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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脂粉队里充英雄空负一腔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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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逸缓缓醒来时已然夜半更深,耳听得残漏声声,窗外小雨下得淅淅沥沥,凉风冷飕飕的穿过窗棂扑到身上。一盏大烛在大厅中被风吹得摇摇曳曳,隔间的墙上也现出人影憧憧。

    难道已然到了阴曹地府?但是头部钻心的疼痛让他立刻恢复清醒——他居然没有触柱而死,还活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上。

    这里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控鹤监吧?

    忽然一名老宫监惊喜叫道:

    “醒了醒了,小公子醒过来了!”

    隔壁忽然涌过来十几个人,都身穿锦绣的华服,梳着高绾的发髻,面上涂了厚厚的脂粉。刹那间各种香气充盈在房间内,闻之令人窒息。

    为首的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笑道:

    “我说是命不该绝,如今醒了,不就没事了?”

    他白净面皮,五官生得倒也秀气,只不过说话声音故意拿捏得尖声尖气,听上去极不舒服。

    跟在他身后几名年轻男子齐声附和:

    “还是府丞说得对,这点小伤歇两天也就没事了。”

    那府丞扭身坐在了床前,拿手放在李孝逸额头上,似乎在感受他的体温,一边咋咋呼呼:

    “哎呀,好烫!”

    李孝逸感到他的那只手拂过面颊又香又软,如同婴儿的屁股那样肥白,不由得将头厌恶的向旁边躲开,这一动之下,牵动伤口,疼得他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那府丞猝不及防,把手讪讪的抽了回来,又回头吩咐:

    “快给小爷端碗水来。”

    马上有人倒了杯热茶,奉到府丞面前,那府丞接过来吹了吹,喂到孝逸嘴边,哪知孝逸冷冷把头转开,对他理也不理。

    府丞当着众人的面被他难堪,登时面皮发红,撇了撇嘴道: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自讨没趣。”

    又站起身来吩咐:

    “脖子扭得像个拨浪鼓,什么事也没有。公公可以回复太后,这人活蹦乱跳的死不了。”

    老宫监干咳了一声,凑到府丞面前,陪笑道:

    “小公子必是受了伤心中烦躁,余大人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他两鬓白发苍苍,后背微驼,看上去慈眉善目,脾气也和善。细看时,原来竟是在博州跟随天后上了越王楼的那个家院。

    余府丞冷笑道:

    “这是将来的贵人,咱们吃了熊心豹子胆,谁敢开罪他呀?”

    将茶杯重重的在几上一墩,扭动腰肢奔了外间。走到门边时又回身道:

    “我说苏公公,这个祖宗怎么处置?总不成在控鹤府这小庙里供着。”

    苏公公盯着李孝逸道:

    “太后怎么吩咐的,府丞大人照办就是了。老奴怎敢啰嗦?”

    府丞幸灾乐祸的“喔”了一声。

    孝逸面色苍白,紧闭双眼眉头紧皱,显见是头上伤口痛的厉害,强自忍受。

    由于刚才剧烈的晃头,头上缠的纱布开始向外渗血,片刻间已将纱布浸透。

    老宫监忍不住拿起一卷纱布道:

    “待老奴给小爷换了纱布再说。”

    却见李孝逸脖子一梗,恶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架势。便无奈道:

    “纱布就放在小公子枕边,您自己动手吧。”

    府丞冷笑道:

    “公公只管去,在控鹤监这里别的不敢说,本府丞什么样的犟毛驴没见过,不出三五日,还不是调理得理顺调养的。只不过怕太后心疼,回头再责怪奴才”。

    苏公公无奈,摇头叹气道:

    “进了这个门,也就由不得他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率众美男离开了这个房间。宽敞的房间立刻变得空旷寂寥,连墙上闪动的人影也一起消失了。只不过香气还若有若无的飘荡在这个房间里。

    李孝逸长吁了一口气,一股寒意传遍全身。他绝望地盯着床顶的纹饰,日间的一幕幕涌上心头:金阙之上父亲祖父两颗沾满石灰的人头,太后那张标致的笑脸,诸王的推搡质问,众臣的懦弱冷漠……

