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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番外7:碧桃花下感流年——久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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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注1】 丰息悠然念着,望着前方桃花树下正在捡落花玩耍的白衣男童,脸上浮起温柔的浅笑,“世间之花,千妍百媚,但论到‘娇俏’二字,却独有桃花堪当。”他说完,侧首看向身旁的风夕,却见她神思恍然,怔怔看着前方的桃花树出神。“怎么啦?”他伸手揽过爱妻,拉回她的神思。风夕回首,望向他的目光里依然带着两分怔忪,“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故人。”“哦?”丰息挑眉。“想起了哪位?”哪位都好,就别是玉无缘。“久容。”风夕声如呓语,转过头,目光怅怅地望向桃花树下。丰息一顿,看着她,默然无语。这会儿倒宁肯她想起的是玉无缘,也不愿她想起修久容。远处的山坡上,青草如茵,粉桃如霞。七岁的男童坐在树下,拾捡落花,堆成花堆,风拂过,桃瓣缤纷,吹落在他白色的衣上,吹落在他墨色的鬓间,他拈花在手,展眉一笑,隽永清逸,如画如诗。“当年,我初见他时,他也这般大小,这般模样。”风夕看着树下的男童恍然一笑,目光里,半是温柔,半是追忆。 景炎十年,春。青州王都效外,野桃数株,粉桃开遍,满树芳华,平添春色。穿着麻衣的男童蜷卧在树下睡着了,身旁放着竹篓,篓中堆着许些草药。远处,白衣的女孩随意哼唱着小曲,轻快地走在小路上,她显然是发现了桃花树下的男童,于是蹦跳着跑了过来,看清了树下的男童,顿时满目惊异。粉霞似的桃花树下,酣睡的男童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漂亮得像一尊通透无瑕的琉璃娃娃。女孩蹲在树下,目光灼灼地看着男童,越看越喜欢,越喜欢越舍不得移开眼,看着看着,觉得腿有些累了,于是坐下继续看,坐了会儿又躺下看,躺了会儿也有些困意了,便挨着男童也睡了。金色的阳光洒落,粉色的桃瓣在春风里飘飞,树下两人,沐着暖阳,披着桃花,酣梦正甜。也不知过了多久,男童醒了,迷蒙地睁开眼睛,眼前却多出了一颗脑袋,他有些发懵,难道是在做梦?于是转过脑袋,上方依旧是他睡前见着的桃树,四周依旧是睡前熟悉的山坡,那么……他没有做梦。如此一想,男童也就清醒了,转回头看着多出的那颗脑袋——雪白粉嫩的一张小脸,纤长乌黑的眉,高翘挺直的鼻,如桃花般的唇,显然是个清灵美丽的女孩。男童呆呆看了半晌,才想要起身,可一动就觉得腰间沉重,却是女孩抱紧了他的腰。男童看着女孩香甜的睡颜,想了想,舍不得叫醒她,于是悄悄伸手,想拉开女孩的手,可手才一碰到女孩,女孩却蓦然睁开了眼睛,眼神犀利,完全不似孩童。男童看着那双眼睛,有瞬间的怔呆,这么清澈明亮的眼睛,让他想起书上的一个词:亮若星辰。女孩看到他的一瞬间,眼中犀利的光芒收敛了,脸上绽出甜美的微笑,“你醒了啊。”男童点头。女孩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配着他秀美无伦的脸蛋,琉璃珠般净澈的眼睛,只觉得他可爱极了,忍不住倾过头,在男童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你真好看,做我的弟弟吧。”男童的脸瞬间便烧了起来,雪白里沁出红晕,张开嘴,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女孩看着他的模样,却是越看越爱,“粉嫩嫩的,真像只桃子,让我咬一口。”她说完,便扑过去,在男童白里透红的脸蛋上轻轻咬了一口。这一下,男童不只是脸发烧了,脖子也红了,连耳尖上都滴血似的通红,不像粉桃子,而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了。