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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山重水复疑无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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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和十九年五月二十二,帝都凤华,苏府。

    东风着意,翠竹摇曳,莲绽荷塘,荷香随风乘渡至幽幽小径,竹露带水散入清浅天穹。苏子亭一派含烟带雨的雅静之气,苏辰砂玉冠束发,素袍在身,手里捧了饲料倚在荷塘边,喂食那池中的欢悦嬉耍的鲤鱼。

    今日的天,是苍青色的,犹如蒙了层层水雾,缭绕朦胧,看不透彻。

    昨日秦羽涅离去时曾说今日会再来苏府,苏辰砂便起了个早,又不愿打搅他人安眠,便独自来这苏子亭外闲庭信步,乏了便倚坐廊下,看那池中锦鲤悠然自在地拨动清清水波。

    坐在此处,抬首间便能看见伫立在不远处的小楼,苏辰砂时而会盯着小楼出神,收回思绪又暗笑自己近日来怎么越发痴傻了。

    “公子,慎王殿下来了。”他不知花容是何时来的,听她如此说,他便即刻敛衣起身。

    “请殿下至书房等我,我这就过去。”

    “是。”花容先行前去传话,苏辰砂走在后面,穿过竹林小径,很快便来到书房外。

    秦羽涅恰好自前院而来,花容见苏辰砂已至便行礼退下。

    “走吧,进屋说。”苏辰砂先行推门而入,秦羽涅紧随其后进了屋子。

    进屋后,他随后掩上门扉,还未坐定,便听得苏辰砂说:“起的尚早,还未来得及煮泡茶水,你便将就了吧。”

    “我本也不爱喝茶。”秦羽涅坐在案几的另一方,与苏辰砂正好相对,“阿梨她还未起?”

    苏辰砂轻轻点头,“天色尚早,她昨夜本就睡下的迟,没道理让人家起早贪黑,你说呢殿下?”

    秦羽涅心中苏辰砂有意调侃,也不与他计较,“好了,是我思虑不周。”

    苏辰砂闻言浅笑,“说说此次博义一事吧。”言归正传。

    “好。”秦羽涅顿了顿,思考该从何处开始讲起,“此次去博义之间有一晚你我曾就此次灾情有过猜测,自那时起我便怀疑事情的起因不会如此简单,总感到有人试图瞒天过海,蒙蔽我们的双眼,那层网织得还算细密,缠绕在眼前。直至我到了博义城中与那博义刺史有所交谈后,我对此事就更加疑惑不解。”

    “你们当时都说了什么?”听至此处,苏辰砂不禁蹙眉凝神。

    “那刺史钱宴甚是条理清晰地向我叙述了此次灾祸加重的原因,他道是一切都是因一名大乘寺僧人传言伏龙山中有玄天令开始,他知晓此事后便派官兵前去查探。”秦羽涅回忆起当日钱宴的眼神,竟无飘忽不定,想是不知已为这编造的谎言准备了多久,“但他却未曾料到,伏龙山中的一处匪寨竟抢先他们,早已挖山掘土,将山中翻了个遍,致使山体滑坡塌陷。”

    “那钱宴定有隐瞒。”苏辰砂一语中的。

    “没错,匪寨一伙确实挖山掘土,但干此事的不仅仅只有他们,还有钱宴派去的官兵。”秦羽涅冷哼一声,“其实他早先便听闻了玄天令的传言,为了有所契机能够放心大胆的在山中寻觅,便在大乘寺中安插了他的人,假装成大乘寺的僧人,散布谣言,引得那匪寨等人的觊觎后,明面上打着镇压的旗号,实际上私底下与他们沆瀣一气,皆想得那玄天令。”

    “如此一来,若是寻到玄天令,他便据为己有,届时只需杀了那匪寨众人,编造成镇压一说;若是没有寻到玄天令,在朝廷派人去赈灾之时也只需将那伙人供出来,扣押入狱,便能交差,不损分毫。”苏辰砂接着秦羽涅的话往下说。

    “是啊,那钱宴居心不良,又有人在背后为他撑腰,他自是肆意妄为。”秦羽涅不禁怒不可遏,“我在他家中发现他平日生活奢靡,吃穿用度都是上乘之物,在百姓遭受天灾,温饱不可解决之时,他竟还有兴致来讨好我,我委实难以相信他是个好官。”

    苏辰砂示意他继续说下去,秦羽涅便将后来至大乘寺的事叙述与他听。

    “那么空音大师因闭关事先并不知那安插进寺中之人不是他佛门弟子?”他顿了顿,“事后可有找出那人?”

