫁给二彬子,把我们一家人吓坏了。

    暑假结束后,小二胡和二彬子生离死别了一场,而后一路颠沛,沿川藏线返乡。临走时,她把二胡上的一个金属配件留给了二彬子做念想。小二胡后来考去了维也纳,远隔万重山水,他俩没能再见面。

    二彬子麻烦妮可打了根绦子,想把那个金属配件挂在脖子上。

    妮可问他想不想小二胡,他岔开话题打哈哈,说:妮可,你的绦子打得真漂亮,你和我妈一样手巧。

    妮可手巧,但嘴笨,有心劝慰二彬子却不懂该怎么劝慰,她狠狠心把家里的座机开通了国际长途,但二彬子一次也没打过。

    二彬子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依旧是每天咋咋呼呼地进进出出。

    他的脖子上天天带着那个奇怪的挂饰。

    听说,那个二胡金属配件叫千斤。

    (三)

    夏有凉风秋有月,拉萨的生活简单而惬意,并无闲事挂心头,故而日日都算是好时节。

    和单纯的旅行者不同,那时常驻拉萨的拉漂们都有份谋生的工作。

    妮可除了开客栈,还兼职做导游。

    当年来拉萨的穷老外太多,一本《孤独星球》走天涯,人人都是铁公鸡,妮可的导游生意常常半年不开张,偶尔接个团都像中了彩票一样。

    每次她一宣布接到了团,整个客栈都一片欢腾,然后大家各种瞎忙活瞎出主意,这个给她套上一件冲锋衣,那个给她挂一只军用水壶,大家都把自己最拿得出手的物件贡献出来,逼着她往身上挂。

    我那个时候身上最值钱的家用电器是爱立信三防大鲨鱼手机,也贡献出来给她撑场面。每每她满身披挂地被我们推出门,捯饬得比游客还要游客。

    她手抠着大门不撒手,笑着喊:不要啊……去个布达拉宫而已啊。

    二彬子把她抱起来扔出去,她隔着门缝用广东话笑骂:契兴啊(发神经啊)……去布达拉宫用不着拿登山杖啊。

    布宫的门票比故宫的还要贵,我们都不舍得花那个钱,妮可是我们当中唯一进过布达拉宫的。她的小导游旗是最特别的,登山杖挑着一只爱立信大鲨鱼手机,后面跟着一堆日本株式会社老大叔。

    爱立信后来被索尼收购,不知道是否拜妮可所赐。

    那时候,我们在拉萨的交通工具是两条腿加自行车,偶尔坐三轮,万不得已才打车。拉萨打车贵,北京起步价7.5元的时候,拉萨就是10块钱了。

    大家在各自的城市各有各的社会定位,来到拉萨后却都回归到一种低物质需求的生活中,少了攀比心的人不会炫富,也不太会去乱花钱。

    大家好像都不怎么打车,再远的路慢慢走过去就是,心绪是慢悠悠的,脚下也就用不着匆忙赶路。

    在我印象里,妮可只打过一回车。

    有一天下午,她像一只大兔子似的蹦到我面前,摊开手掌问我借钱打车,我说借多少?她说快快快,150!

    我吓了一跳,150块都可以打车到贡嘎机场了,一问她,果不其然。

    妮可带的团的一个客人掉了个单反相机盖,她必须在一个半小时内赶去机场才来得及交还。

    我问她是客人要求她去送吗,她说不是。我说那客人会给你报销打车费吗?

    她说:哎呀哥哥呀,这不是钱不钱的事……

    我乐了,好吧这不是钱的事,这是算术的事好不好,打车去贡嘎机场要花150块,返程回来又是150块,这还不算过路费……

    我拗不过她,陪她打车去的贡嘎机场,计价器每跳一次我就心痛一下,我算术好,十几斤牛肉没有了。

    丢镜头盖的是个大阪大叔,我们隔着安检口把镜头盖飞给了他,机场公安过来撵人,差点儿把我扣在派出所。

    返程的钱不够打车,坐机场大巴也不够,我们走路回拉萨,走了十里地才拦到顺风车。

    司机蛮风趣,逗我们说:你们是在散步吗?