女孩看着,哪里忍得住,又扑过去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跟我回家吧,做我弟弟吧。”说完了,又在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就笑眯眯地看着他。男童傻呆呆地张着口,茫然又惊愕地看着女孩。“哈哈哈哈……真可爱。”女孩站起身,牵着男童的手将他也拉起来。男童起身后,依旧有些不知所措。女孩拈起他鬓发上的一朵桃花,道:“我家里女人很多,男人却少,只有父亲和哥哥,我看着你就喜欢,你做我的弟弟好不好?”男童这会儿虽然脸上的红云还没褪尽,但脑袋却是清醒了,听了这话摇摇头,然后弯腰背起地上的竹篓,转身便快步离去。他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个女孩。女孩大失所望,难道是自己吓着他了?眼见他离去,想这么可爱合意的人却是难得碰到了,甚是不舍,于是跟在男童的身后,“你不要走啊,再想想啊,我做你的姐姐后,会照顾你的。你这篓子里是草药吗?那以后我跟你一块儿去采药好不?你看我可以帮你采药啊,做我弟弟吧?”一路上,男童背着竹篓在前,一声不吭地走着。女孩跟在后边,絮絮叨叨,左右不离“做我的弟弟吧”,直到男童走到山坡下的村落里的一处小院前,女孩才是收声了。篱笆围着的小院前,男童回转身,看着跟着身后的女孩,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终于是说话了,“我回家了,你回去吧。”声音细细的,却非常清脆动听。跟了这一路,这是男童第一次开口,女孩顿时满脸喜色,“原来你会说话啊,不但人好看,声音也好听啊。”男童脸上又爬上了红云。女孩看着男童的模样,一边感叹着真是漂亮啊,一边又道:“你怎么这么容易便红脸呢?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你要是女孩,给我当妹妹也行。”男童脸上的红云又重了几分,看了女孩一眼,低下头,没有恼怒,倒似是为自己生得像个女孩而有些羞愧。女孩惊叹地看着,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男孩儿,太可爱了。“我叫风夕,你叫什么名?”男童沉默了片刻,才蚊子音似的答道:“我叫久容。”“嗯,我记下了。”女孩郑重点头,“今天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 风夕第二天果然又来了。第三天也来了。第四天也来了。……她天天都来找久容,久容去河边洗衣时,她跟着;久容去地里摘菜时,她跟着;久容去山上采药时,她跟着;久容去买油盐柴米时,她跟着……她总有许多许多的话说。说她的哥哥很聪明能干;说她家里父亲的女人太多,见一次就累去半条命;说她来的路上碰到了英姿飒爽的江湖客;说她买了栗子鸡,留了一半分他吃;说她总有一天要去外面,看看地有多广,天有多高……最后总少不了一句“做我的弟弟吧”。久容不大说话,总是未语脸先红,秀气羞涩的模样比女孩儿更甚,每每风夕看得,就忍不住想去咬一口,很想拐着他带回家去。有时候,她自己也很费解,以她的身份,平日漂亮的孩子,无论男女那不知见过多少,可就是这个爱脸红的男孩儿,她看着就格外的喜欢,格外亲近。当然,她也不可能真的日日都来,只能是得空的时候,并且父亲看得不紧的时候才能出来,有时候能连着几日,有时候隔着半月一月,更久的大半年也不见得能出来一趟,但无论是隔着多久,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这座小院里住着的男孩儿。日升月落,花开花谢,流光倏忽间便转过了三载。又是一个桃开如霞的日子,风夕再一次站在小院前。这三年里,久容长高了许多,面貌秀美,不再像粉嫰的桃子,而像一株纤瘦的芝兰。她来向他道别,在她不懈的努力以及写月哥哥地劝说下,父亲终于答应了让她出门游历。明天她将离开王都,独自去闯荡外面那广阔的天地。久容得知她要远行,进了屋里,一会儿出来,手中一个小包裹,道是父亲配制的一些药丸,让她带上防身。