    倒下去的瞬间,他本以为一切都能结束,但是来到了控鹤监,苦难才算刚刚的开始——

    次日清晨,阳光射进窗棂,房门被下人吱呀一声推开,有人心急火燎的催着他赶快起床。

    一夜未睡的李孝逸用手挡住了射进来的强光,住惯了天牢的人,对这样明亮的房间实在已经不太适应。

    脚下的镣铐叮当坠响,清晨的强光让他有瞬间的眩晕,府丞早已梳洗停当,坐在院中央的一棵海棠树下,这人虽然是五短身材,然面如银盆眉毛稀疏,在众人的拱卫下,倒显得颇为威严。

    府丞翘着二郎腿,手中不住掂着一条马鞭。周围的侍从多是一些身着牛鼻裤的粗壮男子,不怀好意的看着他踉踉跄跄地走出来。

    李孝逸挺直了腰身,冷冷的与府丞瞪视,除了沉默,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控鹤监府丞余得庆避开对方凌厉的目光,围着李孝逸转了一圈,嘿嘿冷笑,

    “啧啧,殿下伤成这样,这腰板还能拔得挺直,难怪太后恁般赏识。”

    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本来呢,咱们之间无冤无仇,我余得庆也犯不上得罪未来的贵人,只是太后又下了死令,十天之内让我交出一个温顺乖巧的人儿出来,不如殿下给下官出个主意,您说下官该怎么着啊?”

    仍旧是无边的沉默。

    “殿下在听本府讲话吗?”

    他生气地用马鞭顶住李孝逸的下巴,让他被迫把脸扬了起来。这张原本俊俏的脸上苍白而憔悴,面颊上除了一个清晰的“囚”字以外,还有额头上流下的血污。

    对方胡子拉碴的样子让他“嗤”的一笑:

    “押送殿下的人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竟给毁容了,可惜了一张俏脸。”

    众侍从也附和着笑了起来。

    “殿下在我这装聋作哑,可是行不通的。”

    沉默,仍旧是沉默。

    李孝逸连脖子都懒得动,任凭脸庞被他用马鞭支着,反正甩头也会带来伤口的剧痛。但双拳却紧紧攥了起来。

    “下官这里有两个方案,殿下可以选择一个一个尝试,这第一个呢,殿下劳动劳动筋骨,干些体力活;第二个,扒光殿下的衣服,在这里跪上个三五日,殿下看看控鹤监府丞说过的话是不是放屁?”

    他抬手摸了一下孝逸的脸颊,淫笑道:

    “我这里有的是伺候殿下的孔武之士,管保把殿下舒服得欲仙欲死,到时殿下可别喊疼叫屈!”

    孝逸忍无可忍,将那双戴着镣铐的拳头举起来,用尽全力冲着余得庆的面门就是一记老拳,打得他鼻血横流,眼眶乌青,一屁股摔出老远。跺脚骂道:

    “不知死的奴才!敢碰孤王一下,孤王必定咬舌而死,让你们一个个全部跟着陪葬!”

    余得庆猝不及防,被打得七荤八素的找不着北,摸了摸脸上,鼻梁骨也歪在一边,他素来最重形象,打脸如同毁了他一般。

    当下气得暴跳如雷,吩咐侍从狠狠地招呼他皮鞭棍棒。

    孝逸只用双手护住头项,蜷缩在地任凭践踏殴打,并不发一言求恳。

    打了半日,众人也累了,余得庆捂着脸上前,踢了一脚李孝逸,问道:

    “小王爷感觉如何?如今皮肉可舒坦些?”

    李孝逸缓缓从地上爬起,抹了一下嘴角血迹,正了正衣襟,冷冷道:

    “既到了控鹤监,便已经是污泥里打滚,府丞有什么狠辣的手法尽管招呼,李孝逸残躯贱命,必与大人周1旋到底。”

    ——他这话说得阴森肃穆,倒把府丞惊出一身冷汗,知道这也是个狠辣角色,竟不敢拿出那些阴毒招数对付他。

    “下官就不明白了,被太后相中,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我这里的小子们不知费了多大的力气,也见不到太后一面。殿下好容易有了太后这个高枝,还不赶紧攀住,怎么倒推三阻四起来。”

    “孤的生死荣辱,岂是你等所能看透的?”

    “面子啊,左不过就是面子呗。越王和琅琊王的的封号已经被褫夺,连姓都改了,您不见那些叛逆的皇族是怎么像死狗一样,给拖出去斩首示众的?命都没了,还要什么面子?”