    “找到他时他已惨死。”秦羽涅抬起头来正巧对上苏辰砂的眸子,似早已料到,“后来我赶至地心寨一探究竟,在路途中察觉四周设有埋伏,便假意中招,却不想设伏之人正是地心寨的匪贼,我便随他们回了地心寨。”

    “那后来呢?”

    “后来竟碰上了九幽圣教的花教王兰望,她被派来刺杀我,在她来地心寨之前,她先去杀了钱宴和他府中一干人等,想是钱宴背后的主使觉得他不再有所作用,需得清理干净。”九幽圣教的手段和心肠,向来歹毒狠辣,毫无情义可言。

    “你可有受伤?”苏辰砂关心的,总是关乎他这好兄弟安危之事。

    “受了点皮外伤,已经好了。”秦羽涅隐去了那匕首上有毒之事,况且本也已经解了,也无需再端出细讲,“不用担心。”

    苏辰砂将信将疑地点点头,照理来说,秦羽涅可谓是武功盖世,世间少有敌手,怎会轻易被那花教王所伤?那花教王又是用毒高手,当真没有对秦羽涅暗下毒手?

    秦羽涅见他又垂目思虑,便知他对自己所言半信半疑,但他也不挑破,只将话接着方才说了下去,“地心寨的那伙匪贼倒还有悔改之心,向我们投降,我便将他们都带回凤华,请父皇从轻发落。回到博义城中,苏越他们前来说是找到了能够证明钱宴与朝廷命官勾结的证人,我们便去寻了他们来,果真不出我们所料,此事与云苍阑和欧阳鹤之有关。”

    “只是我听闻昨日在议和殿中,云苍阑为撇清干系,竟硬是扭曲事实,将所有的罪行都推到欧阳鹤之身上?”

    “没错。”秦羽涅点头,他也不曾想到云苍阑会走这一步棋,“因为所有的证据皆是直接指向欧阳鹤之,并未提及他云苍阑半字,父皇也犹疑不决。云苍阑在关键时刻,自认包庇欧阳鹤之之罪,请求父皇开恩,并说受欧阳鹤之威胁。”

    “他这只老狐狸!”苏辰砂的手猛地拍在案几上,“早该想到,他这个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是我大意了。”秦羽涅现下思及,懊悔不已,“低估了他。”

    苏辰砂沉下思绪,望向秦羽涅,“他不会一直如此好运。”

    秦羽涅相信,终有一日,云苍阑的罪行会被揭露,撕开包裹在他身外的那层皮囊,便能看见里面的真相,哪怕血肉模糊,但必须一试。

    “咚咚咚......”屋外传来一阵敲门声,“公子。”听声音,是苏越。

    “进来。”苏辰砂唤他进屋,只见他神色严肃,匆匆而来。

    “殿下也在。”他行了礼,“公子,我和银决得到消息,阿梨的师傅就在云苍阑府中。”

    苏辰砂听后大喜,“是魏抒发现的?”

    “是,魏抒他给尚书府送了这几个月的菜,终于让他发现了阿梨师傅的所在。”苏越将此事缓缓道来,“昨日午时他昨日去尚书府送菜,正巧云苍阑被传唤进宫,他假借肚子疼,让尚书府的家丁与他方便一下,他便在府中四处查探了一番,不想真就让他发现阿梨的师傅被囚在尚书府的书房后的一处小屋之中。”

    “他可有道明来意?”苏辰砂问到。

    “他担心打草惊蛇,并未久留,只告诉他阿梨现下安好,让他尚且放心。”

    苏辰砂点点头,也认同魏抒的做法,“夜里让魏抒来府中一趟。”

    “是。”他应下后又想起回穹玄之事,便转向秦羽涅,“殿下,我们何时启程回穹玄?”