风夕接过包裹,道了谢,挥挥手,走了。 一年后,风夕回来了,再去看久容时,发现久容又长高了,已换下了麻衣,穿上了天青色的布袍,如一株挺秀的芝兰立在篱笆前。两人久别重逢,自然是有一番欢喜,连着数日,风夕都来找久容,与他说着外面天地的那些人和事,眉眼烂漫,神采飞扬。第七天,久容请风夕去家中坐坐。风夕闻言满脸惊异。她与久容相识已是数年,她来找久容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但她从没踏入过篱笆院内一步,久容也从未邀请她入内一次。自然,她也从周围的邻里那儿听说过,久容姓修,母亲三年前亡故,父亲是大夫,医术很好,但为人孤僻,不大与人交往,除了替人看病外,等闲不会出门。在风夕怔愣时,久容以为她不愿意,微红着脸道:“爹爹说想见见我的朋友。”“好呀。”风夕哪会不同意,自是欣然点头。她随着久容进了修家。看到修父的第一眼时,她颇为惊讶。修父非常的年轻,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面貌非常的俊美,只是身体消瘦,面色苍白,隐有病态,这令她想到写月哥哥,顿时便对修父生了好感。而修父看到风夕,眼中亦是升起讶色。他的儿子内向羞涩,父子俩在家有时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可他却多次听到儿子提起一位爱笑爱说、爱玩爱跳的小姑娘,儿子提起时很开心,他听得多了自然也生了好奇。虽则儿子如今年纪还小,但他家特殊,娶妻都是要寻访许些年,只挑那心地洁净、心思简单的,所以他才想着见一见人,看其品性如何,也好决定是接纳这位姑娘,还是让儿子以后断绝与小姑娘的来往。“小姑娘姓什么?”这是修父的第一句话,很突兀,甚至有些失礼。风夕挑眉,没在意,“姓风。”听到这个姓,修父心头一跳,看着风夕的眼神便有些奇异。天下间姓风的很多,但在青州王都姓风的却不多,最有名的也就那一家。“姓风?”他喃喃重复,面上神色越发奇异。“姓风。”风夕大方点头。修父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去拉风夕的手。风夕自小习武,几乎在修父伸手靠近的瞬间便要避开,只是目光看到一旁的久容,心中一动,便任由修父拉住了她的手,几乎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她便觉得手腕上微微一疼,垂目,却是修父的指甲在腕间划出了一道细细血痕。风夕这回皱眉了,不解地看向修父。修父却没有看她,而是对久容道:“你带小姑娘去擦点药。”单纯的久容只当父亲不小心,忙领了风夕去隔壁房间。风夕满腹疑惑地跟了去。他们离去后,修父抬手,舔了指尖的血染,霎时脸色一变,“原来……竟然真的是!”他望着指尖上的血迹怔怔出神,直到久容与风夕回来,他才抬头看去,看着风夕的眼神似喜似悲,“你想要我的儿子当你的弟弟?”风夕想大约是久容曾和他提过,于是点头,笑道:“是啊,我喜欢久容,想要他当我的弟弟。”“好。”修父应承,“你们以后就是姐弟了。”这话一出,风夕与久容俱都一怔,虽则心中有些奇怪,却都欢喜起来。“叔叔放心,我会像亲姐姐一样爱护久容。”她笑得开怀。“我……其实我也能保护你。”他红着脸小小声地道。那时候,他们是那样承诺的。 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 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注2】 风夕喃喃吟道,立在桃花树下,仰头看着风中纷纷飘落的桃花,恍然里她又看见那个沐在桃花雨中,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琉璃娃娃。“娘,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桃花?爹爹最喜欢的可是兰花。”白衣男童问她。风夕低头,看着儿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儿子,今日为你取名容,字容风。”