    我一边敲妮可的脑袋一边回答说:是,啊,吃,饱,了,撑,得,慌,出,来,散,散,步喽,啊,哈!

    说一个字敲一下。

    那个丢镜头盖的大阪大叔后来邮寄来一只陶瓷招财猫,算是谢礼。我把那只猫横过来竖过去地掏啊掏啊,掏了半天也没掏出来我那150块钱。

    十几斤牛肉啊……牛肉啊!

    牛肉啊!

    (四)

    我那个时候晚上开酒吧,白天在街头卖唱,卖唱的收入往往好于酒吧的盈利,往往是拿下午卖唱挣来的钱去进酒,晚上酒吧里再赔出去,日日如此,不亦乐乎。

    拉萨不流行硬币,琴盒里一堆一堆的毛票,拉萨把毛票叫作“毛子”,我们把街头卖唱叫作“挣毛子的干活”。

    那时候,大昭寺附近好多磕长头的人,路人经过他们的身旁都习惯递上一张毛子,以示供养、以敬佛法。藏民族乐善好施,布施二字是人家时时刻刻都会秉行的传统价值观,受其影响,混迹在拉萨的拉漂们也都随身常备毛子。

    朝圣者一般不主动伸手要毛子,主动伸手的是常年混迹在大昭寺周围的一帮小豆丁,这帮孩子算不上是职业的小乞丐,抱大腿不给钱就不走的事是不会做的,他们一般小木头桩子一样栽到你跟前,伸出小爪子用一种很正义的口吻说上一句:古奇古奇,古奇古奇。

    古奇古奇,是“求求你给一点儿吧”的意思。

    你不搭理他,他就一直说一直说,直到你直截了当地来上一句:毛子敏度。

    口气和口吻很重要,这帮孩子都是吃软不吃硬的主,惹恼了他们的话当真骂你。

    他们骂人只一句:鸡鸡敏度!

    一般人骂人是指着鼻子,他们是指着裤裆开骂,骂得你虎躯一震菊花一紧。

    敏度,在藏语里是没有的意思。

    我是属于打死也不受胁迫的天蝎座,当年被“敏度”了不知多少回,时间久了那帮小祖宗一见到我,远远地就高喊“鸡鸡敏度”,搞得我和弦按错、鼓点敲乱,搞得身旁刚到拉萨的漂亮妹子一度以为那是我的藏语名字。

    高原的空气干燥,街头开工时,水如果喝得少,几首歌就能把嗓子唱干。

    妮可妹妹心肠很好,每天晚上都会跑来给我送水。每次她都抱着瓶子,笑眯眯地坐在我身后,顺便帮我们收收卖唱的钱。

    她最喜欢听赵雷唱歌。

    雷子那时是拉萨的街头明星。每天他一开唱,成堆的阿佳(拉萨藏语,姐姐)和普木(拉萨藏语,姑娘)脸蛋红扑扑地冲上来围着他听。他脾气倔,刺猬一只,只肯唱自己想唱的歌,谁点歌都不好使。

    妮可例外,点什么他唱什么,妮可怕他太费嗓子,每天只肯点一首,点一首他唱三首,谁拦都不好使。

    雷子喊她“姐”,在妮可面前他乖得很。

    雷子另外有个姐姐嫁到了国外,那个姐姐对他很好,他曾给姐姐写过一首歌:

    姐姐若能看到我这边的月亮该多好

    我就住在月亮笑容下面的小街道……

    姐姐我这边的一切总的来说还算如意

    你应该很了解我就是孩子脾气

    最近我失去了爱情生活一下子变得冷清

    可是姐姐你不必为我担心

本站推荐:重生之都市仙尊修仙高手混花都神级龙卫官场局中局我在万界送外卖惊世医妃,腹黑九皇叔总裁大人,放肆爱!权路迷局都市极品医神总裁爹地惹不起

乖,摸摸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海娜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大冰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大冰并收藏乖,摸摸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