    “你先行回去,那庄中只留清然和千靥,我不放心,银决便留下保护阿梨和辰砂吧。”思及刀鸑鷟,“阿梨,先在辰砂府中修养几日,待我事情办妥我自己带她回去。”

    “是,那我苏越便先退下了。”

    “我一直在想,他们囚禁阿梨的师傅,究竟用意何在?”苏越离去后,苏辰砂不禁思及这一他一直以来存疑的问题。

    秦羽涅眸色一沉,“对于九幽圣教而言阿梨的利用价值或许是她与玄天令有莫大的关系。如今阿梨逃了出来,她师傅却还无法脱身,我想并不是他无法脱身,而是不能。”他稍作停顿,“九幽圣教定是用阿梨的生命安全来威胁她师傅,帮其达成某一目的,但究竟是什么现下不得而知。”

    “云苍阑因玄天令与九幽圣教牵扯上关系,那么必定也会与绮兰牵扯上关系,如此一来我便更加确信他与十五年前那件事有莫大的联系。”苏辰砂眉头深锁,神色沉郁,“世人皆想得到玄天令,无非是妄图一统天下,而九幽圣教此心更是昭然若揭,云苍阑不过是他们的一枚棋子。如你所言,只是他们下的这第一步棋究竟与阿梨的师傅有何关系?我们还想不透彻。”

    “或许我们可以这样想,九幽圣教在朝中出了云苍阑是否还有其他势力?单凭云苍阑他们的图谋不可能一直顺利的进行下去,那么如此一来必定需要更加坚固壁垒,这壁垒从何而来?”

    “你是想说他们意图将阿梨的师傅挪为己用?若果真如此,那么阿梨的师傅必定是朝中重臣,会是谁?”苏辰砂不禁摇了摇头。

    “不,我总觉得事情不会如此简单。”秦羽涅忽而想起一环,“阿梨可曾说过她是如何从云苍阑府中逃出的?”

    苏辰砂闻言一怔,刀鸑鷟确实没有向自己提及过此事。

    “你曾说当时她身中噬魂钉之毒,见到你时已晕厥过去,不省人事,那么她是如何从把守森严的尚书府中逃出?”秦羽涅不愿意朝着最坏的方向去思索这一问题的答案,因为他与苏辰砂一样,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以来,都对刀鸑鷟的品行为人有所了解。但若是弄清了她如何逃出,或许会有更多的线索去接近当前困扰着他们的难题。

    “我会试着去询问她此事。”苏辰砂眼睫轻颤,“但我相信她。”

    秦羽涅郑重地点头,“对了,关于七皇弟的事情。”

    “你曾说你有了关于他的消息?是怎么一回事?”苏辰砂内心也觉难以置信,他寻了十五年,原以为此世都无法再与之想见的人,竟然突然之间有了消息。

    “那日乌落珠与乌落瑶在万欲司中闹事,父皇派我前去查看,在那里,我见到一个罪奴。”说至此处,秦羽涅的声音有些发颤,“他的手臂上与七皇弟一模一样的红云胎记。”

    苏辰砂一惊,继而听他道:“我上前询问他的来历,他说他名唤安永琰!”

    “什么!”苏辰砂惊呼,但随即又沉下心来,静思片刻,觉得此事太过蹊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也正是我所怀疑的。”秦羽涅平复心绪,缓缓开口,“他虽如此说,但却全然不记得我了,我心中虽有期盼与惊喜,但转念一想是否太过巧合?绮兰国才灭亡,乌落珠与乌落瑶刚入万欲司,万欲司便多出一个“七皇弟”,要知道不论是身份亦或是身上的胎记皆是可以作假的,况且我与他失散之时,他还只是个孩童,如今即便是真的他站在我面前,我也不可能认出他来。”

    “没错,那么可有派人前去调查?”

    “我让万欲司的张掌事去彻查那人的身份,只是如今他也未曾给我答复。”秦羽涅轻笑一声,“宫中之人都是见风倒,我无权无势,自是不会尽心照我意思去办。后来又因博义水患之事前去赈灾,此事便搁置了。”

    “还是尽快查清的好,若不是你我所想的那样才是最好。”

    秦羽涅点点头,“这两日我便派人前去查清此人身份来历。阿梨师傅的事情你打算怎么处理?”