白衣男童眨眨眼睛,“那我以后不叫丰风(风丰)了?”他爹娘为着他到底姓丰还是姓风可是争了好多年了,弄到现在他都没有名字,爹娘总是丰风、风丰地叫着他。风夕依旧没有答儿子的问题,只是拈一朵桃花在手,“丰容,桃花很美,但第一次看到的桃花最美。”这些年,她看过的桃花很多,这一生她还将看到更多的桃花,但她看过的最美的桃花,是当年落在久容鬓间的那朵,是久容当年卧睡的那株。“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丰息优美的声音传来,“丰容,这便是你娘为何喜欢桃花的理由。”风夕回首,望向缓缓踱步而来的丰息。漫天芳华里,两人相视一笑。落英山的悲歌终于消逝,从此后自当是携手淡看“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注3】注释:【注1】元稹《桃花》【注2】袁枚《题桃树》【注3】吴融《桃花》
桃花浅深处,似匀深浅妆。 春风助肠断,吹落白衣裳。【注1】 丰息悠然念着,望着前方桃花树下正在捡落花玩耍的白衣男童,脸上浮起温柔的浅笑,“世间之花,千妍百媚,但论到‘娇俏’二字,却独有桃花堪当。”他说完,侧首看向身旁的风夕,却见她神思恍然,怔怔看着前方的桃花树出神。“怎么啦?”他伸手揽过爱妻,拉回她的神思。风夕回首,望向他的目光里依然带着两分怔忪,“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故人。”“哦?”丰息挑眉。“想起了哪位?”哪位都好,就别是玉无缘。“久容。”风夕声如呓语,转过头,目光怅怅地望向桃花树下。丰息一顿,看着她,默然无语。这会儿倒宁肯她想起的是玉无缘,也不愿她想起修久容。远处的山坡上,青草如茵,粉桃如霞。七岁的男童坐在树下,拾捡落花,堆成花堆,风拂过,桃瓣缤纷,吹落在他白色的衣上,吹落在他墨色的鬓间,他拈花在手,展眉一笑,隽永清逸,如画如诗。“当年,我初见他时,他也这般大小,这般模样。”风夕看着树下的男童恍然一笑,目光里,半是温柔,半是追忆。 景炎十年,春。青州王都效外,野桃数株,粉桃开遍,满树芳华,平添春色。穿着麻衣的男童蜷卧在树下睡着了,身旁放着竹篓,篓中堆着许些草药。远处,白衣的女孩随意哼唱着小曲,轻快地走在小路上,她显然是发现了桃花树下的男童,于是蹦跳着跑了过来,看清了树下的男童,顿时满目惊异。粉霞似的桃花树下,酣睡的男童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漂亮得像一尊通透无瑕的琉璃娃娃。女孩蹲在树下,目光灼灼地看着男童,越看越喜欢,越喜欢越舍不得移开眼,看着看着,觉得腿有些累了,于是坐下继续看,坐了会儿又躺下看,躺了会儿也有些困意了,便挨着男童也睡了。金色的阳光洒落,粉色的桃瓣在春风里飘飞,树下两人,沐着暖阳,披着桃花,酣梦正甜。也不知过了多久,男童醒了,迷蒙地睁开眼睛,眼前却多出了一颗脑袋,他有些发懵,难道是在做梦?于是转过脑袋,上方依旧是他睡前见着的桃树,四周依旧是睡前熟悉的山坡,那么……他没有做梦。如此一想,男童也就清醒了,转回头看着多出的那颗脑袋——雪白粉嫩的一张小脸,纤长乌黑的眉,高翘挺直的鼻,如桃花般的唇,显然是个清灵美丽的女孩。男童呆呆看了半晌,才想要起身,可一动就觉得腰间沉重,却是女孩抱紧了他的腰。男童看着女孩香甜的睡颜,想了想,舍不得叫醒她,于是悄悄伸手,想拉开女孩的手,可手才一碰到女孩,女孩却蓦然睁开了眼睛,眼神犀利,完全不似孩童。男童看着那双眼睛,有瞬间的怔呆,这么清澈明亮的眼睛,让他想起书上的一个词:亮若星辰。女孩看到他的一瞬间,眼中犀利的光芒收敛了,脸上绽出甜美的微笑,“你醒了啊。”男童点头。女孩看着他呆愣愣的样子,配着他秀美无伦的脸蛋,琉璃珠般净澈的眼睛,只觉得他可爱极了,忍不住倾过头,在男童脸上响亮地亲了一下,“你真好看,做我的弟弟吧。”男童的脸瞬间便烧了起来,雪白里沁出红晕,张开嘴,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女孩看着他的模样,却是越看越爱,“粉嫩嫩的,真像只桃子,让我咬一口。”