    说起那些死法,他自己也是心有余悸。

    “自古成王败寇,既然败亡,唯有追随宗庙社稷一起覆灭!”

    “殿下还年轻,大把的青春年华,何故自蹈死地?”

    “府丞何必白费唇舌?我李孝逸就是死在这控鹤监,也绝不会怨恨大人便是。”

    “好——殿下这话还有些情义,从今以后咱们走着瞧……”

    府丞就等这句话,随即吩咐道:

    “把水桶拿来,跟着殿下去河边担水,再把柴房的那些柴禾都劈了。殿下金枝玉叶,千万别累着了。”

    早有人把两只硕大的木桶拎到李孝逸面前,李孝逸二话不说,挑起木桶便向外走。

    脚下拖着的的镣铐足有二三十斤,以他这样的状况,只怕是镣铐始终是要锁着的了。

    长安城到了十月,已然斜阳点点,寒意渐浓。孝逸在十几名打手的押送下踽踽前行。

    自从事败以来,就没吃上一顿饱饭,终日间绳捆索绑,棍棒斥骂已成家常便饭。

    担起二十来斤的木桶已然让他吃力,每当两只桶装满了水,就感觉伤口崩裂,天地旋转。

    只是咬紧牙关,即便摔倒在淤泥中也不吭一声。

    府丞嫌他囚服肮脏,便给他换了一件青布直裰,命他洗净了手脸,将十几个齐胸高的水缸挑满水才可吃饭。

    他自己苦捱倒也罢了,连累得那十来个押送随从,每日随他奔波郊外取水。一路上不住口的埋怨:

    本来金玉一般的身子,非要做苦力。一个人挑水,倒要十几个人陪他受罪。

    李孝逸只当充耳不闻,那十几个人便合起来欺辱他,稍一喘息,少不得棍棒敲打,恶言相向。

    可怜素日养尊处优的小王爷,到此时节已变得猪狗不如,任人凌辱。

    不知不觉间十日匆匆过去。

    那余府丞本道是孝逸受不得劳作之苦,不出三两日便会求饶,哪知饿饭,苦力诸般折腾过后,孝逸即便蜷缩在墙角喝凉水度日,也不出一声求饶。

    押送随从也回道,这位世子爷几次晕倒路边,醒来后便爬起来继续劳作,面上毫无悲戚之色,府丞心知遇上了扎手的主儿,不觉也是愁上心头。

    到了第十日清晨,早有宫监传话说,太后要来巡视,便知是冲着李孝逸来的。忙命人将李孝逸洗剥干净,穿戴整齐,硬着头皮等待太后的銮驾。

    孝逸几个月来第一次摘下镣铐,洗了一次澡,全身每个毛孔都说不出的畅快。

    心知大限已到,任凭与这些下人奴才如何周1旋,最终终是要面对天后的宣召。早点了结了这事,倒也早一分清净。

    故此任凭控鹤监宫监摆弄,将他脸上涂上厚厚的脂粉,身上撒上名贵的香水,头发梳成高挽的发髻,还要在鬓边插了一大朵牡丹,幞头上簪了两只雉尾。衣服鞋子穿成五颜六色,虽是绫罗绸缎,却活像一只五彩斑斓的公鸡。

    看着自己的样子,李孝逸哭笑不得,暗想日后若是都要这般活着,简直生不如死。

    他暗暗从怀中摸出那枚玉佩,但见丝帕上字迹分明,父王的血迹和幼弟焦糊的皮肤永远留在了上面。

    自从事败以来,他不止一次参详这块玉佩,玉面光洁璀璨,又哪里能看出什么动过手脚的痕迹?

    况且父王自起兵直至博州城下殉难,不过短短七日,又哪里有时间将什么能够东山再起的什物装在里面?

    任人都能看出,玉面浑然一体,细微杂质都能一览无余,看来所谓的东山再起之说,只不过是父王骗他活下去的谎言而已。

    想是琅琊王知道儿子与天后有旧情,又怕儿子放不下家族仇恨不肯向天后屈服,为了留下家族的唯一血脉,故而要他相信玉佩里面有玄机。

    但是对于李孝逸而言,即便真的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越王和琅琊王的两万精骑都转瞬间灰飞烟灭,剩下他孤身一人又能怎样?。

    “父王啊,非是孩儿不肯承担拯救家国的重任,只不过儿子独木难支,又如何担待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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