    “吩咐魏抒继续扮作送菜的菜贩子盯着尚书府,找机会向阿梨的师傅问清事情的概况,才可长远的计划。”苏辰砂半眯着双眸,眉眼不似平日里那般温润,取而代之的是敏锐的利光。

    “如此的确最好,此事确需从长计议,周密计划。”他扬起唇角,“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好了,不说这些了。”他话音才落,便听得花容在外,说是泡好了茶水,苏辰砂便让她进来,“正好,说了这么多话,想你也该口渴了。”

    “公子,这是用取了清晨莲叶上的露珠烹煮的君山银叶。”她搁置下手中的托盘,跪坐在案几边,为他们二人掺好茶水,分别放置到二人面前,“慎王殿下。”

    “公子,看看花容的手艺可有进步?”她怀有小小的期待,只盼着苏辰砂能够称赞哪怕一句不错。

    苏辰砂的笑如同那天边的轻云,一旦被暖阳勾勒出色彩,便是璀璨夺目,他执了杯盏轻呷茶水,入口清新味醇,齿颊留香,“花容的烹茶的手艺果真是越来越好了,这茶清香沁人,回味甘芳。”言罢,又倒上一杯。

    “花容笨拙,在公子面前班门弄斧了。”花容颔首垂眸,双颊染上薄薄的嫣红,“慎王殿下与公子慢用,花容先告退了。”

    苏辰砂点头示意,她才退至门边,不想从门外探出个脑袋,青丝飘扬,仔细一看竟是刀鸑鷟。

    “花容姐姐。”刀鸑鷟展颜一笑,唤了花容一声。

    花容方才被吓了一跳不说,再看来人是她,心中颇有不悦,只勉强挤出个笑来,朝她点点头,算是应了她那声唤,便端着托盘退出门外。

    “公子,殿下......”她整理衣衫,这才迈入屋中,“我可有打扰你们?”

    秦羽涅见她神色愉悦,自己的心境也跟着变幻起来,“过来吧。”

    “阿梨,坐下尝尝这君山银叶。”苏辰砂说完才发现方才花容只拿了两个杯盏,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秦羽涅轻轻地将他的茶水推至刀鸑鷟面前,“喝吧,我没动过。”

    刀鸑鷟看了看他,眼神轻柔和缓,又盯着那热气升腾的茶水好一阵出神,这才执了起来,饮了一口。

    “好喝。”她嫣然一笑,明媚逼人,秦羽涅与苏辰砂都不约而同地悄然移开目光。

    “殿下,你很早便来了?”刀鸑鷟见他们二人神色有异,便出声问到。

    “是,昨夜休息的可好?”秦羽涅偏过头来,抬眼便与她相望。

    “我很好,阿七他也睡得很香,殿下一会儿看看他再走吧,不然他可又要惦记殿下了。”刀鸑鷟素手撑着自己的精巧的下巴,意态闲闲。

    “好,我答应你。”对待刀鸑鷟,他绝无一件事有半分的敷衍之意。

    “阿梨,有件事我想问你。”苏辰砂看了看秦羽涅,见他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便继续道,“你还记得你从尚书府逃出来的那天吗?”

    刀鸑鷟虽不明就里,颇为疑惑,但也缓缓点头,“我自然记得。”

    苏辰砂顿了顿,“那可否告诉我,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她闻言后转念一想,自己的确不曾告知公子自己如何从尚书府逃出,只是公子为何今日会问起此事?

    苏辰砂和秦羽涅见她出神,恐她心下胡乱猜测思索,“阿梨你别多想,我只是为了多谢线索,好帮你找到你师傅。”他想她师傅的事情,待情况稳定,再与她说起才好。

    刀鸑鷟半垂着眼眸,泛蓝的海水闪烁,“是尚书府的小姐云若初放我出来的。”

    “什么?”秦羽涅不竟觉着有些可笑,更疑惑不解,“你确定放你出来之人便是云若初?”

    刀鸑鷟坚定地点头,“不会错的,她自报身份,还替我引开把守的侍卫......不过,她曾让我应她一个要求,便是她若放我出府要带上她一起走。”

    “竟有此事?”苏辰砂也免不了讶异,“那为何见到你时,并无他人与你一道?”

    “我们跑出尚书府没一会儿,便有人来抓我们......她被带了回去。”刀鸑鷟想到此事便觉心中烦闷。

    她一直想不透为何那些人会来的如此之快,若是云若初出卖她,又为何要用这多此一举的手段,放了她再抓她回府,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原来如此。”苏辰砂赶忙止住话题,“阿梨你放心,你师傅他不会有事的。”

    刀鸑鷟将自己从重重叠叠的郁结之中翻将出来,眉间虽染忧愁,却笑着说:“我相信公子。”

    窗棂之外,云卷云舒,静室之中,三人对坐,人世间不免诸多烦恼苦闷,却终究皆能找到其所源所宗,而他们又都相信,事在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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