她说完,便扑过去,在男童白里透红的脸蛋上轻轻咬了一口。这一下,男童不只是脸发烧了,脖子也红了,连耳尖上都滴血似的通红,不像粉桃子,而像熟透了的水蜜桃了。女孩看着,哪里忍得住,又扑过去在他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跟我回家吧,做我弟弟吧。”说完了,又在另一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就笑眯眯地看着他。男童傻呆呆地张着口,茫然又惊愕地看着女孩。“哈哈哈哈……真可爱。”女孩站起身,牵着男童的手将他也拉起来。男童起身后,依旧有些不知所措。女孩拈起他鬓发上的一朵桃花,道:“我家里女人很多,男人却少,只有父亲和哥哥,我看着你就喜欢,你做我的弟弟好不好?”男童这会儿虽然脸上的红云还没褪尽,但脑袋却是清醒了,听了这话摇摇头,然后弯腰背起地上的竹篓,转身便快步离去。他不知道要如何应对这个女孩。女孩大失所望,难道是自己吓着他了?眼见他离去,想这么可爱合意的人却是难得碰到了,甚是不舍,于是跟在男童的身后,“你不要走啊,再想想啊,我做你的姐姐后,会照顾你的。你这篓子里是草药吗?那以后我跟你一块儿去采药好不?你看我可以帮你采药啊,做我弟弟吧?”一路上,男童背着竹篓在前,一声不吭地走着。女孩跟在后边,絮絮叨叨,左右不离“做我的弟弟吧”,直到男童走到山坡下的村落里的一处小院前,女孩才是收声了。篱笆围着的小院前,男童回转身,看着跟着身后的女孩,嘴唇动了动,好一会儿才终于是说话了,“我回家了,你回去吧。”声音细细的,却非常清脆动听。跟了这一路,这是男童第一次开口,女孩顿时满脸喜色,“原来你会说话啊,不但人好看,声音也好听啊。”男童脸上又爬上了红云。女孩看着男童的模样,一边感叹着真是漂亮啊,一边又道:“你怎么这么容易便红脸呢?你是男孩还是女孩?你要是女孩,给我当妹妹也行。”男童脸上的红云又重了几分,看了女孩一眼,低下头,没有恼怒,倒似是为自己生得像个女孩而有些羞愧。女孩惊叹地看着,世上竟然有这样的男孩儿,太可爱了。“我叫风夕,你叫什么名?”男童沉默了片刻,才蚊子音似的答道:“我叫久容。”“嗯,我记下了。”女孩郑重点头,“今天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 风夕第二天果然又来了。第三天也来了。第四天也来了。……她天天都来找久容,久容去河边洗衣时,她跟着;久容去地里摘菜时,她跟着;久容去山上采药时,她跟着;久容去买油盐柴米时,她跟着……她总有许多许多的话说。说她的哥哥很聪明能干;说她家里父亲的女人太多,见一次就累去半条命;说她来的路上碰到了英姿飒爽的江湖客;说她买了栗子鸡,留了一半分他吃;说她总有一天要去外面,看看地有多广,天有多高……最后总少不了一句“做我的弟弟吧”。久容不大说话,总是未语脸先红,秀气羞涩的模样比女孩儿更甚,每每风夕看得,就忍不住想去咬一口,很想拐着他带回家去。有时候,她自己也很费解,以她的身份,平日漂亮的孩子,无论男女那不知见过多少,可就是这个爱脸红的男孩儿,她看着就格外的喜欢,格外亲近。当然,她也不可能真的日日都来,只能是得空的时候,并且父亲看得不紧的时候才能出来,有时候能连着几日,有时候隔着半月一月,更久的大半年也不见得能出来一趟,但无论是隔着多久,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这座小院里住着的男孩儿。日升月落,花开花谢,流光倏忽间便转过了三载。又是一个桃开如霞的日子,风夕再一次站在小院前。这三年里,久容长高了许多,面貌秀美,不再像粉嫰的桃子,而像一株纤瘦的芝兰。她来向他道别,在她不懈的努力以及写月哥哥地劝说下,父亲终于答应了让她出门游历。明天她将离开王都,独自去闯荡外面那广阔的天地。久容得知她要远行,进了屋里,一会儿出来,手中一个小包裹,道是父亲配制的一些药丸,让她带上防身。风夕接过包裹,道了谢,挥挥手,走了。 一年后,风夕回来了,再去看久容时,发现久容又长高了,已换下了麻衣,穿上了天青色的布袍,如一株挺秀的芝兰立在篱笆前。两人久别重逢,自然是有一番欢喜,连着数日,风夕都来找久容,与他说着外面天地的那些人和事,眉眼烂漫,神采飞扬。第七天,久容请风夕去家中坐坐。风夕闻言满脸惊异。她与久容相识已是数年,她来找久容的次数更是不计其数,但她从没踏入过篱笆院内一步,久容也从未邀请她入内一次。自然,她也从周围的邻里那儿听说过,久容姓修,母亲三年前亡故,父亲是大夫,医术很好,但为人孤僻,不大与人交往,除了替人看病外,等闲不会出门。在风夕怔愣时,久容以为她不愿意,微红着脸道:“爹爹说想见见我的朋友。”“好呀。”风夕哪会不同意,自是欣然点头。她随着久容进了修家。看到修父的第一眼时,她颇为惊讶。修父非常的年轻,大约二十五六的样子,面貌非常的俊美,只是身体消瘦,面色苍白,隐有病态,这令她想到写月哥哥,顿时便对修父生了好感。而修父看到风夕,眼中亦是升起讶色。他的儿子内向羞涩,父子俩在家有时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可他却多次听到儿子提起一位爱笑爱说、爱玩爱跳的小姑娘,儿子提起时很开心,他听得多了自然也生了好奇。虽则儿子如今年纪还小,但他家特殊,娶妻都是要寻访许些年,只挑那心地洁净、心思简单的,所以他才想着见一见人,看其品性如何,也好决定是接纳这位姑娘,还是让儿子以后断绝与小姑娘的来往。“小姑娘姓什么?”这是修父的第一句话,很突兀,甚至有些失礼。风夕挑眉,没在意,“姓风。”听到这个姓,修父心头一跳,看着风夕的眼神便有些奇异。天下间姓风的很多,但在青州王都姓风的却不多,最有名的也就那一家。“姓风?”他喃喃重复,面上神色越发奇异。“姓风。”风夕大方点头。修父没有说话,而是伸手去拉风夕的手。风夕自小习武,几乎在修父伸手靠近的瞬间便要避开,只是目光看到一旁的久容,心中一动,便任由修父拉住了她的手,几乎在指尖相触的瞬间,她便觉得手腕上微微一疼,垂目,却是修父的指甲在腕间划出了一道细细血痕。风夕这回皱眉了,不解地看向修父。修父却没有看她,而是对久容道:“你带小姑娘去擦点药。”单纯的久容只当父亲不小心,忙领了风夕去隔壁房间。风夕满腹疑惑地跟了去。他们离去后,修父抬手,舔了指尖的血染,霎时脸色一变,“原来……竟然真的是!”他望着指尖上的血迹怔怔出神,直到久容与风夕回来,他才抬头看去,看着风夕的眼神似喜似悲,“你想要我的儿子当你的弟弟?”风夕想大约是久容曾和他提过,于是点头,笑道:“是啊,我喜欢久容,想要他当我的弟弟。”“好。”修父应承,“你们以后就是姐弟了。”这话一出,风夕与久容俱都一怔,虽则心中有些奇怪,却都欢喜起来。“叔叔放心,我会像亲姐姐一样爱护久容。”她笑得开怀。“我……其实我也能保护你。”他红着脸小小声地道。那时候,他们是那样承诺的。 二月春归风雨天,碧桃花下感流年。 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注2】 风夕喃喃吟道,立在桃花树下,仰头看着风中纷纷飘落的桃花,恍然里她又看见那个沐在桃花雨中,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琉璃娃娃。“娘,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桃花?爹爹最喜欢的可是兰花。”白衣男童问她。风夕低头,看着儿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道:“儿子,今日为你取名容,字容风。”白衣男童眨眨眼睛,“那我以后不叫丰风(风丰)了?”他爹娘为着他到底姓丰还是姓风可是争了好多年了,弄到现在他都没有名字,爹娘总是丰风、风丰地叫着他。风夕依旧没有答儿子的问题,只是拈一朵桃花在手,“丰容,桃花很美,但第一次看到的桃花最美。”这些年,她看过的桃花很多,这一生她还将看到更多的桃花,但她看过的最美的桃花,是当年落在久容鬓间的那朵,是久容当年卧睡的那株。“残红尚有三千树,不及初开一朵鲜。”丰息优美的声音传来,“丰容,这便是你娘为何喜欢桃花的理由。”风夕回首,望向缓缓踱步而来的丰息。漫天芳华里,两人相视一笑。落英山的悲歌终于消逝,从此后自当是携手淡看“满树和娇烂漫红,万枝丹彩灼春融。”【注3】注释:【注1】元稹《桃花》【注2】袁枚《题桃树》【注3】吴融《桃花》